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南来第一剑 楔子

B站影视 港台电影 2025-06-04 09:44 2

摘要:髯翁云:天地之数,有一元十二会之久,乃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周而复始。此时人、物俱无,故名混沌。一阳初动,万物未生,天始有根,名曰天根。天根未成时,盘古天王已生于混沌之间,沉睡万年,神光内运,气发于外,双眼怒睁,呼啸云生,于是开天辟地,

髯翁云:天地之数,有一元十二会之久,乃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周而复始。此时人、物俱无,故名混沌。一阳初动,万物未生,天始有根,名曰天根。天根未成时,盘古天王已生于混沌之间,沉睡万年,神光内运,气发于外,双眼怒睁,呼啸云生,于是开天辟地,始判鸿蒙,使轻清上腾,有日、月、星、辰,成之四象。再累五千四百年,天地逐渐坚实,重浊下凝,成水、火、山、石、土,则为五形,其后万物渐发,天、地、人三才定位。

却说自盘古天王判鸿蒙后,立天、地、人三界,法度森严;定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极,生天、地、人、神、鬼五道,传太极阴阳、五行八卦之理,开八门九星之妙,乃宇宙四维之秩序、天地阴阳之肇始。但世间暗衍魔魅妖精之属,偷星盗月,挪移乾坤,往来驰骋,无所约束,又且这四属之间互时相恶战,终于搅得风起云动,天地变色。其中魔属从人道变化而来,最为强横,能蒙蔽众生心智,能幻化陷落仙神,能摇旗招纳妖鬼,能孜孜穷究日月规道,颠乱三界纲常,招致神、仙、人、鬼、道五极彼此对立。大约盘古天王也未想到后世云龙风虎之乱,尤过他想。此处暂且不提。

似此开天辟地之后匆匆十万年过,世间果真历三次沧海桑田之巨变,海水尽涸,风烟幻化,深海之下奇峰突起,山高万仞,上接霄汉,下极穷渊,几如利剑般刺破天穹,因得名“天山”,天山剑派因此应运而生,传世十万八千年,乃是赫赫有名的七座道家灵修胜地之一。

单说这天山,横亘西域,绵延千里,将偌大一个西域全境分成两截:天山以南为南疆,天山之北为北疆。主峰“昊天宫”所在之处高八万四千丈,天宫所在,终年积雪,严寒无比,又且天山山脉蜿蜒,道路崎岖,峰峦洞壑,何止千数?世人多以天山积雪高寒,玄冰盖巅,亘古不化,山势又极险峻,猿鸟难渡,上与天接,中间又有戈壁流沙,往往千百里旷无人烟,往来旅人便裹足不前望而却步。天山有此天时地势,但地旷人稀,许多艰难阻碍,以致内中好水好山、无边佳景隐藏万千年不为人所知,但是这许多的灵区胜域,自古以来便做了化人羽客、隐士高人的修真寄迹之所,仁人志士往往间关万里,慕名而来,呼朋引类,举族同迁,把它当作潜伏远祸隐居待时的桃源乐土。

然则自古以来,凡人无不有一死。但世人皆恶死爱生,在追求长生的动力下,代代人前赴后继,以毕生精力,穷究其术,虽真正意义上的长生不死之药难以找到,但却也知那“道”字门中,有七十二正道,旁门八百,左道三千,但凡用心,皆有道果。修真炼道之士,穷毕生之力,终于水火抽添,龙虎交合,悟天地造化,以凡人之身修得洗筋易髓,可与天地同寿,日月齐光,逍遥太清,回旋四海,更借助各般法器,震撼天地,有雷霆之威,那天山剑派便是如此。

天山群峰巍峨高耸,横跨西域南北,绵延千里,峰峦起伏,最高有九峰,高耸入云,平日里只见白云环绕山腰,不见庐山真面目。其间山林密布,飞瀑奇岩,珍禽异兽,俯拾皆是,景色幽险奇峻,天下闻名。天山剑派历史悠久,创派至今十万八千年,为天下正、邪两道之马首。原来天山剑派祖师天山老祖,自幼道德聪明,灵开九窍,三岁能与鬼神对话,六岁时道统经书倒背如流,九岁时受邀往玉清宫中听讲,端的是名震海内,传扬诸夏。他自修成大体,镇守天山,安抚黎庶,尔来四万八千岁之长,乃是道家门中一位经天纬地空前绝后的大宗师,潜心修道,终于神游太山,名传三界,尊太上为师,与三清为友,同金刚论交,有年四万九千岁时,是他第七个小劫。

原来仙家修道,每七千年为一小劫,四个小劫乃为一大劫,天山老祖虽是金刚不坏,也难逃这一个天命劫数。只是以他修为而言,劫数到时,无非涅槃入灭,重入人伦,再历劫数,得以洞悉幽冥、仰观天根、修为更高一层而已。这日传花击鼓,召集门下聚众开讲,第一代弟子一百零八人入天山极顶“昊天宫”中,但听老祖道:“我自上古蒙圣人传道,今日始有小成,镇守天山,赏善罚恶,为彼黎民,敢不鞠躬尽瘁。如今我大归之期已到,我有往事说与你们知道。但我去后,尔等当如我在日,清修道法,不忘三清根本,为天下苍生谋一福祉,不可轻慢。”

弟子们皆知这是老祖涅槃入灭前的交代,当下一百零八弟子匍匐于地,不敢出气,广大清静的昊天宫中,顿时鸦雀无声。只听老祖道:“沧海桑田四万九千六百年一大变,三界之间物换星移时,紫府仙宫,失去一件宝物,道祖发下紫府神谕,命我道门弟子全力找寻‘定海天珠’,不使为魔道所得。‘定海天珠’有长生不老之神效,更有镇压三界、稳定天纲、应对沧海桑田天地变化运移之功,若此物落在魔道手中,从此天坤倒悬,三界大乱,五极相噬,万物生灵与百姓尽入水火之中。百姓生灵若灭之,吾道将之何存?此中厉害,汝等可知了么?”

那第一代弟子中首徒乃是白猿僧,闻言叩头道:“弟子们恭承师训。”天山老祖点头道:“‘定海天珠’乃是盘古天王所留,此宝还有一个用处,你们可知道么?”

白猿僧匍匐于地,不敢抬头,道:“请上师指教愚顽。”

天山老祖道:“定海天珠曾辉煌宇宙,久藏真宫,自盘古天王开天辟地三十六万年来,在‘天藏’中放出光辉,照耀玄都,十万仙子,艳羡不已。得此宝之灵运,万道修行可一日而成。上一次沧海桑田巨变,令得‘天藏’倾斜,紫府坍塌,‘定海天珠’竟尔失去踪迹。‘定海天珠’一旦失去,玄都紫府将万劫不复,到时道将不道,魔属横行,天地变色,汝等可知厉害了么?”

白猿僧闻言汗出如浆,战战兢兢地道:“请老祖示下,弟子们何以处之?”

天山老祖微笑道:“你们第一代一百零八位弟子,各有门徒。下一代弟子中但有一两位智慧开发,我教之厄,便譬如清风拂槛,不足为道。‘定海天珠’如何找寻,便交给这位智慧弟子去做吧。何用挂怀?你们一百零八位弟子的门徒中,可有出色当行的人物么?”白猿僧不敢抬头,道:“弟子愚钝,愧对老祖。弟子用心访查第二代弟子中,暂并无出色人才。”天山老祖手抚白须,呵呵一笑道:“修道者,所以未至玄冥不通大道,大抵无非‘精、神、气’三花尚未完聚,胸中五气尚未修成,以致九窍沉滞,难以飞升。突破这两项难题,只须勤奋便可。日后但有灵机出现,汝等可传我之命,令他在我涅槃寂灭之间,领袖天山门户,应付即将来到的沧海桑田第三次巨变‘天劫’,寻找‘定海天珠’,光大天山门户,万万不得有误。”

白猿僧连连叩头道:“祖师英明,祖师英明!”天山老祖笑容微敛,道:“普天之下,修仙炼道的门户之见,实乃道学瓶颈。汝等谨记,切勿将门户看得太过重要,但有道之间的交流,仍须‘平、正’二字,你记下了么?”

白猿僧急忙叩头道:“弟子知道了。”

天山老祖又道:“我入灭后,天山剑派当有一大劫。但弟子坚定始心,不动分毫,当有转机之时,尔等切勿自误。教派昌明,当在这一劫中应运而生。此外,天地间十大神兵相继现世,挑起正魔两道之间争斗无数。魔道觊觎我正道已久,我派位居正道之首,自当明察秋毫,暗中关注‘十大神兵’去向何处,骤免落入魔道手中,用以危害我邦生民,是以务必勿为邪魔外道所得。这‘十大神兵’中,虽有面世先后及法力高低之分,但其中第一口神剑,乃诸剑之首,此剑一出,号令群伦,无所不从,无所不尊,有振衣而起,剑中至尊之称,若此物落在魔道手中,从此天下大乱,万物生灵与百姓尽入水火之中。百姓生灵若灭之,吾道将之何存?此所谓‘皮之不存毛将安附焉’?”

白猿僧道:“弟子们何以为之?请祖师晓谕厉害,指点迷津。”

天山老祖又道:“‘十大神兵’中第一把宝剑名为‘苍穹血剑’ ,不正不邪,乃是先贤费尽心血所铸,此宝有一个用处,须待有缘,方能驾驭,莫说你修道多年,功力多深,缘分未到,难以见其真容,传言鬼神闻之而心生悚惧,天神见之而侧目,此剑一出,其他九大神兵莫不奉它为宗。但此剑自成千年来,忽然在世间失去踪迹,其余九大神兵,再无统属,分散各处,持者愚顽智慧不分,神州大地,方始动荡不安。若此剑不幸落在魔道中,我神州大邦,将万劫不复,生灵涂炭,将复何极!”

原来天山门下第一代弟子中道法自然者,计有一百零八位。白猿僧乃是天山老祖首座大弟子,历尽劫数,得先天奥妙,乃是一百零八弟子中最得老祖所传者。但一百零八弟子相继老去,下代弟子中,可承天山衣钵者寥寥无几。白猿僧乃是祖师坐下首徒,自然知道门户传承之重要比于诸事,多年以来,为寻一根骨俱佳者继承门户,也算是殚心竭虑,用尽心思。想那中州四海,地大物博,人海茫茫,要寻一个合心合意根骨俱佳的门徒接掌门户,又何尝容易?今日听老祖临当涅槃入灭之际对他重提往事,白猿僧不觉满面赤红,无地自容,唯叩头请罪而已。

再说老祖吩咐已毕,取三光神水与八耳神剑,施展无上神通,罩定天山,西向昆仑三拜九叩,坐于飞来椅上,但闻密密天语,四方而来,神佛万千,隐现云端,灿烂天花,簌簌而落,虹光一道,矫夭云端,老祖身形倏然不见,已是自在腾空之相寂然入灭去了。只剩旧日水火袍服,安放飞来椅上。白猿僧等人众不敢大声喧哗,即刻将八十一道天元符咒封锁老祖袍服,辞出宫门,各归本处。

岂知自天山老祖去后,不知是造化弄人,或是时运不济,天山门下弟子竟然渐渐离散,天山剑派日见式微、雄风不复。再过五十年,“天劫”终于如老祖所言如期降临,天山山方圆千里天翻地覆,山洪爆发,地裂山摧,死伤无数,天山剑派元气大伤,早不复天山老祖在日之风光。此时天劫未除,也合该天山剑派劫数未完,世间依然道消魔涨,正气不行,万物周流之势未止,动荡不休。后一百年,果真天山剑派命不该绝,合当中兴,便如当日天山老祖所料丝毫无差,这时在天山剑派第三代弟子中,终于出了一个惊才绝艳、领袖群伦的旷世人物。

这人俗家名姓易讳敬轩,原乃天山下一位屡试不第的乡间饱学私塾先生,是个乐山爱水的文人雅士,但有空闲,便收拾备细,入山健步,决不肯随波逐流、轻堕世俗红尘的。更兼他虽是个读书人,却并无读书人的酸架子,一旦入山,与樵夫为友,猎户为朋,走兽为伴,飞禽为邻,一来二去,远村近邻都送他个绰号“逍遥仙”,意谓潇洒性情的地中仙也。易敬轩得了这个绰号,不以为忤,反倒心喜,暗道:“若真能为仙人,岂不妙哉?”哈哈大笑。

岂知“抬头三尺有神明”,易敬轩自言自语说这话儿,说巧不巧,惊动了恰从此过的天山掌门白猿僧。原来白猿僧因礼天无事,回到昊天宫,暗自思量道:“我这山上,灵气是有了,无奈香火不旺,门徒虽多,真正堪才者太少。祖师遗命在兹,将如之奈何?”遂问随侍的玉阳、少阳两位道长:“计将安出?”两位道长见掌门动问,忙奏:“掌门,所谓香火,乃自流传。掌门门徒稀少,所以香火不旺,乃是常理。”

白猿僧点头道:“此言不差,汝等与我下界体察一番。”遂离座出了昊天宫,摇身一变,变作一个跛脚公公,在山中摇荡,要度几个有缘人进门来,传授道法,宣扬大化。这日正好驾云走到一处所在,名为“簸箕坡”,正在云中弄影,猛可里一道红光,冲开脚下云头,心中奇怪:“怪哉!我得道数百年来,扫荡妖魔,无不望风而溃,等闲气色,安能冲开我的云头?”定睛一看,见那光光一块磨盘大小的石头之上,一位神清气爽的书生,正敞胸露怀,一边喝酒,一边读书,一边自言自语哈哈大笑。再看那书生,竟根骨清奇,丰颐隆准,端的是个修道的好人才,当下心中大喜,道:“我要寻门徒时,此便乃一等一的佳客。待本座试他一试。”把云头一按,从半空跌落下来,哎哟哎哟,在那里叫苦。

且说那“逍遥仙”易敬轩正读书吃酒,逍遥畅快,猛听附近山坳里有人大叫救命,一时酒醒一半,把书本一丢,急忙跑过去看。原来这人心善,大到飞禽猛兽,小至蝼蚁山蜂,断是不肯伤害,如今听见有人大叫救命,安得他不动心?只是喝得半醉不醉,脚步虚滑,到得白猿僧“摔倒”所在时,自己倒跌了好几交,把头脸擦破,仍自不顾,奔上前来。见一个跛脚公公,倒在地上,在那里叫唤,忙上前将公公扶起,问道:“老丈如何?可要紧么?”

公公叫苦道:“我性好山水,久闻此地风景绝佳,慕名到此游玩,不想山路崎岖,一时跌倒,扭了脚筋,苦也,苦也!”易敬轩一听,问道:“老丈家住哪方?若不趁便,送你回去如何?”公公道:“我家住在离此三十里山路外的南芸坡里,先生若肯送我回家时,重重酬谢。”

易敬轩心中暗自嘲道:“我做教书先生,尚且只够温饱,你年过古稀,倒不用为生计忙碌,我少年辛苦读书,所为何来?”更不管那多,就山泉中掬几捧泉水来醒酒,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老丈伤了脚,须回不得家,天色将晚,若碰着野兽侵袭,岂不坏了性命,叫敬轩如何安心?”蹲下身子,就将公公背在背上,书本也不要了,两人向南芸坡赶去。

那白猿僧变的公公,闻言心中大喜,暗忖道:“此子有济困扶危之心,甚合我道。”要看他到底如何发落自己。你道如何?南芸坡离主峰山下,回还百里之遥,且路途坎坷,极为难行。白猿僧有心试易敬轩的道心,故意将路途少说了七成。易敬轩心地善良,怎料白猿僧故意骗他试他?只当自己救了一命,做个功德,结个善缘是也。这一路去,怪石嶙峋,山风呼啸,易敬轩背着公公,平素里教课积下的这双鞋,被山道上石头磨得烂了,石尖刺破脚底,鲜血淋漓,只是咬牙不做声。好容易艰难跋涉,到了南芸坡,问道:“老丈家在那里?”

白猿僧见他一路来一不叫苦,二不推搪,心性如此,其人可知,心中越加欢喜,把手一指,道:“看,前面就是。”那白猿僧神通广大,只这一指,平地现出一座山来,那座山峰之下,有一带气势磅礴的庄园,园中高楼林立,鳞次栉比,富贵已极。玉阳道长早等候云端,见白猿僧和书生到了,立刻会了意,跳下云头,化做白猿僧的儿子,跌跌撞撞跑出来接住老父。易敬轩放下公公,抬头举目,但见月光如雪,半空中庆云笼罩,瑞霭遮盈,心中暗叫奇怪,道:“这明明是仙佛降世,才有此奇景。此处虽然美轮美奂、富丽堂皇,不过凡间人家而已,为何也有此瑞相?”不敢多问,只把公公送到庄园门前,擦了把汗,拱手道:“好!好!好!你的家到了,我也该走了。”

玉阳道长急扯住袖子,道:“恩人把老父远送归来,重恩未报,如何要走?须吃了饭再行。”再三不肯放。易敬轩无奈,只好跟进门,先将公公扶入去了。入来坐时,但见三间大厅,帘栊高挂。屏门上,挂一轴寿山福海;两边柱上,贴着大红春联,上写着:扶风弱柳平桥晚,边城香梅小楼春。正中间,放一张黑漆香几,几上放一个古铜兽炉,兽嘴之中,徐徐冒烟,香气氤氲。

易敬轩偷眼看处,暗道:“奇怪!南芸坡我也来过几回,因何不曾见此地有这等富贵人家?”

正想处,忽听后门有脚步声,走出一个老妇人来,问道:“听我儿说道,先生救了我家老翁,不远百里,送他归家。先生是甚地人氏?”易敬轩连忙起身,道:“小生是白玉塘人氏,姓易,名敬轩,因见老丈跌伤腿脚,不便行路,只怕在山野间被猛兽伤了性命,因此送他归家。”老妇人笑道:“果然知书识礼,是个善人。请坐。”——这个妇人,又是变化的。当下吩咐看茶。

易敬轩启手道:“老人家,高姓?贵庚?”

老妇道:“贱妇娘家姓王,今八十岁快至。夫家姓刘,乃是先生本家。公姑早亡,与丈夫守承此业,耕田种菜,遇有好年景,卖了山外别业,搬进山里,远离红尘喧嚣,颐养天年,自在逍遥。虽无家资万贯,良田千顷,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夫妻们生了两个孩儿,男长女幼,若百年之后,这份家业一分为二,各占一边。如今小女年方二八,欲寻个正人嫁了,奈何小女眼界甚高,不曾有心仪者。眼见韶华渐去,老身意欲为女招夫,先生青春与小女相当,不知肯否入赘我家?”

易敬轩闻言,暗道:“我助人为乐,不求回报,乃是为人本分,岂肯顺水推舟,觊觎他人美色?”只听老妇又道:“先生勿忧将来生计。舍下虽非富贵之家,也有良田百顷;黄牛骡马成群,猪羊无数,庄堡草场,东西南北各有十数处。先生如肯招赘寒家,自自在在,不强如为功名忙碌、辛苦半生?”那易敬轩只道老妇是个疯癫的,对陌生人说此等话语,当下只是喝茶,默默无言。

那妇人道:“小女名岚岚,今年十八岁,不曾许配人家。虽贱妇丑陋,小女却有几分颜色,女红针指,无所不会,小时曾教他读些诗书,也晓得吟诗作对。虽然居住山中,不是粗俗之类。先生若肯放开怀抱,与小女做个家长,穿绫着锦,可不强似薄衣寒衫,箪食瓢饮?”

那易敬轩少时读书,深明大义,是个正人君子,施恩不望报的,闻言心中恼怒,暗道:“你这老妇,分明小看了我也。”按着性子,道:“老人家,你在家享荣华富贵,有穿有吃,儿女团圆,果然非常是好。但我读书人,也有好处。自古男儿身正志强,非是我手脚做来,断不肯安心受用。令爱自有其福,书生不敢望之。告辞,告辞!”

那老妇闻言大怒道:“狂生无礼!我若不看你远来好心送翁,当下就该赶你出门!我是个真心实意,要把家缘招赘,你倒反冷言冷语伤我。怎的这般执拗?”见易敬轩坚辞不肯,转身入内,扑的把门关上。玉阳道长变化成的儿子埋怨道:“先生忒不会礼数,为何把我娘得罪了?你好坏先含糊答应,我家有财有宝,嫁了妹子,倒陪妆奁,也落的知恩图报的好名头,你在此招赘,一生富贵,岂不两全其美?”

易敬轩冷冷地道:“话可不是这等说,须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堂堂昂藏,怎可为此小事失落名节?休说万贯家财,就算金山堆砌,易某何曾看在眼中?!”玉阳道长假意发怒道:“胡说!胡说!男人何不能成家?都似你这等扭扭捏捏的,把好事都弄糟糠了。没见地,没见地!”急急的也入内去了。把个易敬轩冷落堂屋,无汤无水,饿得半晕,叹道:“罢了,罢了!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我好心送他家老翁回来,竟因此等小事,把我晾成鱼干。”思忖要走,山高夜黑,山风冷肃,好不难禁。只好走出庄园门外,望见门首挂着一件蓑衣,就坐在石碾子旁,将蓑衣把来盖了,倒也不冷,就这等迷迷糊糊,半饿半晕,睡了过去。

却说第二日一觉睡醒,直到曙光露头,山风贯耳。易敬轩睡眼朦胧,抬头一望,哪里还有那富丽堂皇的庄园高楼、明堂黑几?自己白白的睡在松柏林中。慌得急忙站起,道:“罢了!倒霉现世的,如今遇着鬼了!”四周再看,但见一棵柏树上,飘飘荡荡挂着一张简帖。

急取来看时,却是簪花小楷写着几行字:“逍遥仙人,昨日进门。无可招待,三枚红枣,两杯淡酒。若寻本尊,可上天山绝顶。”转头一看,果见一块磨盘大石之上,放着三颗红彤彤的枣子,两杯香气扑鼻的玉液。易敬轩饿了半宿,一闻香气,食欲大开,竟将那枣子狼吞虎咽,吃了下去,口中干燥,又将那两杯酒喝了,但觉口齿留香,满腹芬芳——这就是他的因果,见了莫名其妙的枣子水酒就敢吃,分明与道门有缘,再无差错的。不知他一举一动,都在白猿僧眼中。那白猿僧在半天云里与玉阳、少阳二位道长看了,大喜道:“此是‘心无旁骛’。可叫他入我门来,拜我为师,传我香火,续我衣钵,不可误了我的时辰。”玉阳道长忽地皱眉道:“我师差矣。”白猿僧道:“如何差了?”

玉阳道长道:“昨日我师去找他时,附近有腥风卷起,贫道疑有凶狠之物早就盯上了这书生。这书生这一回去,只怕被吓得躲在家里不敢出来了,那物有些风色,会跟寻日脚,贫道担心这书生被那物所害。”

白猿僧不禁意兴阑珊,问道:“是什么妖物在此地作怪?”玉阳道长道:“贫道正欲往灌江口显圣真君处借照妖镜来一用,因未曾禀明上师,因此不敢行。”白猿僧道:“我自随老祖,练成千里眼之术,是什么妖物我一看便知,何必惊动显圣真君?白白欠他一个人情。你们带我去看来。”三位上仙驾起云头,风驰电掣般来,还走在那书生易敬轩之前。

三人重回旧地,玉阳道长只把手一指道:“我师请看。”

白猿僧目蕴神光,低头一看,微微冷笑。玉阳道长道:“我师因何发笑?”

白猿僧笑道:“汝等法力广大,然静心入道,专心不理世事,因此无法遍识天下玄微之物,所谓三界之内有天、地、神、人、鬼五仙,有蠃、鳞、毛、羽、昆五虫。这妖物非天非地非神非人非鬼,亦非蠃非鳞非毛非羽非昆,乃在十类之种,不难辨别。”

玉阳道长道:“敢问是何品类?”白猿僧道:“第一为魁,精通变化,可移星换斗;第二为魃,乃类近于人,晓得避死延生;第三为魑,可吸日月之精,潜行缩影,拨弄乾坤;第四为魈,乃离地之精,能察知前后,神通变化,万物皆明。此四者乃在十类之间,最厉害、最能变化者为魈。此物若立一处,能迎风变化,能吸人骨髓,神力无比,神鬼莫能伏也。吾观此物不离山野,啃食人顶,枭恶无比,养大成形,必然危害一方。我在此山坐镇,焉肯让他胡作非为?”与两道授意:“唤山神土地来,把那书生好好看护,不许伤他一毛一发。”吩咐已毕了,依旧摄云一朵,藏在半空,只看那易书生如何处置。

再说易敬轩累了个半死不活,好在年轻力壮,体力恢复又快,走了百十里路,不见疲倦之色,大抵还是那三杯酒两个枣儿起了作用。那易敬轩的祖父曾在天山祖师殿读书,祖父去世后,祖师殿中香火衰败,但易敬轩为避红尘俗世之扰,就在祖父读书处继续攻读,只麦秋时节回家,过十天又返回寺里。他好不容易从南芸坡赶回来,打开房门,见桌案上满是尘土,窗户上也有了蜘蛛网,便拿了扫帚亲自打扫清除。到了晚上才觉得清爽些,这才洗了个澡,泡了一杯粗茶,燃起香来,就烛光下看几卷诗经,铺开被褥,准备关门睡觉。

这时,月光照满窗,万籁俱寂,他躺在床上翻来复去多时也没睡着,思前想后,坐起身来,道:“夫子云: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我此番不曾做错什么,为何睡不着?”正想间,只听到窗外风声呼啸,房门被风刮得咣当咣当直响,书生吃了一惊,正寻思关门闭户,还没想过来是怎么回事,忽听门外呼喝之声,他心里才害怕起来。然害怕归害怕,胆色总归是有的,凑近窗户一看,但见庭院内一白一灰两物正在恶斗。那灰的身高三四长有余,浑身乱蓬蓬的都是灰黄色的长毛,面似瓜皮,目光闪闪,血盆大口大口,牙齿稀疏,长三寸多。哇啦哇啦乱叫,震得四壁山响。那白色的身形矮小,大概只有易敬轩肩头高下,手持一口长剑,剑光闪闪,正缠着那灰家伙一刻不松。

原来那白色的正是欲收易敬轩为门徒的天山剑派掌门大师白猿僧。他自得了玉阳道长的提醒,留心妖物害人,所以一面命玉阳道长将山神土地拘来,暗中防护易敬轩,一面变回原形,前去勾引那山魈。那山魈虽有些神通变化,却是无知无识之物,被白猿僧三番五次逗弄,怒气勃发,紧紧追来,追到易敬轩的住地祖师殿来。你道为何白猿僧要来此地?大抵要易敬轩见识见识自家手段,让他坚心入道而来。一仙一妖,恶斗良久,腾云驾雾翻云覆雨反复来去。倒看得易敬轩一阵阵的害怕,心想在这咫尺的庭院里,无路可走,万一两个打进房中来,殃及池鱼,自己势必无法逃避。于是暗暗去抽枕下的一把防身的宝剑,瞧瞧开门,望定山魈,猛地一剑向山魈砍去。

那易敬轩虽然是个读书人,人高马大,有几分气力,这一剑砍下,正砍中那山魈背心,只听呛的一声,火光崩散,宛若砍在石头上一般,山魈毛发无伤,易敬轩手臂震得发麻。那山魈大怒,巨大的身躯一转,陡然伸出那只巨大的爪子反抓过来。易敬轩见机得快,忙把身子缩了一缩,咔嚓一声,把一条手臂粗细的门框抓得粉碎,狂喊乱叫。白猿僧没想到这书生胆子这么大,这么冒冒失失地窜了出来,结果帮了个倒忙,当下捏定道心,剑诀一指,望着那山魈大如簸箕的手抓就斩,那山魈五个指爪宛若小冬瓜般大小,白猿僧的宝剑碰着它手指,呛呛作响。

白猿僧冷笑一声,把宝剑抛在半空。那山魈见白猿僧抛了宝剑,飞身抢过,双爪齐抓,白猿僧腰身一晃,飞起半空,接了宝剑,正逢山魈猛扑起来,心中大喜道:“该你死期到了!”原来山魈乃离地之精,以地为生,不能半空腾云作恶,白猿僧并不要多斗手段,只要吸引得它四足离地,手中宝剑,就能将它杀掉。就在那电光石火之间,白猿僧偷眼见山魈腾空扑起,四足离地,口中念念有词,只一剑,半空中红光闪现,把山魈砍倒在地,呛的一声,山魈形踪全无,地上只余一把红光闪闪的宝剑。

白猿僧把身一抖,复了人相,上前把宝剑捡起,冷笑道:“原来这厮是借物遁形修炼元气,怪道着我一剑,现了本相。”把宝剑插在腰间,也不多言,望半空一指,玉阳道长与少阳道长早已看见,即时领了法旨,云中伸下一只手来,把易敬轩一把抓住,叫道:“上师召你,可随我来!”风声响亮,就凭空把个魂不附体的易敬轩抓上天山绝顶去了。

易敬轩到了峰顶“昊天宫”,扑地一声,跌在地上,但见眼前一座明光宝殿,殿上坐着一位贤圣,形如巨猴,两眼神光,冒出六七丈远近,端的威风凛凛,气势非凡。敬轩吓得胆战心惊,汗如雨下,慌忙跪下:“俗子易敬轩。叩见尊神。”

白猿僧道:“起来回话。”

易敬轩手软脚麻,哪里站得起来?玉阳、少阳两位道长暗暗好笑,上前把他扶起:“书生,你未做过亏心事,见着我家掌门,理当欢欢喜喜,赞叹不已;你若做了些许昧良心的事时,掌门赏善罚恶簿上只一查,原形毕露,任你逃到天涯海角上天入地,也是没地方躲的。掌门既叫你起来,那即是说你并无恶迹在身。”

白猿僧听了,微微点头,道:“与我赐酒三杯。”玉阳道长忙道:“掌门不可。这俗子在山下已经喝了三杯,此乃琼浆玉液,一日只得三杯,若再多喝一滴,内火发作,神仙也救不得他了!”白猿僧哈哈大笑,道:“多亏了你的提醒,俗子易敬轩,你上前来。”

易敬轩战战兢兢上前跪下,道:“俗子易敬轩在。”

白猿僧俯身下问:“汝知‘道’否?”

易敬轩不敢抬头,道:“何为道也?俗子委实不知。”

白猿僧一笑,道:“不知才好,才是真话。显见我找对人了。赐坐。”少阳道长连忙搬了一把椅子过来,让易敬轩坐在一边。

只听白猿僧手抚长须,微笑道:“鸿蒙初判,天地始明,于是有道。道曰大,曰巨,曰明,曰知。大道明者,天地祥和,万物安宁,海晏河清,宇不扬波,可至三清之境,与天地同寿,与日月齐光,回还四海,须臾之间,长寿百岁,流芳世间。汝心向往乎?”

易敬轩喝了三杯琼浆玉液,胆气早壮,道:“今天下刀兵相攻,毒手夺命,百姓流离失所,儿女死于道途,我一凡夫俗子,要此长寿,只不过徒添痛苦而已,又于人何益?所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百姓受苦,我一人独乐,岂非禽兽之类哉?!”

白猿僧闻言心中大喜,点头道:“你心忧天下,正该如此,否则读书来何用?本圣正欲借汝之手,安定神州,其任重而道远,汝敢用命乎?”

敬轩道:“若能安定家邦,造福百姓,吾死万千而不改其道!”

白猿僧闻言,合掌而祷曰:“我天山门下得此有道之士,何愁天道不清!”遂下座,挽着易敬轩之手,道:“既从我道,可随我来。”玉阳、少阳二人,在后相随。四人到了后园中,但见紫气氤氲,玉雾缭绕,神志一清。白猿僧与易敬轩行至园中,取一支神木,以手削为剑,瞬间剑身明光流碧,光华冉冉,名为“神木剑”,神通运用,可斩仙伏魔,此剑一出,鬼泣神惊,三界震动;付与敬轩,又取镔铁冠一顶,白鹤氅一套,云鞋一双:“命你在此修道,只等我的旨意来时,遵旨而行。”

易敬轩得了白猿僧之传,果然心无旁骛,束发戴冠,入园坐定。白猿僧再取天山老祖所遗经书《天衍大荒经》三卷:“此乃天山剑派根祗,汝善用之,若不通时,焚香叩拜,吾自来解你心中之疑。”就园中秘授御剑行天之法:“此剑法练成,可行天地,无人可及。”自此易敬轩在天山绝顶昊天宫炼剑修道,待得十九年之后,忽一日振声长啸,声传千里,万朵天花,簌簌而落,紫光拥身,其道乃成,白猿僧老怀大慰,赐号“清玄”, 法号“浮屠真人”,是为天山剑派第三代掌门大弟子。白猿僧以掌门之位传于浮屠真人,命他入主昊天宫,自此闭门封剑,入定清修,静候天山老祖五百年涅槃入灭终期,从此再不理门中琐事。

浮屠真人执掌天山门户,革弊除新,励精图治,振废起滞,二十年中天山风貌却又为之一变。在他治下,门风端严,门中弟子,循规蹈矩,术业精进,加之他道德神通,直有神鬼不测之威,盘踞西域的邪魔外道被他一一殄灭,西域一境重现老祖在日的安详平和,天山剑派从此蒸蒸日上,重新成为正道支柱,八十年后便再重新领袖正道各门诸派。

原来道家“涅槃入灭”,乃如后世吐蕃活佛之逝、寻找继任者“转世灵童”般困难重重,白猿僧自知寿年难永,使命难完,遂自浮屠真人之后,又渐次收有六位弟子,一身绝学分传七人,以浮屠真人为首,这七个弟子后来各自扬名立万,各有名头,世称“天山七侠”。首徒浮屠真人易清玄更是功参造化,超凡入圣,又是当世一等一的人物。

来源:Lee.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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