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天下着小雨，我妈打电话来，声音有些哽咽：“你表姐夫走了，车祸。”

表姐守寡那年，我在县城刚买了房。

那天下着小雨，我妈打电话来，声音有些哽咽：“你表姐夫走了，车祸。”

电话里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断断续续的。我握着手机，半天没回过神。

表姐夫是个老实人，开大货车跑长途。我记得他总是笑呵呵的，每次来我家都带着一股机油和烟草的味道。

那时表姐才45岁。

大女儿读高二，双胞胎儿子刚上初中。

二

丧事办得很匆忙。

表姐坐在灵堂里，眼睛肿得像桃子。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黑衬衫，袖口有个小洞，用针线缝过。

“怎么办，怎么办…”她一直念叨着这句话。

三个孩子围在她身边，都不敢哭出声。大女儿搂着两个弟弟，小声说：“妈，我不读书了，我去打工。”

表姐忽然停止了念叨，看着女儿，眼泪又流了下来。

那晚我留下来守灵。

半夜时分，表姐走到我身边坐下。外面雨还在下，打在铁皮屋顶上，啪啪作响。

“你表姐夫…他走得太突然了。”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递给她一杯热水。

水杯是个塑料杯，印着褪色的卡通图案。表姐捧着，看了很久。

“这是小时候用的杯子。”她说，“老大、老二、老三都用过。”

三

表姐夫走后的第三个月，我妈开始给表姐介绍对象。

第一个是县里的退休教师，59岁，有退休金。我妈说：“人品好，对孩子也会好。”

表姐见了一面，就拒绝了。

“为什么？条件不错啊。”我妈不解。

“不合适。”表姐只说了这三个字。

第二个是开小超市的老板，比表姐大两岁，妻子因病去世三年了。

见面那天，我妈特意让表姐打扮了一下。表姐换了件新衣服，淡淡地化了妆。

那个男人看起来不错，说话温和，还主动提到会帮助照顾孩子。

但表姐还是拒绝了。

“妈，你别再张罗了。”表姐对我妈说。

“你还年轻，一个人带三个孩子，多难啊。”我妈着急。

“我能行。”

表姐的语气很坚决。

四

其实那时候，家里的情况确实很困难。

表姐夫走得急，没留下什么积蓄。货车是贷款买的，事故赔偿勉强还清了贷款，剩下的钱不多。

大女儿要读高三，补课费、复习资料费，都是钱。

双胞胎儿子正值青春期，饭量大得惊人。我每次去表姐家，都看到他们在埋头吃饭，一顿能吃三碗米饭。

表姐找了份清洁工的工作，每天凌晨四点就要起床，扫大街。

工资不高，每月只有两千多。

但她从不抱怨。

有一次我去看她，正好是她下班回家。她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脱下工作服。衣服里面的内衣被汗水浸湿，贴在身上。

“累吗？”我问。

“还好。”她笑了笑，“习惯了。”

笑容里有种我说不清的东西。

五

那几年，找表姐的媒人络绎不绝。

有人说，隔壁镇上有个做生意的老板，条件很好，不介意她带着孩子。

有人说，县医院有个医生，刚离婚，人品不错。

还有人说，我们村的老会计，虽然年纪大点，但有退休金，孩子们的学费不愁。

表姐一一拒绝。

渐渐地，村里开始有些闲话。

“这个女人，要求太高了吧？”

“都这个年纪了，还挑三拣四的。”

“三个孩子拖累，还想找个好的？”

这些话传到我耳朵里，我替表姐感到愤怒。

但表姐好像并不在意。她依然每天按时上班下班，回家给孩子们做饭，检查作业。

只是有时候，我看到她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发呆，手里拿着一张照片。

那是她和表姐夫的结婚照。

照片已经有些泛黄，边角有些磨损。

六

大女儿高考那年，表姐病倒了。

胃病，老毛病了。那段时间她几乎不吃东西，瘦得只剩皮包骨。

我和我妈轮流照顾她，劝她去医院。

“没事，吃点药就好了。”表姐总是这样说。

但我们都看得出来，她的情况不好。

那天晚上，我在医院陪她。她突然拉住我的手。

“如果我有个三长两短，你帮我照顾孩子们。”

“胡说什么！”我有些生气，“你会好的。”

“我是认真的。”她的眼神很认真，“三个孩子，不能没有人管。”

我点点头。

“还有，”她停顿了一下，“我抽屉里有个盒子，如果我真的不行了，你帮我交给老大。”

我想问什么盒子，但她已经闭上了眼睛。

七

好在表姐的病情稳定了下来。

大女儿高考发挥得不错，考上了省城的一所不错的大学。

那天收到录取通知书，表姐哭了。

“爸爸如果知道了，该多高兴啊。”大女儿抱着通知书，也哭了。

双胞胎儿子也围了过来，一家人抱在一起。

我站在一旁，忽然觉得鼻子有些酸。

大女儿要去上大学了，学费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表姐又找了一份兼职，晚上在附近的工厂做零工。

白天扫街，晚上做零工，她几乎没有休息时间。

那段时间，她瘦得更厉害了。我看着心疼，劝她再考虑一下找个伴。

“有个人帮忙分担，也好一些。”我说。

表姐摇摇头。

“我说过了，不合适。”

“到底什么不合适？”我忍不住问。

表姐看着我，欲言又止。

最后，她只是说：“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八

时间过得很快。

大女儿大学毕业了，在省城找了份不错的工作。双胞胎儿子也高考了，一个考上了重点大学，一个上了职业技术学院。

表姐松了一口气。

那年她55岁了。

村里的人都说，现在孩子们都大了，她应该为自己考虑考虑了。

又有人给她介绍对象。

这次是镇上的一个小老板，经营着一家建材店，生意不错。人也和善，见面时带了很多礼品。

“阿姨，我知道您不容易，这些年一个人把三个孩子拉扯大，真是了不起。”他说话很客气。

表姐客气地接待了他，但还是拒绝了。

那个男人有些不解：“是我哪里不够好吗？”

表姐摇摇头：“你很好，但我…我有我的理由。”

那天晚上，我忍不住再次问她：“姐，你到底在坚持什么？”

表姐沉默了很久。

外面有夜虫在叫，声音时断时续。

“你知道吗，”她忽然开口，“你表姐夫走的时候，还欠着一笔钱。”

我愣了一下。

“什么钱？”

“他为了给大女儿买复习资料，找人借了五万块钱。说好了年底还，结果…”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

“这些年，我一直在还债。”

我震惊了。

“为什么不早说？我们可以帮你啊！”

“这是我们家的债，该我们还。”表姐的语气很坚决。

“可是这和你拒绝再婚有什么关系？”

表姐看着我，眼中有些复杂的情绪。

“我不能让一个无辜的人，来承担我们家的债务。”

九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什么。

这些年，表姐不是不想再婚，而是不敢。

她怕连累别人。

她怕别人知道真相后离开。

她怕别人的善意只是一时的同情。

所以她选择了最笨的方法——一个人承担所有。

“那现在呢？”我问，“债还了吗？”

表姐点点头。

“去年还清了。”

“那为什么还不肯…？”

“习惯了。”她笑了笑，“而且，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

但我能看出，她的笑容里有一丝苦涩。

十

又过了几年。

大女儿在省城买了房，准备结婚了。双胞胎儿子也都工作了，一个在外地，一个在县城。

表姐的生活渐渐安稳下来。孩子们都想接她去城里住，但她拒绝了。

“我在这里住习惯了。”她说。

那天，我去看她。

她正在院子里晒被子，阳光透过枝叶洒在她身上。她已经快60岁了，头发有些花白，但精神状态不错。

“你后悔吗？”我忽然问她。

“后悔什么？”

“这些年，一个人。”

表姐停下手中的活，看着远方。

“有时候会想，如果当初选择不同，会是什么样子。”她说，“但我不后悔。”

“为什么？”

“因为我守住了一个承诺。”

“什么承诺？”

表姐走到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

盒子很旧，表面有些磨损。

她打开盒子，里面有一张纸条，还有一枚戒指。

“这是你表姐夫留给我的。”

我接过纸条，上面写着：

“如果我有什么意外，请你一定要照顾好孩子们。不要为了我去委屈自己，但也不要为了别人去委屈孩子们。我相信你能做好的。爱你。”

字迹有些潦草，但每一个字都很清晰。

我的眼睛湿润了。

“这是什么时候写的？”

“他走的前一个月。”表姐接过纸条，小心地放回盒子里。“那时候他总是失眠，半夜起来写字。我以为他在记账，没想到…”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他是不是预感到了什么？”

“也许吧。”表姐点点头，“但他没说。”

十一

我忽然明白了。

这些年，表姐不是在拒绝新的生活，而是在履行一个承诺。

她要把三个孩子都培养成才，让他们有出息，不受委屈。

如果她选择再婚，可能会面临很多复杂的问题。新的丈夫会不会真心对待孩子们？会不会因为经济压力而产生矛盾？会不会让孩子们感到不自在？

这些都是未知数。

但她选择了一条最艰难但最确定的路——一个人承担所有。

“现在孩子们都有出息了，你是不是可以为自己考虑了？”我问。

表姐笑了笑。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

她看着院子里晾晒的被子，阳光把它们照得很白很暖。

“我现在这样，挺好的。”

但我知道，她心里还是有遗憾的。

十二

去年春天，大女儿结婚了。

婚礼很简单，但很温馨。三个孩子都回来了，围在表姐身边，热热闹闹的。

那天，表姐穿了一件新衣服，化了淡妆，看起来精神很好。

“妈，谢谢你。”大女儿抱着表姐，哭了。

“谢谢你这些年的付出。”

双胞胎儿子也围了过来。

“妈，以后我们养你。”

表姐哭了，但是笑着哭的。

那天晚上，我和表姐坐在院子里聊天。

“现在满意了吧？”我问。

“满意。”她点点头。

“那你呢？你什么时候为自己想想？”

表姐沉默了一会儿。

“其实，”她说，“我早就想开了。有些缘分，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但你还没到放弃的年龄啊。”

“我没有放弃。”她笑了，“我只是在等。”

“等什么？”

“等一个对的人，在对的时间出现。”

她的语气很平静，但我能听出其中的坚定。

尾声

今年，表姐60岁了。

三个孩子都有了自己的生活，但每个月都会回来看她。

她依然住在那个小院子里，种些花花草草，养了一只小猫。

生活很平静，也很充实。

前不久，我去看她，发现她在看一本书。

“什么书？”我问。

“养生的书。”她笑了笑，“老大给我买的，说要我好好照顾自己。”

我看到书签上夹着那张旧照片，她和表姐夫的合影。

“还想他吗？”我问。

“想。”她点点头，“但不像以前那样难受了。”

“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我没有辜负他的信任。”

她看着照片，眼中有种温和的光芒。

“三个孩子都很好，都很争气。这就够了。”

那天下午，阳光很好，照在表姐的脸上，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年轻一些。

我忽然觉得，也许这就是她想要的生活。

不是完美的，但是无悔的。

不是最幸福的，但是最心安的。

有时候，坚持比选择更重要。

有时候，承诺比爱情更珍贵。

表姐用十几年的时间，证明了这一点。

她没有选择容易的路，但她选择了正确的路。

这或许就是生活的真谛吧。

来源：云朵棉花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