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现在还记得那天的味道——桂花香混着煤球炉子的烟味,还有婚宴上没来得及上桌的红烧肉,在厨房里渐渐凉掉的香气。
那年秋天,表妹小芳的婚礼成了全村的笑话。
我现在还记得那天的味道——桂花香混着煤球炉子的烟味,还有婚宴上没来得及上桌的红烧肉,在厨房里渐渐凉掉的香气。
新郎叫张伟,城里开小超市的。长得倒是周正,就是说话时眼神总往别处飘。表妹跟他处了三年,我们都以为这事儿稳了。
“吃饭没?”
那天早上大舅妈敲我家门时,其实是想打听昨晚那辆黑色轿车的事。半夜三更的,车子在村口停了很久,发动机响了半宿。
“天气要变。”
三婶儿晾衣服时这么说,眼睛却盯着表妹家新贴的红双喜。
我当时没太在意。结婚前夜男方那边来回折腾,谁家都这样。
早上八点,化妆师已经在给表妹上妆了。表妹穿着红色睡衣坐在镜子前,脸上敷着面膜,整个人看起来有点紧张。
“你说他会不会……”
表妹的话被外面摩托车的声音打断了,是来帮忙的堂哥到了。
化妆师是从县城请来的,手艺不错,就是话多。一边给表妹画眉毛一边嘟囔:“这眉形适合你,显得眼睛大。我昨天给镇上李家姑娘化妆,那眉毛啊……”
她突然停下了,皱着眉头看表妹。
“你这眼皮怎么有点肿?昨晚没睡好?”
表妹摇摇头:“没有,可能是昨天哭了。”
“哭什么?”
“没什么,就是……”
表妹没说完,外面传来喇叭声。接亲的车队到了。
十点钟,村里开始热闹起来。红色的花车停在表妹家门口,车头上扎着大红花,还有两个卡通的新郎新娘娃娃。司机是个胖子,叼着烟在车边等。
我帮着搬嫁妆。表妹家准备了两床新被子,一个梳妆台,还有一台21寸的彩电。彩电还是去年买的,屏幕上贴着”囍”字的红纸,看起来喜庆。
“新郎呢?”
有人问了一句。
“应该马上就来。”
大舅妈这么回答,但声音听起来不太确定。
十一点了,还是没见着张伟的影子。
司机开始不耐烦了,下车点了根烟。“我说,人到底来不来?我还得赶下午那场呢。”
表妹已经化好妆了,穿着婚纱坐在床沿上。那件婚纱是从县城租的,据说价值三千多,表妹穿着确实好看,就是脸色有点发白。
我记得那时候院子里挂着一串红辣椒,是前年晒的,已经有点发黑了。风一吹,辣椒就轻轻碰撞,发出很细微的声音。
“要不打个电话?”
三叔这么建议。
大舅拿出那个黑色的摩托罗拉手机,按了好一阵才拨通。
“喂,张伟?……什么?……你在哪?……”
大舅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挂了电话,大舅站在那儿半天没说话。
“怎么了?”
“他说……他说有急事,可能来不了了。”
院子里突然安静下来。连那串辣椒都不响了。
表妹听到了,但没有哭。她只是慢慢站起来,走到镜子前,看着镜子里穿婚纱的自己。
“小芳……”
大舅妈想过去安慰她。
“妈,我没事。”
表妹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让人害怕。
之后的事情有点乱。亲戚们聚在一起商量怎么办,有人说要去城里找张伟,有人说算了吧别丢人了。
厨房里的菜已经做好了,十几桌的量。大师傅是村里最好的厨子,炒菜的锅都是从饭店借来的大锅,这会儿正冒着热气。
“菜怎么办?”
“先吃吧,不能浪费了。”
就这样,一场婚宴变成了家宴。
表妹没有换掉婚纱,就那么穿着,坐在主桌上跟大家一起吃饭。她吃得很认真,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只是偶尔有人试图安慰她时,她的筷子会停那么一下。
饭后,亲戚们陆续散了。表妹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婚纱的裙摆在地上铺了一大片。
夕阳西下,那件白色的婚纱在光线里有点发黄。
“表妹……”
我走过去想说点什么。
“你说,一个人为什么会突然变心?”
她没有看我,只是看着远方。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也许……也许他有不得已的苦衷?”
表妹笑了,笑得很苦涩。
“苦衷?什么苦衷能让一个人在结婚当天跑掉?”
那晚,表妹把婚纱烧了。
在后院的空地上,她亲手点燃了那件价值三千的婚纱。火光映在她脸上,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第二天,表妹就走了。说是去南方打工。
临走前,她把彩电送给了我。“反正我也用不着了。”
这一走,就是十年。
十年后的春天,表妹回来了。
她开着一辆白色的本田轿车,车况看起来不错,但后保险杠上有个小凹痕,估计是在城里停车时蹭的。
车里坐着两个孩子,男孩和女孩,长得一模一样。应该是双胞胎,看起来八九岁的样子。
“舅妈好。”
孩子们很有礼貌,说话时还会鞠躬。
表妹变了很多。原来的长发剪成了短发,穿着一件米色的风衣,看起来干练了不少。最明显的是眼神,比以前坚定多了。
“小芳回来了!”
消息很快传遍了村子。
大家都很好奇那两个孩子的父亲是谁。表妹看起来并没有结婚,至少手上没戴戒指。
“孩子爸爸呢?”
三婶忍不住问了一句。
“在外地工作。”
表妹的回答很简单。
但我注意到,她说这话时看了一眼村东头的方向。
那边住着谁来着?
村东头……对了,是张伟家的老宅。虽然张伟早就搬到城里了,但老房子还在那儿,偶尔他父母会回来住几天。
不过这可能只是巧合。
表妹这次回来,是因为外婆病了。九十多岁的人了,医生说可能撑不过这个春天。
“我想让孩子们见见太外婆。”
表妹这么解释。
她把孩子安排在村里的小学上学,说是要住一阵子。
两个孩子很讨人喜欢。男孩叫小宇,女孩叫小雨。名字起得挺有意思的,一个宇宙的宇,一个下雨的雨。
“妈妈说我们是天上掉下来的。”
小雨这么跟我说。
“那你们的爸爸呢?”
“爸爸在很远的地方工作,要挣钱养活我们。”
小宇的回答很认真。
看得出来,表妹把孩子教得很好。
但越是这样,我越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真相是在一个月后揭开的。
那天晚上,我去表妹家串门。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有争吵声。
“你到底想怎么样?”
这是表妹的声音,听起来很愤怒。
“我想见见孩子。他们是我的……”
另一个声音我很熟悉,但一时想不起是谁。
我悄悄从窗户往里看,差点叫出声来。
站在表妹面前的,居然是张建国。
张建国是村里的致富带头人,开着一家建材厂,家里有钱。他比表妹大十几岁,早就结婚了,老婆是镇上卫生院的护士。
“你走吧,我不想让孩子看见你。”
表妹的声音很冷。
“小芳,当年的事……”
“当年的事就别提了。我只要你记住一点,孩子跟你没关系。”
“可是他们确实是我的孩子。”
我听得心惊肉跳。
难道……难道那两个孩子的父亲是张建国?
“那又怎么样?十年前你在哪儿?我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在外面打拼的时候你在哪儿?”
表妹的声音有些哽咽了。
“我……我那时候不知道你怀孕了。”
“不知道?你当时不是说要跟我私奔吗?说要抛下一切跟我走?结果呢?我在车站等了你一夜,你连个电话都没有!”
张建国没有说话。
“后来我才知道,你老婆怀孕了,你不敢走了。”
表妹继续说着。
“那我呢?我肚子里也有你的孩子,可你管过吗?”
我这才明白过来。
十年前表妹的婚礼,张伟为什么会临时跑掉。
肯定是有人告诉了他表妹怀孕的事,而孩子不是他的。
表妹怀的是张建国的孩子。
可张建国当时已经结婚了,还有了自己的孩子,他不可能为了表妹离婚。
所以表妹只能一个人承担一切。
“我现在过得很好,不需要你的同情,更不需要你的帮助。”
表妹的话很决绝。
“可是孩子……”
“孩子有我就够了。”
门开了,张建国走了出来。他看起来很憔悴,走路时还踉跄了一下。
我赶紧躲到墙角。
等张建国走远了,我才敲门。
“表妹,是我。”
表妹开门时,眼睛有点红。
“你都听见了?”
我点点头。
表妹苦笑了一下,让我进屋坐下。
“其实也没什么好隐瞒的。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她给我倒了杯水。
“你恨他吗?”
我问。
“恨过。刚开始的那几年,我每天都在恨。恨他,恨张伟,恨所有的男人。”
表妹坐在我对面。
“后来慢慢想开了。恨一个人太累了,还不如把这些精力用来爱孩子。”
我看着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十年,她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该有多不容易。
“孩子们知道吗?”
“不知道。我跟他们说爸爸在外地工作。”
“那你打算……”
“什么都不打算。我们过我们的日子,跟任何人都没关系。”
表妹的态度很坚决。
但我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果然,没过几天,张建国又来了。
这次他带着东西,玩具、衣服、还有两个书包。
“叔叔,你是谁啊?”
小雨问他。
张建国蹲下来,想摸摸小雨的头,但手伸到一半又缩回去了。
“我是……我是你们妈妈的朋友。”
“妈妈的朋友?”
小宇歪着头看他。
“是啊,我们是……老朋友了。”
张建国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能理解他的心情。毕竟是自己的亲骨肉,血浓于水。
但表妹不同意。
“我说过了,我们不需要任何帮助。”
她把东西都退了回去。
“小芳,你就让我为孩子做点什么吧。我知道这些年你很不容易……”
“不需要。”
表妹的态度很坚决。
张建国站在那儿,手里拎着那些东西,看起来很无奈。
最后他把东西放在门口,转身就走了。
“妈妈,为什么不要叔叔的礼物?”
小雨问表妹。
“因为我们不需要。我们有手有脚,能够养活自己。”
表妹这么回答。
但我看得出来,她其实很难受。
不是为了那些东西,而是为了张建国脸上的表情。
毕竟,他也是孩子的父亲。
转眼到了夏天。
表妹说要带孩子回城里了,这边的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
外婆的病情稳定了一些,医生说可能还能挺一段时间。
“那你们还会回来吗?”
我问她。
“不知道。看情况吧。”
表妹收拾着行李。
两个孩子有点不舍得。他们在村里玩得很开心,交了不少朋友。
“妈妈,我们还能见到小伙伴们吗?”
“会的。有机会我们还会回来的。”
表妹这么安慰孩子们。
临走的前一天晚上,张建国又来了。
这次他没有带礼物,只是站在门口。
“我知道你们明天要走。”
他说。
“是的。”
表妹没有让他进屋。
“我……我能最后看一眼孩子们吗?”
张建国的声音很小。
表妹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小宇,小雨,出来一下。”
两个孩子跑了出来。
“叔叔!”
他们看到张建国,很高兴地打招呼。
张建国蹲下来,仔细看着两个孩子。
小宇长得像他,特别是眼睛。小雨更像表妹一些,但下巴的轮廓跟张建国一模一样。
“你们……你们要乖乖听妈妈的话。”
张建国的声音有些哽咽。
“我们会的,叔叔。”
孩子们很乖巧地回答。
“如果……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可以找叔叔。”
张建国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写了个电话号码。
表妹想阻止,但最后还是没有动。
“好的,叔叔。”
小宇接过纸条。
张建国站起来,看了看表妹。
“小芳,我……”
“不用说了。”
表妹打断了他。
“我只希望你记住,孩子们是无辜的。”
张建国点点头,转身走了。
他走得很慢,好几次回头看那两个孩子。
第二天早上,表妹带着孩子们走了。
我送他们到村口。
白色的本田轿车发动了,孩子们在后座上向我挥手。
“再见,舅爷爷!”
“再见,孩子们!”
车子渐渐远去,最后消失在路的尽头。
我站在那里,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件事就这么结束了吗?
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有些事情一旦发生,就再也无法改变。
表妹用十年的时间证明了她的坚强,也用十年的时间为当年的冲动付出了代价。
而张建国,他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也许只有他自己知道。
至于那两个孩子,他们现在还不明白大人世界的复杂。
但总有一天,他们会明白的。
到那时,他们会如何选择?
是原谅,还是怨恨?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生活就是这样,充满了意外和无奈。
有些事情,看起来很简单,其实很复杂。
有些人,看起来很遥远,其实很近。
就像表妹说的那句话:孩子爸爸你们都认识。
确实,我们都认识张建国。
但我们不认识的,是人心的复杂。
后记:
表妹走后的第三个月,我听说张建国离婚了。
他老婆发现了孩子们的事,闹得很厉害。
最后张建国净身出户,把厂子和房子都给了前妻。
他一个人搬到了县城,开了个小门面,卖建材。
有人说他后悔了,有人说他解脱了。
我不知道哪种说法对。
我只知道,有些选择一旦做出,就再也回不了头。
就像表妹十年前的选择,就像张建国现在的选择。
生活就是这样,没有标准答案。
只有承担后果的勇气。
又过了两年,我收到了表妹寄来的照片。
两个孩子长高了不少,笑容依然那么灿烂。
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字:
“我们过得很好,请放心。”
看着这张照片,我突然想起了十年前那个穿着婚纱的表妹。
那时她还很年轻,对未来充满憧憬。
现在她成了一个坚强的母亲,独自承担着两个孩子的未来。
时间改变了很多东西,但有些东西永远不会变。
比如母爱。
比如责任。
比如那些无法重来的选择。
我把照片夹在日记本里,继续过着我平静的生活。
但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还是会想起这个故事。
想起表妹,想起那两个孩子,还有那个在县城开小门面的张建国。
他们现在都还好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很多这样的故事。
平凡,真实,带着一点无奈和心酸。
就像我们每个人的生活一样。
来源:云朵棉花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