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第三次月考后,我站在办公室窗前看他独自穿过空荡荡的操场。泥水溅在他褪色的运动鞋上,他却浑然不觉,把书包甩成斜挎的流星锤,在雨中划出固执的轨迹。
潮新闻客户端 雷圣初
窗外的雨丝裹着初夏的凉意,走廊尽头那盏总在闪动的白炽灯下,我又看见那个蜷缩在阴影里的身影。
健的校服领子永远翻得歪歪扭扭,像株被风吹乱的野草,倔强地扎根在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
第三次月考后,我站在办公室窗前看他独自穿过空荡荡的操场。泥水溅在他褪色的运动鞋上,他却浑然不觉,把书包甩成斜挎的流星锤,在雨中划出固执的轨迹。
“这孩子心里有堵墙。”老校长某次晨会时这样说过。他母亲改嫁时撕碎的合影,父亲开出租时摔在方向盘上的烟灰缸,还有去年和同学闹翻后锁在铁皮柜里的日记本,都在用沉默浇筑着这道墙。
那天早自习,我数着作业本上缺失的名字,指尖停在他空白的练习册上,纸页间夹着的银杏叶标本突然让我想起叶圣陶先生的话——教育是等待青苔开花的艺术。
“为什么总要把自己关在壳里?”我轻轻叩响他的课桌。
晨光斜斜切过他的侧脸,我看见少年下巴上倔强的棱角动了动:“班主任的规矩像铁笼子,六点三十到班?他不过是想在家长群炫耀自己多敬业。”
他的声音像摔在地上的玻璃杯,尖利又脆弱。我注意到他握笔的指节发白,作业本边角被卷成扭曲的旋涡。
那天傍晚的雨下得缠绵,我撑着伞经过食堂时,撞见他蹲在廊檐下啃冷掉的包子。雨水顺着铁皮棚顶淌成珠帘,他的校服洇出深色水痕。
“我爸说凌晨四点的街道最安静,出租车计价器的声响能数清楚。”他突然开口,睫毛上凝着细碎的水珠,“可我不想数这些声响过一辈子。”
作文本里的《山那边……》让我窥见了墙缝里的光。他写山坳里野蔷薇如何在水泥缝里挣扎着绽放,写姐姐打工的制衣厂飘满棉絮的空气,写母亲改嫁前夜被泪水打湿的栀子花瓣。
当我念到“那些被称作杂草的生命,不过是没等到懂它的春天”时,后排传来压抑的抽泣声。抬头望去,健正把脸埋在臂弯里,肩胛骨像受伤的蝴蝶般颤动。
“要不要试试把这个投给华人作文大赛?”我在作文本里夹了张浅绿便签。
三天后的课间,他杵在办公室门口,手里攥着皱巴巴的稿件,指甲缝里还沾着钢笔水:“您说的截止日期……还来得及改吗?”窗外梧桐树影在他脸上摇晃,我第一次看清他瞳仁里跳动的星火。
颁奖那天,礼堂穹顶的灯光落在他挺直的脊梁上。当他念到“感谢愿意等待野草开花的园丁”时,后排几个总爱起哄的男生突然鼓起掌来。我看见班主任老陈摘掉眼镜擦拭镜片,他要求六点三十到班的规矩,不知何时改成了弹性考勤。
立夏后的黄昏,我在图书馆撞见他给低年级学弟讲题。夕照透过百叶窗在他身上烙下金斑,他手指划过书页的样子,像抚摸雨后新发的嫩芽。
“这道题要换个角度看。”他说着在草稿纸上画了个歪扭的圆,“就像环形山,阴影里藏着另一个世界。”
昨夜批改月考作文时,他新交的《苔藓物语》让我在台灯下坐了许久:
他写潮湿墙根处的青苔如何在梅雨季疯长,写它们不需要沃土与阳光,只需要时间与耐心。
“当整个春天都在追逐桃李芬芳时,请记得蹲下来听听苔藓生长的声音。”我在评语栏画了朵小小的苔花,忽然想起他第一次主动问好的那个雨夜——少年揣着饭盒逆光奔跑,衣摆掀起的风里带着潮湿的希望。
教育从来不是流水线上的模具铸造,而是荒野里寻找种子的人。
有的种子要等惊蛰的雷,有的要熬三九的雪,还有的像墙角的青苔,得在无人问津的阴影里默默积蓄十年光阴。
此刻望着窗外抽芽的香樟,我忽然明白:真正的园丁从不在意花期早晚,他们只关心每株植物是否活成了自己的样子。
“转载请注明出处”
来源:钱江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