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镇东老槐树梢总栖着只黑羽乌鸦,日头刚偏西就扯着嗓子嘶叫,声声凄厉如钝刀刮骨。
青石镇自开春便笼在层阴翳里。
镇东老槐树梢总栖着只黑羽乌鸦,日头刚偏西就扯着嗓子嘶叫,声声凄厉如钝刀刮骨。
镇民们都说这畜生通了灵,专拣将死之人门前盘旋。
直到那日,李家小女阿满的窗棂被鸦羽扑得簌簌作响,三昼夜啼叫方才应验了这桩邪事。
阿满昏倒在绣楼那日,镇西的赤脚郎中挎着药箱跌跌撞撞跑来。
他两根枯枝似的手指搭在少女腕间,眼皮突突直跳——脉象沉若游丝,却非病非伤,倒像是魂魄被什么勾住了半缕。
李员外攥着郎中胳膊直抖,汗珠子砸在青砖地上溅起细碎星子:“前日还见她在后院扑蝶,怎就……”话音未落,檐角又炸开声鸦鸣,惊得他浑身肥肉都颤了三颤。
是夜,李府后厨的王婆子挎着竹篮往城隍庙去。
篮里供品底下压着张黄符,是白日里从游方道士那儿求来的。
她踩着满地碎银似的月光,忽听得身后传来沙沙响动。
回头望去,只余黑漆漆的巷弄,唯有墙头乌鸦歪着脑袋,金瞳在暗处灼灼发亮。
待转过月洞门,脖颈后陡然掠过阵阴风,那符纸竟无火自燃,灰烬扑簌簌落进她后领。
次日晌午,阿满房里飘出股腐臭味。
丫鬟春桃端着药碗刚跨过门槛,就见自家小姐直挺挺坐起身,两眼翻得只剩眼白。
她喉咙里滚着含混字句,春桃凑近去听,却吓得药碗脱手——那分明是已故三年的老夫人腔调,正絮絮说着“我的金簪子怎生不见了”。
消息似长了翅膀,未时三刻便惊动了镇郊的疯道人。
这老道常年披着件油光水滑的灰道袍,腰间葫芦晃荡着半壶浊酒。
他踏进李府时,檐角乌鸦正巧扑棱棱飞走,带落几片沾着黑血的羽毛。
老道拾起片羽端详,忽地仰头大笑,震得梁上积尘簌簌而落:“好个以魂饲鸦的局,倒教贫道赶上了场好戏!”
李员外将人引进绣楼时,阿满正用指甲在墙上刻符。
她指节渗着血,画出的却是镇外乱葬岗才有的镇魂咒。
老道眯眼瞧了半晌,忽从袖中抖出串铜钱,叮叮当当撒在少女脚边。
铜钱落地竟自成卦象,他盯着那阴阳鱼纹路,眼底掠过抹寒光:“令嫒三魂七魄已去其二,再晚半日,怕是要被那孽畜炼成活尸傀了。”
当夜子时,老道在庭院摆开法坛。
七盏油灯按北斗方位摆开,灯焰却诡异地泛着幽蓝。
他咬破指尖在黄符上画咒,忽听得东南角传来瓦片碎裂声。
众人转头望去,只见墙头立着道黑影,正是白日里那只乌鸦。
此刻它周身羽毛根根竖起,竟化作个黑袍少年,唇边还沾着未干的血迹。
“多管闲事的老东西。”少年嗓音沙哑如生锈铁链,指尖弹出一缕黑气。
老道甩袖挥出符咒,两相撞上迸出火星四溅。
他边战边退,忽将葫芦砸向地面,浊酒泼洒处竟腾起道火墙。
黑袍少年冷笑避过,五指成爪抓向法坛中央的招魂幡:“这女娃的生魂,本座要定了!”
争斗正酣时,本该昏迷的阿满突然睁眼。
她瞳孔完全化作漆黑,抬手便掐住春桃脖颈。
丫鬟双足离地乱蹬,眼见就要气绝,忽听得头顶炸响惊雷。
老道抛出枚铜镜,镜面映出阿满额间浮现的血色咒印:“果然是你!
二十年前就该魂飞魄散的噬魂鸦,竟借着镇魂钉的煞气重生了!”
黑袍少年身形微滞,老道趁机掷出捆仙索。
那绳索如有生命,眨眼间将少年缠成个粽子。
他挣扎间露出腕间伤痕,竟与李府地窖暗格里的青铜匣纹路一般无二。
老道瞳孔骤缩,忽地想起二十年前那桩悬案——当时镇上接连失踪幼童,最终在乱葬岗发现七具干尸,每具天灵盖都嵌着枚乌鸦形状的青铜钉。
“原来你当年并未真正消亡。”老道从怀中掏出半块残缺的青铜镜,镜面映出少年扭曲的面容,“当年七童献祭,本该镇压你百年。
定是有人动了地窖的封印……”话音未落,阿满突然发出凄厉惨叫。
她七窍流血,皮肤下似有活物游走,转眼间便爬满蛛网般的黑纹。
黑袍少年发出夜枭般的笑声:“晚了!
三日来本座日日啖她精血,此刻她魂魄已与我本命相连。
你若杀我,这女娃也得陪葬!”老道额角青筋暴起,忽将铜镜狠狠拍向地面。
镜面应声而碎,无数光点自裂缝中涌出,竟在空中凝成道虚幻人影——竟是二十年前主持封印的老观主。
“师尊!”老道浑身剧震。
人影抬手点向阿满眉心,少女体内黑纹顿时如潮水般退去。
黑袍少年见状大惊,周身黑气暴涨,捆仙索竟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老观主虚影却不管不顾,只对老道喝道:“用你的心头血重绘封魔阵!
这孽畜借尸还魂本就残缺,如今更是强弩之末!”
老道咬破舌尖,将精血喷在铜钱剑上。
剑身顿时燃起金色火焰,他纵身跃上房梁,剑尖挑起七盏油灯。
灯火连成星轨,在空中织就张金色大网。
黑袍少年嘶吼着冲撞,每触到网丝便冒起青烟。
他忽然转头望向瑟瑟发抖的李员外,唇角勾起诡异弧度:“你以为当年献祭幼童,真能保你李家百年富贵?”
李员外如遭雷击,肥硕身躯瘫倒在地。
老道闻言手中剑势微滞,少年趁机化作漫天黑羽。
羽尖泛着幽光,如暴雨般射向法坛。
老道挥剑格挡,却见有片黑羽穿透护体罡气,直直没入阿满心口。
少女惨叫着跌落床榻,胸口绽开朵妖异血花。
“不好!
他要夺舍!”老观主虚影剧烈闪烁,抬手欲阻却已来不及。
黑袍少年自血花中重生,抬脚踩住老道脖颈:“多亏你这蠢货替我解开封印,如今这具身体可比幼童强上百倍!”他正要吞噬老道魂魄,忽觉后心剧痛——阿满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手中攥着半截铜镜碎片,深深刺入他背心。
“爹……女儿不孝……”阿满嘴角溢血,眼中却带着解脱的笑意。
她指尖黑纹正在消退,显然是以命换命之法。
黑袍少年不可置信地低头,只见伤口处涌出的不是黑血,而是点点金光。
老道趁机咬破舌尖,将满口精血喷在铜钱剑上,剑身化作流火贯穿少年胸膛。
惨叫声中,黑袍少年化作飞灰。
老道踉跄着接住阿满,却见少女瞳孔已开始涣散。
老观主虚影抬手抚过她天灵,叹道:“痴儿,你本可不必……”话未说完便化作星芒消散。
阿满在老道怀中咽气时,镇外乱葬岗方向传来七声凄厉鸦鸣,似在为某个存在送葬。
三日后,李府张灯结彩办起白事。
灵堂中央停着口描金棺材,却无人知晓棺底暗格里藏着半枚青铜钉。
老道站在镇口古槐下,仰头望着盘旋不去的乌鸦群。
他手中铜镜碎片忽然发烫,映出片血色残阳——天际线尽头,有七点黑影正破开云层,朝着更深的夜色飞去。
青石镇的雨是突然落下来的。
前刻还见着天边残阳如血,转眼便有墨云压城,豆大雨点砸在老槐树枯枝上,惊得满树乌鸦扑棱棱飞起。
老道站在镇口牌坊下,衣摆早被雨水洇成深灰,手中铜镜碎片却亮得反常,映出他眼底两簇幽幽鬼火。
“该来的终归要来。”他喃喃自语,将铜镜贴身收好。
转身时忽见雨幕里晃来个佝偻人影,打着的油纸伞破了好几个洞,雨水顺着伞骨流成帘幕。
待人走近了,才看清是镇东头算命的张瞎子。
这老儿平日里装神弄鬼,此刻却抖得筛糠似的,枯枝般的手指死死攥着老道衣袖:“道爷,后山……后山乱葬岗……闹鬼了!”
老道心头咯噔一声。
三日前他亲手将半枚青铜钉埋进乱葬岗第七棵槐树下,此刻指尖残留着钉身蚀骨的寒意。
那东西本该镇着噬魂鸦最后半缕残魂,怎会……他不及细想,拽着张瞎子便往城外奔。
雨幕中隐约传来铃铛轻响,像是有人踩着铜钱铺就的路,正从黄泉深处走来。
乱葬岗的雾气比往日浓了十倍。
老道摸出枚铜钱含在舌底,腥甜味直冲天灵盖。
他记得二十年前师父带他来此布阵时,这里虽阴气重,却尚存三分人气。
如今放眼望去,满地白骨都泛着青黑,坟包上插着的招魂幡无风自动,幡面用朱砂画的符咒早被雨水泡成了血水。
“道爷您看!”张瞎子突然尖叫。
老道顺着他手指方向望去,只见第七棵槐树根处裂开道缝隙,里头渗出暗红液体,竟与阿满当日吐出的血如出一辙。
他刚要上前,忽听得身后传来铁链拖地声。
转身时瞳孔骤缩——七个半透明的孩童正从坟堆里爬出,脖颈上皆套着青铜锁链,锁链尽头没入地下,直通那道树缝。
“还我命来……”孩童们齐声哀嚎,七窍中涌出黑雾。
老道甩出三张雷火符,符纸触到黑雾却如泥牛入海。
他暗骂声该死,摸出腰间葫芦猛灌口烈酒,含在口中朝着树缝喷去。
酒液化作火龙卷向裂缝,却见地底伸出只苍白手掌,竟将火舌生生捏灭。
“二十年不见,小道士长进不少。”沙哑嗓音自地底传来,震得老道五脏六腑都在发颤。
他认得这声音——正是那日附身阿满的黑袍少年!
只是此刻这声音里多了几分圆融,倒像是……像是融合了七道魂魄!
地面轰然炸开,老道踉跄后退。
烟尘散尽处,现出个身着玄色蟒袍的男子。
他面容俊美得妖异,眼角却缀着粒朱砂痣,手中把玩着半枚青铜钉,钉身刻着的符文正在缓缓蠕动。“多亏你当日埋钉时动了恻隐之心,”男子轻笑,指尖抚过钉身,“留下这半枚残片,倒叫我寻着机会将七童魂魄炼成了本命蛊。”
老道如遭雷击。
他终于明白为何那日阿满能刺穿噬魂鸦心脏——根本不是她以命换命,而是这孽畜故意示弱,借机将蛊虫种入少女体内!
此刻男子身后浮现出七道虚影,正是方才爬出的孩童模样,只是他们面孔扭曲如恶鬼,正将黑雾源源不断注入男子天灵。
“你可知何为噬魂鸦?”男子忽然贴近,冰凉鼻息喷在老道颈侧,“此物生于九幽,专食横死之人怨气。
当年那道士将我封印在此,却不知这乱葬岗下压着座万人坑……”他抬脚踏碎块头骨,骨缝里涌出股黑烟,竟凝成张张痛苦人脸,“二十年来,我日日听着这些亡魂哀嚎,倒悟出个以魂养魂的法子。”
雷声轰鸣中,老道瞥见男子蟒袍下摆沾着片槐叶。
那叶子边缘焦黑,分明是被雷火符灼伤的痕迹。
他心中一动,忽然想起师父临终前的话:“噬魂鸦最怕至阳之物,若遇雷雨天……”未及细想,男子已如鬼魅般欺身而上,十指弹出道道黑线。
老道甩出铜钱剑格挡,剑身与黑线相撞竟迸出火星,震得他虎口发麻。
“你在拖延时间。”男子忽然停手,金瞳眯成细线,“等子时阴气最盛时,我便能借七童之力冲破封印。
届时这青石镇……”他话未说完,远处忽传来鸡鸣。
老道浑身剧震——分明是暴雨倾盆,怎会有鸡叫?
男子脸色骤变。
他猛地转身,却见身后不知何时立着个红衣女子。
那女子发间插着支青铜簪,簪头雕着只振翅欲飞的乌鸦,与老道怀中铜镜碎片上的纹路一模一样。“阿满……”老道失声惊呼,女子却恍若未闻,只定定望着男子,朱唇轻启:“你终于来了。”
男子周身黑气突然暴涨:“贱人!
你竟还留了后手!”他五指成爪抓向女子,却在触及她衣袖时发出惨叫。
老道定睛望去,但见女子周身泛着淡淡金光,那些黑气触到金光便如雪遇沸汤,滋滋作响。
女子抬起手,掌心浮现出枚完整青铜钉,钉身符文流转如活物。
“二十年前你骗我献祭幼童时,可没说过要连我女儿也搭进去。”女子声音清冷,眼底却燃着滔天恨意。
她指尖轻弹,青铜钉化作流光射向男子眉心。
男子狼狈避过,蟒袍却被钉尖划出道口子,露出胸口狰狞的乌鸦刺青。
老道这才恍然——原来阿满竟是当年主持封印的老观主之女!
那女子见他醒悟,忽地转头一笑:“道长可愿助我完成这局棋?”她说话间咬破舌尖,将精血抹在青铜钉上。
钉身顿时爆发出刺目光芒,地下传来七童凄厉惨叫,那些缠绕在他们颈间的锁链竟开始寸寸断裂。
男子见状目眦欲裂,周身黑气凝成实体,化作只遮天蔽日的巨鸦。
他振翅欲飞,却被女子甩出的红绸缠住脚踝。
红绸上绣着密密麻麻的符咒,每收紧一分,巨鸦便缩小一圈。
老道趁机咬破指尖,在虚空中画出道血色符咒。
符咒成型的刹那,他分明听见地底传来锁链崩断的轰鸣。
“就是现在!”女子厉喝。
老道将符咒拍向青铜钉,钉身化作道金光直冲云霄。
巨鸦发出震天哀鸣,周身羽毛簌簌而落。
它拼命挣扎,却见女子忽然松开红绸,任由自己被金光吞噬。
临消散前,男子竟恢复了几分清明,对着女子嘶吼:“你疯了!
这钉子会连你魂魄也……”
话未说完,金光已将他彻底湮灭。
女子身形开始透明,却仍对着老道微笑:“烦请道长转告我儿,娘从未怪过她……”话音未落,便化作点点星芒消散在雨中。
老道伸手去抓,却只握住片带血的槐叶。
暴雨不知何时停了。
老道跪坐在第七棵槐树下,手中青铜钉已恢复平静。
他忽然想起阿满下葬那日,春桃说棺材里传出过三声轻笑,像是有婴儿在学舌。
此刻低头望去,只见树根处钻出截嫩绿新芽,芽尖上凝着颗露珠,倒映出半张熟悉面孔——正是二十年前老观主布阵时的模样。
回到镇上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
老道径直去了李府,却在跨过门槛时愣住。
庭院里站着个红衣少女,发间青铜簪与昨夜女子所佩一模一样。
她转身望来,眉眼间依稀可见阿满的影子,却又多了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沧桑。
“道长可是来寻李家小姐?”少女轻笑,指尖拂过簪头乌鸦,“她三日前便醒了,只是忘了些往事。”她说话时,老道怀中铜镜碎片突然发烫,映出少女身后晃动的七道虚影——正是那七个孩童模样,此刻却面带微笑,对着他深深一揖。
老道浑身发冷。
他终于明白昨夜女子说的“后手”是什么——她竟将自身魂魄与七童残魂炼成了共生蛊,附在青铜钉上转世重生!
少女忽然凑近,在他掌心画了个符咒:“道长可愿听个故事?
关于二十年前,有个道士为救爱徒,与邪祟做了场交易……”
晨钟响起时,老道踉跄着逃出李府。
他摸出铜镜碎片,却见镜中倒影已换成个白发老妪,正对着他狡黠眨眼。
身后传来少女清脆笑声,混着七童嬉闹声,渐渐消散在薄雾里。
从此青石镇再无人见过赤脚老道,只在每月十五,镇郊破庙前会摆着碗烈酒,酒碗旁放着枚生锈的铜钱。
三年后,有游方道士途径此地。
他本想借宿破庙,却在庙后发现座无名新坟。
坟前立着块无字碑,碑顶却插着支青铜簪,簪头乌鸦在月光下泛着幽幽血光。
道士刚要触碰,忽听得头顶传来七声鸦鸣。
抬头望去,只见七只黑羽乌鸦正绕着坟头盘旋,每只爪上都抓着半片带血的槐叶。
青石镇的夜总透着股陈年墨香,像是砚台里凝了百年的松烟墨,被谁蘸着月光在宣纸上洇开。
游方道士陈玄机立在破庙檐下,望着那支青铜簪出神。
簪头乌鸦的眼珠原是两颗红珊瑚,此刻却泛着幽蓝,倒像是把天上的星子抠下来嵌了进去。
他伸手去触,指尖刚碰到簪身,忽听得地底传来锁链拖拽声,像是黄泉路上的恶鬼在拉扯铁索。
“道友当心。”身后传来沙哑嗓音。
陈玄机猛然回身,见着个披鹤氅的老者,手中拂尘银丝缠着七枚铜钱,正是全真教失传的“北斗引魂幡”。
老者鬓角结着冰碴,分明是赶了千里夜路,偏生道袍纤尘不染,连鞋尖都不沾半点泥星。
陈玄机认得这拂尘——二十年前终南山斗法,全真掌教便是持此物破了五通神的“血河大阵”。
他正要行礼,老者却抢先一步按住他手腕:“此处怨气冲天,道友莫不是为那‘七子养魂棺’而来?”话音未落,坟头七只乌鸦同时振翅,夜空骤然飘起鹅毛大雪,雪片落地竟化作纸钱,打着旋儿往庙里钻。
老者脸色骤变,拂尘横扫,七枚铜钱应声落地,摆出个“天罡伏魔阵”。
铜钱落地处腾起青烟,隐约现出七个孩童虚影,脖颈皆套着青铜锁链。
陈玄机瞳孔收缩——这分明是阴曹地府的“锁魂链”,怎会出现在阳间坟茔?
“果然是你。”老者突然冷笑,拂尘指向坟头,“全真教第七代弃徒,李寒山。”陈玄机浑身剧震,二十年前师父逐他出师门那夜,也曾这般唤他。
他抬头望去,见老者道袍无风自动,背后隐约现出尊三头六臂的神将虚影,手中降魔杵正对着自己天灵。
雪越下越大,庙檐冰棱突然齐齐折断。
陈玄机怀中铜镜碎片发烫,映出老者身后浮动的黑影——那竟是具无头将军,铠甲上还沾着未干的血渍。
他忽然想起师父临终前的话:“寒山,你可知何为‘养蛊为仙’?
那全真教的老东西,比五通神更该杀!”
“贫道早不是李寒山了。”陈玄机缓缓抽出腰间软剑,剑身刻着北斗七星纹,此刻却泛着妖异红光。
这剑是他昨夜在乱葬岗掘的,剑柄缠着根人发,正是当年封印噬魂鸦时,老观主插在自己心口的那柄“斩业剑”。
老者见剑出鞘,拂尘银丝竟发出龙吟之声:“好个斩业剑!
当年你盗走此剑,原是为了……”话未说完,庙中忽然传来女子轻笑。
那笑声似从九幽传来,又像贴着耳畔呢喃,震得满地纸钱簌簌乱飞。
陈玄机手中剑不受控制地颤动,剑尖直指坟茔深处。
“二位道长,何苦为这具空棺伤了和气?”红衣女子自雪中走来,足尖点过处,积雪化作朵朵红莲。
她发间青铜簪红光暴涨,映得眉间朱砂痣愈发鲜艳,竟与那日陈玄机在镜中见到的老观主之女一模一样。
老者厉喝:“妖孽!
你借七童怨魂转世,已触犯天条!”说罢拂尘横扫,七枚铜钱化作流星直取女子要害。
女子却不避不让,任由铜钱穿透身躯。
诡异的是,她身后七道孩童虚影突然张口,竟将铜钱吞入腹中。
虚影面容逐渐清晰,赫然是二十年前失踪的七个幼童!
陈玄机手中剑“当啷”落地。
他认得其中个男童——那孩子右耳垂有颗红痣,正是当年在义庄替他包扎伤口的小乞儿。
他突然明白,为何昨夜掘剑时,总听见地底传来嬉笑声,像是孩童在玩捉迷藏。
“道长可曾听过‘尸解仙’?”女子抬手轻抚青铜簪,簪身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符咒,“当年我父亲以身为祭,将噬魂鸦封入地脉。
却不知那孽畜早与万人坑怨气相融,每逢月圆便要吞噬生魂。”她说话间,七道孩童虚影突然化作黑雾,在她身后凝成尊三丈高的鬼王法相。
老者面色铁青:“所以你便用七童炼魂,想借噬魂鸦之力成仙?”他手中拂尘银丝根根竖起,如万条银蛇狂舞,“可知这等逆天而行,终要遭五雷轰顶!”
女子忽然笑了。
她笑得前仰后合,眼角却落下血泪:“成仙?
我要这仙位何用!”她猛然扯开衣襟,心口处赫然插着半截青铜钉,钉身符文正顺着血管游走,“父亲以命换命,换来的却是二十年孤魂野鬼!
这噬魂鸦本就是我李家祖上豢养的护宅灵,何来逆天之说?”
雪忽然停了。
月光穿透云层,照在女子心口青铜钉上。
钉身符文突然暴涨,将鬼王法相生生撕裂。
七道孩童虚影发出凄厉惨叫,在月光下逐渐透明。
老者见状大喜,拂尘银丝化作锁链缠向女子:“天助我也!
待贫道抽你魂魄,炼入镇魂塔……”
话音未落,陈玄机突然暴起。
他咬破舌尖将精血喷在斩业剑上,剑身红光冲天而起,竟在虚空斩出道裂缝。
裂缝中伸出只布满鳞片的巨手,五指成爪抓向老者天灵。
老者骇然变色,手中拂尘银丝寸寸断裂:“九幽冥手!
你竟与阴司勾结!”
女子趁机结印,青铜簪化作流光没入地底。
霎时地动山摇,坟茔裂开道深渊,无数白骨手爪破土而出。
陈玄机看见深渊底部有座青铜祭坛,坛上躺着具女尸,面容与女子有七分相似,心口却插着整枚青铜钉。
“这才是我的真身。”女子声音自四面八方传来,“二十年前父亲将我魂魄一分为二,一半镇压噬魂鸦,一半转世为人。
如今时辰已到,该合二为一了。”她说话间,深渊中涌出股黑水,黑水中浮起七具孩童尸体,脖颈皆系着青铜锁链。
老者见状目眦欲裂:“你竟将七童炼成了‘水尸童子’!”他忽然从怀中掏出面铜镜,镜面刻着二十八星宿,“今日便让尔等邪祟见识见识,何为正宗全真雷法!”说罢咬破指尖在镜面画符,口中念念有词:“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广修亿劫,证吾神通!”
铜镜迸发出刺目光芒,竟引动九天雷霆。
雷光如龙蛇乱舞,将深渊照得亮如白昼。
陈玄机看见女尸额间浮现出枚血色符咒,与斩业剑上的北斗纹路遥相呼应。
他忽然明白,师父当年为何要盗走此剑——这剑根本不是用来斩妖除魔,而是为了……
“师弟,还不动手!”老者突然暴喝。
陈玄机浑身剧震,抬头见老者背后神将虚影已举起降魔杵,杵尖直指自己眉心。
他手中斩业剑不受控制地颤动,剑身北斗纹突然逆转,竟在虚空凝成个血色漩涡。
女子笑声自漩涡中传来:“好个全真教!
明面上斩妖除魔,暗地里却用童男童女炼制‘人丹’。”她身影自漩涡中缓缓升起,发间青铜簪化作漫天红霞,“当年你师父为求长生,与五通神交易,害得七个村落鸡犬不留。
这些,你当真不知?”
陈玄机如坠冰窟。
他想起师父临终前紧攥的瓷瓶,瓶中装着七颗血色丹药。
当时他只当是救命的灵药,此刻想来,那丹药上分明刻着孩童面容!
他突然明白,为何昨夜掘剑时,总听见地底传来师父的声音:“寒山,快走……”
“住口!”老者须发皆张,手中铜镜炸成齑粉,“妖言惑众!
今日贫道便替天行道……”话音未落,斩业剑突然贯穿他胸膛。
陈玄机呆呆望着剑尖血珠,那血竟是黑色的,还泛着诡异的金芒。
女子自漩涡中走出,指尖轻点剑身:“多谢师弟相助。
这全真教的‘紫府金丹’,果然藏在心窍之中。”她说话间,老者身躯突然干瘪,化作具皮包骨的干尸。
七道孩童虚影自干尸七窍钻出,欢呼着扑向女尸。
陈玄机踉跄后退,却见女尸心口青铜钉开始旋转。
深渊中涌出更多黑水,将整座坟茔淹没。
他看见水面上浮起无数面铜镜,镜中皆映着老者方才持镜作法的模样。
女子踏着水面走来,红衣在黑水中猎猎作响:“师弟可知,何为‘镜花水月’?”
她抬手轻拂,水面铜镜突然翻转。
陈玄机看见镜中自己手持斩业剑,剑尖却抵着个孩童咽喉。
那孩童右耳垂有颗红痣,正是当年替他包扎的小乞儿。
镜中自己面容狰狞,口中说着:“用你性命,换我长生……”
“不!”陈玄机惨叫着挥剑斩向水面。
剑光过处,铜镜纷纷碎裂,却有更多黑水涌来。
他听见地底传来锁链崩断声,七道孩童虚影已没入女尸体内。
女子心口青铜钉突然炸开,露出颗跳动的金丹,丹上浮现出七个孩童面容。
“这便是‘七子养魂棺’的真相。”女子声音空灵如来自天外,“以七童魂魄温养金丹,再借噬魂鸦怨气遮蔽天机。
二十年前父亲发现真相时,已无力回天。
只能将我魂魄一分为二,一半镇压此局,一半转世寻你……”
陈玄机突然明白,为何昨夜掘剑时,剑柄人发会突然缠住他手腕。
那根本不是普通头发,而是……而是女子当年为保他性命,从自己天灵盖上生生拔下的青丝!
他望着水中渐渐成型的女尸,那面容竟与记忆中的师姐渐渐重合。
“师姐……”他喃喃道,手中剑“当啷”落地。
女尸突然睁眼,瞳孔中映出漫天星斗。
她抬手轻招,斩业剑自动飞回手中,剑身北斗纹与她心口金丹遥相呼应。
七道孩童虚影自她身后浮现,这次却面带微笑,对着陈玄机深深一揖。
“师弟,该上路了。”女子声音渐行渐远。
陈玄机感觉身体越来越轻,低头望去,见自己双脚已化作星光。
他忽然想起师父临终前的话:“寒山,有些真相,不如永远不知……”
天际泛起鱼肚白时,破庙前只余七枚铜钱。
铜钱上刻着七个生辰八字,正是二十年前失踪的幼童。
有早起的樵夫经过,见着铜钱摆成北斗七星状,中间插着半截青铜簪。
簪头乌鸦的眼珠不知何时变成了黑色,倒像是被谁用墨汁点过。
来源:嘻嘻讲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