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生来就有耳疾,听人说话总是模模糊糊的。阿娘摸着我的头,语重心长地教我:“囡囡,听不清别人说话的时候,就笑着点点头,别让人觉得咱们没礼数。” 从那以后,这个习惯就像长在了我身上,改都改不掉。
我生来就有耳疾,听人说话总是模模糊糊的。阿娘摸着我的头,语重心长地教我:“囡囡,听不清别人说话的时候,就笑着点点头,别让人觉得咱们没礼数。” 从那以后,这个习惯就像长在了我身上,改都改不掉。
那日,陈砚辞站在堂屋,脸色阴沉得可怕。我看着他嘴唇一张一合,隐约听见 “休妻” 两个字。可习惯使然,我还是嘴角上扬,冲他轻轻点了点头。
陈砚辞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置信:“你笑?你知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一甩袖子,冷哼一声:“装聋作哑的本事倒是一流。”
那段日子,我的心就像被揉皱的纸,怎么也展不平。街坊邻居的指指点点,家人的叹息,都像刀子一样扎在我心上。就在这时,有人上门提亲了 —— 是陈砚辞的死对头,那个让人闻风丧胆的锦衣卫指挥使。
听说这位指挥使大人,平日里总是戴着面具,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性子更是暴虐狠辣,处置起犯人来,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可我实在不想再待在这伤心地,咬咬牙就应下了这门亲事。
成亲那日,红盖头下的我忐忑不安。只听见周围人窃窃私语:“这姑娘怕是掉进火坑了。”“指挥使大人的脾气,能容得下她?”
婚后没几天,陈砚辞不知从哪冒了出来,看着我身后穿着飞鱼服的新夫君,眼里满是轻蔑:“在我这儿,你还能靠装傻充愣蒙混过关。如今嫁了个‘玉面罗刹’,怕是没这么好混日子了。”
我还没开口,身旁的夫君就往前迈了一步,声音冷得像冰:“陈公子这是在教本指挥使如何管教夫人?”
陈砚辞脸色一变,往后退了两步,嘟囔道:“不过是好心提醒。”
我忍不住轻笑一声:“多谢陈公子挂念,只是往后,我的日子如何,就不劳您费心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全京城的人都惊掉了下巴。那个传闻中暴虐狠辣的锦衣卫指挥使大人,在家对我言听计从,成了人人皆知的 “耙耳朵”。而我,也不再像从前那样总是笑着点头,反而被人称作不爱笑的 “母老虎”。毕竟,如今有了能为我遮风挡雨的人,我又何须再用笑容掩饰自己的不安。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1
陈砚辞今天和平常一样,上衙门之前拉着我一起给婆婆请安。我跟在后面,心里直犯嘀咕,昨儿晚上那梆子声敲得格外响,我被吵得一宿没睡好,好不容易天亮了才眯了一会儿,耳朵里全是蛐蛐叫,脑袋疼得像要炸开一样,就盼着赶紧完事儿回去补个觉。
“哎呀,这日子咋这么难熬呢。”我小声嘟囔着。
可今天也不知道是啥好日子,家里来了好多耆老和叔伯,我听了两盏茶的训诫,耳朵里的蛐蛐声都像是成了精,把外头的声音全给吞了。
“哎,这咋办呢?”我无奈地想。
没办法,我只好盯着陈砚辞的后脑勺发呆。他回头瞅我一眼,我赶紧挤出个恭谨的笑容,点点头,跟平时没啥两样。
“姐,你咋又走神了?”身后的银杏偷偷扯我衣袖,小声问我。
“嗯?哦,我也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点头。”我回她。
正说着呢,陈砚辞把一张传了一圈的纸递给我,我一看开头那俩字——“休书”,心里“咯噔”一下,完了,这下可真不巧了。
“姐,这是咋回事?”银杏也惊住了。
他的字写得清丽雅致,可那“妻有恶疾”四个字,看着格外狰狞。
堂上的长辈们嘴里念着,手上指着,我还有些庆幸自己听不到呢,不然他们那话,肯定比蛐蛐声还闹心。
“这到底是咋回事啊?”我跪在地上,心里乱糟糟的。
头上的钗环被扒光了,手上的镯钏也被褪下来,我手指沾上印泥按上休书的时候,脑袋突然清明了,我听到陈砚辞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
“唉,这到底咋回事呢?”我拖着身子走回房,一路上都在琢磨。
收拾完东西,都到下午了,去娘家报信的银杏急匆匆地跑进来,贴着我耳朵压低声音说:“姐,不好了,老爷被罢官了!”
“哦,原来如此。”我这才明白过来。
2
我和陈砚辞算是青梅竹马。
“哎呀,这事儿说起来可真是缘分呐。”
少时,我跟着爹赴宫宴之时落水,被人所救后记忆全失,只知道救我之人名唤「陈砚辞」。
“陈砚辞,这个名字我可得好好记着。”
爹知道后欣喜若狂,因救我之人乃是邕王次子,彼时他仕途停滞不前,一直想攀附势大的邕王,这无疑是个太合适的理由。
“这下可好了,咱家也能跟邕王家攀上关系了。”
于是他强行带着还在发烧的我几次三番地登门答谢,最后还一举敲下了我与陈砚辞的亲事。
“亲事定下来了,这下咱家在邕王家面前也有个说得过去的交情了。”
少傅嫡女配一个不得宠小郡王,爹与邕王都觉得很合适。
“这门亲事,从各方面来说,都算是门当户对了。”
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又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彼时年幼,也觉得勉强合适。
“虽说有些突然,但既然是父母之命,那也只能这样了。”
只有我娘觉得不合适。
“这事儿我可不同意,咱家女儿怎么能随便就定下这样的亲事呢。”
一向沉稳的娘与爹闹了好几次,最后以爹的一个耳光让这门婚事彻底尘埃落定:
“你找的那些人家哪里配得上我池文修的女儿,wc了你的心到头你还要这样无理取闹吗!”
“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就动手了呢。”
其实我及笄后,娘便开始风风火火地给我相看人家,无一例外都是低嫁的门户,只因我有先天的耳疾。
“唉,照萤啊,娘也是没办法,你这耳疾是个麻烦事儿。”
娘生我时疼了三天三夜坏了身子,再难生养,爹便一连抬了好几个美妾,想趁着年轻多生几个儿子继承他不怎么丰满的家业。
“哼,这些小妾们,也不知道爹是怎么想的。”
老天无眼又有眼,他日日在小nm身上耕耘,却再未结出带把的果子。
“这可真是造化弄人啊。”
娘松了一口气,但很快发现这口气松得太早,我有些不对劲。
“娘,这外面好吵啊,我怎么听不清呢。”
比如外头的炮仗炸天响,我在凉亭里呼呼大睡。又比如牙牙学语的年纪,我常常在吱哇乱叫。
“照萤,你怎么又乱叫了,是不是耳朵不舒服啊。”
娘赶忙请了大夫来看,大夫道我先天不足,大约是娘胎里带了耳疾出来,能听见一些,但情绪激动或是环境嘈杂时便听不到了。
“大夫,这可怎么办才好啊。”
娘知道后把自己关在房里一天一夜,出来时脸上的泪痕还未干,先是雷厉风行地打发了所有知情的下人,而后细细问了大夫我的听力情况,封了厚厚的诊金将他送出了城,最后抱住我贴着我的耳朵喃喃:
“照萤莫怕,娘做你的耳朵。”
“娘,我以后还能像别的小姐一样正常生活吗。”
娘太了解自己的丈夫,小娘生出的这些妹妹们以后多半是他登高的工具,我虽也是女儿,但好歹是嫡出,能有个看起来光鲜的前程。
“娘一定会想办法让你有个好前程的。”
可爹若知我有疾,恐怕我的前程大约是连妹妹们都比不上了。
“咱可不能让爹知道这事儿,不然可就麻烦了。”
于是她下了决定,要瞒下来。
可我小时性子跳脱不服管教,又因听力不好导致说话声音洪亮,与其他的世家小姐们格格不入,难得有想相交的小姐说与我「甚是投缘」的,也被我一句「我头不圆」尴尬劝退。
“照萤,你怎么这么不会说话呢。”
娘一年接一年地郁结叹气:
“我说让你不要因为有残疾就妄自菲薄,没想到你是一点包袱都不背。”
3
“哎,真像娘说的那样,妹妹们长大了,成了爹往上爬的梯子。”我叹着气说。妹妹们正值如花似玉的年纪,有的被送进了年过四十的权臣府里做妾,有的被精心打扮得流光溢彩,成了爹结交世家时的助兴工具。爹一番运作下来,从一介闲职变成了朝廷股肱,家里门槛越来越高,娘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娘,你看我这事儿,我跟陈砚辞的婚事定下了。”我跟娘说。娘一听,一改先前对我劝一劝二不劝三的放任态度,对我管教越发严格,动辄便是一顿家法。
“娘,我这腿……”一次娘看到我满是血痕的小腿,我刚开口,娘的眼泪就涌了出来,慌忙背过身擦泪,还小声嘟囔着:“莫怪娘,不教好你娘怎能瞑目啊。”
我听了这话才明白,娘那时已得了重病。早生的华发,日渐消瘦的身体,密集的咳嗽,还有刻意掩藏起来的手帕,我泪如雨下,原来早就有迹可循。
“娘,我以前不信神佛,可现在……”我本是个不信神佛的人,那日我在祠堂向着列祖列宗和大罗神仙发愿,认得的不认得的我都磕了响头,“只要让娘多活几年,拿走我的什么东西都可以,我都愿意。”
从那以后,我开始掩藏自己的性子,花了一些时日变作了娘心里的样子,渐渐地成了世人眼中的闺秀。可我越来越像闺秀,娘却越来越虚弱。
“哎,我这命咋就这么苦呢,大概是我太廉价,没啥拿得出手的东西,神佛都没理会我的祷告。”我与陈砚辞订亲礼的前一月,娘一病不起。昏迷前她还示意我贴近耳朵,细细嘱咐了她给我说过一万次的事情:“听不清的时候便笑着点一点头,世家们脸皮薄多半能糊弄过去,你有耳疾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娘,我一定好好活着。”我含着泪说。娘又嘱咐道:“定要好好地活着啊。”
爹是家里最后一个知道娘病重的人,他看着昏迷里还在忍痛的娘,眉头紧蹙:“为了让你娘安心,你下月便直接嫁过去吧!”我一听就明白了,这是怕娘死了,耽误他巴结邕王的步伐。
于是,原本的订亲成了大婚,我仓促又隆重地嫁进了邕王府。礼成后刚进喜房,银杏便通红着眼眶与我讲:“夫人殁了。”
爹特意派来的人堵在了喜房门口,我没能见到娘最后一面,晕死过去。
4
再睁眼,天已经大亮了。银杏凑过来跟我说:“小姐,陈砚辞昨儿晚上和今儿早上都来看你了,还嘱咐我好好照顾你呢。他今天下了衙门,肯定还会过来。”
我听银杏这么一说,心里琢磨着陈砚辞这个人。听说他被封了郡王之后,不想在家当个闲人,求了邕王好久,才谋了个虚职。按理说,那些有虚职的人大多都是得过且过,可他不一样,每天都按时去点卯,这样一来,他那领着俸禄却整天花天酒地的世子大哥,就显得更加纨绔了。
我对陈砚辞了解不多,但他对我有救命之恩,而且每次见面,他都特别殷勤妥帖,人也长得一表人才。我觉得他应该是个不错的人,跟他讲我耳疾的事应该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毕竟是我枕边人,我又怎么能瞒得住呢。
后来的事证明,他川实不错,但也只是不错而已。
刚成婚的时候,因为要守孝,我和他分室而居。他每天都会来我屋里坐一会儿,喝一盏茶。他说话声音很轻,我的听力自从娘走后就越来越差,经常听不清他在讲什么,只能尴尬地笑一笑,点个头,等着他再起话题,我再应付几句。
次数多了,我感觉他可能察觉到了什么,就开始自顾自地说,还是像往常一样喝茶,也不需要我回应了。我只好把原本想跟他坦白的心思收了起来,和他达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古怪和谐。
在外人面前,他表现得特别体贴,对我呵护备至,问话也是温声软语的。我大部分时候都听不清,只能笑着点头。
有一天,我们外出会客回来,跟着去的丫鬟婆子们在背后窃窃私语。我自然听不到,银杏却为我抱不平:“那些长舌妇说小姐你多半是个呆傻的,姑爷问牡丹好还是月季好,你居然回答好。”
“姑爷明明都听到了!居然一句训斥也没有!”银杏气愤地说。
我无所谓地摆摆手,说:“不妨事,爱说就让他们说吧。”
在这王府里,我这坏名声也不是一两天的事儿了,不在乎再多一个“呆傻”的名头。
回王府省亲的大姑姐对着我抱怨自家的废物丈夫,我非但没劝慰,还点头称是。陈砚辞赶紧替我赔罪,巧的是,我那天居然听清了他那句话:“她性子里缺些贤良,平日里更甚,都怪我之前对她太过放纵了,阿姐你息怒。”
就这样,宠妻护妻的名声他得了,痴傻不贤的锅我背了。但我一直记着娘的那句“好好活”,只能忍气吞声,想着把这日子过下去。
那时我还在想,只要邕王和爹的勾结还在,我和陈砚辞就是一对人人羡慕的佳人,哪怕这一切都是演出来的。又或者,陈砚辞是个连对陌生人都会出手相救的人,就算没有爹这层关系,他大概也会念着这些年的情谊,给我一个体面吧。
可事实是,这些想法全都没用。
他早早地得到了爹要被罢官的消息,不是第一时间告诉我,而是在罢官的旨意还没下达之前,第一时间就休了我,连和离的体面都没给我留,生怕沾上池家倒台扬起的一丁点儿灰尘。
弃妇回娘家,本来就没什么光彩。陈砚辞平日里爱妻的名声在外,如今他休妻,那些带着恶意的流言蜚语就像潮水一样涌来。三人成虎,这种贵族秘辛更是被人津津乐道。传言传了一圈下来,我已经被说成了一个身有恶疾、乱伦绝世的毒妇,只配用一条白绫吊死。
被下堂那天,我和银杏被赶出了王府。池府居然没派马车来接,我只能丢下那堆行李,步行回娘家。
一路上看热闹的人不少,大多都咬牙切齿,横眉冷对。我没了包袱,一个一个瞪回去,心里想:骂就骂吧,反正我听不见。我凭什么要死?我答应了娘要好好活着。
到了池府门前,我跪了整整一天一夜。多亏街坊们的指指点点,一向爱面子的爹才不情愿地放我进了府。
进了府,我挨了几顿家法,脸上也被扇了好几个耳光。我盯着爹快速张合的嘴发呆,心想:他一定骂得很难听,可我笑着点头好像不太合适。
爹在我身上发泄了几天的不满后,终于又有了别的官司。银杏扶着我回房,泪眼婆娑地给我脸上涂药,一边抹一边哭着说:“小姐,这以后的日子可该怎么过啊?”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只能在心里默默喊着娘:娘,好好活着真的好难啊。
5
再次听到陈砚辞的消息,是他娶了大理寺卿的嫡女。
“哎,你听说没,陈砚辞那小子,攀上了大理寺卿家,娶了人家的嫡女。”
“可不是嘛,他当年跟着你的时候,哪有这般风光。”
“哼,攀附权贵,也不想想当初是怎么对我的。”
与我成婚的那几年里,因着邕王世子身上背了人命官司被邕王发配到了道观里修行,陈砚辞得到了邕王的青眼,爹便审时度势地把他安插进了大理寺。
“爹,陈砚辞他……”
“别提他,当初要不是看在他还算有点本事,我怎么会让他进大理寺,结果呢,他倒好,攀上了大理寺卿家,把我们家当跳板。”
看来他大约是从我这里得了甜头,攀附妻家攀上了瘾。
“这小子,真是忘恩负义。”
爹知道后关起门来骂了好几日,先骂邕王过河拆桥,陈砚辞忘恩负义,又骂他的那些同僚见风使舵,首鼠两端,最后骂我,骂的太脏我没听见。
“你个没用的东西,连个男人都管不住。”
他自罢官后便开始求爷告奶想重回朝堂,半年来金银散出去不少但似乎收效甚微。
“哎,这朝堂上的事儿,哪有那么容易,我这半年来,钱没少花,可就是没个准信儿。”
这几日开始破罐子破摔,整日饮酒作乐,今日竟还要拉着我一起喝。
“走,陪我喝两杯。”
“爹,我……”
“别废话,陪我喝。”
懒得与他起冲突,我跟着喝了几杯,我酒量不差,今日未饮多少却有了酒意,不多时头便重得伏倒在了桌上,没了意识。
再睁眼,我躺在一张华丽的床上,浑身都失了力气,屋子里情香缭绕,是个隔间,外堂里有人在说话:
“小女就麻烦常大人了,她性子烈,您多担待。”
“哎,老大人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顾她。”
是爹,他嘴里的常大人是如今圣上面前的红人,是个阉人。
我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一狠心咬破了自己的舌尖,害怕和疼痛让我恢复了一些气力,我拿袖子掩住口鼻,用尽力气从小窗翻到了外头的走廊里。
“谁?谁在外面?”
响动明显惊动了屋里的人,我眼前一片模糊,跑了几步手脚便不听使唤,慌不择路,扑进了最近的一间屋子。
屋里灯暖酒香,琴音靡靡,戴着白玉面具的男人半敞着胸膛,一旁裹着轻纱的侍女正拿着酒壶往他嘴里倒酒。
“大人,小心。”
冲进屋子的我惊着了那侍女,酒撒了出来,她忙跪下告罪:“大人恕罪。”
“怎么回事?”
我连忙跪下求饶:“大人,求您饶命。”
男人懒散起身,顺手拿起桌上的匕首,缓步朝我迈过来。
“别过来,别过来。”
匕首从刀鞘里被抽出来,寒光凌冽,惊恐不安霎时填满了我,嗡嗡声塞进耳朵隔绝了外界的声响,那人好像说了句什么,随即拿刀挑起我的下巴,面具遮住了半张脸,我只看得到他那双摄人心魄的眸子,他抬头望了望门,大约是追我的人到了。
“别杀我,大人,求您别杀我。”
我别无他法,跪着往前送了送身子:“求大人救我!”
6
他又说了句什么,我指指耳朵,摇摇头,「我听不见,你再说一遍呗。」
他突然把匕首挽到柄上,封了我的穴道,然后欺身把我压到了地上,一口咬上了我的脖子。我赶紧说:「哎呀,你这人怎么这样啊,面具冰冰凉的,吓死我了。」
「怎么才出虎穴又入鹰巢呢?」我心想。
「砰」的一声,门被撞开了。他手中的匕首如迅雷般飞了出去,扎进了为首那人的胸膛。我惊呼:「哎呀,这是怎么回事?」
那人正是我那要把女儿献给阉人玩乐的爹。爹脖子上青筋暴起,难以置信地往胸前看了一眼,随即如烂泥一般瘫倒到了地上。我小声说:「哎呀,这可怎么办啊。」
「手脚抽搐,口鼻汩汩地往外涌出了暗红的血,匕首淬了毒。」我心惊胆战地说。
那玉面大人自我身上坐起,漫不经心地朝最后跟进来的人抱了抱拳。那人面颌无须,脖颈细长,应就是那位常公公。
「常公公,您可别生气啊。」我小声嘀咕。
常公公见到他的瞬间敛起了愠怒,反而哈腰拱手退了出去,还顺手将已经死透的爹的尸体抬了出去。我松了口气:「哎呀,这可真是吓死我了。」
我心底一松,惊惧褪去大半,但迷情香的药劲上来,我浑身开始发烫。我小声说:「哎呀,这可怎么办,我浑身难受。」
偏偏这时,他抬手解开了我的穴道。我小声说:「哎呀,这可怎么办啊。」
小腹一阵暖流涌动,心痒难耐,我颤颤巍巍地扯住了他的袍角,「哎呀,你可别不管我啊。」
不堪和渴望在我的脑子里疯狂博弈,好在被欲望吞灭理智之前,眼前的人从我箍紧的手里抽走了他的衣袍,同时不忘狠狠地往我颈后一敲,我失去了意识。
再睁眼已是白日,后颈似被雷击过一般的疼。我小声说:「哎呀,这可真是疼死了。」
随即映入眼帘的是一位年纪稍大的夫人。见我醒来,她笑得见牙不见眼:「可算是醒了,川儿那死小子不知道怜香惜玉,大夫说再大力一些人都要没了。」
「哎呀,这可真是吓死我了。」我说。
说罢她想起了什么,忙又指了指自己的脖子,朝我走近些,声音洪亮如牛:「颈子,颈子可还痛啊!」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吓得一颤:「还,还好。」
「夫人有心,此刻我能听着的。」我说。
她面上一红,随即又恢复了笑模样,给我解释了一番。
「哎呀,这可真是吓死我了。」我说。
那玉面大人乃是锦衣卫指挥使沈凛川,是她儿子。在王府时我便听说过,圣上新拔擢了一位锦衣卫指挥使,为人狠辣雷厉,似把奸佞送往冥府的罗刹,又因此人神秘,总以白玉面具覆面,故而人称「玉面罗刹」。
「哎呀,这可真是吓死我了。」我说。
他近日在抓那位常公公贪墨的把柄,昨夜恰好救了我,敲晕我后无处可送只好把我带回了家。
「哎呀,这可真是吓死我了。」我说。
「川儿跟我说了你的事,杀千刀的男人们,闺女你受苦了。」她眼里全是惋惜和怜爱,是我好些年都未见过的善意,导致我忘了好奇为何沈凛川对我的经历如此清楚。
我有些动容:「谢谢夫人体恤,我如今无依无靠,大人的救命之恩我真是无以为报了。」
她慈爱的笑意里混上一点狡黠,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吧,若你愿意,给我做儿媳妇如何?」
7
我愣在那儿,半天没说出话来。她有点不好意思,局促地搓了搓手:“是有点冒昧了哈。”
她接着说:“沈凛川啊,小时候毁了容貌,他夫家嫌弃他,他一气之下就和离了,带着他自立了女户。”
我听着,心里有点感慨。她又说:“沈凛川如今虽然仕途平顺,挺受器重的,可家里没底子,容貌又受损,干的还是打杀的活计,性子还被传得暴虐无常,民户不敢攀附,官户也看不起他,这一耽误就拖到了现在。”
我忍不住问:“那您给他相看了几个合适的,他怎么都不成呢?”
她叹了口气:“我好不容易给他相看了几个合适的,结果他倒好,要么泛舟游湖把人撂湖心,要么吃饭点一桌子辣菜,最后还让别人结账,更有甚者,我说破嘴求来的官家小姐想摸摸他的面具,他那个剑就抽出来了,差点把人的手切掉。”
我听得目瞪口呆,她突然笑了一声:“但是吧,嘿嘿。”
我被她这笑声弄得有点好奇,她接着说:“他昨日带你回来的时候,你那个手吧,像焊在他腰上似的,临了还扒拉他那个谁都碰不得的面具,我差点就想让大夫备点金创药的,结果你猜怎么着!”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她就自己说了:“他捂着面具红着耳朵跑出去了,哈哈哈哈哈哈!”
她笑得前仰后合,我脚趾都扣出了一间四合院。笑完之后,她正了正神色:“闺女,我是个直肠子,话到嘴边便讲了,若冒犯你了我给你赔不是,你如今失了怙恃,虽一个女人也是能撑起门户的,只实在是苦啊,咱们有缘分,以后日子有困难可来寻我。”
她怕我听漏,说得又慢又缓,还提高了音量。我还没立马接受,她反而有了喜色:“若你能看得上我那不成器的儿子,我沈桃花可以向你发誓,苦日子于你必如箭离弦,永不返复。”
我有些踟蹰:“沈大人如今是新贵,我是个弃妇。”
她听罢有些生气:“闺女你听我讲,世道给女子的枷锁够多了,你别给自己套上。”
我鼻子一酸,包了良久的泪落下来,哭腔带出了最后的顾虑:“可我有耳疾……”
她“害”了一声:“多大点事啊!你看我说话你都能听着,听不着我就大点声,再不济给你写纸上不得了!”
“更何况,我儿子还破相了呢,你俩简直天造地设!”
我被逗笑,心里头像被澧泉淘洗过一般澄澈轻松。原来压在我心底的梦魇,不算什么大事吗?
8
我跟沈凛川的婚事,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口头订下来了。沈夫人当时那叫一个眉开眼笑,立马就差人把我送回了池府备嫁。
回到府里,我冷静下来一琢磨,沈凛川那性子,桀骜不驯的,他娘这么自作主张,他怎么可能答应?我自嘲地摇了摇头,心里想着,这不过是个口头协定,说不定明天就黄了。
第二日刚过子时,我正睡得迷迷糊糊的,就被外头的锣鼓声吵醒了。银杏推开门小跑进来,气喘吁吁地说:“姑,姑娘,有个带面具的在敲门,说,说是与你讲好了,今日下聘!”
我一听,赶紧吩咐下人先把人引进来吃茶。这大半夜的,也不能去把长辈从被窝里薅起来,我只能自己去见他。
等我梳洗装扮好,沈凛川已经在厅里候了好一会儿了。他好像渴得很,我坐下没多久,他就心无旁骛地喝了三盏茶。
我实在忍不住了,先开口说:“怠慢大人了。”
可能是我突然说话惊到了他,他被茶水呛到,一下子站起来咳了好一阵,都没缓过气来。我只能起身帮他顺气,他个子高,我手时不时碰到他的腰。
他突然捏住我的手腕,脸腾地一下红了,也顾不上咳嗽了:“你别碰我了,先坐下。”
我听了这话,脸也红了,局促地在屋里转了两圈,才找到椅子,压着羞怯坐下来。心里暗暗叫屈:明明在勾栏里,你玩得挺溜的啊……
他指了指我的耳朵,问:“现下是能听着的吗?”
我点点头,他接着说:“我又救了你一次。”
可不是嘛,如今这处境,他能娶我,川实是把我从水火之中拉出来了。
我起身朝他福了一礼,说:“多谢大人。”
“大人若有别的顾虑,或者有心悦之人,大可不必管我与夫人这无稽之约,照萤绝无怨言。”
他一听这话,唰一下就站了起来:“我没有!没有人!口头约定也是约定!怎可儿戏!”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激动,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话。他接着说:“前儿夜里那是逼不得已,我被姓常的发现了,不得不逢场作戏,平日里我不是那样的!”
见我还不出声,他急得直跺脚:“哎呀,我发誓,你相信我!”
我看着他那着急的样子,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好了好了,我信你便是。”
9
# 敲锣打鼓地来,又敲锣打鼓地走
聘礼从前院堆到了大门口,整条街都知池府那个被休弃的女儿有了新人家。
我挑了几样娘爱吃的点心,准备去华清观看望她。
她死的时候留了话,让我在华清观给她立个牌位,她不想留在池家。
“哎,今天这是什么日子啊,怎么这么倒霉。”
刚下马车,我就碰到了陈砚辞。
“哎哟,这不是池小姐嘛,怎么这么巧在这儿碰到你。”
陈砚辞阴阳怪气地说。
他的世子大哥被发配到观里修道,陈砚辞为了演出兄友弟恭的好名声,隔三岔五便过来看望。
我本想避开,陈砚辞却一步上前拦住了我的去路。
“听说你要嫁那罗刹?你不会是听说他与我不对付,故意的吧?”
他冷笑着问我。
锦衣卫直接隶属圣上,办的案与大理寺多有争端,他二人已起过好几次冲突。
“那个戴面具的日日出入瓦市勾栏,手上的人命数都数不清,你为了恶心我,竟然这种人都肯嫁?”
他笑得轻蔑,为了让我听见他还提高了音量,一时引来不少人旁观。
“更何况,你那耳疾发作起来与聋子有何区别,在我这你还能笑着装一装傻,若是嫁了那罗刹,你说他会不会惯着你?”
“估计他娶你也是为了气我,他这个人粗鲁下作,不会似我那般迁就你的,搞不好等他玩够了就把你休了。”
“到时你就是个再弃妇,只能挂根白绫自行了断了吧。”
旁观的人越来越多还在窃窃私语,我心烦意乱,耳朵里的蛐蛐儿们又出来了。
“这可怎么办啊,怎么关键时候又犯病了。”
我正心烦,身后伸出来一双温热的手,捂住了我的耳朵。
我转头一看,是沈凛川。
“你这家伙,又在这儿欺负人呢。”
看他嘴的开合频率,大约是火力全开地在骂陈砚辞。
蛐蛐儿们像是得了清凉,嗡嗡声减退,外头的声音隔着手也能清晰地听到。
“你又是什么好东西,吸血妻家的废物点心也好意思和本爷爷比?”
沈凛川毫不客气地怼回去。
“爷爷我川实是个粗人,但你们细人也是奇怪,一点点耳疾就是恶疾了,竟还能为了这休了发妻?啧啧啧,真是细得不行了。”
他继续说道。
“不过你也不算毫无长处,虽然你细但是你脸大啊,这么好的娘子会因为跟你赌气嫁给我?那以后光棍还找什么金牌冰人啊,直接找你不得了嘛。”
他调侃着。
“我就纳了闷了,你这爹不亲娘不爱的,当年怕是拜三清磕破了头才得了这门亲吧,好在祖师爷无眼又有眼,你这无福之人留不住有福之妻呀。”
沈凛川骂得松弛又轻快,围观群众一阵哄笑,陈砚辞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我当年在水里以命换命救了她!是父母之命媒灼之言订下的亲,只有你这种竖子野夫拣别人下堂妇当宝……”
陈砚辞还没说完,沈凛川就像提小鸡崽一般拎着他的领子把他扔进了观前的水塘。
“你给我好好在水里清醒清醒!”
沈凛川说着,随即拉着我便走了。
“沈大人,你等等我。”
我跟着他走进观里。
“沈大人,你怎知我娘的牌位供奉在何处?”
我好奇地问。
他也不答,闷头走了一阵,突然问我:
“为何你总不唤我的名字?你唤一声。”
“沈,沈凛川。”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叫了一声。
“嗯,以后就唤这个,爱听。”
他点点头。
我面上一红,不知如何回应,只得加快脚步超过他往前去。
10
回府路上,银杏一脸揶揄,鬼鬼祟祟撞我肩膀:
“小姐,咱们新姑爷可嘱咐我了,让我没事多在你面前提提他。”
我有些好笑,这沈大人怕是中了什么邪了。
“他让你这么干的?那他咋不自己来呢?”
银杏笑得更狡黠了,抱着一只黑白花色的猫来问我:
“小姐,这猫脸上也是一半黑一半白,您看叫啥名字好?”
我瞅了瞅那猫,随口说道:
“这脸上也是一半黑一半白,不如就叫两仪吧。”
她狡黠一笑,抄起猫的两腋往我眼前送:
“奴婢倒是觉得,应当叫沈凛川。”
我被她逗得直乐:
“你这丫头,净瞎起名,沈凛川是我救命恩人,哪能随便乱叫。”
银杏却一脸认真:
“小姐,说不定这猫就是沈凛川变的呢。”
我白了她一眼:
“你可真会胡说八道。”
成日里被银杏各种风马牛不相及的“沈凛川”包围,梦里也未放过我。
梦里我又落了水,挣扎时被水里的石头碰破了头,要沉入黑暗时有人揽住了我的腰把我带上了岸。
我迷迷糊糊地问:
“你是谁呀?”
少年背对着我,手里拿着一个白玉面具,准备离开的脚步停住了:
“沈凛川。”
我愣了一下,又问:
“真的是你吗?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没回答,只是轻轻拍了拍我的背,让我安心睡去。
我坐在大红的喜床上等新郎,有些坐立难安,往屁股下摸了摸,原是有颗花生一直在硌我。
“这花生咋这么硌人呢。”
我站起身把身下的花生和枣儿都拨开之后重新坐下,耳朵里全是心跳声,莫名有些委屈:
“都拨开了,咋还是这么硌人呢。”
沈凛川迈了进来,虽有些酒气透出来,但步子坚实潇洒,整个人长身玉立,红色的喜服配上在夜里莹莹发光的面具,哪里是罗刹,明明就是谪仙。
我看得眼泪都出来了,抹都抹不尽。
他有些慌张,嘴里嗯嗯哦哦半天又怕我听不见,只得蹲到我面前静静为我拭泪:
“别哭,别哭,我在这儿呢。”
我抬手抚了抚他的面具:
“可以给我看看吗?”
他未迟疑但有些羞赧:
“有些丑。”
我轻声说道:
“我不怕丑,我想看看你。”
他解开脑后的系带拿开面具,他的脸露出来,一道狰狞的长疤贯穿了半张脸,可以看出伤的时候深可见骨。
我轻轻摸了摸他的脸,柔声说道:
“不丑,你生得好看,俊眉星目,与我的救命恩人长得一模一样。”
11
他愣了神,眼睛瞪得圆圆的,像是被什么惊着了,紧接着“唰”一下站起身来,声音里带着点激动又有点颤抖:“你!终!于!记!起!来!了!”
他越说越委屈,眼睛都红了,像是要哭出来:“开始的时候我想着不记得便不记得了吧,那日我才知道陈砚辞那厮竟然冒充我,我真是气得不行,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低着头,声音有些闷:“少时落水后我记忆全失,听力也差,只隐约对最后那句名姓有些印象但又记不太清。爹拿赴宴的名录给我瞧,让我看看是不是认识的人,我也没多想,一眼便认出了与‘沈凛川’读音相似的‘陈砚辞’。陈砚辞也没推辞,这人就这么理所当然地认错了。”
沈凛川叹了口气,打断我:“我那日是与师父进宫面圣,并未在宫宴名录上。”
我抬起头看着他,眼神里满是愧疚:“这误会荒唐,陈砚辞荒唐,我也荒唐。”
沈凛川却笑了笑,语气轻松地说:“都怨我。”
我愣了一下,他接着说:“昨日之日不可追,别沉溺于往昔的过错啦。”
我有些迷茫地看着他:“那待如何?”
他咧嘴一笑,脸上的疤都生动起来:“当然是珍惜当下了。”
说完,他突然站起身,一把把我抱起来,动作干脆利落,还故意晃了晃,逗得我笑出声来。他伸手把床上那些硌人的物什都掀到地上,云和雨便从天上落下来,旖旎激烈地砸在我的各处,一夜良宵,如梦似幻。
隔日敬茶,婆母笑靥如花地把一盘钥匙捧给我:“自从川儿登了高,这人情和账目我真是看一眼都瞎,这个给你,这个也给你,都给你!”
交完钥匙,她见我俩还在慢吞吞吃茶,大手一挥:“别守着这些旧规矩了,以后都不用来了,你们俩没大事也不必过来寻我,过好自个儿日子就成。”
我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风风火火地站起来迈出门去,一边走一边拿了银子给身边的丫鬟:“小红你帮我去街上换点碎银子,我约了人博戏!”
……
我捧着那盘钥匙还在愣神,沈凛川跟我说了句什么我没听见,便下意识对着他笑了笑。
他站起身,扯着我的耳朵往耳朵眼里瞅,我好奇地问:“怎的了?”
他一本正经地说:“我想把里头的蛐蛐儿抓出来训一训。”
我被逗笑,他扯住我的两颊揉一揉:“这才叫笑,以后不想笑便不要笑,听不见要告诉我,我来收拾那些蛐蛐儿。”
婚后的日子快活,各种意义上的快活。
我被这快活解放了天性,慢慢竟有了些少时跳脱的样子。
沈凛川身居高位,借着他新婚的由头送礼攀关系的人把门槛都踩烂,送他自然是不收的,那些人便把目标转向了我。
夫人们借着结交来作客,稀稀拉拉地坐了一桌子,个个心怀鬼胎,叽叽喳喳的奉承话说完,我的耳朵便已堵上了,可如今我笑都懒得笑,只稍稍留着体面陪着吃茶。
实在无聊透顶,不知如何脱身,正好沈凛川回来了,他大约是最近又追人追到了勾栏,满身的酒气脂粉,我霍一下起身,揪着他的耳朵便骂开了:“又出去鬼混!这日子你还想不想过了!”
沈凛川一边喊着“疼疼疼”,一边抱拳给夫人们致歉:“怠慢各位了,只今日我与内子有些私事,就恕不远送了。”
夫人们纷纷起身,脸上都是惊异,如同得了什么天大的秘辛:“这位‘玉面罗刹’竟是个怕老婆的耙耳朵!也只有这只母老虎能镇住他了。”
12
「邕王薨了。」
沈凛川正自后捏着我的手教我化锦衣卫的暗语。那日我收拾书房,偶见了他的信件,今日问他,他便非要教我。
「哎呀,王爷身子康健,怎的如此猝然呢?」我有些惊讶地问道。
他摇摇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太医验出是毒,他用了许多世子炼的丹,丹药里有毒。」
我皱了皱眉:「那如今邕王死了,世子有罪,这爵位岂不是……」
他倏然贴近了我的耳朵,跟着附和:「老天真是无眼。」
我被他的面具冰得一激灵,赶紧推开他的脸:「喂,我现在耳朵好了,不必贴着我讲话。」
他笑了笑:「你这耳朵好了,可真是让人放心。」
这些日子心情甚好,连耳疾都很识相,一次都未发作过。
他反手把面具解开放在桌上,又凑上来,眼神里带着几分认真:「我不信,我要亲自验一验。」
13
陈砚辞出门办案,都一个月多了还没回来,这可把婆母乐坏了,就跟出了笼的飞鸟似的,天天沉迷博戏,根本停不下来。前天玩骰子,昨天玩纸牌,今天又玩马吊。这不,她老姐妹闹肚子,不能陪她玩了,就急急忙忙地让小红回来找我去凑脚。
小红跟我说:“嫂子,那瓦子可近了,穿几条巷子就到了。”
我心想,这么近啊,那行,我就戴了个幕笠,跟着小红出门了。刚走进巷子,突然,一条手帕就捂住了我的口鼻,我一下子失去了意识。
等我醒来,才发现是被水泼的,泼我的人是陈砚辞。他哪里还是原来那个翩翩公子的模样啊,整个人形容潦草的,还断了一臂。
他见我醒过来,就桀桀地笑起来:“醒了?醒了就听我说说话吧。”
我一脸懵,他却开始说起了那些事儿:“沈凛川办的是邕王的案子,他顺藤摸瓜查到了我身上。每次世子炼出的药,都是交给我带回去的。”
我忍不住问:“然后呢?”
他接着说:“世子炼的丹药,不仅给了邕王,他自己也用。太医验过了,他自己没中毒。那致邕王暴毙的有毒丹药,就只能是我给的了。”
我倒吸一口凉气,他却还在说:“沈凛川搜集了川凿的证据,带人来抓我,可我跑了,不过留了一臂。”
我看着他断臂的地方,心里有点发憷,他却说:“我反正是个废人了,跑了也没用,但我不能放过那个姓沈的!”
我紧张地问:“你要干什么?”
他却看着我说:“这城里不是都在传他待你如珍似宝吗?我便看看,他能不能为你舍命!”
我心一沉,他却继续说:“照萤,这都怨你,你怎么能嫁给别人?”
我愣住了,他却说:“我休你只是权宜之计,我需要往上爬啊,我不能倒,这样父亲才能看到我。可父亲眼里从来都没有我,只有那个废物,那就别怪不得我了。”
我有点明白了,他却还在说:“可因为那个姓沈的!我多年的苦心孤诣就这么付了流水!他还抢走了你!我要杀了他!”
我害怕极了,他却一把抱住我说:“照萤,你听不见也没关系,我知你与他都是演的,我不会伤害你,等我解决掉那个碍事的,我们便能好好在一起了。”
我只能任由他抱着,心里却在想怎么办。
陈砚辞往锦衣卫司送了信,让沈凛川孤身来换我。他买了不少杀手,还带着我腾挪了不少地方,十分狡猾。
交换那日,等了大半个时辰,除了几声鸟叫,连个人影都没有。
陈砚辞大怒:“姓沈的果然是个贪生怕死的小人!”
他疾步走向我:“照萤你看到了吧,只有我是真心实意对你的,只要你一句话,我便不报仇了,带你远走高飞再也不回来。”
我忽而粲然一笑,他大喜,可他很快意识到我不是对他笑,而是对着他身后拿着刀风驰电掣而来的沈凛川。
我开心地说:“沈凛川,你可算来了!”
他冲过来,刀自陈砚辞身后贯穿出来,陈砚辞叭叭的嘴终于闭上,装了几日聋子的我终于能真正安静一会儿了。
沈凛川心疼地把我揽在怀里:“是我连累你了,我的照萤真聪明。”
我有些得意:“全靠我的小耳朵!”
回了府,几日几夜未怎么合眼的婆母抱着我哭得死去活来:“我再也不打马吊了!”
她边喊眼睛边往沈凛川那头觑,见他未有表示,只得咬牙切齿接着道:“我再也不去博戏了!”
沈凛川开怀,趁婆母不注意贴着我的耳朵窃窃:“小耳朵又立功啦!”
-完-
番外·沈凛川
娘怀上我的那个秋天,考了数年的爹终于登了科,得了人生三大喜事之一的他边说着“夫复何求”,边想着好事成双,借着娘身子重的由头接连抬了三房妾。
娘早早地死了心,只一心拉扯我长大。可主母难为,底下的小nm接二连三挑衅,娘性子强硬又是个直肠子,每每被那些弯弯绕绕欺侮,在爹面前也装不出柔弱可欺,次次都着道,还惹了爹的嫌恶。
等到我懂事的时候,外头提到我谢家,都会说一句“绿肥红瘦,宠妾灭妻”。
我从小便爱舞枪弄棒,不喜文墨之事,爹向来自诩斯文清流,故而我虽是嫡子,但远不如熟读诗书的弟弟们得他的青睐。
七岁时,我练刀时不小心划伤了三弟的脸。还好我收力及时,只略略划破了油皮,养一养应是没有大碍。
小娘却不依,硬是扯着我要去寻爹要个公道。
爹不问缘由伸手便给了我两个耳光:“胸无点墨,成天就知道欺负弱小,你那个娘都把你惯成什么样了!”
他怒极,说着便要拿着家法去寻母亲。
我求他:“都是孩儿的错,孩儿想办法补偿三弟,求爹宽恕母亲。”
“你三弟的脸都破相了,你如何补偿?!”
我心下一横,反手抄刀往脸上便是一划,这一刀我没收力气,血流了满脸。
娘在这时进了门,拿起烛台一下一个,爹和小娘的脑袋便都破了,血流得不比我少。
爹捂着头指着我娘气得说不出话来,娘拨开他的手:“谢文,宠妾灭妻的名声不好听,我们给各自一个体面,和离吧。”
娘要求带我一起走,爹开始并不同意,后来要了娘的嫁妆事情便谈成了。
离开谢府后,给娘说亲的不少,但都因她带了一个破了相的半大儿子不了了之。于是她自立了女户,我也改了名姓,随她姓沈。
遇到照萤的时候,是我第一次跟着师父进宫面圣。师父怕我的残相冒犯圣上,于是给我定做了一个面具。
师父被圣上留在殿里说话,我无事可做便四处闲逛。那面具初次带,有些硌人,我见四处无人,便脱下来拿在手里。
逛到湖边,我躺在树后小憩,时不时便有女子说话的声音传过来。
我揪起头瞧了瞧,是个与我年纪相仿的姑娘在自言自语。她似是在跟花草聊天,春日里草长莺飞,万物复苏,衬得她像个精灵。
我痴痴看了半晌,待回过神来她已踩到了驳岸边。
“小心!”我大喝一声,她却并未听到,还退后一脚便扑通一声跌进了湖里。
我站起身飞奔过去,发现她果然不识水性,便一头扎进水里救她。
她生得娇小,我未费什么力气便把她救上了岸。她睁了眼我才发觉面具未戴在脸上,慌忙转身便想走,却听她问:“你是谁?”
我捡起面具答了名姓,看到远处的侍卫过来,以免节外生枝,我又藏回了树后。
再听到她的消息,便是她成亲。那日十里红妆,她的郎君骑着高头大马,生得玉面芝兰。我埋起了自己心底那点妄想,我这媸人,当然配她不起。
后来我与娘去华清观,撞见过她一次。她挽起了发髻,有了些人间的模样,只是眼角眉梢都是木然,又跪在供奉先人的殿里哭得淋漓。
她好像过得不好。
待她走后,我也跪了过去,不知她拜的是谁,我便一个一个地磕了头:“愿她平安喜乐,诸事胜意。”
再次相见,我未想到会是在勾栏里。那时我被常贵派的人监视,为了演得真切,我喝了不少,第一眼并未认出她,只觉得是什么圈套。
待走近了我才惊觉是她,压着声音问了一句:“你怎么在这?”
她并未答我,只指了指耳朵,我才知她听不见。
堂上的长辈们嘴里念着,手上指着,我有些庆幸自己听不到,毕竟比起来,他们吐出的象牙。
来源:安逸雪梨I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