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清晨五点,天色未明,我蹲在老宅后院的篱笆前,看一株蓝紫色的牵牛花如何从蜷曲的苞衣里挣脱。露水凝在藤蔓上,像是无数透明的珍珠缀满翠色丝绦,叶片在晨风里轻轻颤抖,仿佛正屏住呼吸等待一场仪式。
清晨五点,天色未明,我蹲在老宅后院的篱笆前,看一株蓝紫色的牵牛花如何从蜷曲的苞衣里挣脱。露水凝在藤蔓上,像是无数透明的珍珠缀满翠色丝绦,叶片在晨风里轻轻颤抖,仿佛正屏住呼吸等待一场仪式。
忽然,紧闭的花苞顶端裂开一道缝隙,褶皱的花瓣像是被无形的手指温柔抚平,在熹微晨光中舒展成喇叭的形状。那一刻,我恍惚听见了某种古老的声音——或许是花朵绽放时与风摩擦的轻响,又或许是记忆深处某个夏日的回音。
老家院墙外的野径曾是牵牛花的王国。
每到盛夏,藤蔓便沿着竹篱笆、电线杆甚至废弃的自行车骨架攀援,将灰扑扑的乡村装点成流动的星河。孩子们把刚摘下的花朵别在耳后,学着戏台上旦角的模样翘起兰花指;老人们则坐在门槛上摇蒲扇,说牵牛花是天上的织女洒落的丝线,专为搭鹊桥的喜鹊指路。
我总爱在露水未干时采几朵插进玻璃瓶,看阳光透过薄如蝉翼的花瓣,在木桌上投下淡紫色的光斑。那时不懂“朝颜”这个诗意的别名,只觉得这花像极了提着裙摆追赶太阳的小姑娘,明明开得天真烂漫,却总在正午前悄悄收拢裙裾。
成年后搬进钢筋水泥的森林,偶然在早高峰的地铁口瞥见一丛从砖缝里钻出的牵牛花。它们缠绕着锈迹斑斑的护栏,将柔嫩的触须探向雾霾笼罩的天空,蓝白相间的花朵在汽车尾气中轻轻摇晃。
匆匆而过的上班族无人驻足,却总有穿校服的少年偷偷用手机拍照,或是提着菜篮的老太太弯腰轻抚花瓣。这让我想起敦煌壁画里那些穿越千年风沙依然鲜艳的缠枝纹,柔弱与坚韧这两种截然相反的特质,竟在纤细的藤蔓上达成了奇妙的共生。
某日拜访植物学家朋友,见他实验室的恒温箱里养着基因改良的牵牛花,花瓣能随着光照变换七种颜色。玻璃罩中的花朵确实美得惊心动魄,却再不见藤蔓为寻找支撑而反复试探的弧线,也没有了被毛毛虫啃噬后依然萌发新芽的倔强。朋友说现代园艺追求的是“超越自然的完美”,我却怀念起乡下那些被暴雨打折了茎秆,依然能在三天后从断口处抽出新枝的野花。或许生命的动人之处从不在毫无瑕疵的盛放,而在于与风雨谈判时留下的斑驳印记。
去年深秋整理旧物,在泛黄的日记本里发现十几枚压干的牵牛花。
曾经饱满的花瓣变得近乎透明,脉络清晰如老人手背的血管,却仍保持着向上卷曲的姿态。突然明白这些朝生暮死的花朵为何能成为俳句诗人笔下的常客:
它们用极致的短暂诠释永恒,以柔弱之姿书写生存的史诗。就像江户时代的挑夫会在草鞋里垫几片牵牛花叶赶夜路,并非真相信那薄叶能缓解脚掌的疼痛,而是需要某种温柔的信念支撑他们翻越黎明前的山岭。
如今每当我看见攀附在建筑缝隙间的野牵牛,总会想起那个蹲在篱笆前看花开的自己。城市的霓虹模糊了晨昏的界限,但总有些花固执地守着古老的生物钟,在大多数人类沉睡时悄然绽放。它们让我相信,在这个被算法和KPI切割成碎片的时代,依然存在不需要观众鼓掌的独舞,存在不为任何功利目的的美。
就像此刻,我窗台陶罐里新插的牵牛花正在凋谢,蜷缩的花瓣却呈现出比盛开时更浓烈的紫色——原来告别也可以是盛大的,只要曾认真活过某个完整的清晨。
来源: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