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下面是一个单独的故事,故事都是完结篇,没有连载,来源于生活,为了方便大家阅读,本文采用的第一人称书写,人物姓名都是化名,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下面是一个单独的故事,故事都是完结篇,没有连载,来源于生活,为了方便大家阅读,本文采用的第一人称书写,人物姓名都是化名,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一张老照片,毁了我的家。
照片里多出的男人,竟是我的“父亲”?
母亲看到照片,脸色惨白,浑身发抖。
她嘶吼着,撕碎了那唯一的线索。
为什么?她到底在隐瞒什么?
这个男人,究竟是谁?
我叫尚忆安,今年五十五岁。
我以为我的人生早已波澜不惊,像一潭深秋的池水,直到那天,一颗石子投下,激起了滔天巨浪。
那是一个很寻常的周末下午,阳光暖洋洋地透过窗户洒进来,空气中弥漫着老房子特有的、混合着书卷和岁月味道的气息。我八十岁的老母亲狄秀云戴着老花镜,坐在藤椅上打盹,花白的头发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为了给她解闷,我从阁楼上抱下来几个落满灰尘的旧相册,想陪她一起回忆过去的好时光。
“妈,您看,这是我小时候,骑在您脖子上,您还记得吗?”我笑着指着一张照片。
母亲狄秀云被我唤醒,眯着眼凑过来看,脸上露出了慈祥的笑容,“记得,怎么不记得。那时候你淘气得很,跟个猴儿似的。”
我们一页一页地翻着,相册里泛黄的纸页,承载着一个家庭几十年的悲欢离合。有我百日的照片,有我第一次戴上红领巾的照片,有我们一家三口去公园的合影。照片里的父亲尚建业,总是那么沉默寡言,站在母亲和我身边,像一座稳重的大山。
父亲已经去世十年了。他是个老实本分的男人,一辈子在工厂里做技术员,没什么豪言壮语,但对我和母亲,那是实打实的好。
就在我以为今天下午就会在这样温馨的怀旧气氛中度过时,一张照片从相册的夹层里滑了出来,飘落在地毯上。
那是一张黑白照片,比其他的照片更旧,边角已经磨损。
我捡起来,定睛一看,愣住了。
照片上是父母的结婚照。母亲狄秀云穿着一身的确良的衬衫,梳着两条大辫子,脸上带着那个年代特有的羞涩和质朴。父亲尚建业穿着中山装,胸前戴着一朵大红花,表情有些拘谨,但眼神里透着满足。
可问题是,他们的身后,还站着一个人。
一个陌生的男人。
这个男人很高,比我父亲还要高出半个头,他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衬衫,面容清秀俊朗,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但那双眼睛,深邃得像一汪潭水,里面似乎藏着无尽的悲伤。
他站在父亲的斜后方,位置有些微妙,既不像是伴郎,也不像是普通的宾客。他的目光,越过我父亲的肩膀,直直地落在了我母亲的脸上。
我的心,没来由地咯噔一下。
这个人是谁?我翻遍了所有的家庭相册,从来没有见过他。我们家的亲戚朋友,我几乎都认识,但对这张脸,我毫无印象。
一个陌生人,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父母的结婚照里?而且还是在这么一个重要的位置上?这背后到底藏着什么故事?
我心里充满了疑惑,拿着照片,笑着问藤椅上的母亲:“妈,您看,这张照片里的人是谁啊?我怎么从来没见过?是咱家哪门子亲戚?”
我本是无心一问,可母亲的反应,却让我如遭雷击。
母亲狄秀云接过照片,起初还带着笑意,可当她的目光触及到那个陌生男人的脸时,她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唰”的一下,她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变得惨白如纸。她手中的茶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妈!您怎么了?”我吓了一跳,赶紧扶住她。
可她像是没听见我的话,整个人都在剧烈地颤抖,那双曾经温柔的手,此刻正死死地攥着那张薄薄的照片,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
她的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一些含糊不清的声音,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
“不……不是他……不可能是他……”她喃喃自语,眼睛里充满了恐惧、悲痛,还有一种我当时读不懂的、绝望的情绪,“他早就死了……早就死了啊……”
“妈,您在说什么啊?谁死了?”我追问道,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突然,母亲狄-秀云像是被刺激到了一样,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她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张照片“嘶啦”一声,撕成了两半,然后又疯狂地、歇斯底里地将它撕成了无数的碎片!
雪花一样的纸片,从她颤抖的手中散落,飘飘扬-扬,像一场突如其来的葬礼。
“忘了他!尚忆安!你给我忘了他!”她冲着我声嘶力竭地吼道,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恐和决绝,“就当从来没见过这张照片!听到没有!”
吼完,她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瘫倒在藤椅上,双手捂着脸,发出了压抑而痛苦的呜咽。
我被眼前这一幕彻底惊呆了。我活了五十五年,从未见过母亲如此失态。她一向是那么的从容、坚韧,仿佛天塌下来她都能撑住。
可今天,一张小小的、陈旧的照片,就让她彻底崩溃了。
那个男人,到底是谁?
他和我母亲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以至于时隔半个多世纪,仅仅是看到他的影像,就足以让我母亲的情绪瞬间崩塌?
我父亲知道这个人的存在吗?
无数个问题像潮水一样涌上我的心头,我隐隐感觉到,我打开了一扇尘封已久的门,门后,是一个我从未触及过的、属于我父母的、充满了秘密和痛苦的世界。
母亲撕碎了照片,也撕碎了我的平静。
从那天起,我们家里的气氛变得异常诡异。母亲狄秀云变得沉默寡言,经常一个人对着窗外发呆,眼神空洞。我只要稍微提起“照片”两个字,她就会立刻变得警惕和暴躁,要么打断我,要么直接起身回房,把门重重地关上。
那道紧闭的房门,就像一道横亘在我们母子之间的墙,把所有的秘密都关在了里面。
看着母亲日渐憔悴的模样,我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我意识到,那个秘密,像一根毒刺,已经深深扎根在母亲心里几十年。如果不把它拔出来,母亲的晚年恐怕将在痛苦和煎熬中度过。
我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我必须弄清楚真相。
可是,唯一的线索已经被撕碎。我试着把那些碎片拼凑起来,但根本无济于事,那个男人的脸,只剩下模糊的轮廓,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脑海里。
我该从哪里着手呢?谁又能告诉我答案呢?
思来想去,我决定去找我的小姨,狄秀芳。
小姨是母亲唯一的妹妹,她们姐妹俩感情很好。也许,她会知道些什么。
我找了个借口,说单位发了些土特产,给小姨家送去。小姨夫耿乐山热情地接待了我,小姨狄秀芳正在厨房里忙活。
寒暄了几句,我把小姨拉到阳台上,开门见山地问:“小姨,我问您个事儿。您……认识一个叫……唉,我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就是我妈年轻时候,有没有一个关系特别好的男性朋友?”
我描述了那个男人的长相,高高瘦瘦,白净斯文,眼睛特别深邃。
小姨狄秀芳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她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说:“忆安啊,有些事,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你妈这一辈子,不容易。”
她越是这么说,我心里就越是肯定,这里面一定有天大的故事。
“小姨,您就告诉我吧!”我恳求道,“前几天我翻出一张老照片,我妈看了之后反应特别大,把照片都撕了,整个人都快不行了。我实在是担心她。我不是想追究什么,我就是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好开解开解她。您也不想看着我妈这样吧?”
听到我这么说,小-姨狄秀芳的眼圈红了。她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她把我带进她的卧室,关上门,压低了声音,说出了一个我做梦都想不到的名字。
“你说的这个人,应该叫宗翰墨。”
宗翰墨。
这个名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记忆的闸门。
“他……他是我妈的初恋。”小姨狄秀芳的声音里,带着无尽的惋惜。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初恋?那个让母亲情绪崩溃的男人,竟然是她的初恋?
那我的父亲尚建业呢?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的声音都有些发抖。
“你别急,听我慢慢跟你说。”小姨扶着我坐下,一段尘封了半个多世纪的往事,就这样在我面前缓缓展开。
那是在上世纪六十年代,一个贫瘠但纯真的年代。我的母亲狄秀云、父亲尚建业,还有那个叫宗翰墨的男人,都生活在同一个村子里。
母亲狄秀云是村里有名的美人,心灵手巧,性格又好,是很多小伙子心目中的“女神”。
而宗翰墨,则是村里最有才华的年轻人。他的家庭成分不好,据说是以前的地主,所以总被人瞧不起。但他自己争气,书读得好,字写得漂亮,画也画得好。更重要的是,他为人谦和,待人真诚,一双眼睛总是那么清澈明亮。
他和母亲狄秀云,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们一起长大,一起上学,有着说不完的话。在那个保守的年代,他们的爱情纯洁得像山间的溪水。村里所有人都知道,狄秀云和宗翰墨,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他们结婚是早晚的事。
听到这里,我的心揪了起来。那我的父亲呢?
小姨说,我的父亲尚建业,也是村里的好小伙。他忠厚老实,力气大,干活是一把好手。他也是宗翰墨最好的朋友,像亲兄弟一样。
但是,他同样也默默地爱着我的母亲狄秀云。
只是因为宗翰墨太优秀了,也因为他是自己最好的兄弟,父亲尚建业只能把这份爱,深深地埋在心底,从未对任何人提起。
命运的齿轮,在那个特殊的年代,总是会以最残酷的方式转动。
为了证明自己的“革命性”,也为了能给狄秀云一个更好的未来,宗翰墨和尚建业一起报名参加了公社组织的、修建水库的劳动。那是一个充满激情和汗水的年代,所有人都想为新中国建设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彻底改变了三个年轻人的命运。
那是一个下着暴雨的午后,山体突然滑坡。巨大的岩石和泥土,像猛兽一样呼啸而下。
在最危险的关头,宗翰墨看到了即将被一块巨石砸中的尚建业。他没有丝毫犹豫,用尽全身力气,一把将我父亲推了出去。
我父亲尚建业得救了。
而宗翰墨,却被滚滚而下的泥石流瞬间吞没。
人们疯狂地寻找,挖了三天三夜,几乎把那片山坡都翻了过来,但最终,还是没有找到宗翰墨的踪影。
所有人都认为,他死了。
这个消息,如晴天霹雳,彻底击垮了我的母亲狄秀云。她哭得死去活来,几天几夜不吃不喝,整个人都垮了。
而我的父亲尚建业,内心更是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自责。他活下来了,却是用最好兄弟的命换来的。这份沉重的愧疚感,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据说,他跪在宗翰墨家的门前,对着宗翰墨悲痛欲绝的父母,磕了三天三夜的头。
他告诉所有人,宗翰墨在推开他的最后一刻,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建业,照顾好秀云。”
这句话,成了一道沉重的枷锁,也成了一份无法推卸的责任。
在随后的日子里,我父亲尚建业,这个不善言辞的男人,用最笨拙的方式,默默地照顾着我那几近崩溃的母亲狄秀云。他帮她家挑水、砍柴、干所有重活,把自己的口粮省下来送给她。
一边是救命恩人的临终嘱托,一边是自己深爱多年的姑娘,另一边是两个家庭长辈的撮合和压力。
在这种复杂的情感交织下,一年后,心如死灰的母亲狄秀云,终于点头,嫁给了我的父亲尚建业。
那是一场没有爱情的婚姻,有的,只是报恩、责任和无尽的悲伤。
听到这里,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我总觉得父母之间,虽然相敬如宾,却总是少了一点恋人间的亲昵和火花。原来他们的结合,背后是如此沉重的一段往事。
“那……那张结婚照是怎么回事?”我追问道,“如果宗翰墨已经……牺牲了,那照片里的人又是谁?”
小姨狄秀芳的表情变得更加复杂,她深吸一口气,说出的话,再次让我震惊得无以复加。
“问题就出在这里。”小姨说,“宗翰墨,他……当时并没有死。”
什么?!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没有死?一个被所有人都认定已经牺牲在泥石流里的人,怎么可能没有死?如果他没有死,他又去了哪里?为什么这么多年杳无音信?
小姨的声音,将我拉回了那个改变了一切的婚礼现场。
婚礼那天,村里很热闹,但所有人都看得出,新娘狄秀云的脸上没有一丝喜悦,她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任由旁人摆布。我的父亲尚建业,则满脸的凝重和愧疚。
就在司仪喊着“一拜天地”,准备举行仪式的时候,婚礼现场的门口,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一个高高瘦瘦、穿着白衬衫的身影。
人群中有人发出了惊恐的尖叫:“鬼啊!是宗翰墨的鬼魂回来了!”
现场瞬间大乱。
所有人都以为自己看到了鬼。
但我的母亲狄秀云,在看到那个身影的瞬间,整个人都僵住了。她不会认错,那不是鬼,那就是她日思夜想的宗翰墨!
原来,宗翰墨当年并没有被砸死,而是被泥石流冲进了水库,又顺着暗流漂到了下游很远的地方。他受了重伤,并且失去了记忆。
他被下游村子里的一个好心草药郎中所救,在那里养了一年多的伤。直到某一天,他的记忆突然恢复了。
他发了疯一样地往家里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找到他的秀云。
可命运就是这么残酷,当他满怀希望地、风尘仆仆地赶回村子时,看到的,却是他心爱的姑娘,穿着嫁衣,要嫁给他最好的兄弟。
那一刻,世界在他面前轰然倒塌。
小姨说,她永远也忘不了当时的场景。
宗翰墨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门口,不哭不闹,只是看着我母亲,那双曾经清澈的眼睛里,装满了全世界的悲伤和绝望。
我母亲狄秀云当时就想疯了一样冲过去,但被我父亲尚建业死死地拉住了。
父亲尚建业也看到了宗翰墨,他整个人都傻了,脸上是震惊、狂喜,但更多的是无地自容的愧疚和恐惧。他拉着我母亲,流着泪,不断地摇着头,求她不要过去。
当时负责拍照的摄影师,是个外乡人,根本不认识他们,也不懂这其中的爱恨纠葛。他看现场乱糟糟的,就大声喊着:“新人站好,看镜头!亲戚朋友也过来一起照一张啊!”
混乱中,不知道是谁,大概以为宗翰墨是新郎家的远房亲戚,竟一把将他拉了过去,推到了我父亲的身后。
于是,就定格了那张诡异的、承载了三个人一生痛苦的结婚照。
宗翰墨站在那里,像一尊悲伤的雕像,目光穿过人群,最后深深地看了我母亲一眼。那一眼里,有不舍,有祝福,有诀别。
然后,他决绝地转身,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人群中。
从此以后,村里再也没有人见过他。
因为当时场面太混乱,也因为太过匪夷所思,村里人后来都说,那天是宗翰墨的魂魄不甘心,回来看看。这个说法,渐渐成了村里一个不能再提的禁忌。
而我的母亲狄秀云,在宗翰墨转身离开的那一刻,就晕了过去。
醒来后,她像变了一个人,再也没有提过宗翰墨的名字,仿佛这个人从来没有在她的生命中出现过。
她和我父亲尚建业,就这样开始了他们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婚姻生活。
听完小姨的讲述,我早已泪流满面。
我终于明白,母亲撕碎的,哪里是一张照片,那分明是她尘封了一辈子的、最深的伤口和悔恨。
那张照片,是她爱情的死亡证明,也是她命运的判决书。它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她曾经离幸福那么近,却又被命运无情地捉弄。
而我的父亲尚建业,这个我一直以为平凡而伟大的男人,他的形象在我心中也变得复杂起来。
他的一生,都活在对兄弟的愧疚和对妻子的责任之中。他得到了他爱的人,却用了一种最痛苦的方式。他守着这个天大的秘密,守了一辈子。
他是不是也曾有过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的夜晚?他看着身边的妻子,心里想着的,会不会是那个远走他乡的兄弟?
我突然迫切地想知道,宗翰墨后来去了哪里?他过得怎么样?父亲和他,就真的从此断了联系吗?
带着这个巨大的疑问,我回到了家。
我开始在我父亲尚建业留下的遗物里,疯狂地寻找。父亲的东西不多,一个旧皮箱,一些荣誉证书,几件他舍不得扔的旧衣服。
我翻了很久,一无所获。
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我的手无意中碰到了他生前最宝贝的那个工具箱的底部。我感觉到底板有些松动。
我心里一动,用螺丝刀撬开了那层薄薄的木板。
木板之下,是一个暗格。
暗格里,静静地躺着一个上了锁的小木盒。
我的心跳瞬间加速,我找来锤子,砸开了那把早已锈迹斑斑的铜锁。
盒子打开的一瞬间,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汹涌而出。
盒子里,是一叠厚厚的、泛黄的信件。
而在信件的最上面,压着的,正是一张小小的、保存完好的黑白照片。
正是那张被我母亲撕碎的结婚照。
照片的背面,是父亲尚建业那遒劲有力的字迹:“翰墨,吾兄。建业,此生有愧。”
我颤抖着手,拿起了最上面的一封信。信封已经发黄变脆,上面的地址是一个我从未听说过的、位于西南边陲的偏远小镇。
寄信人,赫然写着:宗翰墨。
收信人,是我的父亲,尚建业。
原来,他们从未断了联系!
我一封一封地读下去,从第一封信开始。那是一个长达三十多年的、不为人知的秘密。
第一封信,是婚礼后一年寄来的。宗翰墨在信中说,他辗转流落到了那个小镇,当了一名乡村教师。他说他看到了婚礼,他知道一切都已无法挽回。他说他不恨建业,反而感谢他,因为他知道,建业是个好人,一定会照顾好秀云。他只有一个请求,就是希望建业能偶尔告诉他,秀云过得好不好。
于是,这两个男人之间,开始了一场持续了一生的、秘密的书信往来。
我的父亲尚建业,会定期给他回信。信里,他会告诉宗翰墨,秀云身体怎么样,家里添了什么东西,后来,又告诉他,他们有了一个儿子。
父亲在信里写道:“翰墨,我给他取名叫‘忆安’。一是为了纪念你舍命救我之恩,让我得以平安;二也是希望你,在远方能够安好。我希望他长大后,能像你一样善良聪慧,也像我一样,懂得感恩和责任。”
读到这里,我泣不成声。
尚忆安,我的名字,原来是这样来的。我的生命里,从一开始,就承载了两个父亲的期望。
宗翰墨在回信中,为我的出生感到由衷的高兴。他会给父亲寄来他画的画,写的字,还有他给学生们上课的照片。
他一生未娶,终身未育。他把他所有的爱,都倾注在了那些山里的孩子身上,也倾注在了对一个远方女人的、沉默的思念里。
在信中,他偶尔会小心翼翼地问:“建业兄,能否寄一张忆安和……和她的近照?”
而我的父亲,会满足他的愿望。我们家的每一张全家福,父亲都会偷偷地加洗一张,随着信件,寄往那个遥远的小镇。
我无法想象,这两个男人,是以怎样复杂而沉重的心情,维持着这份超越了世俗的友谊。
一个,守着心爱的女人,内心充满了一生的愧疚。
一个,远离心爱的女人,内心承受了一生的孤独。
他们是情敌,更是知己。他们共同守护着一个秘密,共同爱着一个女人,也共同,用各自的方式,爱着我。
最后一封信的日期,是在我父亲尚建业去世前半年。是宗翰墨寄来的。
信的字迹已经有些颤抖。他说他病了,很重,可能时间不多了。他感谢建业这么多年的陪伴和坦诚,让他能够知道秀云和我的生活,让他感觉自己的人生还有一丝牵挂和温暖。
他在信的最后写道:“建业吾兄,若我先走一步,请务必在我走后,告诉秀云,我这一生活得很好,从未后悔。让她放下所有心结,好好生活,不要为我感到一丝一毫的悲伤。另,附上近照一张,让她知道,我已老矣,不必再念。”
信的末尾,夹着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宗翰墨,已经白发苍苍,脸上布满了皱纹,但那双眼睛,依旧温和、深邃,像年轻时一样。
在木盒的底层,我还发现了一封没有寄出去的、我父亲尚建业写的回信草稿。
父亲在信里写道:“翰墨,我的兄弟,我亦病重,恐不久于人世。我欠你一生,无以为报。若有来世,愿你和秀云能再续前缘,结为连理。忆安是个好孩子,他很孝顺,他会照顾好他母亲。我走了,也便安心了。”
信纸上,有几滴晕开的墨迹,那是我父亲的眼泪。
我捧着这些信,感觉自己捧着的是三个人沉甸甸的一生。
父亲的沉默,母亲的悲伤,宗翰墨的孤独,在这一刻,都有了答案。
我抱着那个木盒,走到了母亲的房间。
她正坐在窗前发呆,身形萧索。
我没有说话,只是走到她身边,轻轻地坐下,将那张完好无损的、小小的结婚照,放进了她的手心。
母亲狄秀云的身体猛地一颤。
然后,我打开了木盒,拿出那些信,用一种尽量平稳的、但依然抑制不住哽咽的声音,开始一封一封地,为她朗读。
我读着宗翰墨的思念,读着父亲尚建业的愧疚,读着他们之间长达三十年的君子之交。
母亲狄秀云的身体,从最初的僵硬,到后来的微微颤抖,再到最后的剧烈抽搐。
那些被她强行压抑、尘封了半个多世纪的记忆和情感,在这些饱含深情的文字里,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当她听到宗翰墨一生未娶,当她听到我的名字的由来,当她听到两个男人在生命尽头的相互嘱托时,她再也忍不住了。
她不再是恐惧地尖叫,而是像个孩子一样,放声大哭。那哭声里,有失去挚爱的悲痛,有对命运的无奈,有对丈夫的理解,更有对自己一生的释然。
她抱着那些信,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爸爸……他……他怎么这么傻啊……他一辈子……什么都不告诉我……”
我伸出双臂,紧紧地抱住我那瘦弱的、哭得浑身发抖的母亲。
“妈,”我贴在她的耳边,泪水滴落在她的白发上,“您不傻。爸和宗伯伯,他们俩,都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您的人。”
“爸用他的一生,守护了您和这个家。宗伯伯用他的一生,在远方思念您,祝福您。”
“您没有不幸。您拥有的,是两份这个世界上最深沉、最伟大的爱。”
后来,我陪着母亲狄秀云,踏上了去往西南的旅程。
我们找到了那个偏远的小镇,找到了宗翰墨生活和教书的地方。
我们找到了他的墓。
那是一个很简单的土坟,坐落在一片可以俯瞰满山油菜花的安静山坡上。墓碑是他自己刻的,上面只有一行字:
“此心安处是吾乡。”
当地的村民告诉我们,宗老师是个大好人,他教出了一批又一批有出息的学生。他平时不爱说话,总是喜欢一个人站在这山坡上,朝着东方的方向,看很久很久。
母亲狄秀云颤抖着,在墓前放上了一束从家乡带来的野菊花。
她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那冰冷的墓碑,就像抚摸着一张思念已久的脸。
她对着墓碑,轻声地,仿佛怕惊扰了长眠于此的人,说出了那句迟到了半个世纪的话。
“翰墨,我……来看你了。”
她的眼泪流下来,滴落在泥土里。
“建业他……是个好人。他把我照顾得很好……我们的儿子,忆安,也很好……”
那一刻,夕阳西下,金色的光芒洒满山坡。
我知道,我母亲心里那道最深的伤口,终于愈合了。
那个埋藏了一生的秘密,最终没有成为摧毁她的稻草,反而成了一剂疗伤的良药,让她明白了自己的一生,是被怎样深沉的爱所包围。
一个男人,用陪伴诠释了爱。另一个男人,用思念诠释了爱。
他们,都是我最敬爱的父亲。
回程的路上,母亲靠在我的肩膀上,睡得很安详,脸上带着一丝久违的、平和的微笑。
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心中百感交集。一个秘密,串起了三个人的一生,也让我重新认识了爱与责任的重量。
我想问问大家,如果换作是你们,在发现这个秘密的最初,你们会选择像我一样,把它彻底揭开,去直面可能带来的痛苦和风暴吗?还是会选择将它永远地埋藏起来,让它随着岁月一同逝去,以保护母亲晚年那份看似平静的生活呢?
来源:健康艾伯特9W9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