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浩然之气..."老人摩挲着青铜簋边缘的裂痕,三十年前临淄城外的暴雨突然在记忆里倾盆而下。那时他刚在魏国碰壁,带着弟子匡章仓皇出逃,车轮碾过被战火烧焦的麦田,颠簸中青铜礼器在车厢里叮当作响。
稷下学宫的槐花簌簌落在竹简上,公孙丑看见老师枯瘦的手指突然停住了。这个总爱问"敢问夫子恶乎长"的年轻人,此刻被孟轲眼中迸发的精光钉在原地。
"浩然之气..."老人摩挲着青铜簋边缘的裂痕,三十年前临淄城外的暴雨突然在记忆里倾盆而下。那时他刚在魏国碰壁,带着弟子匡章仓皇出逃,车轮碾过被战火烧焦的麦田,颠簸中青铜礼器在车厢里叮当作响。
"停车!"匡章突然抓住缰绳。雨幕里跪着个浑身泥浆的老妇,怀中婴儿的哭声比春雷更撕心裂肺。孟子刚要起身,匡章按住他:"后面有追兵,这车装不下第三个人。"
青铜簋在剧烈的晃动中摔出车外,匡章俯身去捡时,孟子已经跳下马车。泥水漫过他草鞋上的麻绳,他解下外袍裹住婴儿:"章啊,你说这簋为何能盛五谷?"
"因为它是空的。"匡章把青铜器塞回行囊,焦躁地擦拭溅上泥点的车轮辐条。
"错了。"孟子将婴儿递给老妇,"因为它知道自己该盛什么。"雨点打在青铜纹路上,饕餮的眼睛里蓄满浑浊的水光。
临淄城破那夜,孟子在瓦砾堆里找到了碎成三瓣的青铜簋。流民在燃烧的宫墙下争夺粟米,有个壮汉揪住他的衣襟:"听说孟夫子善养气,可能养饱我等肚肠?"
"自反而不缩,虽褐宽博,吾不惴焉?"他喃喃自语,手指被青铜裂口划出血珠。忽然瞥见墙角蜷缩的卖履翁——正是当年所救婴儿的父亲,此刻正把最后半块麦饼塞给盲眼乞丐。
破晓时分,孟子在残破的社稷坛前生火熔铜。匡章看着老师通红的眼眶,终于忍不住发问:"礼崩乐坏至此,夫子还要修补这无用之物?"
"你看这簋腹的云雷纹。"孟子将铜汁倒入陶范,"暴雨洗去浮锈,反倒显出本真纹路。"第一缕阳光刺破乌云时,重铸的青铜簋正在冷却,裂缝处金线蜿蜒如闪电。
公孙丑的竹简"啪嗒"掉在青石板上。月光流过修复的青铜纹路,在饕餮口中凝成小小的光晕。孟轲用衣袖轻拭器身,忽然露出孩童般的笑容:"现在懂了么?浩然之气不是养出来的..."
夜风卷着槐花穿过长廊,年轻的追问者突然屏住呼吸。他看见老师苍老的瞳孔里,映着青铜簋腹那些历经火焚水蚀反而愈发清晰的古老纹样。
廊下蟋蟀开始鸣叫时,孟轲已经伏案睡去。公孙丑解下外袍轻轻为他披上,指尖触到青铜器冰凉的缘口,恍惚间觉得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在金属深处搏动。
稷下学宫的重建工程持续了三年零七个月。当公孙丑再次见到那尊青铜簋时,它正盛着清水供在祭坛中央,裂缝处的金线在晨雾里若隐若现。盲眼乞丐的梆子声从长街传来,惊飞了檐角最后一只守宫的尾巴。
"孟夫子可在?"黑衣使者的玉韘磕在门框上,惊得匡章手中刻刀一偏,竹简"曾子"的"子"字顿时缺了右肩。公孙丑注意到使者腰间错金弩机泛着青黑——那是大梁宫廷匠人的独门淬火术。
孟轲抚摸着簋腹云雷纹走进前厅时,青铜器里的清水正泛起细密涟漪。黑衣使者展开羊皮卷的动作像毒蛇蜕皮:"齐王欲以卿位相赠,条件嘛..."他故意停顿,袖口滑出半块带齿痕的麦饼。
匡章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孟子却盯着麦饼上熟悉的缺口——正是临淄城破那夜,卖履翁塞给盲丐的半块。使者靴跟碾过竹席上的槐花:"只需在《梁惠王》篇删去'民为贵'那句。"
暴雨毫无征兆地砸下来,青铜簋里的清水漫过饕餮纹的唇角。公孙丑看见老师枯槁的手背浮起青筋,当年熔铜补簋留下的烫伤疤痕此刻红得发亮。
"请转告齐王。"孟轲突然将麦饼投入青铜簋,水面吞没饼屑时发出奇异的嗡鸣,"五谷可腐,清水易浊,唯有这簋腹的纹路..."他指尖划过金线裂缝,"是暴雨浇不灭的闪电。"
使者冷笑转身的瞬间,匡章突然暴起按住剑柄。孟轲一声轻咳凝住了满室杀机,檐角雨水串成的珠帘外,盲丐的梆子声正敲到《豳风·七月》的调子。
三更时分,公孙丑在庑廊尽头堵住匡章:"师兄真要随使者去大梁?"他瞥见对方行囊里露出半截魏国箭镞。
"老师修补青铜簋用了多少斤铜料?"匡章突然发问,不等回答便自嘲道:"十四斤又三两——刚好铸把剑的重量。"他扯开衣襟,心口处旧疤蜿蜒如簋身裂缝。
槐花香气突然浓得呛人。孟轲的叹息从黑暗里浮起:"章啊,当年你问我为何停车救人..."他举起青铜簋,簋腹映出银河碎影,"你看这清水中的倒影,可分得清哪颗星子在天上,哪颗在人间?"
匡章的行囊重重坠地。学宫外墙突然传来婴儿啼哭,公孙丑循声望去,只见卖履翁的孙女抱着个襁褓站在月光里,婴儿腕上铜镯刻着饕餮纹——与青铜簋上的纹样如出一辙。
来源:芹梦轩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