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知她是在问李景俞吃醋的事。毕竟李景俞已经为此事烦心两三天了。
大周皇帝封苏将军府大小姐苏云锦为妃。
我夫君气得咬牙切齿。
小丫鬟问我:「娘娘,您生气吗?」
我知她是在问李景俞吃醋的事。毕竟李景俞已经为此事烦心两三天了。
半夜,他又在我身旁翻来覆去。我好不容易睡着,他又将我叫醒。
我反手给这个北凉小皇帝一巴掌:「不就是个名字,再吵给我滚下去。」
1
我爹急匆匆地下马,几步跑进他们住的院子。
我从未见过爹这幅样子。
他从前可是戍边大将军,向来都是泰然自若的模样。
我扔下手里的风筝,跟在爹身后跑了进去。
我虽是武将世家出身,常常锻炼,可还是不如我爹。
当我跑进他们院子时,被护卫拦住了。
「大小姐,老爷和夫人有要事要谈,您现在不能进去。」
「好吧。」我点头。
我转身,往回走。
心里默数着「1、2、3!」
我转身冲了进去。
开玩笑,有什么要事是我不能听的?
我跑进院子,冲着我爹娘住的屋子跑。
在我冲到门前时,我听到了「和亲」二字。
「爹,到底怎么了?」我实在着急。
我娘在旁边哭红了眼。
终于,我爹说了。
今日早朝,来了封八百里加急的军报。
三日前,北凉夜袭我大周北疆,仅用两天就占领了安平城以及周边两座城池。
「北凉皇帝放话,要想保住北疆十万百姓,就让……云裳北上和亲。」
「什么?!我不要!」
云裳「咚」地跪在地上,哭喊着:「我不要去和亲!北狄人凶狠残暴,我过去会死在那里的!」
2
「大夫怎么说?」
昨夜的事,以我娘哭晕过去告终。
天已经黑了,爹让我和云裳都先回来,叫我们明日再去看娘。
大夫刚走,我派去的丫鬟就赶紧回来了:「大夫说夫人是伤心过度,晕过去了。」
丫鬟安慰我:「大夫说了,只要喝了药,好好休息,调整好情绪就没事了。」
我心里叹气,这怕是难。
第二日一早,我睁开眼,丫鬟便来跟我说:「二小姐一大早就在老爷夫人院子外跪着了。」
这是做了什么孽啊。
从前,人人见了我们都说,苏大将军家生了两个好女儿。
明明该是京城独一份的漂亮,苏府却有两个。
我爹娘听了自豪不已。
只是后来,我们跟着爹去了一趟北疆,我调皮,偷跑出去,划伤了脸。
从此,独一份的漂亮真的只有一个了,那就是苏府苏云裳。
最开始我也伤心,后来发现我脸上的划痕可以让爹娘更纵容我,便不再悲痛。
不管我干了什么,只要用我的左脸对着爹娘,他们再气也说不出什么。
再后来,我们长大了,京城第一美人苏云裳,变成了天下第一美人苏云裳。
到处都可以听到「天下第一美人苏云裳」的名号,我爹娘一直觉得我的伤是他们的过错,担心我心有不甘,对我愈发纵容。
在这苏府,没有什么我不敢干的。
连云裳偶尔都会嫉妒爹娘对我的宠爱。
既然受了宠爱,那便替他们做点事吧。
我叹口气,站起身。
「算了,我来嫁。」
「小姐!」
「国不可亡。」
我不再说话,起身去爹娘的院子。
妹妹还跪在院子外,不愿起身。
我走过她身边时,拍了拍她的肩:「回去吧。」
她抬起头,红着眼怒斥:「站着说话不腰疼!又不是叫你嫁,你在这说什么风凉话?」
「我嫁。」
3
「云锦,你说什么?」
我爹似乎没听清我的话。
我看着面前这个,就连大军压境都没慌过的我爹,一夜之间嘴边竟急得长起了燎泡。
我心疼万分,也愈发坚定。
「我说,我去嫁。」我指了指脸上那一条手指长的疤,「这个,到时候就找个易容先生来帮我遮一下。」
「没了这条疤,一般人都分不出我和云裳,更何况是从没见过我们的北凉皇帝。」
「不行!」我娘带着哭腔的声音从里屋传出来,「不行,北凉人生性凶残,要是知道你是假冒的的,你就完了!」
时间不等人,皇上就给我们两天时间商量。
说是商量,其实这不过是个给我爹面子的说法。
大周才和南面的蛮子打了一仗,慘胜。大周早就国力衰弱了,不能再和北凉打这一仗。
苏云裳,必去不可。
但苏云裳这个名字下,可以是我苏云锦。
云裳本就体弱,她过去才是必死不可,而我,还可能有一线生机。
我抱着娘,将这些话都细细说给娘听。
我娘紧紧抱着我,痛哭命运苛待她:「年轻时夫君常年离家,我带着两个女儿长大,苦苦撑着这个家……怎么他回来了,他们又要带走我的女儿啊!」
那天之后,府里有些下人发现,大小姐因为二小姐要去和亲,整个人都伤心得没了精神,再也不是以前那副活泼的模样了。
要不是大小姐脸上还有疤,大家恐怕会以为府里有了两个二小姐。
皇帝感念我们家为百姓牺牲过多,封我娘为一品诰命夫人,封云裳为安平公主。
允我爹亲自北上送我。
出发当天,下人都退下了。
我站在正厅,对着上方的爹娘跪下,三磕头:「云锦不孝,以后不能陪伴爹娘左右。唯愿爹娘身体安康,事事顺心。」
「姐姐!」云裳哭着,也来我身边跪下。
我摸了摸她的头,虽然有时候因为爹娘对我更加宠爱,她会嫉妒。
但我知道她是好孩子,她有什么好东西也总会想着我。
这一次,就让我去吧。
胆小的云裳,躲在后面就好。
4
「云裳。」
爹弯腰上了马车:「云锦,还有一天就要到了……」
向来刚强的我爹此时也红了眼。
我掀起帘子,朝外面看了一眼,满目望去,最显眼的便是红色。
红色的陪嫁箱笼,排到了望不见的地方。
马车厢是红色的,马头上也捆了红绸。
两旁树木林立,送亲的官兵们正在生火吃饭。
……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到了。
「爹,您别担心。」我泪眼朦胧,朝我爹笑,「女儿练了这么多年的武,不是白练的。」
「云锦……是爹害了你。」爹握住我的手,老泪纵横,「若是,过不下去了。找机会逃出来,爹来接我的云锦回家。」
5
我在驿馆下榻。
第二日便是封后大典。
春桃走近,双手搭在我肩上,轻轻道:「小姐,早些睡吧。明日大典,不能没有精神。」
我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缓缓伸手摸了摸脸上的疤痕。
「春桃,以后不论谁问起,我都是苏府二小姐云裳,苏云裳。」
春桃红了眼:「是,小姐。」
我摸了摸右手上的小红痣。
「苏云锦。」我轻念,这个伴了我十七年的名字。
「以后我要做一辈子的苏云裳啦。」
6
外面鞭炮噼里啪啦响。
我原以为这里的人会说我听不懂的北凉话。
但没想到他们说的中原话。
自从这个小皇帝上位后,北疆越来越中原化。习俗制度甚至语言上都在向大周靠拢。
野心昭昭。
但对初来乍到的我来说确实便利不少。
爹说,北凉皇帝原来不叫李景俞,是他在继位后给自己改的名字。
倒是个放纵不羁的人。
想到这,我冷笑出声。
「笑什么?」清朗的声音响起。
遭了,想得太入迷,没听到脚步声。
我端正坐好,轻颤的手紧紧抓着红色嫁衣。
红盖头被掀开,我抬眸,看到了个俊朗的青年。
不是我想象的北凉莽汉的样子。
剑眉星目,眼眸深邃,鼻梁高挺。俊逸,却带着浓浓的压迫感。
我低下头,暗道不好——不该直视他。
要是这么看大周的皇帝,现在怕是已经被拖下去喂狗了。
「抬头。」
我顺从地抬头,眼观鼻鼻观心。
「看着朕。」
我听话地看向他。
他也看着我。我两对视了好几秒。
他一直盯着我,不说话。
我敛去眼中的恨意,努力不去想其他。
「你就是天下第一美人苏云裳?」
「臣妾正是苏云裳,不过天下第一美人,只是世人过誉了。」
「朕看你担得起这天下第一美人的称号。」他勾唇一笑,随意递给我一盘糕点,「吃点东西吧。」
我看着他的笑,怔愣片刻——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
道过谢后,我接过碟子,小口吃着。
封后大典礼数繁多,忙活一天,我确实饿得不行。
李景俞沐浴完,穿着一身中衣,在我身边坐下。
柔软的床塌下去一块,湿热的水汽扑面而来。
左侧传来的视线,炽热得像是要把我盯穿。
端着盘子的手逐渐收紧,指尖都泛着白,我深吸一口气——
「我累了。」他自顾自上了床,睡到里侧,「你也早些吃完,叫她们伺候你洗漱了就睡吧。」
我长长松了一口气。
在他身边躺了好久才迷迷糊糊睡去……
半夜,我朦胧睁眼——床前竟站着一个人影。
下意识一脚踹去。
那人微微闪身躲开,又凑上来,声音里带着克制的哑意。
「苏云裳,云裳……你若想不起来,朕可要伤心了。」
7
待看清床前黑影竟是李景俞时,我蹭地起身下床。
「皇上……」
「皇后不必行礼。」
那双温暖有力的手将我扶起,我俩一同坐在床上。
侍女点燃一盏灯,又退下。
昏黄的烛光摇曳,身旁人眸子深邃,却不似初见时那样带着强烈的压迫感。
「陛下刚才说的『想不起来』是什么意思?」我刚才似乎是迷迷糊糊听到了一点。
「朕记得皇后父亲是苏将军?」
「正是。」
前一刻还迷糊的脑子瞬间警惕起来。
我原也和娘亲以为的一样。
我爹驻守北疆二十几年,和北凉人结下了深厚的仇恨。
这人用大周北疆的三座城池和十数万百姓做威胁,逼我妹妹来和亲是用这种手段来报复我爹和大周。
可是,到北凉两天了,这些人待我都和和气气,甚至可以说十分恭敬,就像是对他们真正的皇后——而不是一个被迫过来和亲的敌国公主。
我抬头看去,年前的青年年仅二十,因为是其母亲是大周人,而成为先皇最不得宠的儿子。最终却是他用强硬手段杀了先皇和几个兄弟,只有北凉三皇子趁乱逃了出去。
而李景俞,在弱冠之年顺利登基。
我低眉敛眸,这人绝非善类。和亲这事,恐怕也不是「报复」这么简单。
「皇后可是来过北疆?」
我差点没反应过来,赶紧点头:「是。」
一只手轻捏住我的下巴,将我的头抬起。
「皇后,不必害羞,看着朕。」
我被迫抬头看着他。
那只带着薄茧的手在我下巴上摩挲,一刹那,我似是被电流击中,从头到脚战栗一瞬,脊背都酥麻了。
「你可曾觉得朕有些熟悉?」他那双深黑色眸子中带着兴奋与期待。
我脸色未变,心里越发杂乱。
五年前春节时,爹回京述职。
只是再次前往北疆前夜,妹妹云裳闹着要跟爹爹一起。
爹爹和娘亲没有儿子,将我们两个女儿宠上了天。
云裳这一哭一闹,爹心疼得不行,一大早赶进宫求皇上同意让他带我们去北疆,去那个他守护了二十余年的地方看看。
正巧去岁年末,我爹带着戍边战士将进犯的北凉人打得落花流水,皇上本就高兴。
我爹这一求,皇帝也就大手一挥,允了。
于是我们一家来了这个我爹戍守了二十多年的地方——大周最北的地方,安平城。
可因为云裳本就体弱,再加上北疆严寒,还未到边疆军营,云裳在马车上就发起了高烧。
这受凉之症,一直持续了半个月都未见好,直到我们母女三人回京时,云裳都只在我爹在北疆的宅子里看过几圈,连门都没出过。
因此,云裳绝不会见过李景俞。
我得出结论,摇头:「回皇上,不曾。」
李景俞眼中的期待与兴奋骤然消失,他眉头蹙起:「皇后再好好看看。」
我听话抬头看他,可是我确定云裳并未见过他。
虽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仍是摇头。
「回皇上,五年前,臣妾在北疆时大病一场,高烧不断,兴许是忘记了些什么。」
李景俞闻言似乎是想到什么,揽住我:「没事,记不得就算了。」
8
大周的皇帝,后宫里妻妾成群。
而李景俞,却只有我这一个敌国来的皇后。
早晨我伺候他穿衣,目送他上朝。
他一下朝,便回来椒房殿陪我。外面严寒,他就陪我在屋里赏雪描眉,就像我曾经看到过的平常夫妻一样。
只是这一日,过了中午,到了傍晚,李景俞一直未曾到来。
「春桃。」
「小姐,皇上肯定是有事情耽搁了才没来的。」春桃替我脱下厚重的外袍。
我屏退下人,冷脸看着这个从小就跟着我的小丫鬟。
「春桃,这是北凉,大周的敌国。」
「李景俞是北凉的皇帝,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大周将士百姓的鲜血。」
我摩挲着胸口的玉佩,「而我是大周将军之女。」
表面的平静不过是无可奈何又无法反抗。
「春桃,心中要坚定。」
春桃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是,小姐。」
从那日起,一连十几日李景俞都没再出现过。
只有他身边的侍卫乌巴来过几趟,只是奉命送些新奇东西来,又匆匆离开。
只是他实在有些奇怪,眼睛总是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看。
春桃每次待他走后,都小声笑:「这个乌巴怎么呆头呆脑的。」
我让春桃将那些小玩意儿都收起来,除了一块鱼形的玉佩。
「皇上怎么知道小姐喜欢鱼的?」
我好笑。他怎么可能知道,不过是误打误撞送对了罢了。
窗外的雪渐渐小起来,春日将至,我终于待不住了。
让宫女侍卫不必跟着,我带着春桃寻得殿里一处较为偏僻的角落,练起了软剑。
几个招式刺出,春桃高兴得直拍手。
「小姐真厉害!」
我关在房里十几日,本就有无数的精力待发泄出来。她一夸,我更加卖力。
「怎么样?厉害吧?」
我喘着粗气,挑眉问她。
两道鼓掌声同时响起。
看着春桃背后的李景俞,我倒吸一口凉气,弱弱行礼:「参见皇上。」
李景俞几步走过来,扶起我的手:「皇后不必行礼。」
我柔柔站起身,随后两眼一黑,软剑落地,晕倒在他身上。
9
那日,我过了半晌才悠悠转醒。
睁眼看见一脸着急的李景俞,眼尾都泛着红。我这才发现,他眼底一片青黑,像是好久没睡过觉的样子。
在我的请求下,他终于还是放过了春桃和一众宫女侍卫。
「前几日朝中有些事情,朕必须要处理。」他红着眼,温声跟我解释,「如今不那么忙了,朕会每日来陪你。」
「仔细照顾好皇后!」青年皇帝冷眼看着地上跪着的一众宫女侍卫和太医,「要是再发生这种事,你们的脑袋就别要了。」
傍晚,我和李景俞再次睡在一张床上,就像十几天前那样,我们中间的距离可以再睡下一个人。
只是没一会儿,身旁传来动静,一只精瘦有力的手臂搭在了我腰上。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一僵,随后又放松,柔声叫了一声:「皇上。」
腰上的手臂收紧,我被牢牢地按进李景俞怀里。
「以后叫朕景俞吧。」
「都是朕不好,你刚来北凉不久,朕应当好好照顾你。」
他说话时,我都能感受到他温热的胸腔的震动。
「不怪陛……景俞,是臣妾自己想出去透透气的。」
他轻笑:「云裳,你这点倒挺像小时候。」
我不解,却也不打算再问。
毕竟,我不是苏云裳,而是苏云锦。
五年前,到北疆来之后,我跟着娘亲、妹妹在府上待了几天,便再也待不住,于是总是自己偷偷溜出府去玩。
没准是在我不在的时候,李景俞偶然认识了云裳。
多说多错,我只要咬死当时生病太严重,什么都不记得就好。
李景俞似乎很疲倦,说着话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后面,头顶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我才知道他睡着了。
我想着他睡前说的最后一句话,辗转难眠。
「等春天到了,朕带你去大草原骑马打猎。让你好好看看北凉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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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色日光通过窗户洒满整个屋子。
门关上,春桃带着众宫女站在了门外。
我耳力极好,即便声音不大,我依然可以清楚听到外面的丫鬟们在义愤填膺地帮春桃打抱不平。
「秋菊姑娘有什么好的?同样是丫鬟,她平日里什么都不做,就躺在你们那屋里,还整日冷着张脸,全是春桃姐姐在近身伺候娘娘。」小姑娘愤愤不平,「不就是会点家族传下来的养护手法,竟还要关上门替娘娘做。」
「生怕我们这些学了去!」
我轻笑出声。
「秋菊姑娘,外面说你呢。」
秋菊无语撇撇嘴,手上不停替我将脸上那昨日的易容膏轻轻卸下。
她面无表情:「这易容膏本不该留在脸上过夜。」
「没办法啊,这形势你也看到了。」我知道她就是这样的性子,也不生气,「前些日子他不来我还挺乐意,没想到好日子只有这么不到半个月。」
「三皇子的部下借着北边雪灾,煽动百姓闹事,最近被李景俞压下来了。」她啧一声,替我敷上些冰冰凉凉的乳白色膏体,「没事,有我在,不会让小姐您……的脸出事的。」
我拉了拉她的袖子:「谢谢秋菊啦。」
看着秋菊红了脸,我终于忍不住大笑出了声。
「秋菊,你真可爱。」
又过了数日,雪化草长,鸟啼不停。
前日还白茫茫的一片,第二日早晨醒来,眼前竟一片碧绿。
李景俞下朝冲冲赶来。
看到我久违的兴奋的模样,他张了张嘴又闭上。
「皇上想说什么?」我难得高兴地替他倒了一杯茶。
「春猎……」他欲言又止,目光触及我带着笑意的眸子,停顿片刻,似乎改变了什么想法,「春猎提前了,就在三日后,云裳你让丫鬟提前准备好要带的东西。」
我高兴点头。
当晚,李景俞没有在我房里睡下。
反倒是我快要休息时,乌巴又来了一次。
高大健壮的北凉男人冲我行礼,然后双手呈上一件金丝软甲。
「春猎时务必请娘娘穿上。」
第二日,李景俞又来了。
他吩咐丫鬟:「春猎时记得给娘娘穿上金丝软甲。」
我看着他如临大敌,有些好笑:「皇上不必如此小心,臣妾就算体弱,也不至于被猎物伤到。」
「有猛兽。」李景俞还是有些担心。
他又安排了好多侍卫跟着我。
在春猎那天,就连乌巴也被派来跟着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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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角落,呼吸着裹挟着青草和泥土味的新鲜空气。
昨日傍晚我们就到了猎场。
可是我只见过李景俞一面,甚至没说上话。
乌巴说:「皇上要安排很多事情,暂时没空来见娘娘,还请娘娘见谅。」
我大度摆手,表示没事。
可是不知道怎么的,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这种感觉在第二日见到李景俞身旁的那个漂亮且柔若无骨的北凉女人之后尤为强烈。
李景俞一如昨日,只轻飘飘扫我一眼,又移开。
到处都是侍卫宫女走来走去,为一炷香后的春猎准备着。
秋菊匆匆赶来,凑到我耳边说了几句,我强压下心中的诧异,问她,「真的?」
秋菊点头,小声答,「情报属实。」
我抬眼看向坐在上面的穿着明黄色龙袍的青年男人,心情复杂。
锣鼓敲响,春猎开始。
一众马蹄声中,李景俞骑着马跑在了最前面。
而他身后,是早上我看见的那个漂亮女人。
我太久没出来,有些跃跃欲试,却被乌巴拦住。
「娘娘体弱,就坐在这里看就好。」
春桃想说什么,被我拦住。
我面无表情看着奔驰而出的一群人,答了声「好」。
春桃不满地嘟嘟囔囔:「又不让娘娘去打猎,那穿金丝软甲做什么?无语。」
余光里,乌巴的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
真是有趣。
我心里好笑。
一直到晌午,我用完午膳,打猎的人一个都还没回来。
我隐隐有些担忧,又自己劝自己。
那些人是来刺杀李景俞的,肯定会找好时机。他不回来,我反而更安全。
可我的眼睛就是控制不住地盯着那一望无际的大草原。
直到——一阵又急又密的锣鼓声响起。
「陛下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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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景俞率先回来了。
身后除了那个女人,还有一群带着满满的猎物的侍卫。
不远处的侍女小声交头接耳:「那个瑶姑娘是谁?陛下新的宠妃吗?」
「不知道。」旁边的丫鬟自以为隐蔽地瞥我一眼,「反正肯定比那个只能坐在角落的皇后受宠。」
我目光巡视宴会上的众人。
大家似乎都在讨论这个一直跟在皇帝后面的女人。
「一袭骑装,倒于皇上相配。」秋菊点评。
春桃不赞同地冷哼一声。
下面正在锣鼓喧天的清点猎物,乌巴警觉地朝四周望了望。
秋菊靠近我一步,交错着将我挡住了。
下一瞬,无数支箭破空而来。
欢喜的宴会瞬间变了模样。
一群穿着黑衣的蒙面人训练有素地执剑冲了出来。
官员们惊叫着四处逃窜。
「保护皇上!」「保护皇上!」
刀剑声和着痛呼声响彻整片天空,宴会一片纷乱。
不知是谁的鲜血喷涌,洒在了我的洁白披风上。
乌巴和一群侍卫将我围在中间,我们在不显眼的角落,紧张倒也不算危险。
「带着瑶姑娘走!」李景俞一剑砍下来人的头颅,在喷溅的鲜血中冲着侍卫长大喊。
一队侍卫带着他身边的女人往后面逃去。
一群刺客也呜啦啦跟着追了去。
「娘娘快走!」
乌巴带着我们往另一个地方逃。
跑出去的那一刻,我转头看向正在和无数蒙面刺客厮杀的李景俞。
他对上我的视线。
我看出了他的口型:「云裳,快跑!」
我转身跟着乌巴往外逃。
「娘娘别担心,穿过这片林子,前面就是我们的地盘,刺客不知道的地方。」
秋菊扶着我,乌巴拉着、或者说提着春桃,朝外逃。
身后是一片火光和震天的喊打喊杀声。
林里扑啦啦飞起一群鸟儿。
树上一人搭着箭,瞄准了我的后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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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空声传来,我朝旁一闪,回头一剑挥出,那箭被打得直直刺进了旁边树里。
「保护好娘娘!」乌巴松开春桃,自己朝那躲着的人一剑刺去。
好在这林子里只躲着那么一个人,没过两招,就被乌巴一剑砍下了头。
那个蒙着脸的头颅咕噜噜滚过来,春桃吓得一惊。
秋菊用剑挑开了蒙着脸的黑布。
乌巴看了一眼,气愤不已,随意指了一个侍卫:「把他的头带上!」
再见李景俞时,他浑身衣裳都是血,步履急促地走进来。
「云裳可曾受伤?」
「未曾。皇上可好?」我皱着眉看他身上的血。
他意识到自己脏,朝后退一步,安慰我:「朕没事,都是刺客的血。」
没过一会儿,那个瑶姑娘带着一群侍卫也回来了。
只是她身后的侍卫都压着人。
「跪下!」乌巴走过去,一脚踹在被压在最前面的那人腿弯。
我微皱眉。那人,是北凉丞相。
「月丞相。」李景俞冷眼看着下面跪着的一群人,「你们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那人直挺挺地跪着,丝毫不慌张。
「不知皇上抓老臣和一众同僚做什么?」
乌巴气急,被李景俞一个眼神拦下。
「丞相和诸位大人可否能说说今日刺杀之事?」
那个尖嘴猴腮的丞相梗着脖子,阴险地瞪了乌巴一眼,又转向李景俞,「回皇上,臣等对皇上忠心耿耿!」
「皇上您不能因为我们救驾来迟了就这样对我们啊,我们可都是两朝老臣。」一个白胡子老头颤颤巍巍地想站起来。
被身后的侍卫一脚踹去,直接躺倒在地上。
「你竟敢这么对——」
一个头颅滚到他面前。
「你看看这是谁?」
白胡子老头瞪大了眼,指着那头颅,手不住地抖,最后竟一口血喷了出来。
「我的儿啊!」
他不顾侍卫阻拦,用尽全力,冲上去撕扯月丞相,字字泣血:「你、你说只要我帮三皇子,你就安顿好我的妻儿!」
那月丞相毕竟比他年轻不少,轻松躲开后竟反手给了他一拳。
许是看事情暴露,他也不再嘴硬,竟直接指着地上的人,破口大骂:「你那儿子跟你一样,蠢笨如猪!这等不服从安排之人,能成什么大事?不如早些死了,免得日后耽误三皇子大业!」
我被迫看了一场闹剧。
也终于明白,这是李景俞设的局,为的就是将这些三皇子的部下揪出来,清理个干净。
那群人被拖下去,关进大牢审问。
瑶姑娘冲我们行了个礼,也跟着下去了。
她一改春猎宴上的柔弱模样,把我看的一愣。
李景俞换上干净衣裳,终于凑了过来。
「云裳,这两日朕不是故意冷落你的。」他冲我解释,方才还一副冷面阎王的人,此刻语气里似乎还带着些委屈。
我点头。
要是我再看不明白,那恐怕与傻子无异了。
那瑶姑娘是用来迷惑众人的,而故意对我的冷落,也是为了保护我的安全。
我歪着头,看向李景俞,神色复杂。
他究竟为何对我这样好?
或者说,他跟云裳,究竟有何过往?
14
我没想多久。
我替云裳北上和亲,现如今已成事实,不论如何都无法更改。
此刻还有更值得深思之事。
春猎宴上,秋菊凑在我耳边说。
「北凉三皇子逃到了大周,给大周皇帝进献了个女巫,用来作为大周帮他夺回北凉皇位的交易。」
当时听到这话,我心下一凉。
大周皇帝在位二十五年,如今五十未到,却信佛信道,四处寻求长生之法。
而我爹,鼎鼎有名的戍边将军,因为道士的一句「北疆兵权在此人手里,恐有克于陛下」,而被迫收回兵权,回京当个挂着虚名的闲散将军。
北疆兵权被交到外戚手中,不到两年,就被北凉人连破三城。
我爹何其痛苦,守了半辈子的城被破了,却还要将自己宠了十几年的女儿送去和亲。
最后还要为着一个不知真假的女巫,用举国之力帮着敌国人夺权。
我捏紧了手里的茶杯,恨不得将它当做大周皇帝的头颅,直接捏碎!
大周当今太子,正值束发之年。
幼时见过,长大后也曾听爹爹说起,当今太子是仁义爱民的君子。
我喝了口茶。
到我该做些什么的时候了。
15
晚上,李景俞又一次抱紧了我,炽热的呼吸打在我的耳边。
有什么东西抵住了我,我红透了脸。
这些事情,都是来和亲之前,嬷嬷交过的。
虽不知为何李景俞一直没同我圆房,但我的看得出他眼中克制的欲望。
我攀上他的肩,闭着眼,主动凑过去吻上了他的唇。
一夜翻云覆雨,直到半夜我终是昏睡过去,没有听到,李景俞在我耳边的轻声呢喃。
他声音沙哑,带着让人血脉偾张的欲色:「云裳……云裳,朕心悦于你。」
一夜无梦。
醒来身旁却没了人。
我努力撑起身,看到了坐在一旁椅子上的李景俞。
他正用不可置信的眼光,死死盯着我。
「景俞……」我轻声唤他。
他站起身,缓缓走过来,一只手死死掐住我的下巴,逼我抬起头。
「你不是苏云裳。你究竟是谁?」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发现的。
昨夜我们还抵死缠绵,今早他就变了一副脸。
「皇上,臣妾就是苏云裳啊。」
他一言不发地看着我,身上的强烈压迫感压得我快要喘不过气来。
这时,乌巴急匆匆走进来:「陛下,他们交代了。」
李景俞像是没听到一般,提高了音量,声音里充满狠劲儿与怒气,又问一遍:「告诉朕,你究竟是谁?!真正的苏云裳又在哪儿?!」
屋头屋外,丫鬟侍卫跪了一地。
「臣妾就是苏云裳。」我直视着他,答得铿锵有力。
他狠狠甩开我,朝外走去,走到门口时,又转头看了我一眼。
「照顾好她。」
「是。」
16
我们三人被软禁了。
春桃急得团团转,我却无所畏惧。
我与云裳是双生子,唯一不同的是我右手的小红痣和后来脸上的疤。
而小红痣和疤都早就被秋菊给我遮住了,不用特定膏药,根本卸不下来。
李景俞不会知道的。
「皇上究竟呜呜呜——」
春桃被秋菊捂了嘴,「小心隔墙有耳。」
一连三天,日日有人送饭来,却仍是出不去。李景俞也不曾来。
第四日凌晨,天未亮,不知怎么,我睁开了眼。
满脸胡茬,眼睛通红的李景俞正坐在床榻上,看着我。
看我睁开眼,他开口,声音沙哑,像是好几天没有休息过的样子,「你究竟是谁?」
我正欲张嘴。
「你不用说你是云裳。」他抢先开口,一只手捏上我的右手,抬到眼前,「云裳右手上有颗红痣……你没有。」
这次换我迷惑了。
有红痣的是我,苏云锦啊。
李景俞似乎真的累了,不想再听我狡辩。
他拿出一个精致的檀木盒子,从里面取出了一块玉佩——一块打磨得不算精巧,却仍能看出是鱼的形状的玉佩。
他轻轻抚摸,自言自语:「这是云裳的东西。你不知道吧?」
我想说,我知道。
因为那块玉佩,出自我手。
是我打算送给妹妹云裳的十二岁生辰礼,却在还未送出时就找不到了。
怎么会在他那儿?
「五年前那个严冬,我被恶仆打晕故意丢弃,在草原中迷失了方向。饥饿难耐之时,我到了一片湖边,只是刚凿开冰面,还未捕到鱼,便饿晕过去,落入了湖里。」
「再次醒来,身旁多了个姑娘。是她救了我,还给了我干粮。这块玉佩,便是她落下的。」
「上面刻着『苏云裳』。」
李景俞凑近,「你告诉我,你是谁?真正的苏云裳去哪儿了?」
他那双阴鸷的眸子死死盯着我,狠厉中似乎有一丝不忍。
我终于弄明白情况,也看出就算这样,李景俞没有想杀我的心思,于是开了口:
「有没有可能,你要找的不是苏云裳?」
17
李景俞拉着我的手,盯着上面的红痣,罕见地露出不太聪明的样子。
「你是说,救我的人是你,但你不是苏云裳,而是云锦?」
我点头。
秋菊要退下,被我拉住,「脸上的一起卸了吧。」
我对着镜子看脸上手指长的淡淡疤痕。
李景俞颤抖着手抚摸上我的脸。
「这是——」
「救你的时候留下的。」
谁懂啊,那是冬天啊。
我骑着马乱跑,隔老远看到湖面上有个衣衫褴褛的小家伙。
正当我准备掉头时,「咚」的一声,那人掉了进去。
我策马过去,跳进洞里将他拖了出来。
还好那人比较瘦小,也不扑腾,我才救得顺利。
只是湖面的冰着实锋利,将我的脸划出一个口子。
我看他不像是北凉人,松了口气,给他怀里塞了些干粮。
「我哪知道五年前的你这么小一点儿?」我歪头看如今身高腿长,体型精壮的李景俞,「认不出你也不能怪我吧?」
「不怪你,不怪你。」李景俞紧紧抱着我,红了眼,「都怪我。」
他又问我,为何是我北上和亲。
我透过窗户,看向家的方向,眼中泪光闪烁,露出脆弱的模样。
「我是姐姐,我比云裳更坚强,这种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的事情,当然得我来。」
看着李景俞眼中的泪花,我缓缓收起袖子里带着毒的两根银针。
18
自从说开了,李景俞似乎变了个人。
除了上朝的时间都粘着我,连批奏折都拉着我在旁边陪他。
我柔弱地咳嗽两声:「景俞,今日我恐怕不能陪你了。」
李景俞捧起我的脸,亲了一口:「我打听过,苏家两个小姐,大小姐苏云锦整日爬树下河,练剑耍枪,身体康健。」
我继续咳嗽:「可能是你前夜折腾久了。」
「传太医。」
「不要!」我抱着被子,晃晃悠悠坐起来,「我就勉为其难拖着病体去陪你吧。」
最后是乌巴将奏折抱进了椒房殿,李景俞将桌案移到了我的床边。
「大周那边的情报传回来了,来看看。」
上次的春猎刺杀失败,三皇子只能抓住大周皇帝这根稻草。
谁知那女巫装神弄鬼,一来就吓了皇帝一跳。
于是女巫连带着那三皇子一同被关进了地牢。
我看着情报上的话,好笑。
这个太子,果真不只是我爹说仁义爱民,一如小时候的机灵果决。
若不是他在从中周旋,大周皇帝不知道会听这女巫的,再害死多少百姓,来炼他的长生方子。
四月中旬,大周皇帝重病的消息传来。
六月末,大周皇帝病逝。
随着他逝去的消息,大周太子登基为帝。
北凉三皇子被赐死。
因为在先皇寝宫的焚香里,发现了北凉皇室特有的慢性毒药。
李景俞搂着我,轻嗤一声:「看来你们那太子也不怎么喜欢那个老皇帝嘛。」
我靠在他怀里,想起小时候的太子。
五岁丧母,被养在皇后底下,要不是皇后自己生不出孩子,他不知活不活得过弱冠之年。
年幼进宫时,我带着云裳悄悄乱跑,偶遇小太子,云裳偶然见到他手上被虐待出的伤痕,还哭着让我给他包扎。
只是包扎时正巧碰到皇后,太子收回手的瞬间,一把扯下还没包紧的布条,扔到脚下。
「别什么东西都拿来给本太子,低贱。」
当时不知为何,云裳还哭着说再也不要和他玩。
后来长大再回想,才发现那动作,不仅是在救他自己,也是救了我们。
这样长大的人,怎么可能不心狠呢?
募地想起来,李景俞也是从小不受宠。
我转身抱住他,有些心疼。
19
「云锦,云锦……」
我又一次被李景俞吵醒,我困得睁不开眼,拍了拍他,「别吵了,睡吧。」
他安静两秒,又开始翻来翻去。
我不再理他。
第二日,李景俞什么时候去上朝的我都不知道。
只听说,这两日前朝官员很不好过。无他,龙椅上的小皇帝心情不太好。
大周新帝登基,数百年来,两国第一次交好。
百姓官员都称赞是我这个大周来的皇后的功劳。
而前两天,皇后的胞姐要嫁进大周皇宫的消息传来,皇上却肉眼可见地冷了脸。
宫女侍卫都小声嘀咕,是不是皇上喜欢上了姐妹俩。
这日午膳,我难得没有等到李景俞一起,便自顾自吃了起来。
一个小宫女放下最后一个菜碟,却踌躇半晌没有离开。
我疑惑抬头,她赶紧低下头:「娘娘,您别伤心,也别生气。」
「我们都知道皇上是喜欢娘娘的。」她见我没有要责罚她多嘴的意思,红了眼,「娘娘您这么好,待我们这些下人也好……」
春桃拍拍她的肩:「没事,皇上和娘娘会好好的。」
下人们更加心疼,只觉得是我们主仆二人在硬撑着,毕竟李景俞已经为此事气得咬牙切齿。
当晚,在李景俞的折腾下,我又一次即将陷入昏睡。
李景俞摇醒了我:「云锦,别睡。」
「我真的很生气……所以再来一次吧。」
我怒从心起,猛得撑起身,反手给他一巴掌。
「不就是个名字,再吵给我滚下去。」
实践证明,暴力是有效的手段。
李景俞不敢再我面前来嚷嚷这事。
只是……
「云锦……云锦!」
「云锦,我心悦于你。只心悦于你!」
他真的好吵!
李景俞番外
1
我娘是那个男人从大周掳来的。
生我时,娘难产而死,我从未见过她一面。
因为我长得不像北凉人,那个男人从来不喜欢我。
他的其他孩子,也就是我的兄弟们更是拿侮辱伤害我取乐。
唯一对我好的奶娘死后,我只剩下一个男仆。
他对我总是非打即骂,甚至好几天不给我饭吃。
于是我开始尽量躲着他,有时候饿得不行,就从以前发现的狗洞爬出去,有时候可以捡到一些吃的。
最饿的时候,我和老鸹嘴里抢过腐肉。
有一日,那个仆人跟我说父皇叫我。
年幼的我尚且对父亲抱有幻想,信以为真。
谁知他却在我走近时,一手刀劈在我后颈上。
醒来时,我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四周除了我再无一人。
我没有办法,只能朝着一个地方走。
两天一夜,我拖着腿终于走到一个湖边。
好不容易费尽力气将冰面凿出一个洞,还没捕到鱼却两眼一黑彻底饿晕过去。
醒来浑身湿透了,身旁却传来温暖。
那是个姑娘。
她蒙着脸,但露出来的那双眼睛,实在漂亮,像是天上的星星一样。
她拍了拍手掌:「火生好了,过来烤烤吧。」
我许久没感受过这种善意,只敢小心翼翼地蹭过去。
「饿吗?」
我点头。
她从马背上取下一小包干粮递给我。
「你是大周人还是北凉人?」
我狼吞虎咽地啃着干粮,不敢说话。
我知道她是大周人,而我偷偷学来的大周话还带着北凉口音,我怕把她吓跑。
她沉默一瞬,「你是北凉人吧?」
我还是不说话,甚至不敢看她。
她又取下一包干粮扔给我,叹口气,解开身上的披风,扔给我。
「我走了,再往前走就是大周的地盘了,你……好自为之吧。」
她利落地翻身上马,离开了。
我在火堆旁,抱着那件雪白的披风,终于睡了一个好觉。
第二日,我走时才发现草里落着一块玉佩。
一看就是手磨的,不太精致,却也能看出是鱼的形状。
最角落刻着『苏云裳』三个字。
「苏云裳。」我将玉佩小心翼翼收好,朝前走。
那是大周的方向。
那时的我出奇的幸运。
走到村子时,遇到一个老婆婆,她孤苦无依,看我可怜,便收留下了我。
她听说我以前过得不如意,便叫村里的先生替我取了新名字,跟她姓,叫李景俞。
她拍着我的肩,替我抹点眼泪,说:「新的名字,就是新生!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李老太的孙子!」
她大字不识一个,却那般善良和蔼。
我拿出玉佩问她。
她说:「姓苏,说不定是苏将军的女儿。」
她絮絮叨叨:「苏将军的夫人跟苏将军一样,都是好人嘞。那天我进城碰到她们,她还冲我笑嘞……」
我赶紧问:「奶奶,那我去哪里可以找到她们?」
我想把玉佩和披风还给那个姑娘。
「她们啊?昨天已经出城了。」老婆婆笑着说,「回京城去咯。」
我本打算跟奶奶相依为命。
却没想到,不到两年,她进城卖粮食时遇到一群纨绔子弟,因为走路慢挡了他们的路。
他们竟然骑着马从她身上踏了上去。
我是北凉人,进不了城,我一直等到太阳落山都没能在城门口等到奶奶。
奶奶是被邻居爷爷拖回来的。
我给她办了后事,又独自回了北凉皇宫。
我需要权力,给奶奶报仇。
他们都以为我死了,没想到时隔两年我又重新出现在他们面前。
最初我仍旧是他们可以随意羞辱责骂的人,我也不曾在这些上面反抗,能躲则躲。
只是时时留意着,心里算计着,终于在我的父亲面前留下了印象,在我十七岁这年,他终于想起原来他还有我这么一个儿子。
我同他的其他儿子长得不太一样,性格也不一样。我从不曾反抗他,还曾成为他手里清算朝堂最尖锐最狠厉的那把刀。
在一次出宫办事时,我捡到了一个被人围殴的乞丐。
我给他取名乌巴。
乌巴比我小两岁,从那之后他成了我的贴身侍卫,也是我唯一的朋友。
我这些年从不曾睡过一个好觉,每每闭眼,午夜梦回,便是奶奶满身是血,无一处完好的尸体。
终于我夺了权,篡了位,成为了北凉最有权力的人。
大周的北疆,最北边是安平城,也是我和奶奶相依为命两年的地方。
只是奶奶当时大夸特夸的苏将军,早已被夺了兵权,回了京城。
安平城的执权人变成了一群酒囊饭袋,尸位素餐之人。
那些纨绔骑马在大街上奔驰比赛,他们马下的亡魂,不止奶奶。
民怨一天比一天重。
于是,我带兵占领了安平城以及旁边两座有着同样问题的城池。
我不曾伤害大周良民一人。
那天终于回到皇宫寝殿,我又一次将那块玉佩取出来在手上摩挲。
乌巴问我:「这是什么?」
我告诉了他,那个姑娘救我的故事。
「可惜,那件披风,不知被什么人看到,偷了去……」
我沉默,乌巴也跟着沉默。
翌日,大周派人来问向我求和。
那个大腹便便的将军苦着脸问我:「你们到底要怎么样?」
我从来不想怎么样,我只是想让那些帮过我、帮过奶奶的好人,好过一点。
我挥手让乌巴将他赶出去。
乌巴反而朝我走过来,凑到我耳边小声说:
「让苏姑娘过来和亲。」
我可耻地心动了。
对面的人一直絮絮叨叨。
「把我们皇上求来的长生不老药给您?」
……
「大周向北凉纳贡?」
……
「哦!天下第一美人听过吧?」那个将军一拍巴掌,「把她嫁过来和亲可行?」
「天下第一美人是谁?」
「以前镇守安平城的苏将军的女儿,苏云裳。」
我妥协了。
还加了一个条件:我占领的三座城池可以还回去,但要由北凉和大周共同派人治理。
对面的人害怕我继续攻打下去,忙不迭地答应。
云裳来之前,我紧张得一顿只能吃两碗。
我没什么人可以倾诉,只能告诉乌巴。
他说:「苏姑娘过来,陛下你要尊重她。」
我点头。
「她远离家乡,你要多陪着她。」
我继续点头。
「在她对你还没有好感的时候,不要动手动脚。」
我还是点头,然后疑惑地看向乌巴。
「你从哪里知道的这些东西?」
他拿出一个翻得乱糟糟的话本,「去安平城巡逻的时候买的。嘿嘿。」
2
云裳来了,只是不再记得我。
她说她大病了一场,发了高烧,都忘记了。
我想应当是救我时着了凉,心疼不已,也不打算再提。
只是觉得她和当时我看到的不大一样。
现在的她连说话都是柔柔弱弱的,给人感觉一阵风都能吹跑,不再是记忆里那个开朗又肆意潇洒的姑娘。
乌巴说:「女大十八变。」
后来,我碰见她耍软剑,招招有力。
眼前的人和记忆里轻松翻身上马的姑娘重合,我兴奋地鼓掌。
下一刻,她却晕倒在我怀里。
太医没有查出什么病因,我心惊胆战。
没有病因地突然晕倒,这不是更吓人?!
我害怕得出了一身冷汗。
我只想时时刻刻盯着她,抱着她,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确认她的安好。
好在,严冬就要过去,春天即将到来。
我要带云裳去策马奔腾,去打猎。
3
朝堂愈发动荡,就连民间也谣言不断。
我知道,是我的三皇兄,那个曾经欺负我最狠的人。
我被打晕扔到草原上,也是他的手笔。
我篡位血洗皇宫时,他趁乱逃了出去。
春猎,是将这群人连根拔起的最好时机。
可是……我实在担心云裳的安危。
好在后来一切顺利,没出什么事。
4
我和云裳……那个了,好快乐。
5
她不是云裳。
她手上没有云裳手上的红痣。
我脑中的弦「咔嚓」一声,断了。
我想问她,却连逼问她都不忍心。
我变了,我不纯粹了,我喜欢上了这个……不知道究竟是谁的女人。
我把自己关在了我的寝宫,我以为不见她就可以不想她。
却没想到,被她治好的失眠之症,再次发作。
整整三天,我没合过眼。
乌巴受不了了,让我去问清楚。
6
哦。
她是云锦。
真正救我的人。
上天真是待我不薄,哇哈哈哈哈哈哈哈。
7
云锦联系上了大周的太子。
我送去了北凉皇室特有的毒香。
不过一月时间,大周皇帝就病重在榻。
大周太子登基了。
他纳妃了,云锦的妹妹进了宫。
可是,她用的是云锦的名字!
这让我如何不难受?!我难受得甚至睡不着!
云锦不懂。
云锦给了我一巴掌。
好,我能睡着了。
云锦果然是我的救星,我的良药!
秋菊番外:
1
从我记事起,我就是个小乞丐。
跟在大乞丐身后讨饭的。
是小姐救下了我。
我一直混迹在乞丐堆里,从没有性别意识。
是小姐告诉我,我是个姑娘。
嬷嬷跟我说,姑娘就是像小姐那样的,干干净净,漂漂亮亮。
小姐替我剪掉理不清的头发,告诉我以后留长了就可以扎好看的辫子了。
我什么都不会做,小姐也说我还小,不用做什么。
可是我总想:要报答小姐才行。
天知道,看到小姐兴奋地看着我用竹叶随手编出来的蚂蚱时,我有多高兴。
我是一个有用的人。
小姐对我编的小玩意儿爱不释手,就连二小姐也喜欢得紧。
小姐偷溜出去玩时,碰到了一个奇怪的人。
他看上了我编的蚂蚱,非要问小姐是哪来的。
他说他是易容先生,觉得我编的东西很精致,手很巧,他想收我为徒。
在小姐询问我的意见后,我同意了。
我想学一门手艺,希望能在某些时候帮上小姐。
没想到,小姐真的有需要我的一天。
她很认真的问我:「你真的要跟我一起去吗?」
「秋菊,你跟着你师父挺好的……去了北凉,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
我坚定地点头。
我废寝忘食地学,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回报小姐。
小姐,如果你不在大周……
那我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呢……
2
北凉皇帝对小姐挺好的。
虚伪!
……好像是真的。
高兴,好像又有点难受。
算了,能陪在小姐身边,就该满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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