摘要:唢呐杆上缠着褪色的红绸,铜碗处凝着暗褐血渍,像极了那年深秋沾在唇角的锈味。
暮色四合时,青河镇的纸幡便飘起来了。
陈老七蹲在镇口老槐树下,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怀中那支紫檀唢呐。
唢呐杆上缠着褪色的红绸,铜碗处凝着暗褐血渍,像极了那年深秋沾在唇角的锈味。
他望着镇东头腾起的青烟,喉结上下滚动——又有人要请他吹丧乐了。
镇东王员外家昨夜走了位姨娘,此刻白幡已挂满九进宅院。
陈老七背着唢呐匣子跨过门槛时,正撞见管家往铜盆里撒纸钱。
金箔打着旋儿落在水面,倒映出他青灰的脸色。
"陈师傅可算来了。
管家赔着笑递上三枚铜钱,"东家吩咐,今日这丧乐要吹得凄切些。
铜钱边缘硌着掌心,陈老七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雪夜,师父也是这样把三枚铜钱按进他冻裂的虎口。
灵堂里停着口描金乌木棺,棺盖半掩着,露出半截葱绿裙裾。
陈老七将唢呐凑近唇边,舌尖抵住上颚。
当第一个音符破空而出时,他分明看见棺中人的手指颤了颤——那本该是具入殓三日的死尸。
子时三刻,棺中突然传来指甲抓挠声。
陈老七瞳孔骤缩,瞥见棺角渗出缕缕黑气,正顺着唢呐杆往上爬。
他猛地咬破舌尖,血珠溅在铜碗上激起青烟,黑气却愈发汹涌。
耳畔炸开凄厉哭嚎,恍惚又是那年师父的丧礼——棺材里的师父也是这样抓挠棺盖,而十六岁的他,正把唢呐吹得震天响。
"停!
陈老七踉跄着后退,后背撞上灵堂立柱。
满堂白烛同时爆出灯花,棺中传来布料撕裂声。
他摸出腰间铜铃摇晃,却见本该镇魂的法器表面布满蛛网裂痕。
这是他第七次在丧礼上失手,前六次……前六次请他吹丧的人家,如今都成了荒宅。
月移中天时,陈老七逃也似的奔出王宅。
唢呐匣子在背上颠簸,发出骨节摩擦般的声响。
转过街角,忽见个卖馄饨的老妪冲他招手:"陈师傅,来碗阳春面暖暖胃?
油灯在木桌上投下昏黄光晕,老妪佝偻着腰往面汤里撒葱花。
陈老七盯着她枯枝般的手指,突然发现指甲缝里嵌着朱砂——和师父棺材里抓出的血痕一模一样。
"您这面……"他话音未落,老妪突然抬头,浑浊眼珠泛起幽绿:"陈师傅可曾想过,为何镇上丧事都找你?
汤勺当啷坠地,陈老七看见老妪脖颈处浮现暗红纹路,那是被唢呐吸干精气后才会有的尸斑。
馄饨摊轰然倒塌时,陈老七抱着唢呐滚进暗巷。
怀中乐器突然发烫,烫得他几乎握不住。
铜碗上的血渍不知何时活了过来,顺着指缝往皮肉里钻。
他发疯似的用石砖刮擦手臂,却见血肉翻卷处隐约露出森森白骨——那些被唢呐吸走的精气,原来都化作了这具躯壳里的蛀虫。
天将破晓时,陈老七摸到了镇西乱葬岗。
二十年前师父就是在这里咽的气,当时他跪在坟前发誓,定要让这支"噬魂唢呐"重见天日。
此刻晨雾中浮着点点磷火,他颤抖着挖开师父的坟包,却见棺材里空空如也,只有件染血的寿衣铺在腐土上。
"你在找这个?
阴恻恻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陈老七猛回头,看见个穿红嫁衣的女子悬在槐树枝头,裙摆无风自动。
女子面上覆着红盖头,却有血泪顺着盖头滴落:"那年你师父用我的命祭了唢呐,今日该换你偿债了。
记忆如惊雷劈开混沌。
二十年前师父确实带回个新娘,说是要给新得的法器开光。
那夜他躲在窗外,看见师父将唢呐捅进新娘心口,鲜血顺着铜碗流成溪流。
而此刻悬在树上的女子,分明穿着与当年新娘一模一样的鸳鸯绣鞋。
唢呐突然发出凄厉嗡鸣,陈老七感觉五脏六腑都在往铜碗里缩。
他发狠咬住舌尖,这次却不是咬破,而是生生将半截舌头咬了下来。
鲜血喷在唢呐杆上,红绸无风自燃,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符咒——那是用女子经血绘就的锁魂咒。
"原来师父早死了。
陈老七吐出半截舌头,任由血沫糊住下巴,"这些年吹丧的……从来都是你。
嫁衣女子发出夜枭般的笑声,红盖头突然被阴风掀开。
陈老七看见自己师父的脸,正从女子七窍中缓缓渗出。
原来当年新娘怨气不散,竟将师父魂魄困在尸身里,又借噬魂唢呐吸食生人精气续命。
而陈老七这些年的丧乐,不过是替这对怨偶养的蛊。
朝阳刺破云层时,乱葬岗响起最后一声唢呐。
陈老七将紫檀唢呐捅进自己心口,滚烫的鲜血顺着符咒纹路蔓延。
女子发出非人的惨叫,师父的面孔在血雾中扭曲消散。
他仰面倒下时,看见二十年前的自己正从坟头爬出来,怀中抱着那支崭新的唢呐,眼中跳动着贪婪的火光。
三日后,青河镇来了个新吹鼓手。
镇民们都说他唢呐吹得极好,只是每次丧礼后,都要往镇西乱葬岗送碗阳春面。
有樵夫曾在晨雾里见过他,蹲在座新坟前喃喃自语,坟前插着支缠红绸的紫檀唢呐,铜碗里凝着暗褐血渍。
又到七月半,镇东李家办白事。
新来的吹鼓手将唢呐凑近唇边,舌尖无意识抵住上颚。
当第一个音符破空而出时,他忽然想起昨夜那个梦——梦里他变成了看客,看着另一个自己背着唢呐匣子走进镇子,而镇口老槐树下,蹲着个浑身长满尸斑的老妪,正冲他露出诡异的笑。
暮色浸透青河镇时,镇东李家檐角的铜铃无风自鸣。
新来的吹鼓手蹲在灵堂外的石阶上,指尖反复摩挲着紫檀唢呐的纹路。
唢呐杆上新缠的红绸还带着绸缎庄的樟脑味,却遮不住铜碗深处若隐若现的血腥气。
他忽然想起昨夜那个梦,梦里自己站在镇西乱葬岗,看着另一个“陈老七”将唢呐捅进活人心口,而漫天纸钱雨中,有双浑浊的老眼正从坟茔后窥视。
“周师傅,该上香了。”
李家管事的催促惊得他指尖一颤。
转身时,檐角铜铃又响,这次带着黏腻的呜咽,像是被掐住脖子的夜枭。
灵堂里停着口黑漆棺材,棺盖上未干的漆油在烛火下泛着幽光,倒映出他眉心那点朱砂痣——这是今晨在河边洗脸时突然出现的,像滴未干的血。
“继续吹!”
李老爷沙哑的嗓音如利刃划破死寂。
周寒山瞥见主位上的老者面色青白,眼窝深陷处浮着两点幽绿,竟与昨夜梦中老妪的眸子如出一辙。
他咬破舌尖将精血混进气柱,唢呐声陡然拔高,震得梁上积灰簌簌而落。
黑雾在音波中扭曲成女子形态,面孔却与他怀中唢呐杆上暗刻的符咒一模一样。
子夜交更,棺中突然传来重物坠地声。
周寒山后颈汗毛倒竖,分明看见棺盖缝隙里伸出半截惨白手臂,指甲上还沾着朱砂——和他眉心那点红痣同样的色泽。
他踉跄后退撞翻烛台,火苗蹿上灵幡的瞬间,整座灵堂突然亮如白昼。
棺材盖轰然掀飞,露出里面交叠的两具尸体。
年长者着寿衣,面容正是李老爷;年轻女子却穿着大红嫁衣,心口插着支紫檀唢呐,铜碗深深没入皮肉。
周寒山胃部抽搐,这分明是二十年前师父坟中场景的重现,只是此刻躺在棺中的,赫然是他今晨亲手描金的李老爷!
“你终于来了。”
沙哑的女声在头顶炸响。
周寒山抬头望去,只见房梁上倒悬着个红衣女子,裙摆垂落如血瀑。
女子面上覆着红盖头,却有血泪顺着流苏滴落,在他脚边绽开朵朵红莲。
他突然发现女子绣鞋上沾着河泥,与今晨他在青河岸边见到的足迹分毫不差。
唢呐不受控制地发出尖啸,周寒山感觉五脏六腑都在往铜碗里缩。
他发狠将唢呐摔向地面,紫檀木却如活物般弹起,反将他的手掌割出道血口。
鲜血滴在棺中女子脸上,那具本该冰冷的尸身突然睁眼,瞳孔中游动着密密麻麻的符咒。
“二十年了……”女子抬手掀开红盖头,露出张与李老爷七分相似的面容,“当年你师父用我的命祭器,今日该轮到你还债了。”
记忆如惊雷劈开混沌。
周寒山想起今晨在河边洗脸时,水面倒影里分明是师父的脸。
此刻满堂烛火突然转为幽绿,他看见自己双手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皮肤下凸起蚯蚓般的青筋——那是被唢呐吸干的精气在血管里游走。
乱葬岗的磷火在窗外明明灭灭,周寒山撞开窗棂逃进夜色。
怀中唢呐烫得像块烙铁,他发疯似的往镇西狂奔,身后传来女子凄厉的笑声:“你以为逃得掉?
这镇上每具棺材里,都睡着我的嫁衣!”
破晓时分,他跪在师父坟前疯狂刨土。
腐土里渗出腥臭的黏液,十指血肉模糊时,终于触到块冰凉的金属。
将唢呐铜碗按进坟坑的瞬间,整座乱葬岗突然地动山摇,无数红衣女尸破土而出,嫁衣下摆都系着与他怀中相同的紫檀唢呐。
“原来如此……”周寒山看着从四面八方围拢的尸群,突然放声大笑。
他终于明白为何每次丧礼后都要送阳春面——那根本不是祭品,而是用米浆混着朱砂画的镇魂符。
二十年来他吹奏的每支丧曲,都是在为这些怨灵开路。
第一具女尸扑来时,周寒山将唢呐狠狠捅进自己心口。
滚烫的鲜血喷在铜碗上,符咒纹路如活物般蠕动起来。
他听见无数声音在耳畔尖叫,有师父的,有李老爷的,还有昨夜馄饨摊老妪的。
当最后一丝意识消散前,他看见无数光点从唢呐中逸出,化作漫天萤火消散在晨雾里。
三年后,有个游方道士路过青河镇。
彼时镇西乱葬岗已成花海,每逢月圆便有幽咽唢呐声自地底传来。
道士循声而至,在开满曼陀罗的坟丘前拾到支残破的紫檀唢呐。
铜碗深处凝着暗红血痂,杆身却刻着两行小字:“噬魂反噬魂,以命祭轮回”。
当夜道士宿在镇东客栈,忽闻窗外传来唢呐声。
推窗望去,只见漫天纸钱雨中,一队红衣送葬队伍正穿过长街。
为首的吹鼓手背影佝偻,怀中唢呐缠着褪色红绸,而队伍末尾的新嫁娘……赫然长着张与客栈掌柜一模一样的脸。
道士追至镇口老槐树下,忽见那吹鼓手转身望来。
月光照亮他眉心朱砂痣,却比三年前更艳如泣血。
唢呐声陡然凄厉,道士怀中的罗盘疯狂转动,最终指针直直指向吹鼓手心口——那里本该插着唢呐铜碗的位置,此刻却开着一朵血色曼陀罗。
道士踉跄后退,后背撞上块冰凉石碑。
借着月光,他看清碑上刻着“吹鼓手周寒山之墓”,落款日期却是三天前。
而墓碑旁,静静躺着半截带血的舌头,断面处还缠着半截红绸。
唢呐声忽远忽近,道士感觉五脏六腑都在震颤。
他摸出袖中符咒,却见黄纸上的朱砂正在融化——分明是用人血所绘。
当第一个音符刺入耳膜时,他终于明白那些消失的镇民去了何处:此刻站在镇口的每个“人”,衣襟下摆都系着支紫檀唢呐,铜碗里盛着跳动的幽绿火焰。
“原来整座镇子都是棺材。”道士呕出口黑血,看着自己的手掌开始干瘪,“而我们……不过是新添的陪葬品。”
子夜钟声响起时,青河镇化作巨大的棺椁沉入地底。
唯有镇口老槐树愈发茂盛,每逢月圆便开出猩红花朵,花蕊中传出若有若无的唢呐声。
有樵夫曾在暴雨夜路过,看见无数红衣人影在树冠间穿梭,而树根处……正源源不断渗出新鲜血水。
五十年后,江湖上多了个禁忌。
但凡有唢呐班子路过青河镇旧址,必会绕道三十里。
有不信邪的年轻乐师偏要探个究竟,却在踏入荒原的瞬间听见漫天唢呐齐鸣。
等同伴寻到他时,只见他跪坐在地,双手捧着支紫檀唢呐又哭又笑,舌尖不知何时已分成两岔。
而那支唢呐的铜碗里,永远凝着滴未干的血。
残月悬在枯槐枝头时,我听见地底传来唢呐声。
那声音像是从地缝里挤出来的,先是一声断断续续的呜咽,接着便化作千万根银针往耳膜里钻。
我攥紧背篓里的铜铃,铃舌上的朱砂咒纹正发烫——这是苗疆最凶的驱蛊铃,此刻却像被无形的手掐住了喉咙。
“阿姐,又有人吹丧乐。”阿蛮突然扯住我衣角,他瞳孔缩成针尖大小,盯着前方三岔路口。
那里立着块残碑,碑文早被青苔啃噬殆尽,唯有“青河”二字还依稀可辨。
碑下压着半截褪色红绸,在夜风里飘飘荡荡,活像条被斩首的蛇。
我嗅到腐土下渗出的血腥气。
这味道我太熟悉了,三年前师父就是嗅着这股味儿,在湘西乱葬岗刨出七具缠着唢呐的焦尸。
那些铜碗里凝着暗红血痂,每具尸身心口都留着梅花状的孔洞——正是苗疆失传的“噬魂蛊”所致。
唢呐声忽近忽远,阿蛮突然捂住耳朵惨叫。
我看见他耳垂渗出黑血,顺着脖颈爬进衣领,在他锁骨处凝成朵曼陀罗。
这情形与师父临终前一模一样,当时他七窍流血却还在笑,说噬魂蛊选中的从来不是宿主,而是替死鬼。
“闭气!”我将驱蛊铃按在阿蛮天灵盖,铃舌上的朱砂咒突然迸出火星。
三丈外的荒草无风自动,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陶罐。
罐口贴着泛黄的符纸,每张都画着个吹唢呐的小人,只是小人的舌头都分作两岔。
阿蛮突然抽搐着栽倒在地,后背衣衫被顶起个鼓包。
我摸出骨针刺入他后颈,针尖触到异物时发出金石相击的脆响。
当啷一声,半截紫檀唢呐从他嘴里滚出来,铜碗上还沾着血丝。
这唢呐样式我认得,与师父留下的遗物如出一辙。
当年他咽气前攥着这物件,说青河镇的唢呐声里藏着活人蛊,能吞人魂魄养蛊王。
我那时只当他疯话,此刻望着阿蛮嘴里不断涌出的黑虫,突然明白师父为何要把我们姐弟托付给湘西赶尸匠。
子时三刻,荒原腾起大雾。
雾气里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像是赤脚踩在碎玻璃上。
我摸出腰间竹筒,十八只金蚕蛊立刻在掌心列成阵型。
这些蛊虫是师父用命换的,每只背上都刻着苗疆失传的镇魂咒。
可当雾中身影显形时,金蚕蛊却齐刷刷缩回筒底——那分明是七个穿着大红嫁衣的女子,面孔却与我和阿蛮有七分相似。
“阿姐……”最前头的女子开口,声音像生锈的齿轮在摩擦,“我们等你好久了。”
我浑身血液瞬间凝固。
这七个女子每走一步,嫁衣下摆就渗出黑水,水里浮沉着半截舌头,舌尖都分作两岔。
她们手中唢呐同时吹响,声波竟化作实质,将周遭雾气绞成千万条发丝般的黑线。
阿蛮突然暴起,双手指甲暴涨三寸,朝着最近的女子心口抓去。
“回来!”我甩出骨链缠住他脚踝,却见阿蛮整条右臂已经变成紫黑色。
那些黑线正顺着他血管往上爬,在他肘弯处凝成个铜碗形状的印记。
女子们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我分明看见她们嫁衣上的金线在流动,竟是用活人经血混着蛊虫丝织就的。
为首的女子突然掀开红盖头,露出张与我一模一样的脸。
只是她眉心嵌着枚紫檀唢呐,铜碗深深没入皮肉,正随着唢呐声有节奏地跳动。“你以为逃到苗疆就没事了?”她舌尖舔过唢呐杆,带起一串血珠,“二十年前你师父用我们七姐妹祭器,今日该用你们姐弟的血开棺了。”
记忆如毒蛇咬住后颈。
我想起师父咽气那夜,窗棂上确实映着七个红衣影子。
当时我以为是眼花,此刻望着雾中女子的嫁衣,突然发现每件衣裳下摆都绣着行小字——正是我们姐弟的生辰八字。
金蚕蛊突然发出尖啸,我趁机咬破舌尖将精血喷在骨链上。
链节间的银铃同时炸响,震得雾中女子身形一滞。
阿蛮趁机滚进陶罐堆,我听见他喉咙里发出非人的嘶吼,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
“噬魂蛊要反噬了!”女子们齐声尖叫,嫁衣上的金线突然暴起。
我挥动骨链格挡,却见金线竟能穿透血肉,在我小臂上织出半张唢呐图腾。
剧痛中我瞥见阿蛮正在蜕皮,新生的皮肤下隐约可见铜碗状的凸起——就像那些陶罐上的符咒。
雾气突然变得粘稠,我听见地底传来棺材板摩擦的声响。
七个女子突然围成七星阵,唢呐声化作血色蛛网将我们罩住。
蛛丝勒进皮肉时,我摸到怀中师父留下的骨笛——那是用他第三根肋骨磨成的,笛身刻着苗疆最凶的“往生咒”。
笛声起时,天地变色。
血色蛛网应声而碎,女子们发出凄厉惨叫。
我看见她们嫁衣下的血肉正在融化,露出森森白骨上密密麻麻的唢呐孔洞。
原来这些年她们根本不是活人,而是被唢呐蛊操控的尸傀,每具尸身都嵌着半支紫檀唢呐,铜碗与脊椎相连,舌尖分岔处连着活人经脉。
“原来师父说的活人蛊是这个意思……”我抹去嘴角血沫,看着阿蛮在陶罐堆里疯狂打滚。
他每撞碎一个陶罐,就有黑雾涌出,雾中浮现出张张人脸——都是这些年路过青河镇的吹鼓手。
此刻我才明白,那些消失的唢呐班子不是死了,而是被炼成了蛊种。
为首的女子突然扑来,她眉心的唢呐铜碗正在喷出黑血。
我侧身躲过,骨笛狠狠刺进她心口。
预想中的阻力并未出现,笛身竟像刺进腐泥般轻松。
女子发出咯咯笑声,身体突然裂成七块,每块残躯都化作紫檀唢呐,铜碗里爬出无数黑虫。
阿蛮突然安静下来,他直挺挺地站在陶罐堆上,脖颈以诡异的角度扭曲。
我看见他后颈裂开道血口,半截紫檀唢呐缓缓钻出,铜碗上还沾着脑浆。
那些黑虫争先恐后地钻进他七窍,在他皮肤下游走成唢呐纹路。
“姐,该吹往生调了。”阿蛮开口,声音却混着七个女子的腔调。
他双手结出师父临终前那个手印,地底传来棺材盖掀飞的巨响。
我转身欲逃,却发现双脚不知何时被黑线缠住,线头竟连着阿蛮的舌尖——此刻已分作七岔,每根舌尖都嵌着枚小唢呐。
千钧一发之际,我咬碎藏在齿间的蛊王卵。
腥甜汁液滑入喉管的瞬间,怀中骨笛突然发烫。
笛身咒文次第亮起,映出地底七具并排的青铜棺。
棺盖上都刻着吹唢呐的小人,只是小人的脸……分明是我和阿蛮不同年龄的模样。
“原来如此!”我呕出口黑血,将骨笛狠狠插进自己心口。
师父说过,苗疆最凶的蛊往往要用人命来养。
当笛身没入血肉的刹那,我听见无数唢呐声同时炸响,地底青铜棺轰然开启,七具与我容貌相同的女尸坐起身来,她们心口都插着半支紫檀唢呐,铜碗里盛着跳动的金蚕蛊。
阿蛮发出非人的惨叫,他体内钻出的黑虫突然调转方向,朝着七具女尸涌去。
我趁机念动往生咒,骨笛上的咒文化作锁链缠住阿蛮。
当最后一只黑虫钻进女尸胸口的瞬间,我扯断颈间银链,将师父留下的血玉拍进阿蛮眉心。
地动山摇中,七具女尸突然同时吹响唢呐。
声波化作金色洪流,将漫天黑雾冲散。
我看见阿蛮后背浮现出完整的唢呐图腾,铜碗位置正是他脊椎第七节。
而那些青铜棺盖上的小人,此刻正随着唢呐声缓缓转动,舌尖分岔处渗出朱砂般的血珠。
晨光刺破雾霭时,荒原上只剩下七具焦黑的陶罐。
阿蛮蜷缩在罐堆里沉睡,后颈的唢呐印记已变成枚朱砂痣。
我捡起脚边半截紫檀唢呐,铜碗里凝着粒金灿灿的蛊王卵——正是师父当年种在我体内的那颗。
远处传来隐约的唢呐声,我握紧骨笛转身望去,只见地平线上走来支送葬队伍,为首的吹鼓手背影佝偻,怀中唢呐缠着褪色红绸。
“阿姐,他们是谁?”阿蛮不知何时醒来,指着队伍末尾的新嫁娘。
我瞳孔骤缩,那新娘的嫁衣下摆,分明绣着阿蛮今日的生辰八字。
而队伍经过我们方才站立处时,领头的吹鼓手突然转头,露出张与师父一模一样的脸——只是他眉心嵌着枚完整的紫檀唢呐,铜碗里盛着粒跳动的蛊王卵。
唢呐声渐行渐远,我摸出怀中骨笛,发现笛身咒文正在消退。
阿蛮突然指着我的影子尖叫,我低头望去,只见自己脚下不知何时多了道影子——那影子手中握着支紫檀唢呐,正随着远处传来的丧乐轻轻摇晃。
“原来我们才是祭品。”我咬破指尖在阿蛮掌心画符,远处山坳里突然腾起七道血光。
那些光柱中隐约可见青铜棺的轮廓,棺盖上吹唢呐的小人正在转头,而小人的影子……此刻正重叠在我们的影子上。
来源:Sus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