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绵山公园的长廊的长椅上，一对银发老头并肩坐着，手里头一人拿着一个蒸汽机火车头模型比划着，走过他们身旁的人看他们脸上洋溢着和年龄不相仿的兴奋表情，聊着什么……

"新队员"情系火车头

张存明

绵山公园的长廊的长椅上，一对银发老头并肩坐着，手里头一人拿着一个蒸汽机火车头模型比划着，走过他们身旁的人看他们脸上洋溢着和年龄不相仿的兴奋表情，聊着什么……

时光放映机正在播放六十年前的影片:

50年代初汾河边的一座老煤矿，陈明远和许树声在紧挨着南同蒲线的铁道边的棚户区出生，两人同岁，是一起玩大的发小。五岁之前两个人经常相跟坐在铁路经过的山头上看下面火车开来开去。懵懂的心随着火车奔向未知的远方。两个同岁的小男孩儿之所以从小就爱看火车，按明远妈的说法，因为他们的家紧挨着铁道边，火车驶过时，桌柜上的瓶瓶罐罐都会“跳起舞来”这两个孩子在娘胎里就完成了听火车声音的胎教。

"呜——"

汽笛声穿透七月的热浪，惊飞了站台边槐树上的麻雀。陈明远和许树声蹲在铁道旁的树荫下面，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台喷着白气的钢铁巨兽。这是一九六四年的暑假。

"快看！司炉要加煤了！"明远捅了捅树声的胳膊。车头旁两个十岁男孩的额头上沾着煤灰，汗水在脸上冲出几道滑稽的沟壑。

司炉工的肌肉在阳光下泛着古铜色的光，他抡起铁锹的动作像在表演某种神秘的仪式。煤块划出优美的抛物线，炉膛门一开一合，煤块儿准确落入炉膛，溅起一片金红的火星。

"二十七、二十八……"树声小声数着，"这次比昨天多加了五铲！"明远撇撇嘴："光数数有什么用？你看连杆带动车轮的方式，就像我爷爷的手表的发条！发条上的越紧，手表走的越久，火车也是这样，煤添的越多，就跑的越快越远！"他边说边用手比划，差点被突然喷出的蒸汽烫到。"小心！"树声拽着他往后躲，"别扯了，咱们都出来一下午了，赶紧回家吧！你爸要是知道咱们天天往这儿跑，非打断你的腿不可！"

明远满不在乎地擦擦鼻子："你爸不也一样？矿上最近活儿多，他们哪有空管我们。"

两个男孩的争论被机车的轰鸣打断。司机拉响汽笛，巨大的活塞开始运动，连杆推动着直径差不多有一米的红色动轮缓缓转动。铁轨发出重负的呻吟，整列货车像睡醒的巨龙般开始蠕动。

"左边第三个轮子有点打滑！"明远突然指着机车后部。

树生远踮起脚尖："别瞎说！那是蒸汽分配阀在调整……哎，别挤我！"

两个小脑袋几乎要钻进铁轨底下，四只沾满煤灰的手比划着车轮的轮廓，看着火车的大轮在连杆带动下怎样把往复运动变成圆周运动……俩人看的出神的时候一动也不动。

明远和树声这几天看了不同的客运和货运牵引机车，树声研究机车轮子的大小和数量为什么不一样？曾和明远发生过几次争吵，有时候俩人争的面红耳赤，一个说大轮子个数虽少，但个头大劲儿就大，能多拉东西，一个说轮子虽小，但个数多就跑的快。爱钻研技术的树声扶了扶歪掉的眼镜，仔细观察车轮运动，反驳明远："你说的不对不对，还是小轮子厉害！八个轮子分担重量，火车头开起来就又快又稳！"

"胡扯！"明远急得直跺脚，鞋尖踢起一蓬煤渣，"大轮子转一圈顶小轮子转三圈！我爸说……""你爸是矿工又不是开火车的！"树声难得提高嗓门，镜片上蒙着激动的雾气，"《少年科学》上说，轮子多摩擦力小！"

两人正争得面红耳赤。突然"嗤——"的一声，蒸汽阀门喷出的白雾瞬间把两个"小煤球"裹成了棉花糖。驾驶室里的师傅叔叔探出头，笑得胡子直颤："小祖宗们，这里危险，要吵去别的地方吵去！"

明远顶着满头水珠不服气地嚷嚷：叔叔您评评理！是不是大轮子更有劲？"

"才不是！你不懂科学"树声急得有点结巴。火车司机故意拉响汽笛，要把这两个“斗牛”赶走。汽笛震得铁轨嗡嗡作响。两个孩子才捂着耳朵休战。

过了两天，明远和树声再次到铁道边看火车头，恰巧遇到前几天开火车的师傅叔叔在机车下用棉纱擦拭活塞杆和车轮，师傅叔叔看到有是这两个小家伙，便逗他们：“争论出高低没有？谁正确呀？”明远和树声互相看了一眼，叔叔一看就是都不服气，变魔术似的从兜里掏出两个替换下来的大小不一的轴承，用手指拨动转起来："喏，大轮小轮配着用，就像你俩的胳膊腿儿——"他戳戳明远结实的胳膊，又点点树生细瘦的脚踝，"各有各的用处！"

两个小家伙捧着轴承面面相觑。阳光穿过蒸腾的雾气，在乌亮的铁轨上投下晃动的光斑。远处传来调度员的哨声，像在为这场争辩画上休止符。

上一场战斗在师傅叔叔的“调停”下终于结束，已是黄昏时分。下一步干嘛呢？"明天还来吗？"回家的路上，树声问明远，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铁轨像两条金线伸向远方的山峦。

明远对树声说：“看火车头看腻了，咱俩好久没有坐过火车了，咱们得像电影里《新队员》那样，坐坐火车才过瘾呢！”

绵山火车站有一趟短途始发的绿皮客车，明远和树声经常看到绿皮车停在铁道上，停运时车头要牵引车底调车，来回能开几百米，列车员在此期间清理车厢内部卫生。明远的鬼点子来了，对树声说：“明天咱俩一人带上一把笤帚和一块抹布，别吭声，悄没声儿钻进车厢帮助叔叔阿姨打扫卫生擦抹玻璃和座席，咱们帮助她们干活，她们肯定不会撵咱们！”树声说：“好主意！咱们好事也做了，火车也坐了，写作文内容也有了！”主意一定，第二天俩人特意带戴上红领巾，从家里拿上笤帚和抹布，趁列车员没注意钻进车厢“干起活来”，他们像两只小老鼠般钻进了空车厢。阳光透过落着灰尘的玻璃窗，在褪色的蓝座椅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动手！”明远一声令下，两人立刻忙活起来。树声认真地清扫座位下的瓜子壳和纸屑，明远则踩在座椅踮着脚擦车窗，时不时对着玻璃哈气。

"你们干什么？"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明远差点从座椅上滚下来。一位扎着马尾辫的列车员阿姨站在过道里，眉头皱得能夹死只蚊子。列车员阿姨看到这两个“不速之客”！厉声问“你们是从哪来的？是那个学校的？叫什么名字？”一连串的问话像子弹一样击的两个孩子惊呆住了，明远和树声不敢说话，明远片刻镇定后和树声耳语了一句，指着自己脖子上的红领巾对列车员说：“我们是新队员”老师让我们暑假出来做好事，写作文！”听了两个小家伙的话，列车员阿姨的表情顿时像融化的冰淇淋般软了下来。她蹲下身，用袖口擦了擦明远和树声脸上的灰尘："家长知道你们在这儿吗？"两个孩子心虚地对视一眼。树声急中生智，抢着说："知道知道！我们的家长说……说学雷锋是好事！让我们来这里找机会帮助叔叔阿姨干点力所能及的活儿。""噗嗤"旁边传来笑声。一个列车员叔叔走过来对列车员阿姨说："张姐，这不是矿上老陈家的捣蛋鬼吗？我认得他，陈大勇的儿子。"气氛轻松下来。列车员阿姨看到两个孩子还有点紧张，赶紧安慰说：孩子们，别害怕，我们主要是怕你们家长不知道，不安全，既然你们想当个好少先队员，做好事，那我们欢迎，但一定要告诉家长，一定要注意安全哟！明远树声一看列车员阿姨们没有撵他们高兴极了，明远得寸进尺说：“阿姨，我们很久没坐过火车了，我们帮助打扫完卫生，火车调车的时候，能不能让我们在车厢里坐一会儿？”列车员阿姨笑了：“这两个鬼精灵，原来另有所图呀！”和男列车员叔叔点头会意了一下：“同意！”她故意压低声音，"一会儿调车时可以让你们坐十来分钟，但绝对不许告诉别人！""耶！"明远高兴得蹦起来，脑袋撞到了行李架。

当绿皮车在调车机的推动下缓缓移动时，两个孩子趴在窗边，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爱观察的树声仔细观察着车轮在道岔变轨的瞬间，明远则模仿广播员的声音："各位旅客，本次列车即将开往……"明远和树声终于达到了他们坐火车的目的了！

那个暑假是明远树声一生难忘，最开心的一个假期，他俩不但看了火车头还坐了火车。这个假期，两个小男孩儿懵懂的心里萌发了他们的第一个理想：明远的愿望是当一个跟随货运列车的守车行驶在千里铁路线的运转车长，树声的愿望是当一名蒸汽机车的主驾火车司机，多拉快运跑遍全国的大江南北！

整个暑假，绵山站的职工们渐渐习惯了这两个“新队员”的身影。开火车的那位叔叔也成了给他们启蒙蒸汽火车头知识的老师，有时会让他们近距离观察火车启动时怎样操作，司炉教会他们辨认不同煤块的质量，而那位姓张的列车员阿姨在他们干活的时候，也总会给他们奖赏点糖果零食啥的。

开学了，明远和树声回到校园，在开学典礼上，校长突然提高嗓门："下面宣读一封来自绵山火车站的表扬信……"是表扬咱们学校三年级2班陈明远和许树声的。站在队伍里的明远和树声愣住了。当全校师生的目光齐刷刷投向他们时，明远的脸红得像信号灯，树生则把眼镜摘下来擦了又擦。

"……特此表扬陈明远、许树声同学暑假期间主动参与列车保洁工作，展现了新时代少先队员的优秀品质……"掌声响起，明远偷偷捅了捅树生："喂，我将来是运转车长，运转车长是安全运行的总指挥，是不是比开火车的威风？"

"才不是呢！"树声难得地提高了声音，"开火车的司机才是铁路的真正灵魂！"

六十年后的绵东高铁站，一趟趟南来北往的高铁列车像银色子弹般掠过月台。两位白发老人坐在站前广场的长椅上，手里各捧着一个蒸汽机车模型。

"老许，你当年擦玻璃的认真劲儿，可比你研究大修锅炉强多了。"陈明远促狭地眨眨眼。

许树声哼了一声："某人还说要当运转车长呢，结果连守车也等的没有了。"

他们身后的电子屏显示着绵山东——北京丰台的列车的始发信息。这时，一个小女孩好奇地走过来指着他们手上的蒸汽机车模型："爷爷，这是什么呀？"

"小朋友！这是我们小时候的梦想！"明远把蒸汽机车模型递给小女孩，"我们是那个年代的“新队员”！

明远和树声起身溜达，树声突然指着站台里高处的铁轨，"明远快看！那不是我们当年……"顺着他的手指望去，站台最边股道尽头陈列着一台老式蒸汽机车，黝黑的车身在阳光下泛着年代感的光泽。那是火车站专门留下来让人们怀旧的标本。两个老人相视一笑，不约而同地摸了摸并不存在的红领巾。

作者简介

张存明，男，1954年生人，祖籍昔阳，现居介休，汾西矿业设备修造厂退休职工。

来源：知彼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