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残阳将粼粼波光染作血色,远处芦苇荡里惊起数点寒鸦,扑棱棱的翅膀声里,他忽然听见江底传来细碎的叮咚声。
暮色自江面漫起时,老渡头陈九公正蹲在船尾修补渔网。
残阳将粼粼波光染作血色,远处芦苇荡里惊起数点寒鸦,扑棱棱的翅膀声里,他忽然听见江底传来细碎的叮咚声。
这声音像是铜钱坠入深潭,又似玉珏相击,在七月流火的暑气里沁出森森寒意。
陈九公握着竹梭的手顿了顿,浑浊的眼珠转向船底——那片青灰色的阴影正随着水波起伏,像团凝固的墨,又似蛰伏的兽。
"又来了。
他喃喃自语,喉结在皱纹密布的脖颈上滚动。
三十年前师父咽气前攥着他的腕子,枯枝般的手指几乎要掐进肉里:"记住,船底若见尸蜡,切莫用竹篙去戳。
江风突然转急,卷着腐叶与腥气扑上面颊。
陈九公猛然起身,竹篙重重往江底一捣,却触到团滑腻腻的物什。
他心中暗叫不好,正要抽篙,船身却猛地一沉,船舷几乎要没入水面。
月上中天时,江心浮起盏惨白的灯笼。
打更的刘瘸子揉着眼睛,看见那团幽光正顺着水流飘荡,忽左忽右,仿佛被无形的手牵引。
待他壮着胆子凑近,却见灯笼后头拖着团黑黢黢的物什,像条垂死的鱼,又像具泡发的尸体。
"九公?
刘瘸子试探着喊了声。
灯笼骤然熄灭,四周重归浓墨般的黑暗。
他听见江水咕嘟咕嘟冒着泡,像是有人在水底吞咽什么,待要细听时,后颈突然掠过阵阴风,冻得他牙齿打颤。
次日清晨,渡口炸了锅。
陈九公的捞尸船倒扣在芦苇丛中,船底密密麻麻吸附着上百块尸蜡。
那些蜡块呈青灰色,表面布满蜂窝状的孔洞,凑近了能闻见若有若无的沉香味。
更诡异的是,每块尸蜡中央都嵌着枚生锈的铜钱,钱眼儿里还缠着几缕黑发。
"这是要遭水龙王索命啊!
卖茶的王婆子拍着大腿哭嚎。
她男人二十年前就是被水鬼拖走的,至今尸骨未寒。
围观的人群里,唯有瞎眼的说书先生捻着山羊胡冷笑:"铜钱串魂,尸蜡封魄,这是有人在布九幽锁魂阵呢。
这话像颗石子投入深潭,激得众人脸色煞白。
陈九公却盯着船底某块尸蜡出神——那蜡块上的铜钱分明刻着"天启通宝",正是他昨夜失手掉落江中的祖传钱币。
冷汗顺着脊梁滑落,他忽然想起师父临终前那句未尽的话:"当年你爹……"
是夜,陈九公揣着祖传的罗盘潜入江底。
月光被浑浊的江水滤成惨碧,他数着腕间的红绳结——每结代表三十丈深,数到第七结时,罗盘指针突然疯狂旋转。
借着防水油纸包的火折子,他看见岩壁上密密麻麻嵌着尸蜡,如同蜂巢般排列,正中央悬浮着具青铜棺椁。
棺椁表面雕满饕餮纹,缝隙里渗出粘稠的黑色液体。
陈九公刚要靠近,忽然听见锁链拖地的声响。
他猛回头,只见十二具身着铠甲的尸体从四面八方游来,铠甲缝隙间生满青苔,手中长戈却寒光凛冽。
"爹?
陈九公浑身剧震。
领头的尸体面容虽已腐烂,但眉眼分明与祠堂供奉的画像一模一样。
他想起二十年前那个暴雨夜,父亲执意要驾船去接落水的县令公子,从此再没回来。
尸体们突然举起长戈,青铜戈尖在水中划出幽蓝的轨迹。
陈九公转身要逃,却见来路已被尸蜡封死。
千钧一发之际,怀中的罗盘突然迸发金光,那些尸体竟如受惊的鱼群般四散逃开。
他趁机游向棺椁,却见棺盖上刻着行小字:"以血饲江,以魂镇蛟,九世方休。
鲜血顺着指尖渗入棺椁缝隙的刹那,陈九公看见三十年前的画面。
原来父亲当年并非溺亡,而是自愿成为镇龙柱的祭品。
县令公子落水实为试探——江底蛰伏着条千年蛟龙,需陈氏血脉每三十年献祭一人,以维持封印。
"糊涂!
记忆中的父亲厉声喝骂,"你以为不献祭就能保住性命?
蛟龙破封之日,方圆百里皆成泽国!
画面一转,他看见幼年的自己躲在芦苇丛中,目睹父亲将祖传铜钱系在腰间,义无反顾地跃入江心。
棺椁轰然开启的瞬间,陈九公终于看清镇压之物——哪是什么蛟龙,分明是截半人半蛟的骸骨。
骸骨心口处插着柄青铜剑,剑柄缠满红绳,与他腕间的绳结如出一辙。
更令他心惊的是,剑身铭文显示此剑名为"斩龙",正是开国太祖赐予陈氏先祖的信物。
"原来如此。
陈九公忽然明白那些尸蜡的用途。
每具尸体都是阵眼,铜钱锁魂,尸蜡封魄,用至亲之血滋养封印。
而今阵法松动,是因为三十年轮回将至,该轮到他这个独子献祭了。
江面突然掀起滔天巨浪,无数尸蜡从水底浮起,在空中结成张狰狞鬼脸。
陈九公听见岸上传来惊恐的呼喊,看见无数火把朝着渡口涌来。
他最后看了眼人间的月光,将斩龙剑狠狠刺入自己心口。
鲜血染红江水的刹那,所有尸蜡同时爆裂。
沉香与腐臭交织的气味中,半人半蛟的骸骨发出凄厉哀嚎,化作青烟消散。
青铜棺椁缓缓沉入江底,剑柄上的红绳却突然断裂,化作无数光点融入夜空。
三日后,渔民在下游三十里处打捞出陈九公的尸体。
令人惊异的是,尸体虽已泡发,面容却栩栩如生,嘴角甚至带着丝解脱的笑意。
更诡异的是,每当月圆之夜,渡口总会传来铜钱相击的声响,而江心那盏白灯笼,再未出现过。
多年后,有个游方道士路过此地。
他站在渡口凝视江水良久,突然对着虚空长揖及地:"陈氏九代单传,以血饲江,以魂镇蛟,终换得百年太平。
此等大义,当铭刻山河。
是夜,江心浮起缕青烟,凝成陈九公的模样。
他望着岸上渐次亮起的灯火,将掌心那枚生锈的铜钱轻轻抛入江中。
铜钱入水时,水面绽开朵金色莲花,转瞬即逝。
而此刻若有人细看,会发现江底那些尸蜡已化作晶莹的玉石,在月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
从此每逢清明,渡口总会飘来若有若无的沉香味。
老人们说,那是陈九公在巡视封印。
偶尔有胆大的渔夫深夜收网,会看见江心立着个青衣人影,手持罗盘,腰间铜钱叮当作响,恍若当年那个补网的老人。
而那艘永远倒扣在芦苇丛中的捞尸船,船底吸附的尸蜡早已不见踪影。
唯有船头那盏白灯笼,每逢雨夜便会自动亮起,为夜航的船只指引方向。
有人说看见灯笼后头站着个模糊人影,像是在等待什么,又像是在守护着某个古老的秘密。
直到某天,个采药童子在绝壁间发现处隐秘洞穴。
洞中石壁上刻满蛟龙图腾,中央供奉着柄青铜剑,剑身斑驳却寒光不减。
更令人震撼的是,洞顶垂下无数钟乳石,每根石尖都挑着枚生锈铜钱,在风中轻轻摇晃,发出空灵的声响,宛如远古的镇魂歌。
采药童子跌坐在洞穴深处时,青铜剑的寒芒正映亮他煞白的脸。
石壁上的蛟龙图腾仿佛活过来般扭曲游走,鳞片翕张间带起腥风,他慌忙去抓垂落的藤蔓,指尖却触到块温润的玉璧——那玉璧竟与江底尸蜡所化玉石如出一辙,只是内里流转着幽蓝星辉。
剑鸣声骤然撕裂寂静。
童子抬头望去,只见青铜剑无风自动,剑柄红绳不知何时已缠上他手腕。
记忆如潮水倒灌,他看见三百年前的某个雪夜,有个青衫文士跪在江畔,将斩龙剑刺入自己心口。
血珠坠入江面时,整条大江凝结成冰,冰层下却涌动着暗金纹路,恰似此刻玉璧中的星辉轨迹。
"原来第九代祭品,本该是我。
童子喃喃自语,腕间红绳突然勒进皮肉。
剧痛中他想起师父临终前的疯言疯语——说陈氏血脉里藏着蛟龙逆鳞,每代人出生时都要饮下封印之血,故而瞳孔总比常人多三分琥珀色。
洞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童子慌忙将玉璧塞进怀中,却见剑尖调转方向,直直指向洞口。
第一个闯入者是县衙的捕头,腰间铁尺映着剑光泛起青紫,他身后跟着个戴幂篱的玄衣人,袖口绣着暗金蛟纹。
"陈家小子,果然在此。
玄衣人声音像是砂纸摩擦朽木。
他抬手揭去幂篱,露出张布满鳞片的脸,左眼竟是竖瞳,"三百年了,你们陈氏用九世血脉困住本座,今日该还债了。
童子浑身血液凝固。
他认得那竖瞳——与江底蛟骨眼中的光一模一样。
记忆深处传来父亲醉酒后的呓语:"当年太祖斩龙时,蛟龙将逆鳞种在皇后腹中……"此刻方知,所谓皇后遗腹子,竟是眼前这半人半蛟的怪物。
青铜剑突然发出龙吟。
童子只觉心口发烫,怀中玉璧化作流光没入剑身。
剑柄红绳寸寸断裂,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符咒——正是陈氏先祖以心头血绘就的锁龙咒。
玄衣人见状暴退三步,竖瞳缩成针尖:"竟用魂魄养剑!
你们陈家人都是疯子!
洞外惊雷炸响。
童子握剑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剑身铭文次第亮起,映出无数幻影:太祖持剑斩龙的英姿,父亲沉江时的决绝,还有八代陈氏族人跪在祠堂饮下封印之血的场景。
最后一幕是昨夜江心,陈九公将铜钱抛入江中时,嘴角那抹解脱的笑。
"原来我们从来不是祭品。
童子突然开口,声音竟与青铜剑共鸣,"是锁,是链,是封印蛟龙的最后一道枷锁。
他横剑当胸,剑锋所指之处,玄衣人身上的鳞片开始簌簌剥落,"你困在江底三百年,可曾想过为何始终无法重生?
玄衣人发出非人的嘶吼,洞顶钟乳石纷纷坠落。
捕头想要逃窜,却被蛟气冻成冰雕。
童子闭目凝神,任由剑意牵引着玉璧星辉在经脉中奔涌。
他想起七岁那年高烧不退,恍惚间看见条小蛟在梦里盘旋,龙角上系着半枚铜钱。
"因为真正的逆鳞,早在我出生时就碎了。
童子睁眼时,瞳孔已完全化作琥珀色。
他挥剑斩落,剑光竟凝成实质,化作九条金龙冲向玄衣人。
那些金龙口中衔着陈氏九代人的面容,有垂髫小儿,有耄耋老者,最后化作陈九公的模样,将蛟龙残魂死死按在石壁上。
玄衣人发出凄厉惨叫,鳞片下渗出黑血。
他挣扎着露出狰狞笑意:"你以为赢了?
看看你的手!
童子低头,发现掌心正在石化,裂纹中透出幽蓝光芒——正是江底蛟骨的颜色。
"每代陈氏活不过三十,不是诅咒,是蜕鳞之痛。
玄衣人狂笑着化作黑雾,"你父亲明知会变成我这样,依然选择献祭。
多么可悲的忠诚!
青铜剑突然脱手飞出,钉入玄衣人眉心。
童子踉跄后退,后背撞上块凸起的岩石。
岩石应声而开,露出条通往地心的甬道,甬道壁上嵌满夜明珠,将下方景象照得纤毫毕现——那是座由人骨砌成的祭坛,中央悬浮着颗心脏,仍在有力跳动,表面布满铜钱状纹路。
"这才是真正的镇龙核。
童子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洞穴回荡,却带着九重混响,"以心为阵眼,以骨为阵基,以魂为阵灵。
他忽然明白父亲沉江时为何要系上祖传铜钱——那是要将最后一丝人性封印在器物中,防止被蛟气彻底侵蚀。
玄衣人的残魂在剑下扭曲:"你以为毁了我,就能摆脱命运?
看看祭坛四周!
童子转头望去,只见八十一具骸骨同时睁开眼,眼眶中跳动着幽蓝鬼火。
那些骸骨穿着不同朝代的服饰,最古老的那具竟穿着兽皮,手中骨矛还沾着青铜锈迹。
"从太祖斩龙那日起,每代陈氏死后的骸骨都会自动归位。
玄衣人喘息着,"你以为自己是第九代?
错了,你是第九百代!
这轮回早就……"
剑鸣声再次响起,却比之前清越百倍。
童子感觉有温热的液体顺着剑柄流入掌心,低头看见自己正在透明化,脚下影子却愈发清晰——那影子化作条小蛟,龙角上系着半枚铜钱,正对着祭坛中央的心脏吐出龙息。
"原来如此。
童子突然轻笑,笑声震落洞顶万千钟乳石,"我们从来不是困住你,是在等你。
他纵身跃下祭坛,任由身体化作星尘消散。
最后时刻,他看见青铜剑刺入心脏,九道金龙从剑身腾空而起,每条龙背上都站着个陈氏族人。
玄衣人发出绝望的哀嚎。
那些金龙穿过他的身体,带起片片蛟鳞。
当最后一片鳞甲剥落时,他变回初生婴孩的模样,浑身缠绕着半透明的脐带,脐带另一端连着祭坛心脏。
童子的声音在虚空中响起:"你不过是蛟龙怨念所化的执念,真正的龙魂,早在我们陈氏血脉里轮回重生了。
婴孩突然睁眼,瞳孔中映出浩瀚星河。
他对着虚空伸手,仿佛要抓住什么,最终却化作流光没入青铜剑。
剑身铭文重新排列,组成首从未见过的诗:"九世魂灯照长夜,一脉龙血镇幽冥。
今朝斩却心头锁,江月何须照故人。
祭坛开始崩塌时,采药童子的尸体从石堆中滚落。
他怀中掉出半块玉璧,与祭坛心脏上的纹路完美契合。
当两块玉石相触的刹那,整座山体剧烈震颤,江水倒灌入洞穴,却奇迹般绕过童子的尸身,在他身下形成个巨大的漩涡。
三日后,渔民在漩涡中心打捞出具晶莹的骸骨。
骸骨左手握着青铜剑,右手托着块完整的星辉玉璧,眉心处嵌着枚生锈的铜钱。
更诡异的是,每当月圆之夜,骸骨眼中会流出淡金色的液体,落入江中便化作游鱼,鱼背上皆有铜钱状斑纹。
有游方道士认出这是"龙涎化生"的异象,却在要靠近时被无形气墙弹飞。
从此渡口多了条规矩:每月望日,渔船都要在江心撒三把铜钱米,说是给过路的龙君当盘缠。
而那具骸骨始终端坐在漩涡中心,任凭江水冲刷千年,青铜剑上的红绳始终鲜艳如新。
百年后,个书生乘船夜渡。
他望着江心那团不散的银辉,突然诗兴大发,在船头写下"蛟魄已随星斗转,陈魂犹护水云乡"的句子。
话音未落,江面浮起盏白灯笼,灯后隐约可见个青衣人影,腰间铜钱叮咚作响。
书生正要细看,船家却突然跪地叩首:"龙君显灵了!
再抬头时,只见江心银辉化作漫天星斗,而那具端坐千年的骸骨,不知何时已化作细碎光点,随着夜风飘向东南方——正是当年太祖斩龙之地。
又过百年,东南沿海突现蛟患。
有渔民看见海天相接处立着个青衫身影,手持青铜剑斩落滔天巨浪。
浪涛退去后,沙滩上留下串铜钱脚印,每个脚印里都盛着滴金血,落地便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巨木。
那些巨木的年轮里,藏着无数细小的铜钱纹。
樵夫们说,每当月夜经过树下,总能听见锁链拖地的声响,还有九声清越的剑鸣。
而最年长的樵夫会指着树梢的星辉说:"看,那是陈家的魂灯,还在给迷途的龙子照路呢。
千年后的某个雨夜,考古队在江底打捞出块青铜残片。
残片上刻着半阙诗,与当年书生所写恰好相对:"星移斗转轮回尽,铜钱犹系故人心"。
当夜,领队教授梦见条小蛟游进他书房,龙角上系着半枚铜钱,在他砚台里吐出颗明珠。
明珠亮起的刹那,教授看见无数画面:太祖持剑斩龙的英姿,陈氏九代人跪饮封印之血的场景,还有江心那具端坐千年的骸骨。
最后画面定格在个婴孩脸上——那婴孩眉心有枚铜钱状胎记,正对着虚空伸手,仿佛要抓住什么。
教授惊醒时,发现枕边多了块星辉玉璧。
而窗外江面上,不知何时浮起了盏白灯笼,灯后站着个青衣人影,正对着他微微颔首。
考古队领队陈砚之握着玉璧的手开始发颤。
青铜残片上的星辉正顺着掌纹游走,在晨光里凝成细若游丝的金线,缠上他腕间那串祖传的紫檀念珠。
念珠突然迸发青光,惊得他失手打翻砚台,墨汁泼在残片上,竟显出幅未曾见过的《云笈七签》残页——页中绘着九重锁龙台,每层皆有陈氏族人持剑镇守,而最高处悬着的,赫然是教授昨夜梦中婴孩的模样。
窗外惊雷乍起。
陈砚之冲到露台时,只见江心漩涡中升起座水晶宫阙。
七十二根蟠龙柱撑起穹顶,柱上锁链缠绕的并非寻常玄铁,而是由陈氏九代人的脊椎骨炼化的"人脊链"。
最粗的那根链子末端系着具青铜棺椁,棺盖缝隙里渗出黑水,水中沉浮着无数铜钱,每枚钱币都映着张人脸。
"原来陈氏血脉的真相,是活人祭器。
清冷女声自背后传来。
陈砚之转身望去,见廊下立着个玄衣女子,发间九凤衔珠步摇无风自动,袖口暗绣的《黄庭经》经文正泛着幽蓝灵光,"三百年前我师父推演天机,说龙困浅滩终化劫,却算不出这劫数原是陈氏自己种下的因果。
女子抬手,指尖凝出朵冰晶莲花。
莲花绽开时,陈砚之看见更骇人的景象——水晶宫深处有座血池,池中浸泡着九百具婴孩骸骨,每具骸骨眉心都嵌着铜钱。
血池上方悬着面青铜古镜,镜中映出的不是倒影,而是条正在蜕皮的蛟龙,龙角上缠着半截紫檀念珠。
"你可知陈氏为何要选书香门第传世?
女子忽然逼近,瞳孔化作重瞳,"因为文人骨最软,易塑魂;读书声最清,可镇浊。
你们每代人临终前诵读的《正气歌》,实则是用浩然气喂养蛟龙残魂!
陈砚之踉跄后退,后腰撞上栏杆。
女子袖中飞出七十二道黄符,符纸化作金甲力士扑向江心。
水晶宫突然震动,血池中升起九具青铜巨人,手中握着的竟是陈氏先祖的佩剑。
剑锋相击迸出火星,在空中凝成《度人经》的篆文,将金甲力士烧成灰烬。
"好个以魂养剑,以剑镇魂。
女子冷笑,额间浮现出道血色莲花印,"可惜你们算漏了一着——我峨眉派镇守的《洞渊神咒经》,专克这等偷天换日的阵法!
她并指为剑刺向眉心,血色莲花印突然脱离躯体,化作千丈光刃劈向江心。
水晶宫穹顶轰然炸裂。
陈砚之在强光中看见惊人真相:那些蟠龙柱根本不是石柱,而是陈氏九代先祖的脊椎所化!
每根人脊链上都刻着《太上感应篇》,此刻经文正在血水中褪色,化作蛟龙鳞片飘落。
青铜棺椁突然掀开棺盖,陈九公的尸身直挺挺坐起,手中握着的却是半截鱼竿。
"师父说过,钓龙需用直钩。
陈九公的声音在天地间回荡,尸身竟开始结晶化,"可你们这些牛鼻子老道,总爱给鱼钩缠满饵食。
他挥动鱼竿,江面顿时裂开万丈深渊,深渊底部传来锁链崩断的巨响。
女子脸色骤变。
她看见深渊中浮起具龙骨,龙骨心口插着的不是斩龙剑,而是支半截紫竹箫。
箫身刻着密密麻麻的《南华经》,每吹响一个音节,就有片龙鳞化作符纸飘散。
更可怕的是,龙骨眼眶里嵌着的,正是她师父的魂灯。
"原来你们峨眉派……"陈砚之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陈氏血脉特有的共鸣,"才是真正的守龙人。
他扯断腕间念珠,紫檀珠子在空中炸开,显露出段尘封往事:三百年前太祖斩龙后,将龙魂一分为二,善念封入紫竹箫交给道门,恶念则打入陈氏血脉以人道镇压。
女子身形剧震。
她想起初入师门时,师父总在月夜对着支残破竹箫发呆。
直到飞升前夜,师父才将竹箫交给她,说"此物可镇西南妖氛,但切记不可近水"。
原来所谓妖氛,根本就是龙魂善念所化的悲悯。
"好个偷梁换柱!
女子突然仰天长笑,笑声震得云层溃散,"你们陈氏以肉身为牢,我道门却以元神为饵!
三百年了,这局棋终于到了收官时刻!
她并指掐诀,眉心血莲印化作万千剑气刺向深渊,却在触及龙骨的刹那,被陈砚之掌心的星辉玉璧尽数吸收。
玉璧亮起的瞬间,陈砚之瞳孔彻底化作琥珀色。
他看见无数画面:峨眉派历代掌门临终前都将元神注入紫竹箫,陈氏族人则在饮下封印之血时暗中将善念渡入道门。
两股力量在时光长河中交织缠绕,最终化作江心那盏永不熄灭的白灯笼。
"原来我们从来不是敌人。
陈砚之抬手,青铜剑从江底腾空而起,剑身铭文化作金色锁链缠住龙骨,"太祖当年就明白,龙性本淫,善恶同源。
要镇压的不是蛟龙,而是人心的贪嗔痴。
他忽然挥剑斩向自己左臂,断臂处飞出的不是鲜血,而是条晶莹小龙。
小龙钻入深渊的刹那,整条大江开始沸腾。
女子惊觉体内真气不受控制地涌向江心,紫竹箫自动飞出袖口,与青铜剑共鸣成环。
陈九公的尸身彻底晶化,化作道通天彻地的光柱,光柱中浮现出历代陈氏族人的虚影——他们有的在书斋执卷,有的在江畔垂钓,有的在月下吹箫,最后都化作流光没入龙骨。
"该醒了。
陈砚之的声音带着九重混响。
他右手指向苍穹,左手握住紫竹箫,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在体内碰撞,却在他眉心凝成枚全新的印记——那印记半是道家太极,半是陈氏铜钱,中间缠绕着条小龙。
女子突然跪地叩首。
她看见陈砚之背后浮现出三清虚影,耳畔响起师父飞升前的偈语:"当铜钱映月,紫竹生花,便是龙归大海时。
此刻江心月轮正巧升至中天,照得玉璧上的星辉如银河倒泻,而陈砚之手中的紫竹箫,竟真的开出了朵冰晶莲花。
龙骨发出清越龙吟,深渊中的锁链寸寸断裂。
陈砚之将青铜剑与紫竹箫同时抛向空中,两柄神器化作阴阳双鱼环绕龙骨旋转。
女子惊觉体内枯竭的真气正在复苏,丹田处浮现出枚微型龙鳞——那正是她师父毕生修为所化的"守龙印"。
"原来如此!
女子突然泪流满面,"师父当年将元神注入竹箫,不是为了镇压,而是为了等待……等待陈氏血脉觉醒,将龙魂善恶重新合一!
她双手结出峨眉派最高秘印,身后浮现出历代掌门的虚影,与陈氏族人的魂魄共同吟唱起古老的《龙虎经》。
阴阳双鱼突然炸开,化作漫天星斗笼罩江面。
陈砚之的身体开始透明化,他看见自己的骨骼正在重组——不是人类骨骼,而是晶莹剔透的龙骨。
每根龙骨上都刻着《道德经》经文,经脉中流淌的也不是血液,而是银河般的星辉。
"陈氏九代,道门千年,不过是为了这一刻。
陈砚之的声音在天地间回荡,却带着太祖斩龙时的威严,"龙魂本无善恶,善恶只在人心。
今日我便以身为鞘,重铸龙魂!
他纵身跃入星斗大阵,龙骨与龙魂相撞的刹那,整片天地陷入绝对寂静。
女子看见不可思议的景象:陈砚之的龙魂正在吞噬自己的肉身,每吞噬一分,江底就升起一座白玉京。
当最后一丝血肉消散时,空中浮现出九百九十九座浮空仙山,每座山上都立着个吹箫的陈氏族人,他们脚下踏着的,是峨眉派历代掌门的飞剑。
"这才是真正的龙归大海。
女子对着虚空行三跪九叩大礼。
她腕间的守龙印突然飞出,化作条小龙缠绕在白玉京最高处的钟楼上。
钟声响起时,江心那盏白灯笼化作流星四散,每颗流星落地都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巨木,树皮上浮现出《云笈七签》的全文。
三日后,渔民发现江心多了座仙岛。
岛上白玉京中传来清越箫声,箫声过处,枯木逢春,顽石点头。
有胆大的樵夫登上仙岛,看见九百九十九座碑林,每块石碑上都刻着个陈氏族人的名字,名字下方则是峨眉派对应掌门的道号。
某个月夜,有游方道士在碑林前顿悟。
他看见碑文上的字迹开始游走,化作《南华经》与《黄庭经》的经文在云海中交织。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黑暗时,所有碑文突然消失,只在原地留下枚星辉玉璧。
道士拾起玉璧的刹那,听见江底传来熟悉的铜钱叮咚声,而怀中那支珍藏多年的残破竹箫,竟自动吹奏起支从未听过的曲调。
曲终时,道士泪流满面。
他终于明白师父临终前那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原来所谓斩龙传说,不过是场绵延千年的布局。
陈氏以血脉为牢,道门以元神为饵,最终目的不是镇压,而是等待某个时刻,让龙魂在善恶交融中真正超脱。
"原来我们都在局中。
道士对着江心遥遥举杯,杯中映出的不是倒影,而是无数个时空重叠的幻象:太祖斩龙时眼中闪过的悲悯,陈九公沉江时嘴角的解脱,还有昨夜仙岛上,青衫书生与玄衣女子对视时,眼中流转的星河。
江面忽然泛起涟漪,那盏消失了三天的白灯笼再次亮起。
灯后站着个模糊人影,左手握着青铜剑,右手托着紫竹箫,腰间铜钱串随着江风叮当作响。
人影对着道士微微颔首,忽然化作万千光点消散。
光点坠入江中时,整条大江同时响起清越的箫声与剑鸣,惊起漫天白鹭,翅尖皆带着星辉。
从此东南沿海多了个传说:每当月圆之夜,总有人看见江心有仙岛浮现。
岛上白玉京中传出箫声与剑鸣,声波过处,枯木开花,盲者复明。
而那些有幸登岛的人,都会在碑林前看见两行字——不是刻在碑上,而是刻在灵魂深处:
"龙魂不灭,因有人甘为鞘;大道永存,因有人愿作桥。
来源:爱吃面的鱼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