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俞晚星抱着采访本,脚步匆匆,马尾辫在脑后一跳一跳。她大三了,是校报的骨干,这次的任务是采访摄影协会那位传奇的会长,程曜。
>俞晚星第一次见程曜,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在拍荷花。
>她不知道那件“白衬衫”够买她妈妈一年的烤地瓜。
>直到毕业那天,程曜开奔驰来接她,腕表折射的光刺疼了她的眼。
>“晚星,我爸妈想见见叔叔阿姨。”
>她捏紧口袋里的烤地瓜,看着母亲在街角被程母嫌弃地推开。
>“我爸妈…都是大学教授。”谎言出口那刻,程曜惊喜的拥抱像烧红的烙铁。
>分手五年后程曜落魄地找到她:“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俞晚星抚过宝马方向盘轻笑:“程先生,你连我家一个烤地瓜都买不起了。”
夏末的风还裹着最后一点燥热,吹皱了S大未名湖的水。
俞晚星抱着采访本,脚步匆匆,马尾辫在脑后一跳一跳。她大三了,是校报的骨干,这次的任务是采访摄影协会那位传奇的会长,程曜。
“程学长?”她试探着喊了一声。
湖边柳树下,一个高瘦的身影闻声回头。他穿着件简单的白衬衫,袖子随意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线条流畅的小臂。阳光透过树叶缝隙落在他脸上,照亮了那双带着点探究和笑意的眼睛。他手里拿着台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单反,正对着湖心亭亭的荷花。
“你是校报的俞晚星?”程曜的声音清朗,像这夏末的风。
俞晚星点点头,有点局促地扶了扶眼镜:“学长好!打扰你拍照了。校报想做个关于摄影协会的专题……”
“不打扰,”程曜放下相机,笑容很温和,“正好拍完了。边走边聊?我知道湖西边新开了家糖水铺子,双皮奶不错,我请客。”
俞晚星连忙摆手:“不用不用!AA就好!”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洗得发白的帆布包带子。
程曜看着她认真的样子,眼底笑意更深:“好,听你的。”
那天的采访很顺利。程曜话不多,但句句真诚。他讲构图,讲光影,讲那些藏在校园角落里的平凡之美。俞晚星听得入神,笔尖在采访本上飞快移动,偶尔抬头,撞进他专注的目光里,心会漏跳一拍。
“俞晚星?”采访结束时,程曜忽然叫住她。
“啊?”俞晚星抬头。
程曜递过来一张冲洗好的照片,是湖心一朵半开的荷花,花瓣上还凝着晶莹的水珠。“送你。感觉……它和你挺像。”
俞晚星的脸“腾”地红了。她接过照片,指尖碰到他微凉的皮肤,像被细小的电流击中。她慌忙道谢,逃也似的跑开,身后似乎传来程曜低低的笑声。
那朵被定格的荷花,静静躺在俞晚星的日记本里,成了故事的起点。
2自那以后,俞晚星和程曜之间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线牵连着。
“晚星,二食堂新出的红烧排骨饭,听说不错,去试试?”程曜的信息总在饭点准时跳出来。
“好呀!十分钟后楼下见!”俞晚星飞快地回复,对着小镜子理了理刘海。
他们最常去的是学校后门那家叫“老地方”的小馆子。油腻腻的塑料桌布,嗡嗡作响的老旧吊扇,却盛满了烟火气和青春的喧闹。程曜总把菜单推给她:“你点,我买单。”
俞晚星每次都固执地摇头,仔细计算着价格:“排骨饭两份,加个青菜,再要个紫菜蛋花汤……一共五十四,一人二十七块五,我转你。”
她利落地把钱转过去。程曜看着手机提示,无奈又好笑地收起手机:“行,听你的,俞会计。”
周末,他们会挤在嘈杂的学生活动中心看十块钱一场的老电影。银幕的光影明明灭灭地映在两张年轻的脸上。俞晚星看得投入,为情节揪心时,会下意识地攥紧拳头。程曜的目光却常常落在她专注的侧脸上,然后悄悄把爆米花桶往她那边推一推。散场时人潮拥挤,程曜会不着痕迹地虚揽着她的肩,隔开推搡的人群。俞晚星能闻到他身上干净的皂角清香,心跳得像擂鼓。
“晚星,”电影散场,走在回宿舍的林荫道上,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程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有句话,我想说很久了。”
俞晚星停下脚步,心提到了嗓子眼,夜风吹得树叶沙沙响。
他转过身,深深地看着她,路灯的光晕柔和了他棱角分明的轮廓:“晚星,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世界仿佛安静了一瞬,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俞晚星的脸颊烧得滚烫,她低下头,盯着自己洗得发白的帆布鞋尖,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程曜松了口气,笑容在脸上漾开,像春水初融。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试探地、轻轻地握住了俞晚星微凉的手指。两只手交叠的瞬间,掌心的温度传递着无声的悸动。
那一刻,俞晚星觉得,幸福就是二食堂的排骨饭,是十块钱一场的老电影,是这林荫道上交握的手,简单、纯粹、触手可及。她从未想过要探究这纯粹背后是否隐藏着别的什么。
3时间在甜蜜的陪伴中像指间的流沙,悄然滑落。毕业季的喧嚣如期而至。
俞晚星签了本地一家颇有名气的广告公司,文案策划。程曜则凭借出色的履历和家里的安排,进入了一家顶尖的外资投行。
“晚星!”毕业典礼刚结束,俞晚星还在和室友林晓晓依依惜别,一个熟悉的声音穿过喧闹的人群。
她回头,看见程曜站在不远处,脸上带着明朗的笑,朝她挥手。他身后,赫然停着一辆崭新的黑色奔驰,流畅的车身在阳光下反射着冷冽的光泽。
俞晚星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她快步走过去,程曜已经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快上来,带你去吃顿好的庆祝毕业!”程曜的声音透着兴奋。
俞晚星坐进车里,真皮座椅柔软舒适,车厢里弥漫着新车特有的味道和淡淡的皮革香氛,与她熟悉的公交车气味截然不同。她有些拘谨地调整了一下坐姿,目光不经意扫过程曜握着方向盘的手腕。
一块设计简约却质感非凡的腕表扣在他腕骨上,表盘在光线下折射出几道锐利的银芒,刺得俞晚星眼睛微微一疼。
“这车……”俞晚星的声音有些干涩。
“哦,”程曜启动车子,语气轻松随意得仿佛在说天气,“上班地方太远,爸妈心疼我挤地铁,就给买了辆代步车。怎么样?空间还行吧?”
俞晚星含糊地应了一声:“嗯……挺好。”她靠在椅背上,视线转向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心却一点点沉下去。
代步车?奔驰?
她想起程曜那些看似普通的T恤和运动鞋,想起他手腕上那些她从未留意过的配饰,想起他偶尔提及的家里生意……一个模糊却让她心慌的念头,像藤蔓一样疯狂滋生。
那天之后,俞晚星的目光开始不由自主地追逐程曜身上的细节。那件看似普通的羊绒衫,袖口内侧不起眼的品牌刺绣;那双随意放在玄关的运动鞋,鞋底磨损处露出的昂贵鞋标;他用惯了的那个皮质钱包,边缘泛着温润的光泽……
每一个细节,都像一根细小的针,反复扎在她心上。那个曾经穿着“白衬衫”在湖边拍荷花的程曜,像一幅被撕开的画卷,露出了背后她完全陌生的、金光闪闪的底色。自卑感,像冰冷的潮水,悄无声息地漫了上来,淹没了她。
4程曜的父母要来苏州视察儿子新生活的消息,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俞晚星心里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晚星,别紧张,我爸妈人很好的。”程曜握着她的手,试图安抚她显而易见的局促不安。
俞晚星勉强笑了笑,手心全是汗。她精心挑选了一条素雅的连衣裙,是她衣柜里最贵的一条,但此刻穿在身上,却只觉得像一张不合身的壳。
约定的餐厅在市中心一家高档的粤菜馆。程曜开车载着她,一路介绍着餐厅的特色。俞晚星心不在焉地听着,目光无意识地扫过窗外熟悉的街景。
车子在一个红灯前停下。
街角,一个小小的烤地瓜炉子正冒着温暖的白烟。一个熟悉的身影穿着厚厚的棉衣,围着洗得褪色的围巾,正佝偻着腰,用冻得通红的手在翻动炉子里的地瓜。
是妈妈!俞晚星的心脏猛地一缩,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妈!”她几乎要脱口而出,声音却卡在喉咙里。
“咦,烤地瓜?”程曜也看见了,语气带着点新奇,“好久没吃了,还挺怀念那味道的。”
绿灯亮了,程曜却打了转向灯,靠边停下。
“等我一下。”他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径直走向那个烤地瓜炉子。
俞晚星坐在车里,浑身冰凉,眼睁睁看着程曜走到母亲面前,温声说着什么。妈妈布满冻疮的脸上绽开朴实而卑微的笑容,用夹子夹起一个烤得最好的地瓜,小心翼翼地装进纸袋。
就在这时,程曜的母亲周敏女士也推开车门走了下来。她穿着剪裁合体的米色羊绒大衣,颈间系着丝巾,妆容精致,气质矜贵。她走到儿子身边,目光挑剔地扫过那冒着烟、沾着煤灰的烤炉,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眼神里掠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嫌弃。
“明旭,买这个做什么?”周敏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进俞晚星的耳朵里,“路边摊,多不卫生。”
程曜笑着解释:“妈,偶尔吃一次,没事。”
周敏没再说什么,但那份对烤地瓜、对卖烤地瓜人的鄙夷,像冰冷的刀锋,精准地刺中了躲在车里的俞晚星。她看到母亲递地瓜时,手似乎因为周敏的态度而微微颤抖了一下。
俞晚星死死咬住下唇,手指用力掐进掌心,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巨大的羞耻感像海啸般将她淹没。她低下头,缩在副驾驶座上,仿佛这样就能隔绝车外那令人窒息的一幕。她不敢动,更不敢下车相认。那一刻,她只想原地消失。
5餐厅包厢里,水晶吊灯的光芒璀璨得晃眼。
周敏坐在主位,姿态优雅地用热毛巾擦着手,目光带着审视的意味,落在俞晚星身上。程曜的父亲程国华话不多,偶尔和儿子聊几句公司的事。
“晚星啊,”周敏放下毛巾,端起茶杯,笑容得体,眼神却锐利,“听明旭说,你父母都在老家?他们是做什么工作的呀?”
来了!俞晚星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桌布下的手,指尖冰凉。
程曜在桌下轻轻握了握她的手,眼神带着鼓励。
“嗯……”俞晚星强迫自己抬起头,迎向周敏的目光,声音努力维持着平稳,“我爸爸……是大学教授,教汉语言文学。”她顿了顿,几乎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妈妈……也是大学老师,教音乐。”
“哦?”周敏的眉梢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似乎有点意外,但随即又展开笑容,“知识分子家庭啊,挺好的。那他们收入应该很稳定吧?在老家有房产吗?将来你们在苏州定居,他们能支持多少首付呢?”
一连串的问题,像冰冷的子弹,毫不留情地射向俞晚星。每一个问题都精准地踩在她最脆弱、最想隐藏的地方。
“妈!”程曜有些不满地开口,“问这些做什么……”
“这有什么不能问的?”周敏打断他,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年轻人谈婚论嫁,家庭情况当然要了解清楚。晚星,你说呢?”
俞晚星感觉脸上的肌肉都有些僵硬。她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我爸妈……他们比较清高,不太看重这些物质条件……房子的事,我自己也在努力,暂时不需要家里支持……”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每一个字都像在灼烧她的喉咙。
“这样啊……”周敏拖长了语调,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没再追问,但那了然于胸的眼神,让俞晚星觉得自己像一个被剥光了外壳的软体动物,无所遁形。
整顿饭,俞晚星都如坐针毡。周敏偶尔和程国华低声交谈,话题围绕着谁家孩子进了哪个顶级投行,谁家在新区买了价值千万的别墅。那些俞晚星完全陌生的世界,像一道无形的鸿沟,横亘在她和程曜之间,也横亘在她和这餐桌上的所有人之间。她食不知味,只盼着这顿饭快点结束。
6回去的路上,车厢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
车子停在俞晚星租住的老旧小区门口。她解开安全带,低声道:“我到了。”
“晚星,”程曜叫住她,语气带着点期待和兴奋,“今天我妈问起你父母,我看她态度挺好的。要不……找个时间,安排两边家长正式见个面?”
“轰”的一声,俞晚星脑子里那根紧绷的弦,彻底断了。
“不行!”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尖锐。
程曜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错愕地看着她:“为什么?”
俞晚星这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恐慌和委屈,声音低了下去:“我……我觉得太早了。我们都刚工作,还不稳定……”
“这跟稳定有什么关系?”程曜皱眉,语气带上了不解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晚星,我们都在一起快四年了!见家长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我妈今天不是挺喜欢你的吗?”
“挺喜欢我?”俞晚星猛地抬起头,眼眶已经泛红,“她问的那些问题,你没听出来吗?她在评估!评估我的家庭配不配得上你们家!评估我爸妈能不能拿出足够的钱来贴补我们!”
压抑了一整晚的情绪在这一刻决堤。
“晚星,你想多了!”程曜也提高了声音,“我妈只是关心我们未来的规划!你怎么能这么揣测她的好意?”
“好意?”俞晚星的声音带着哭腔,眼前闪过街角母亲佝偻的身影和周敏那嫌恶的眼神,“程曜,你根本不懂!你不懂我看到你妈用那种眼神看我妈卖烤地瓜时是什么感觉!你不懂我坐在那里撒谎说我爸妈是大学教授时有多难受!你什么都不懂!”
她推开车门,头也不回地冲进了黑暗的楼道里,留下程曜一个人坐在车里,脸色铁青,拳头重重地砸在方向盘上,喇叭发出一声刺耳的悲鸣,划破了寂静的夜。
7那晚的争吵像一道深深的裂痕,横亘在两人之间。
程曜不理解俞晚星近乎偏执的抗拒和自卑,只觉得她小题大做,无理取闹。他打来的电话,俞晚星犹豫再三,还是接了。
“晚星,我跟我妈说了,她真的没有恶意。”程曜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丝疲惫的无奈,“她只是习惯了那样说话。见家长的事,你再考虑考虑,好吗?我是认真的,想跟你走下去。”
俞晚星握着手机,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程曜话语里的真诚和期待,像温暖的泉水,几乎要融化她冰封的心防。她几乎要松口了。
“好……”她艰难地吐出一个字。
“真的?”程曜的声音立刻明亮起来,“那我来安排!保证让你爸妈舒舒服服的!”
挂了电话,俞晚星却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滑坐在地板上。巨大的恐惧和痛苦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上来,勒得她喘不过气。
她眼前清晰地浮现出父母的样子。父亲俞建军,那个在工地上被烈日晒得黝黑、扛着沉重钢筋、沉默寡言的男人;母亲张桂芳,那个在寒风中守着烤炉、手指冻得裂开、笑容却依旧温暖的女人。
她想象着他们穿着最好的、却依然与高档餐厅格格不入的衣服,局促地坐在周敏和程国华对面。想象着周敏那种看似礼貌、实则高高在上的审视目光落在他们粗糙的手上、刻满风霜的脸上。想象着父母为了不给她丢脸,笨拙地模仿着“体面人”的言行举止,却处处露怯……
“不……”俞晚星痛苦地捂住脸,泪水从指缝中涌出。
她爱程曜,四年多的感情,早已融入骨血。可她也爱她的父母,爱他们用最卑微的劳动,支撑起她走出小镇、走进大学、走到今天的脊梁。她怎么能为了自己的爱情,让他们去承受那样的难堪和轻视?那无异于亲手将他们剥光了推上审判台!
而程曜……他或许爱她,但他真的能理解这份痛苦吗?他生长在云端,从未低头看过尘埃里的挣扎。他所谓的“没有恶意”,恰恰是这世间最锋利的刀。
俞晚星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心被撕扯成两半。一边是程曜期待的眼神和四年的甜蜜回忆,像温暖的漩涡吸引着她沉沦;另一边是父母卑微的身影和即将面临的难堪,像冰冷的深渊让她恐惧退缩。巨大的痛苦和无助感将她淹没,她哭得不能自已。爱情和尊严,在此刻成了无法调和的死敌。
8俞晚星消失了。
电话关机,微信不回,公司说她请了年假。程曜像疯了一样找她,去她租的房子,房东说她搬走了;去她公司楼下等,等到深夜也见不到人影。他第一次尝到失去的恐慌,像钝刀子割肉。
一个月后,一封没有寄件地址的信,躺在了程曜的邮箱里。熟悉的娟秀字迹,却像淬了冰。
“程曜:
展信安。
当你看到这封信,我已经离开了苏州。不必找我。
那晚你问我为什么拒绝见面,我说你不懂。现在,我依然觉得你无法真正明白。你的世界太明亮,太顺遂,明亮到看不见阴影里的尘埃,顺遂到无法体会尘埃里开出的花需要多么拼命。
我爱你,程曜,这四年,很真。可这份爱,在巨大的鸿沟面前,变得太沉重,太痛。每一次靠近你光鲜的世界,都在提醒我身后的泥泞。每一次你父母不经意的话语,都像在提醒我父母的‘不够格’。我无法忍受我的至亲,因为我,而承受哪怕一丝一毫的轻视。那比轻视我自己,更痛百倍。
我撒了谎,说他们是教授。那是我在你面前,最后一点可怜的、摇摇欲坠的自尊。可谎言终究是谎言。我无法带着谎言,走进你的家庭,更无法让我的父母,为了圆我的谎,去扮演他们力不从心的角色。那对他们太残忍。
放手吧,程曜。我们之间的差距,不是爱能填平的。至少现在,不能。
祝你前程似锦。
俞晚星 绝笔”
信纸从程曜颤抖的手中滑落。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他颓然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巨大的悔恨如同海啸般将他吞噬。他终于看清了,自己那所谓的“没有恶意”,那高高在上的“习惯”,是如何将那个敏感、倔强、深爱他的女孩,一步步逼到了绝境。他从未试图真正弯下腰,去理解她笑容背后的沉重。他所谓的爱,带着太多不自知的傲慢。
迟来的顿悟,伴随着灭顶的痛楚,将他彻底淹没。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璀璨,却再也照不进他一片荒芜的心。
9时间是最无情的洪流,冲刷着一切。五年,足够改变许多。
俞晚星把所有的痛和泪都埋进了工作里。从最底层的文案策划做起,熬夜加班是家常便饭。她像一块海绵,疯狂吸收着一切知识。提案被否,她通宵重做;客户刁难,她一遍遍修改;方案成功,她立刻投入下一个战场。
她用第一个项目奖金给妈妈换了新的烤炉,给爸爸买了最好的护腰。电话里,母亲的声音依旧带着朴实的关切:“星星啊,别太累,家里都好。”父亲的话不多:“在外头……别委屈自己。”
那些话语,是她疲惫时最温暖的支撑。
汗水浇灌出果实。她从小组长到项目经理,再到独当一面的创意总监。曾经需要仰望的写字楼,如今成了她挥洒才华的战场。她搬离了拥挤的合租房,拥有了洒满阳光的独立公寓。当她签下那辆白色宝马X3的合同时,指尖很稳,心也很静。这是她给自己的交代。
偶尔,关于程曜的消息会零星飘过。听说他事业顺遂,听说他家境依旧优渥。俞晚星听到时,心湖只是掠过一丝极淡的涟漪,再无波澜。那段刻骨铭心的爱情连同深入骨髓的自卑,已被时间风干,成了夹在书页里一枚褪色的书签。她不再是那个需要仰望谁的俞晚星。
生活步入新的轨道。父母在老家安度晚年,弟弟考上了不错的大学。周末,她会约闺蜜林晓晓去新开的咖啡馆,或者独自去看一场艺术展。日子平静而充实,带着自己挣来的安稳和底气。
只是夜深人静时,指尖划过手机相册里那张早已模糊的荷花照片,她会有一瞬的恍惚。那个夏天湖边穿着“白衬衫”的少年,那个在廉价小馆子里坚持AA制的程曜,终究是彻底消失在了岁月的长河里。留下的,是一个浴火重生、步履坚定的俞晚星。她不再需要谁的救赎,她已然成为自己的岸。
10一场席卷全球的金融风暴毫无预兆地降临。
曾经风光无限的投行精英们,也未能幸免。程曜所在的部门遭遇重创,几个由他主导的大型项目接连暴雷,巨额亏损像无底洞。他引以为傲的履历上,第一次被打上了失败的烙印。
墙倒众人推。昔日围绕身边的奉承巴结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质疑、冷眼和避之不及。周敏女士的电话带着惯有的强势和焦虑:“明旭,这到底怎么回事?你爸在董事会被问得下不来台!赶紧想办法补救!实在不行……让你爸……”
“妈!”程曜疲惫地打断她,声音沙哑,“我自己处理。”
他挂了电话,办公室里一片死寂。窗外是灰蒙蒙的天,一如他此刻的心境。巨大的挫败感和人情冷暖的落差,像冰冷的潮水将他包围。就在这无边的灰暗里,一个名字毫无征兆地跳入脑海——俞晚星。
他几乎是手忙脚乱地翻找着通讯录,那个尘封已久的号码。指尖悬在拨号键上,微微颤抖。五年了。他有什么资格?凭什么?
可此刻,他像一个溺水的人,绝望地想要抓住最后一根浮木。那个曾被他伤害、被他忽略、最终被他弄丢的女孩,她身上那份纯粹的坚韧和生命力,像一道刺破阴霾的光,成了他唯一能想到的慰藉。
电话拨通了,长久的等待音,每一声都敲在他紧绷的神经上。就在他以为不会有人接听时,那边传来一个平静无波的女声:
“喂?”
是俞晚星。
程曜的心猛地一跳,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干涩得发不出声音。五年时光的尘埃被这一声简短的问询拂开,露出底下依旧鲜活的痛楚和……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弱的希冀。
11“晚星……”程曜的声音艰涩,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和浓重的疲惫,“是我。”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那几秒的寂静,漫长得像一个世纪,足以让程曜手心渗出冷汗。
“嗯。”俞晚星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平静得像深秋的湖水,不起一丝波澜,“有事?”
这过于冷静的回应像一盆冷水,浇灭了程曜心中那点不切实际的幻想。他深吸一口气,试图找回一点昔日的从容,却发现自己在她面前,早已溃不成军。
“晚星,我……我听说你一直在苏州,发展得很好。”他艰难地开口,笨拙地寻找着话题的切入点。
“还可以。”俞晚星的回答简洁得近乎吝啬。
程曜握着手机的手指收紧,指节泛白。他鼓起勇气,抛开了所有无谓的铺垫,声音里带着孤注一掷的祈求:“晚星,这些年……我一直没有忘记你。我知道当年是我错了,错得离谱。我不够理解你,不够体谅你,让你承受了那么多痛苦……”
他顿了顿,仿佛在积攒最后的力气:“现在……我这边遇到一些事,很不好。我才真正明白,当年你面对的是什么,我带给你的伤害有多深……晚星,我知道我没资格,但……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电话那头依旧是沉默。程曜的心悬到了嗓子眼,他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
几秒后,俞晚星的声音再次传来,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清晰和力量:“程曜,都过去了。”
简单的五个字,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干净利落地切断了所有藕断丝连的可能。
程曜的心猛地一沉,像坠入了无底深渊。他不甘心地追问:“真的……一点可能都没有了吗?晚星,我……”
“程先生,”俞晚星打断了他,称呼彻底拉开了距离,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温度,“我下午还有个重要的提案会。如果没别的事,我先挂了。”
“嘟…嘟…嘟……”
忙音传来,冰冷而决绝。程曜握着早已挂断的手机,僵立在落地窗前。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辉煌,却再也照不进他一片荒芜死寂的心田。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他失去的,不仅仅是一段感情,更是那个在尘埃里努力开出花的、独一无二的俞晚星。
而这一次,是永远。
12提案会异常顺利。
俞晚星思路清晰,言辞犀利,方案直击客户痛点。会议室里掌声响起时,她脸上带着自信从容的微笑。走出会议室,助理递上她的包和车钥匙。
“俞总,刚才那个电话……”助理小声提醒。
俞晚星这才想起,开会时调了静音的手机。她解锁屏幕,屏幕上干干净净,只有几条工作信息。那个来自过去的号码,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连未接提示都没有。
她微微扯了下嘴角,不知是释然还是别的什么。
电梯直达地下车库。那辆白色的宝马X3安静地停在那里。俞晚星拉开车门坐进去,真皮座椅包裹着她,车内弥漫着她喜欢的冷冽木质香氛。她习惯性地伸手,轻轻抚过光滑的方向盘。
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带着一种踏实的掌控感。
手机屏幕忽然又亮了一下,是一条无关紧要的新闻推送。光线映在她平静无波的眼底。
她想起很多年前,那个在街角推着旧烤炉、手指冻得通红的女人;想起那个在工地上沉默扛起钢筋、脊背被压弯的男人;想起那个在奔驰车里,因为一块腕表光芒而心慌意乱的自己。
那些画面,遥远得像上辈子的事。
指尖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敲,俞晚星发动了车子。引擎发出低沉而有力的轰鸣,车灯划破车库的昏暗。
她没有再看手机一眼,目光平静地望向前方。
前方,是出口处倾泻而下的、明亮的阳光。
宝马平稳地驶出车库,毫不犹豫地汇入了午后的车流。车窗外,城市喧嚣依旧,高楼大厦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光。
俞晚星踩下油门,车子加速。
那些关于烤地瓜的卑微,关于奔驰的刺痛,关于谎言的重压,关于眼泪和挣扎的过往……都随着加速的风,被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后视镜里,只有不断后退的街景,和一张平静、坚定、再无阴霾的脸。
她的新篇章,才刚刚落笔。
来源:小马阅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