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是2018年的冬天，我记得特别清楚，因为院子里的那棵桂花树刚被风刮倒。

那是2018年的冬天，我记得特别清楚，因为院子里的那棵桂花树刚被风刮倒。

表哥志华突然出现在我家门口。

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夹克，肩膀上还沾着不知道哪来的灰尘。他站在门外，隔着防盗门，我能听见他在抽烟。一根接一根，烟头扔了一地。

“开门，是我。”

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谁。

我开门的时候，看见他眼睛红红的，不知道是熬夜还是哭过。院子里的路灯坏了半年了，只有厨房的灯光从窗户漏出来，在他脸上打出明暗不清的影子。

“进来坐。”

他摆摆手，“不了，我就说几句话。”

但最后还是进来了。脱鞋的时候，我看见他的袜子破了个洞，大拇指露在外面。

妻子在厨房收拾碗筷，故意弄出点声音。她知道志华来准没好事。

“喝茶？”

“不用了。”他在沙发上坐下，背挺得很直，“我直说了，你手头有钱吗？”

我心里咯噔一下。志华从小就倔强，从来不轻易开口求人。

“多少？”

他沉默了半天，终于说：“十万。”

十万。对我来说不是小数目，但也不是拿不出来。

我和妻子开了个小五金店，这些年攒下一点钱。存折在抽屉里躺着，封面已经有些发黄。

“出什么事了？”

志华摸了摸口袋，又把手收回来。烟盒空了。

“生意黄了。”

他话说得很短，但我知道背后的故事不会短。

志华比我大三岁，从小就聪明。高中毕业后就南下打工，后来在深圳开了个小厂，专门做电子配件。

前几年回家过年，他开着白色奥迪，给每个亲戚都包了红包。姑姑逢人就夸，说志华有出息。

但今年春节他没回来。

“欠了多少？”我问。

“一百二十万。”

妻子在厨房的动作停了。

志华继续说：“工厂倒了，设备被查封了。工人的工资还欠着三个月，房租也欠了两个月。”

他说话的时候看着茶几，茶几上放着我儿子的作业本，数学题写得歪歪扭扭。

“十万能解决什么？”

“暂时稳住几个主要债主，给我时间想办法。”

志华抬起头看我，“我知道这钱对你来说也不容易。但是……”

话没说完，外面传来摩托车的声音。邻居老王又喝醉了，回家的路上撞翻了垃圾桶。铁皮桶在水泥地上滚动，发出刺耳的声音。

我们都没说话。

妻子端着两杯茶出来，放在茶几上，然后回房间了。

茶杯很烫，我们都没碰。

“你打算怎么还？”

这话问出口，我就知道我已经决定借给他了。

志华的眼神亮了一下，很快又暗下去。

“我回老家找点事做。县里说要开发旅游，我想承包座山头，种点果树。”

种果树。从电子厂老板到果农，这个落差不小。

“需要时间。”

“我知道。”他站起来，“三年，最多三年，我一定还上。”

三年。我点点头。

第二天，我去银行取了十万块现金。

柜员问我取这么多现金干什么，我说家里要装修。她笑了笑，没再问。

钱用塑料袋装着，沉甸甸的。

志华在镇上的茶馆等我。

茶馆很破，墙上贴着褪色的明星海报，还是九十年代的。老板娘在看电视剧，音量开得很大。

我把钱放在桌子上。志华看了一眼，没有立刻拿。

“谢谢。”

他的声音很小，几乎被电视声盖过。

“别客气。”

我们又坐了一会儿。茶很淡，但很热。

离开的时候，志华说：“我会记住的。”

这是2018年的事。

后来，志华真的回了老家。

承包了后山一片荒地，种了三百亩脐橙。第一年，一棵树苗十二块钱，加上土地平整、修路、建蓄水池，又是不小的投入。

我偶尔能听到他的消息。有人说他每天天不亮就上山，日落才下来。手上全是茧子，人也晒黑了。

也有人说他种的橙子品种好，长势不错。

但果树有个周期，至少要三年才能挂果。

2019年，志华来我店里买过几次工具。铁锹、镐头、水管。每次都是现金结账，从不赊账。

我们聊天的时候，他说山上建了个简易房，平时就住在那里。

“晚上很安静，只有虫叫。”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很平静。

2020年疫情，大家都不容易。

有一天志华突然来找我，给了我五千块钱。

“这是利息。”

我推辞，他坚持。

“做人要有规矩。”

那年他的橙子开始挂果了，但量不大。价格也不好，批发商压价厉害。

他没抱怨什么，只是说：“慢慢来。”

2021年，收成好了一些。志华卖橙子的时候，特意给我送了一箱。

橙子很甜，汁水足。妻子说，这橙子比超市里的好吃多了。

那年志华又给了我一万块钱。

“还账。”他说。

我算了算，加上之前的五千，他已经还了一万五。

“不急。”

“急的。”他摇摇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2022年，志华的果园出名了。

县里搞旅游开发，他的果园被选为示范点之一。游客可以上山采摘，价格比批发高出不少。

而且，志华注册了商标，开始做网上销售。

有个做直播的小姑娘，专门到他果园里拍视频。说他的橙子是”励志橙”，故事感人，橙子香甜。

订单多了起来。

那年年底，志华还了我三万块钱。

我们在镇上的那家茶馆见面，还是老地方。

老板娘换了，但茶还是一样的淡。

“生意好了？”

“还行。”志华笑了笑，“今年能赚个二三十万。”

他脸上有了血色，人也胖了一些。

2023年春节前，志华给我打电话。

“明天有空吗？想请你吃个饭。”

我说好啊。

第二天，我到约定的地点，看见一辆黑色奔驰停在门口。

车牌号我记得，是我们县的。

志华从车里下来，穿着黑色羽绒服，看起来很精神。

“这车……”

“买的。”他拍拍车门，“二手的，不贵。”

饭店是新开的，装修不错。

点菜的时候，志华要了一瓶好酒。

“今天高兴。”

他从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放在我面前。

“什么？”

“你自己看。”

我打开袋子，里面是一沓现金。

我数了数，整整六万五千块。

加上之前还的，正好十万。

“利息也在里面了。”志华举起酒杯，“谢谢你。”

我们碰杯。酒很烈，但很香。

“说什么谢。”

“不是客气话。”志华认真地说，“那时候如果不是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想起2018年那个冬天，他站在我家门口的样子。

“现在好了。”

“嗯，好了。”

志华告诉我，他的果园现在有五百亩了，雇了十几个工人。去年纯利润八十多万。

“还准备开个农家乐，搞采摘、吃饭一条龙。”

他的眼睛很亮，像有星星。

“那债……”

“还得差不多了。深圳的工人工资补齐了，几个主要债主也都结清了。还剩三十多万，今年应该能全部解决。”

我点点头。从一百二十万到三十万，这条路不容易。

“你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志华沉默了一会儿。

“没别的选择。”

他喝了口酒，“欠债还钱，这是底线。不管多难，这个底线不能破。”

我想起这五年里的点点滴滴。志华从来没有哭穷，从来没有找借口。每次见面，他都会主动提还钱的事。

“其实我一直担心……”

“担心我跑路？”志华笑了，“我也想过。”

他说这话的时候很平静。

“但是跑了也没用。债还在那里，良心也过不去。”

饭吃得很慢。我们聊了很多，从小时候的事情聊到现在。

志华说，这五年他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以前总想着赚大钱，赚快钱。现在觉得，踏踏实实做点事情，其实也不错。”

他现在每天还是很早上山，但不是因为负债的压力，而是真的喜欢这个工作。

“看着果树一天天长大，橙子一天天成熟，心里很踏实。”

吃完饭，志华开车送我回家。

车里放着轻音乐，很舒缓。

“这车真的是二手的？”

“真的。”志华笑了，“十八万买的，开了三年。”

我算了算，他现在完全买得起新车。

“为什么不买新的？”

“够用就行。”

志华的声音很平静，“花钱的地方还多着呢。果园要扩建，农家乐要装修，还有工人的奖金……”

我明白了。经历过那些事情之后，他对钱有了不同的理解。

车停在我家门口。

那棵被风刮倒的桂花树已经重新栽活了，长得比以前更壮实。

“以后有事随时找我。”

“好。”志华点点头，“不过应该不会了。”

我下车的时候，他又叫住我。

“还有一件事。”

“什么？”

“我在县里买了套房子，下个月装修。到时候请你过去看看。”

我笑了。

“一定去。”

车开走了。我站在门口，看着那两个红色的尾灯消失在夜色里。

妻子在门口等我。

“钱还了？”

“还了。”

我把那个牛皮纸袋给她看。

“这么多年，他真的还了。”

妻子有些感慨。

“志华是个好人。”

我点点头。

这五年里，很多人都说我傻。十万块钱借给一个负债百万的人，太冒险了。

但我从来没有后悔过。

不是因为我有多聪明，能预测到志华会成功。而是因为我了解他这个人。

从小到大，志华就是那种说到做到的人。

小时候他说要考上县里最好的高中，就真的考上了。

说要南下打工赚钱，就真的去了深圳。

所以当他说三年内一定还钱的时候，我相信他。

当然，我也没想到他会开着奔驰来还债。

这个细节很重要，不是因为车子有多贵，而是因为它代表了志华的状态。

他不再是那个走投无路的失败商人，而是一个重新站起来的人。

后来我听说，志华的农家乐开业了，生意很好。

周末经常有城里人开车来采摘橙子，吃农家菜。

他还请了几个大学生做网络营销，把橙子卖到全国各地。

去年年底，志华的果园被评为县里的农业示范基地。县长还去视察过，说要把志华的经验推广到全县。

有记者采访志华，问他成功的秘诀是什么。

他说：“没有秘诀，就是踏实做事，诚信做人。”

记者还问他，如果时光倒流，是否还会选择创业。

志华想了想，说：“会的。但是会更谨慎，更踏实。”

这个回答很志华。

他从来不是那种夸夸其谈的人，总是用最朴实的话说最真实的想法。

现在，每年过年的时候，志华都会带着他的橙子来看我。

不是很多，就是一箱子，但都是最好的。

我们会坐在院子里聊天，聊生意，聊生活，聊孩子的学习。

很平常的对话，但很舒服。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当初我没有借给他那十万块钱，会怎么样？

也许他还是会站起来，也许不会。

但是我知道，那十万块钱改变的不只是他的处境，还有我们之间的关系。

从表兄弟变成了真正的朋友。

这种友谊，比钱更珍贵。

去年春节，志华告诉我一个消息。

他准备在镇上开个分店，专门卖自己果园的橙子和其他农产品。

“想让更多人吃到好橙子。”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很认真。

我知道，对志华来说，这已经不再是简单的生意，而是一种责任。

他要证明，即使跌倒了，也可以重新站起来。

而且站得更稳，走得更远。

这就是我表哥志华的故事。

一个关于失败、坚持、信任和重生的故事。

在这个浮躁的时代，这样的故事也许显得有些老套。

但是老套的故事，往往是最真实的故事。

因为人性中那些最珍贵的品质，从来不会过时。

诚信、坚持、感恩、责任。

这些词汇听起来很平常，但真正做到却不容易。

志华做到了。

所以当他开着奔驰来还债的时候，我一点也不意外。

因为我知道，这就是他会做的事情。

一个真正的男人，会做的事情。

来源：云朵棉花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