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士比亚他不属于一个时代而属于一切时代

摘要：我不知道我的“思想”是用什么做的，也不知道它有多少种用处，但我已经用它建了一座连通芸芸众生的桥。上面走着透明的爱、垂直的贫穷，还有无限的恨在起哄。我理解的生活和命运是相互攻击的角色，但很多时候前者中的我们更像擦拭命运的一块抹布。我们关在假象里隐藏自己，将这当

此篇文章10636字，阅读需要40分钟。

世界文豪威廉·莎士比亚（1564 4 23——1616 4 23）

文/叶谷

我不知道我的“思想”是用什么做的，也不知道它有多少种用处，但我已经用它建了一座连通芸芸众生的桥。上面走着透明的爱、垂直的贫穷，还有无限的恨在起哄。我理解的生活和命运是相互攻击的角色，但很多时候前者中的我们更像擦拭命运的一块抹布。我们关在假象里隐藏自己，将这当做真实，却在现实中各铺东西。也是因为我们沾染的习性不尽相同，所以很难相互理解和沟通。

我的父亲约翰·莎士比亚不安于种田和牧羊便弃农从商，他经营谷物、酒曲和毛织品。发财之后在斯特拉福镇买了房子并跻身政界，最后成为镇长。我的母亲玛丽·亚登给他生了七个孩子，我虽然是第三个但却是家中长子。当时的社会背景不允许女孩子进学校读书，在她们毫无前途可言的情况下，父母对我寄予了最大的厚望。他们告诉我:莎士比亚这一姓氏不仅要闪耀个人功成名就的光辉也要显示出祖先的荣耀！为此，父亲将想当戏子的我狠狠地揍了一顿。

我不想上学，为了看戏经常逃课。长大后才知道我已经将一个成年人追求梦想的激情偷到了八岁的时候。

路上的蝴蝶是从未离开家乡的流浪者，历史的筋骨在堆叠的岩石中沁着血，梦里的宫殿为何有焦虑的叹息，鸟儿和树是不是人和大地的关系……大自然的一切布道都那么神秘，我的心还这样狭窄，想想都憋屈，我还哪有闲工夫上学呢？所以一年四季，我总迟到。我的老师经常体罚我，她像一个发狂的气球，颤巍巍地发火。我说:“老师，你今天不能打我，我的伤还没好。你再打我，我就把你写进戏里。”

“哈！莎士比亚，你这个小疯子，你一个镇长的儿子居然要当戏子？！我一定要告诉你的父亲，他抱有极大希望的儿子原来这么没有出息！”

“我宁可去唱戏，也不想被你打！”

我亲眼看到气球爆了，这个年老的小女孩儿四分五裂，把自己炸成了星空。

1575年7月的一天，伊丽莎白女王驾临肯尼沃斯古城堡。莱斯特伯爵为了欢迎女王，下令敞开城堡大门，允许附近的居民加入迎接的队伍。斯特拉福镇的百姓奔走相告，我和姐弟随着父母也涌向城里。古城堡里人山人海，许多人装扮成古希腊罗马里的牧神、河神在游行，惹得孩子们一阵阵惊呼。可是我没有看到女王，只是远远地看到了她乘坐的豪华的马车。原来女王不是谁都能见的，人与人之间是有尊贵卑贱之分的。我告诉父亲:“总有一天，我要见到女王，我要唱戏给她听。” 结果，父亲几天都没给我好脸色。

1578年家里遭了变故，父亲由于公务繁忙忽略了生意，导致家中负债了。第二年不得已将母亲陪嫁的阿斯比斯庄园抵押了出去。最冤枉的是父亲由于工作的原因不能按惯例出席教堂的“议会”便被扣了扰乱治安的罪名并被罚款20英镑。又因为替一位与他处境相同的人作保，额外又罚了20英镑。

我已经16岁了，作为家中的长子我该有所作为帮父亲分担重负了。可在梦想与现实之间是隔着生存的，生存具有最为艰难的路径，它让人在其中迷飞，迅速躺下来脆弱，然后被迫逼上了一条正确的路。但在当时，我丝毫意识不到我的人生已在文学的道路上悄然拉开了帷幕。

“莎士比亚” 的姓氏要想获得荣耀，绝不是重复父亲的路。痴心妄想本来就是青春的一句梦话，谁还会想着克制呢？所以，我要做诗人。你瞧，美丽的亚登大森林总是带给我无限的遐想，那些好汉罗宾汉到底能不能成为我笔下的人物呢？

我所有的想法在父亲看来都是荒诞的，他不赞成也不排斥就是荒诞存在的意义。我就像得到了默许一样，开始在照顾生意的空隙练习写诗了。诗人要有独特的视角，要洞察到静止的事物在表达什么；要捕捉到动态的现象又在掩盖什么。在动与静之间，思想穿梭、回流，又做了多少次神秘的回答。

世间的万物，没有人的追问是不完整的，爱若不掺杂恨也是不完整的。辜负是念念不忘的开始，所以惠特丽的爱才像月光一样在我一生中的每一个夜晚来看望我。

她的父亲与我的父亲一直有生意上的往来，她和我同岁，只比我小一个打盹儿的时间。我为她写诗，为她吟诵，每表白一次都被这萧瑟的冬日索走十个吻。亚登的森林里有很多不可招摇的爱情，我和惠特丽为他们祝福过，也为他们惋惜过。我将诱惑印在惠特丽的脖颈上，他们也为我俩保守秘密。我18岁了，不能一直偷享青春的风流，我要让父母知道有一个女孩子比他们更懂我的心事。因为我们在亚登的森林里做梦时，她能让所有的小动物都懂事地避开了。可是还没等我开口，父母便郑重地谈起了我的婚事。

“绍特里的两个农民来为你说媒了，女方是绍特里最富有的农庄主理查德·哈撒韦的女儿安妮。”

“父亲！”我打断了他的话。

“父亲，我已经和坦普尔格拉夫顿的惠特丽相爱了，她是您老朋友的女儿，所以我不能接受那个什么安妮。”父亲没有感到惊讶也没有发火，只是沉默了一会儿。

“我和你的母亲已经猜到你爱上了惠特丽，她是个好姑娘又和你年貌相当…… ”

“父亲，据我所知，那个安妮年龄不小了。”

“两位介绍人没有隐瞒她的年龄，她比你大8岁。她的父亲去年离世了，在遗嘱里声明谁要是娶他的女儿就会得到他的农庄和丰厚的嫁妆。你也知道，我们至今还欠安妮的父亲47英镑 ……”

“你们别说了，别说了，让我想想吧……”

我坐在埃文河畔想了三天也不知道怎样选择，不管什么样的结果都会有人疼，这算什么事儿啊！当父母和恋人左右相挣，我必然会成为一方的缺口，难道就没有彼此看不到伤痕的结果吗？人不是自由的吗，选择不是自由的吗？我太年轻，还不懂得能看得见的束缚随便就能挣脱，当身负责任时则是自愿走进的枷锁。

暮色沉到脚边，那个影影绰绰的身影隔空就能悬住我的命脉。父亲一直远远地跟着我，他怕我跳河。

我去见了惠特丽，对于她急切的眼神我没有丝毫的回应。她是多聪明的女儿家啊，她望着我，一只手托住我的脸颊笑里含泪，然后默默地走出了森林。我没有阻止她，我不能拒绝她带走我的部分人生。

同年11月28日，我与安妮哈撒韦结婚。那两个媒人根本就是骗子，因为安妮没有丰厚的嫁妆也没有什么农庄，只有6英镑13先令4便士。这就是她父亲在遗嘱中规定的“于结婚当日付给” 的遗产。唯一的陪嫁是一张她父亲与她继母用过的双人床，至于农庄已被她的继母和三个同父异母的兄弟继承。两个媒人也是因为受过安妮父亲生前的照拂，所以不惜以谎言把大龄的安妮骗嫁于我。

无爱的婚姻没有占有的欲望，黑暗中的触碰也不相融。安妮不索取我也懒得奉承，而且她眼里只能看到物质上的短缺，丝毫意识不到缺少精神上的交流才是致命的问题。她抱怨生活环境不好，指责我写诗没有出息。就这样吵吵闹闹过了一年，我们的女儿苏珊娜降生了，随后第二年她又生了双胞胎。我给男孩取名叫哈姆莱特，女孩叫朱迪丝。

重负是生活哀伤的节奏，激烈的争吵是对婚姻不幸的嘲笑。我忍受不了安妮的唠叨责骂，决定离开家去外地当老师。

伊丽莎白女王

通过熟人介绍，我顺利地成为勃克雷伯爵儿子的家庭教师。伯爵器重我，给我的酬金不少，最让我激动的是他让我改写普劳图斯的一个叫《孪生兄弟》的剧本。我将这部戏改为《错误的喜剧》，并从奥维德的《变形记》中取材创作了叙事长诗《维纳斯与阿都尼》的前几个章节。

1587年的夏天，女王戏班第二次来到斯特拉福镇演出。伯爵将我推荐给戏班里的两位演员，其中一个是当时著名的丑角塔尔顿。他们看完我改的剧本建议我去大地方闯荡，这样才有更大的发展空间。我听得心怦怦乱跳，不敢相信自己被著名的演员肯定了。

“如果我愿意加入女王戏班，你们肯要我吗？让我当学徒也行。 ”

“当然，看在伯爵大人的面子上，我们不会拒绝。 ”

这天晚上我告诉家人，我要去伦敦，明天就随女王戏班走。

安妮说:“你非要唱戏吗？那行业最让人瞧不起！”

“你决定了吗？我的儿子。”

“是的，父亲，我决定了。”

“我们不反对你去伦敦闯荡，但并不赞成你唱戏。你记得咱们镇的菲尔德吗，他在伦敦的一个印刷厂当徒工。师傅去世以后，他娶了师傅的遗孀接管了印刷厂，据说混得有模有样。如果你遇到难处了，或许可以求助他。 ”

“好的，母亲，我记下了。”

次日，我带上父亲现凑的一点钱与家人洒泪分别，奔赴伦敦。我的心像颤抖的烛焰，拖着影子在夏日的风里徐行。口袋里装着零碎的散钱和一把家门的钥匙，而我自己就像刚从日记本里撕下的八岁那年的激情一样，不知天高地厚。从斯特拉福到伦敦一百二十英里的路上，信念是盲目的，但无所畏惧。

泰晤士河不只是一条河那么简单，它还是伦敦贫富区域的划分线。我在东岸不算活着，仅仅是挨日子而已。尚不丰满的羽翼一再地被残酷的现实刈剪，不管它怎样地受伤，我依然做着白日梦。在这座奢华而热闹的大都市里，我经常连肚子都填不饱，更别说进书店了。如果这是我的命运，我无力对抗；可如果这是我的命运，我必须对抗！我终于下定决心去求助菲尔德，因为我已经精疲力尽，轻盈得像一件衣服在半空中飘着。菲尔德很热情的接待了我，他以为我在唱戏。我告诉他我在戏班打杂儿，有时候给拉幕、当提词人，有时候给贵宾喂喂马。

“你应该写诗，写诗容易出名。若能找到欣赏你的达官贵人就能得到他的庇护，还会收获金钱的赏赐和权贵的友谊。到时候，我帮你印刷诗集。 ”

“但我眼下还是个穷光蛋 ……”

菲尔德拍拍我的肩膀说:“贫穷是通向富有的绳索，谁也不可能永远呆在上面打结儿，只是暂时借用。”

他借给我的六英镑是人的形状，成为我走在伦敦街头的骨气。我不能和阿喀琉斯有一样的致命弱点，这副身心需要自己主动浸入冥河，以求在任何磨难的面前避免中伤。

秋天的一个晚上，丑角塔尔顿和肯普抓我临时救场，我在戏里扮演了一个杀人凶手的小角色，获得了满堂喝彩。

勃克雷伯爵说:“你果然是个戏剧天才，谁会相信你是初登舞台呢！”

肯普接过话:“你一定听许多人说过，演员是最丢人的职业，你也这样认为吗？ ”

“不，我想，关键是自己瞧得起自己。”

西班牙入侵的威胁日益迫近，无论是人民还是士兵都离不开艺术形式的鼓舞。戏剧越来越受到皇家的重视，爱国的激情必须以戏剧来影响、来激发，我看到了它蓬勃的前景。

这天，塔尔顿正式邀请我修改剧本。他说:“你的才华能超过格林和马洛。”格林和马洛是写戏的尖子，我知道这很残酷也更具有挑战。

1588年深秋，树叶落下的声音像塔尔顿凄迷的呼吸，当身体的最后一缕温热在头顶散去，他获得了内在的自由。参加完他的葬礼，我对肯普说:“我要写戏，告慰我们忠诚的朋友——塔尔顿。”

临时的蜗居将我遁入隐墙之内，开始通宵达旦地写作。我知道，我要赶上的对手不仅仅是格林和马洛，还有约翰·李利和基德。他们都是“大学才子派”的顶端写手，受过高等教育也是我的前辈。如果他们知道有一个叫莎士比亚的人在暗暗地与他们较劲，怕是要笑破肚皮吧。

为了生存，我写作、取材，还要背台词客串角色，终于累倒了。我躺在病床上昏睡，只要头脑清醒就不停地构思，然后一一做好记录。

罗密欧与朱丽叶剧照

一个傍晚，肯普带着一个我最仰慕的演员来看我，他就是艾莱恩。艾莱恩是伍斯特伯爵戏班的明星演员，在我年少的时候曾到过我的家乡斯特拉福演出，他也是马洛执笔的剧本中首屈一指的英雄形象。我为不能下床迎接他感到万分的歉意，他却很直接地提出要看看我写的剧本。我太受宠若惊了，马上从枕头下掏出了我正在修改的《泰特斯·安德洛尼克斯》。

他看到第五页就停下了，他说:“我的朋友，我不想恭维你。你的大作引不起我的兴趣，要写戏你还得继续努力。”

艾莱恩离开后，我在床上僵坐了几个小时，吃不下一点儿东西，苦苦地思索到底是哪里不行？第二天清晨，我挣扎着起床，用身上仅有的钱买了两本书。一本是历史学家霍林西德写的《英格兰、苏格兰与爱尔兰编年史》，另一本是霍尔写的《兰开斯特与约克两大显贵家族结合记》。我要在历史中挖掘戏剧的题材，哪怕都写成废纸，我也要写下去！

1592年新春伊始，伦敦已经有三个戏院了。其中玫瑰剧场位于泰晤士河西岸，老板叫亨洛斯，是个资金雄厚的实业家。他不惜重金修葺剧场，为的是可以接纳斯特兰奇勋爵戏班的演出。他知道这个戏班有声望，常被召进宫廷为女王演出，而且戏班的头儿正是我崇拜的演员艾莱恩。

2月19日首场上演格林的喜剧《僧人培根与僧人班格》，剧场只坐了一半儿的观众。此后又推演了一系列的新作，上座率也不理想。老板亨洛斯恼火了，把艾莱恩叫来劈头盖脸地一顿质问:“我的朋友，你是否像我一样感到苦恼呢？就算我不在意票房收入，可你能不在意你戏班的声誉吗？”艾莱恩一再保证，他来想办法改变现状。

3月3日，我的剧本《亨利六世》被艾莱恩搬上舞台，事实是年前他看到我剧本的结尾就已经坐不住了，他请求老板亨洛斯百忙中也要抽时间来看这场戏。他还和老板卖了一个关子，说等到演出结束才能告诉他作者的名字。整场戏是在观众的欢呼和激动中落幕的，不仅满座，剧场的效果更是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峰。亨洛斯闯入后台大声地叫唤:“我的朋友，谁能告诉我，是哪位大师写出了这伟大的无与伦比的剧本，我要见他，马上要见到他！”

艾莱恩一把推过我:“他就是《亨利六世》的作者，他是我们戏班的配角演员，他叫莎士比亚。

“配角演员？难以置信，简直难以置信！ ”

我朝向亨洛斯微微鞠躬:“请尊贵的先生多提宝贵意见。”

艾莱恩说:“千真万确是他写的，这个剧本他改改写写用了两年的时间。尊贵的先生，你知道他没上过大学！”

“朋友，你的《亨利六世》可以与马洛的剧本相媲美，而且胜过了格林。好样的，写下去吧。我们有一流的剧场，一流的剧团，缺的就是一流的剧作家。现在你出现了，你出现了，朋友！”

果然，《亨利六世》场场爆满，长演不衰，迅速引起了轰动，有时我走在街边能听见观众在传诵我剧本里的句子。

啊，眼睛，你不是眼睛，而是泪水的涌泉；啊，生命，你不是生命，而是死亡的皮相；啊，世界，你不是世界，而是人间罪恶的渊薮，昏天黑地，充斥着恶行与凶杀！

《亨利六世》的成功为我带来了荣誉与金钱，还赢得了艾莱恩和亨洛斯的信任。我成为了剧团的专业编剧，亨洛斯改变了我的生活环境，他说不能让我在垃圾堆里写作。艾莱恩要看曾经被他否定的那个剧本，他说:“也许我小瞧你了，我不能让你的剧本躺在抽屉里睡觉。”

我似乎从贫困中苏醒了，我还了菲尔德六英镑又拜托他帮我往家里捎30英镑。他说:“我会把你的荣誉和成功的喜讯带回斯特拉福，让乡亲们知道，埃文河畔出了一位了不起的剧作家。”

李尔王剧照

那么，就敬今晚的月亮和惠特丽有后劲儿的爱；敬明天的太阳和缓缓跳出错误的过程；敬大胆猜测的终点和耐住寂寞的当下！

可是，个人的成长对于嫉妒他的人来说就是一种恶意。我像被忽视的隐患，像超常发挥的一次偶然，像优秀之人所犯的低级错误，我不合时宜的空降令他们诧异，甚至令格林和马洛质疑。

他们这样想都是应该的，因为他们不会知道无论是醒着还是梦着，我都在写作，甚至很多桥段来自于半梦半醒之间。无论是吃饭还是走路，我都在人类历史的进程中检索，甚至当我找不到恰当的词语来做替换时，我会发掘出新的词汇。所以《亨利六世》不是变魔术变出来的，而是以最笨拙的方法创作的。格林和马洛作为“大学才子派”的代表人物，作为创作戏剧的顶尖高手，他们心里自然不会平衡。

格林年长我六岁，拥有牛津和剑桥两所大学的硕士学位。在他眼里，我给他提鞋都不配。他迫不及待地将冷箭放在弦上，由印刷社的一个打杂工切特尔放出。这是一封公开的辱骂信，全文如下:

别相信他们，因为他们当中有一只暴发户式的乌鸦，他用我们的羽毛美化自己并已飞黄腾达。在他那演员的外皮下包藏着一颗虎狼之心，他自认为能像你们一样写出无韵体诗，他不知道自己是个地道的打杂儿出身，却恬不知耻的自认为是国内独一无二的“莎场！” 啊！我恳求你们把稀有的才智用到有益的地方去吧，就让那些猿猴模仿你们过去的成就吧，但不要再让他们看到你们令人称羡的新作！

骂得真是痛快淋漓，可是我对此事却一无所知。当时正值瘟疫，剧团迫停，不得已到外地巡回演出去了，而我一个人留在伦敦写戏。我的蜗居只有一个小窗户，屋内闷热无比，外面臭气熏天。空气中飘满了传染的病菌，要是打开窗户就等于自杀。我把所有的衣服都脱掉只留一条短裤，把毛巾用冷水浸湿搭在脖子上奋笔疾书。直到10月下旬的一天傍晚，肯普领着一个年轻人来到我家。一进门，那个年轻人就红了眼眶，不停地跟我说对不起。还说要出一本书公开承认错误，向我道歉。我一头雾水地望着肯普。

他对切特尔说:“看看吧，睁开你的眼睛看看吧，他就是莎士比亚，他像格林说的那样吗？”

我静静地看完格林辱骂我的信，对他俩说:“没有你们想的那么严重，凡事要换个角度看待问题，我怎么觉得格林在夸我呢，只是他有不同的表达方式。”

这会儿换成他俩一头雾水了，赶忙围过来。 “你们看这句，‘用我们的羽毛美化自己并已飞黄腾达’这不就是指我在人类共有的诗剧宝库中汲取创作的营养嘛，‘暴发户’是指我在剧坛已小有成就，‘打杂儿的’说得没错，他是指我多才多艺呀。”

“啊！还可以这样解释！莎士比亚，你的胸怀堪比大海，要是格林能听到你的话那该多好，可惜他已经死了一个多月了……”

“他去世了？！”我直接怔住了，不敢相信这突如其来的噩耗。

“是的，贫病交加而死。他住在一个旅馆里，身边有骂骂咧咧的j女，还有他们俩生的孩子不停地哭嚎。房东老太太说他死时嚷着要喝葡萄酒，裹尸布和丧葬费是卖了他的衣服和剑凑的，老太太还给添了七先令四便士。”

我不禁悲从中来，曾经我给他买过酒，还借给过他小钱，那时候我也很穷。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但我依然惋惜他英年早逝。后来，赖特出版了《好心人的梦想》，切特尔为该书写序。他承认错误并说看到我举止彬彬有礼，是个诚实善良而有才华的作家。

和格林同样优秀的剧作家马洛虽然出生于鞋匠之家，但他也读过剑桥大学。他是善写警句的高手，由于和老友基德合写剧本时留下了一些异端文章被逮捕，事后又和朋友之间因为一个姑娘发生了口角动了刀子，误伤致死。马洛是戏剧的天才，就这样陨落了。

如果命运有意以这样的方式将我抬到英国优秀诗人的宝座上，那么我的灵魂将分外沉重！我不能表现得悲痛，尽管我真的悲痛！惋惜对手的离去，舆论会给我扣上虚伪的帽子。但我不能昧着良心说话，是格林和马洛不要的，才变成了我拥有的。

哈姆莱特和父王的鬼魂剧照

1593年4月，我的《维纳斯与阿都尼》出版了单行本，印刷优质，排版精美。我要感谢老乡菲尔德，他为我的诗集付出了很多心血。

三天后，我带上两本诗集来到了扫桑普顿伯爵的府邸。我先求见弗洛里奥，由他帮我引荐伯爵。扫桑普顿伯爵刚刚19岁，爵位也受封不久。他年轻有为，但排斥婚姻。我的《维纳斯与阿都尼》像一块敲门砖敲开了伯爵的府邸之门，也敲开了我人生的幸运之门。此后，扫桑普顿伯爵成为了我正式的庇护人。

十四行诗是16世纪上半叶从意大利传入英国的，到了90年代，十四行诗已成为了英国最流行的诗歌形式。我见很多人写也心痒难耐偷偷地学着写，两年后才敢拿到扫桑普顿伯爵的面前献丑。他读完我的诗兴奋地拥抱了我。“祝贺你，你的十四行诗比你的长诗还要好，我认为这些诗都是一流的精品！”

伯爵这样嘉许，我恍如在梦中。从此一发而不可收，以极大的热情开始创作十四行诗。

1595年1月26日，内务大臣戏班奉命到格林威治为一个婚礼演出，当时连女王都出席了这个婚礼。因为这对新人都是贵族大人物的后裔。我很荣幸被邀请为他们的婚礼写一部新剧，在时间紧迫的情况下，我写出了《仲夏夜之梦》。这是一部浪漫的喜剧爱情故事，女王看后对我大为赞赏。

我的庇护人扫桑普顿伯爵自觉脸上增光不少，就奖励了我一千英镑。一千英镑不是个小数目，父亲在斯特拉福买下豪宅才花60英镑，在库姆家买了120英亩的土地才花了320英镑，而我当年在戏班的股金也才100英镑。

为了表达对伯爵无上的感激，我十分虔诚地为他献上了一首十四行诗。

当我受尽命运和人们的白眼

暗暗地哀悼自己的身世飘零

徒用呼吁去干扰聋聩的昊天

顾盼着身影诅咒自己的生辰

愿我和另一个一样富有希望

面貌相似又和他一样广交游

希求这人的渊博那人的内行

最赏心的乐事觉得最不对头

可是当我正要这样看清自己

忽然想起了你于是我的精神

便像云雀破晓从阴霾的大地

振翮上升高唱着圣歌在天门

一想起你的爱使我那么富有

和帝王换位我也不屑于屈就

1595年，我创作了《罗密欧与朱丽叶》。该剧的素材源于扫桑普顿伯爵救了他的两个朋友。在伊丽莎白时代，人文思想已摆脱了中世纪意识的禁锢，对于金钱腐蚀人心也失望乃至深恶痛绝。我便以此剧向人们传达了一种能超越金钱的力量，那就是爱情与良知。

可惜在这年夏天，伦敦的所有剧场在一声令下下都关闭了。因为物价飞涨，很多做苦力的徒工走上街头游行示威还发生了流血事件。恰在此时又风传西班牙人组建了新的舰队，有可能再次入侵英国。剧场是公共场所，人多眼杂，怕成为不法分子打掩护的地方，必须无条件关闭。剧场虽不能营业，但我写戏不能停止。

1596年无论是对我还是国家都属于不寻常的一年，国家方面已经到了灾荒时期的程度。街上遍地饿殍，食物价格飞涨，本来可以救济贫民的物资还要用在对外战争的消耗上。一时间，整个国家捉襟见肘，苦不堪言。而此时排斥婚姻的扫桑普顿伯爵与女王驾前的美女弗农小姐打得火热，他曾经是那样不近女色，如今却天不怕地不怕的地把弗农小姐带到法国巴黎秘密地结了婚。女王一怒之下，将他们双双打入了监狱。

我当时正在创作《约翰王》，惊闻扫桑普顿伯爵入狱，那些剧本里振奋人心的爱国词藻瞬间休眠。伯爵曾经带给我多少幸福，如今就带给我多少忧伤。如果承受不住命运的迸裂之声，似乎每一种相遇在最初都是一种过错。我无法要求现实收回它的真话，也无法要求他消除哈姆莱特的死亡。没错，我11岁的儿子夭折了。我还没从伯爵的遭遇里缓过神儿来，悲痛欲绝便尖锐地刺进了我的生活。人生有一半是奖赏，有一半是惩罚，到最后你会发现是自己让自己大起大落！

亚登森林还是那么蓊郁，埃文河水还是那么自由。我以此来证明我确实在斯特拉福，确实在哈姆莱特的身边。我觉得自己很薄，没有那一句“父亲”的重量压着，薄到能飘起来。安妮40岁了，已不能再生育。我苦苦追求的社会地位，不可能再有儿子来承嗣了。痛苦是锋利的，它能刺穿一抔抔黄土在儿子的尸首之上招摇。那日，我在他的坟冢前被剐了半条命。

父母悲怆的面容，妻子哭肿的双眼，对此我无能为力。离开家时我只说了一句话:“再干几年就回来隐居，我的儿子在这里……”

回到伦敦我接着创写《约翰王》:奇怪的是死亡也会歌唱，我是这一只惨白无力的天鹅的雏鸟，目送着他为自己悲哀的挽歌而死去。从生命的脆弱的簧管里奏出安魂的乐曲，使他的灵魂和肉体得到永久的安息……我的儿子，父亲实在写不下去了……你是自由的吧，好啊，时间再也不催促你了……

仲夏夜之梦电影剧照

1597年的8月，进攻加的斯的英国舰队大获全胜，女王也度过了她63岁的生日，她一高兴赦免了扫桑普顿伯爵和弗农小姐。为庆祝此事，我写了一首十四行诗献给了伯爵夫妇并婉转地提出希望授予莎士比亚家族纹章。10月29日，首席授勋官终于把父亲梦寐以求的称号和族徽赐给了我。盾面为金色，顶端的猛隼为标志，花环色泽与隼相同。上面的格言是——并非无权！

我把族辉送回家，父亲激动得都不敢接过去。从1587年到伦敦，历经10年的努力求索，我终于让父亲得偿所愿了。

1599年，剧团因为要换年轻的丑角儿，背着我排挤走了肯普。当我知道的时候，肯普已带着一个鼓手和一个仆人远走他乡了。肯普是带着对我的误解走的，他一定认为这是我不方便出面授意其他演员干的。1600年，肯普出版了一本书叫《肯普的九月奇迹》。写的是他在各个城市跳舞的事情，而且他的舞蹈所到之处都大受欢迎，这让我多少感到了慰藉。

同年，我以儿子的名字命名写出了《哈姆莱特》这部作品，在剧中我扮演了哈姆莱特父亲的鬼魂。明月的光辉在他的眸子里流闪，父亲的灵魂只能让他的孩子看到。我想念你，哈姆莱特！我今晚特意告诉你，你是父亲意志里残缺的一部分。

1607年，我的大女儿苏珊娜结婚了。她的丈夫霍尔是个专为权贵看病的外科医生，女儿的婚事很理想，我由衷地感到高兴。可是次年9月，母亲也因病离我而去。我坐在埃文河畔，这里是我与亲人道别的地方。我也正在衰老，心里渴念着半生的流浪能早一点被家乡连根拔起。我期盼回到这里，我又记恨这里，因为我心头上的荆棘全部长在这里。

1613年的3月，我指导了最后一部戏《亨利八世》的排练，但在首演中发生了火灾。点火炮的火绳杆儿把剧场的茅草顶子点着了，霎时间环球剧场灰飞烟灭，万幸没有伤到人。

真的该结束了吗？真的该结束了！我眼中的世界末日已被观众授予了“终身成就奖！”

我选好接班人，乘坐一辆马车回到了家乡。当年是征途，现在是归途。从伦敦到斯特拉福一百二十英里的路上，我的口袋里还装着当年的那把家门钥匙。我不再为离去的人哭泣，我的悲伤只属于催人泪下的人生。可是为什么，惠特丽黯然的背影从来不是过去，她一直在今天，甚至在我的眼前！

1616年，我安排好后事，拟好了遗嘱，闭口不谈死亡。余下的日子是我拥有的，也是我正在失去的。或许没有拥有，没有失去，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