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我从小跟着母亲行医,为农妇婆子们看医

B站影视 日本电影 2025-05-28 07:45 3

摘要:人们说药婆跳大神是请鬼神上身治病,又低贱又晦气,走在路上看到了都要倒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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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婆,是一种贱称。

指那些带着古怪面具跳大神、烧符纸,只能给后宅妇人治病的女人。

人们说药婆跳大神是请鬼神上身治病,又低贱又晦气,走在路上看到了都要倒霉。

药婆行走后宅治病救人,可是终其一生,连“医”这个字都沾不得。

1.

我的母亲就是个药婆。

跳大神、烧符纸,专门给后宅妇人看病的那种药婆。

我从小跟着母亲在村中行医,为乡野间的农妇婆子们治病。

她一生行医救人,治病抓药,救治了无数女人,可终其一生,她连“医”这个字都不能用,只能被人叫做“药婆”。

每次治病之前,母亲都会戴上古怪的面具,穿上一层又一层奇怪的衣服,一边古怪地跳动,一边吟唱奇怪的咒语。

这样一套奇怪的仪式结束以后,她才会把脉、开方、抓药。

我问母亲:“这套唱跳有用吗?”

母亲摸摸我的头,继续晾晒草药:“没用的。”

“那你为什么还要跳呢?”我不理解,每次跳大神都得花上好几刻时辰,点的香烟符纸老贵,比药草可贵多了。

母亲在阳光下翻晒草药的手停顿了一下,声音里有年幼的我不懂的叹息:“因为不跳,他们就不让我治啊!”

年幼的我不懂,人的蒙昧有多可怕。

2.

后来有一天,母亲病了。

我在村中挨家挨户地敲门请他们救救我母亲。那些曾被我母亲治愈的姨娘婆婆嬢嬢们纷纷奔出门去,到相邻的村中去请药婆,还要宽慰幼年的我:“苏合莫要着急,大雪路滑,你快回去守着你母亲。”

我没有听话回家守着母亲,我不懂,村里明明有个大夫,婶娘们为什么要舍近求远去邻村请药婆。

所以我独自去求村中的大夫。

我使劲拍门,在大雪里披了一身厚厚的雪衣:“大夫,您是大夫,求您救救我母亲!”

我在门外磕头,把地上的雪都染红了,大夫终于打开了他家那扇厚实的门。

“小丫头,”大夫长得一副慈悲模样,脸上都是不忍:“我堂堂男儿,怎能给妇人看病呢?你母亲还是个药婆,身上腌臢阴气更重,我是看不了的,你快去请个药婆子吧!”

围观的村民们纷纷摇头,交头接耳:“她娘是个药婆,是接阴神接太多损阴德了吧?”

堂堂男儿,怎么就不能给妇人看病呢?他不是……大夫吗?

我母亲行医多年,治病救人,怎么就有腌臢阴气了呢?

我不懂,只能在大雪里一遍遍磕头。

任凭我把头磕破,那一天大夫也没有去救我母亲。

邻村药婆在大雪里连滚带爬赶到的时候,我母亲已经过世了。

弥留之时,母亲死死握着我的手:“苏合,记得…”

母亲的话没有来得及说完。

可我知道她要说什么。

这话,她活着的时候,隔三差五就要对我一遍。

“苏合,你要学医。”

我坐在小凳子上荡着小腿,不解的问她:“为什么要学医?当药婆也挣不了几个钱,叔叔伯伯们也不喜欢我当药婆。”

母亲放下她手里的药钹,将我的身体扳正,语重心长:“你若不学医,以后我们村中的妇人生病,就没人管她们了。”

从小我就知道,我的外婆是药婆,我的母亲是药婆。村里的女人生了病,只能找药婆。

3.

母亲死了,村里没有药婆了。

我想起大雪里脱了自己袄子把我抱回家的婶娘,也下定决心要做一个药婆。

可我还没来得及成为村里的药婆,边关战事爆发,伯母带着我和堂妹杏儿流落郡城,没多久,伯母就染上了疫病。

我和杏儿四处求医,回春堂里坐诊的大夫们都衣冠楚楚,长着一张张悲天悯人的脸,面容慈祥的看着我和杏儿跪在地上求他们,然后张开他们不忍的口。

“小姑娘,不是我们不愿救,只是我们堂堂男儿,怎么能去医治妇人呢?你们快去找个药婆吧!”

我们没找到药婆。

药婆低贱阴晦,人人避之不及,为了不受人白眼,药婆们大都谨言慎行,深居简出。

外来的人根本不知道哪里才能找到药婆。

没几天,带着我们逃亡的伯母也没了。

安葬伯母的时候,堂妹杏儿问我:“他们为什么不肯医治母亲?就因为母亲是女人吗?”

女人难道就低贱吗?

我咬紧牙关,没有说话。

没多久,杏儿失踪了。

她若识字,大概会给我留下几句话。可惜女子不能读书,她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所以她也没有给我留下只言片语。

母亲医术精湛,有许多医书,也教我读医书。可我就算识字,也只能读医书。

4.

七岁那年,母亲死了,我们流亡郡城,后来伯母也死了,杏儿不知所踪。

我在街头乞讨,快要饿死的时候,遇见了师父。

战事连绵,又正遇上天气严寒,郡城四处疫病蔓延。城中的回春堂、妙药堂、甘草堂这些大药堂都派出了大夫在城中义诊。

但他们的义诊是排除了女子的。

大夫们一见我是个女孩儿,就收回了手,把药碗放在地上,只让我自己去端,就像是碰到我就会脏了手一样。

我蹲在街角看了许久,发现更讲究的那几位大夫,甚至把女人喝过的汤碗直接扔了。

而我师父,她佝偻着苍老的身躯,穿着厚重的衣裳,撑着古怪的杖,把一碗黑乎乎的药汤俯身放到我冰冷的手里,还用粗糙干瘦的手摸了摸我的头:“小姑娘,趁热喝,还能暖暖身子。”

黑黑的药汤在冬天的大雪里冒着腾腾的热气。

这是我在郡城喝到的第一碗热汤。

我看着她身上层层叠叠的衣裳,知道她跟我娘一样,也是一个药婆。

我从此赖上了她。

她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什么也不做,就跟着。

被我跟得不耐烦了,师父停下来问我:“小姑娘,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捧着她给我的馒头:“我想学医。”

师父在阴沉的天幕下愣住了,然后弯腰看着我,很认真地说:“我是个药婆,跟着我学的不是医,是跳大神。”

“可是,只有你会教我医术。”小小的我看着她苍老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我想学医。”

她沉默了许久,久到风吹透了我的骨头,冷得发抖的时候,她声音暗哑地开口:“跟着低贱的药婆学医,小姑娘,希望你不要后悔。”

我此生都没有为这个决定后悔。

当我也像师父此时一样苍老时回顾一生,发现这是我这一生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

5.

我从此有了师父。

我们师徒俩老的老小的小,住在一个狭窄胡同的小小院子里,师父把她的一生所学倾囊相授:认穴、把脉、分辨药材……

我学得很认真。可学得也很不怎么样。

师父隐晦提醒过,我于医学一途,其实没有出众的天赋。

我所能依仗的,只有勤学刻苦。

背医书脉案,凡有一个字不懂,我就绝不翻页,一个字一个字去理解、吸收,直到我能把这一页纸融会贯通。

认穴看诊,有一个穴位认不准,我就在自己身上反复实验,直练习到能在瞬息之间分毫不差地将银针扎进穴位。

练习把脉,但凡有一瞬间脉搏的跳动没有捕捉到,我就长久地凝神感受,手指触感不够灵敏,我就每天用锉刀搓掉手指上的老皮。

……

师父所教,我什么都愿意学。

只除了一样。

戴着面具跳大神,我无论如何都不肯学。

我不穿那身古怪的衣裳,不戴那怪异的面具,也不学奇怪的咒语,更不学那些看起来神秘的舞蹈。

师父无数次拿起藤条抽得我手臂青紫,恶狠狠问我:“你学不学!”

我疼得眼泪止不住往下掉,还是咬紧牙关:“不学!就不学!”

这样反复许多次以后,师父颓然扔掉藤条,喃喃自语:“你不跳,没有人会让你治的。”

我不信。

6.

十六岁的时候,我开始提着药箱到城南的流民所义诊。

边关战事不断,无数边城流民汇聚到郡城,衣食无着、病痛交加。

我以为在这里,我能是一位医者。

可是即便是衣不蔽体的流民,看到我提着药箱经过,也会捂着鼻子退避三舍。

我看到路边一个男人面色黑沉,气喘不已,好心上去查看,却被他身边的人一把推开:“药婆就好好跳你的大神,治你的女人病,别让我沾上晦气!”

于是我利索地收回手,提起药箱走向下一处。

医者医不了自己找死的鬼,活该!

我气哼哼地想着,路过下一个路口,又听见对着我人们指指点点。

“哪里来的小药婆?真晦气,滚远点!”

嫌弃我,我才不怕。

我更要高仰着头,直视着那些人,朗声高喊:“我是女医苏合,前来义诊!”

“我是女医苏合,如有病痛可前来就诊!”

“我是女医苏合!”

7.

我就这么高声吆喝着,在流民所避之不及的目光中一遍一遍地走。

这样喊着喊着,有一天,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犹豫着叫住了我:“您是……大夫吗?您能治好我爹爹吗?”

这个年幼天真的女孩,是第一个喊我“大夫”的人。

就冲她这声清脆响亮的“大夫”,就算是阎王亲临,我也得把她爹爹救回来!

不过她的父亲不是什么难治的病,只是风寒高热所以陷入了昏迷。我熬了一副药给他灌下去,高热很快退了。

小姑娘笑得眉眼弯弯:“大夫您可真厉害!”

被我治好的她的父亲却没笑,仿佛还有些嫌弃,撑着手向我行礼致谢:“我已经好得差不多,就不麻烦……姑娘了。”

姑娘。

我救了他,他却连声大夫都不愿意称呼我。我于是冷了脸,提着药箱就走。

身后传来他嘱咐小姑娘的声音:“真晦气。快去拿盐撒一撒。”

小姑娘的声音动听曲银玲:“苏大夫是您的恩人,是福气,才不是晦气!”

我突然就觉得没那么难受了。

也许是小姑娘给我带来了福气,没多久,就有一群衫褴褛的男子拦住我,问我是不是药婆。

我说:“我叫苏合,是个大夫。”

问话的人踌躇着,有几个人高声催促:“管他药婆还是大夫,救人要紧!”

世间人看不起药婆,觉得药婆低贱,可若是生死迫在眉睫,他们又会不约而同的忘记男女大防、医者药婆的尊卑。

我提着药箱正要医治,他们中间突然窜出一个人拦住我,一脸疑惑地问我:“你跳大神的面具呢?”

他理所当然的说道:“你们药婆治病,不是靠跳大神请阴仙赐下符纸吗?你快带上面具请神啊!我们大哥的伤可耽误不得!”

跳大神。请阴仙。

我想起了母亲和师父戴在脸上的古怪面具,和那一层一层奇怪的衣服。

原来即使我抵死不学,它们也一直在我身上,从来没被脱下来过。

我推开挡在面前的人,平静地开口:“我是女医,不会跳大神,也请不来阴神。如果再耽误时间,伤患就没救了。”

他们就开始窃窃私语——不,不是私语,而是生怕我听不到一样大声说话:“什么女医男医的,药婆不跳大神怎么救病啊?”

我看着躺在草堆里一身血的男人,告诉那些非要让我跳大神的人:“这人伤势太重,等我跳完祈神舞,他可就没救了。”

“要不然我现在给你们跳一段儿??”

流民们就像被冲垮的烂堤坝,犹犹豫豫,终于让开了路。

就像世道终于给我让开了一条口子。

伤者从高处坠落,伤及肺腑,我医治到半夜月正当中才终于救回了他的性命。

提着药箱离开时,我看到阻拦我的那些人站在门口。

他们说:“多谢苏大夫。”

8.

我就这样提着药箱,一天又一天的游走在流民之间。

每次诊病之前,我都会一遍又一遍强调:“我是女医苏合,我是一个大夫。”

天长日久,流民们渐渐习惯了我的存在,也习惯了叫我:“苏大夫。”

是大夫,不是药婆。

9.

有一天,我正在流民所中熬药,郡守府中的丫头来找我:“请问是苏合大夫吗?我家小姐病重,请您前去医治。”

郡守府的小姐病重,怎么会让我去医治?

我跟着这个小丫头,第一次见到罗蓉。

房间里已经摆好了一个小小的祭台,几个药婆点燃了香烛,正戴着面具跳大神。

罗蓉身边的嬷嬷很自然地把我领到祭台旁,递给我几支香。

我一把把线香丢到地上,看都不看一眼嬷嬷和药婆们震惊地神色,径直掀开重重帘帐,给锦绣堆里的罗蓉把起了脉。

药婆们古怪的吟唱被掐死在喉中,一屋子的丫鬟仆妇都愣住了。

然后纷纷来拉我:“哪里来的小药婆!郡守家的小姐也是你能随便碰的吗?!”

我死死扣着罗小姐瘦伶伶的手腕,垂眸感受着她的脉搏,心想:不能随便碰,跳了大神点了香就能碰?

郡守小姐从松软的被子上抬起手,制止了惊诈的下人仆妇,问我:“请苏大夫救我。”

后来我才知道,是罗蓉听说了流民所有个药婆不肯跳大神,只称自己是医者,这才派遣丫头来找我。

我问她不怕我是草菅人命的骗子吗?

罗蓉笑了笑:“赌了一把,赌赢了。”

其实她的病不严重,不过是风热入体,又长久没有对症治疗,这才看起来格外严重。

可是,她堂堂郡守之女,怎么会简简单单的风热之症拖到这么严重?

喝过几副药就面色红润起来的罗蓉倚在床榻上,嘴角扯起讥讽的笑容:“我请个大夫来,你看看就清楚了。”

下人拿着郡守府的名帖出去,没有哪家大夫敢像对我母亲和伯母一样,说什么医治女子不祥。

很快甘草堂的大夫就到了。

我站在罗蓉身边,眼看着这个年纪轻轻的大夫将厚厚的锦帕裹在她的手腕上,又牵起一根细细的金丝,越过重重的幔帐,然后装模作样的用那根金丝把脉。

望闻问切,医者四道,即使尊贵如郡守的女儿,这位大夫也只勉强装了个“切”脉的架势。

那金丝既细又长,还隔着厚厚的锦帕,能把出脉来才有鬼了!

果然,那个装模作样的大夫放下金线,乱七八糟收了一堆工具,这才迤迤然回禀:“小姐只是偶感风寒,喝几副麻杏石甘汤就好了。”

我听得四肢发冷,只觉四周堂皇的装饰成了巨大的囚笼。

罗蓉分明是风热之症,几剂葱豉桔梗汤服下就好了大半。

甘草堂久负盛名,派出来的大夫居然说罗蓉是风寒,要让她喝完全不对症的麻杏石甘汤。

而且,罗蓉的病症,现在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莫说金丝号脉,就是我现在手指按着她的脉搏,也早已诊不出病症了。

罗蓉挥退了大夫,冲我轻轻一笑:“你看,郡守小姐又怎么样呢?”

她的笑容苦涩又无力,看向窗边悠悠飘过的云:“苏合,你知道吗?我能把我大盛朝所有的律法倒背如流。”

罗蓉缩在床上,给我讲她自幼受宠,父亲郡守大人甚至让她自由出入书房。

她以为自己是不一样的,她喜爱律法,就窝在父亲的书房里如饥似渴地读书。

父亲慈爱地拍着她的脑袋,向宾客们夸赞她:“我的蓉儿好学啊!”

直到两位兄长被检查功课,面红耳赤背不出律法条文,她仰着脖子高昂着头颅,骄傲的说出了正确的答案。

她以为会得到父兄的赞许。

可最终得到的,是父亲勒令她不得再进入书房,不让她再读任何律法相关的书,她从此只能学女红女徳,学习如何相夫教子。

她父兄的原话是:“你一个女子,读了这些是要惹事的!”

窗外的光印在她的被子上,流光溢彩,她的脸却只能隐在阴影里:“郡守家的小姐不过也是笼中鸟,只能供人把玩。”

“所以苏合,”她扭头看我,认真地说:“我希望你能为世间女子挣出一条路来。”

10.

我不跳大神就直接给人把脉治病这件事被在场的药婆们宣扬出去,在药婆们中间掀起了轩然大波。

她们挤在狭小的院子里指责师父没有把我教好,忘记了行规和祖宗的教诲。

她们的咒骂刺耳又恶毒,可我却不愤怒。

我只是很难过。

原来她们自己都觉得,药婆就该这样低贱的活着,她们明明许多人医术高明,活人无数,可是终其一生,都不曾得到一个“医”字。

她们原来不知道,女子行医也是可以堂堂正正的。

她们如今的咒骂,不过是暗沉的天幕中突然出现了耀眼的光芒,一时刺得眼睛疼而产生的惶恐罢了。

师父被她们骂得佝偻着身体,却把我挡在身后。

可她的身体那样单薄,怎么拦得住我?

我越过师父,爬到院里的石桌上去,狠狠砸碎了茶壶。

巨大的响声在黑夜里回荡,或苍老、或愁苦的药婆们纷纷抬头望向我。

我问她们:“呜哩哇啦跳大神有用吗?!”

“戴着面具跳大神你们高兴吗?”

“明明治病救人、活人无数,走在路上却要被人当成脏东西避之不及!”

“我们明明有精湛的医术、独门的绝技,却一辈子只能被叫做药婆,终其一生连‘医’这个字都不能碰!”

“你们甘心吗?!”

我站在石桌上,有风轻轻吹过,我轻轻的说。

“我不甘心。”

万籁俱静。

我要让这些行医济世一辈子却把腰弯泥泞里的药婆们看清楚,那把眼睛刺得疼痛流泪的光,是我们的生机和未来!

有个声音从角落里传出来,小小的,却坚定:“我不甘心。”

越来越多的声音汇聚起来:“我不甘心。”

“明明是我治好的病,她们却从不感谢我,反而去谢那些莫名其妙的神!”

“我每次跳神舞都是乱跳,他们什么都看不出来,却不相信是我医术高超!”

“那个孕妇是我帮她母子平安的,他们一家人却去谢老天!”

“我们光明正大治病救人,走在路上都要被人骂晦气,凭什么!”

“我们凭什么就要被叫做药婆,我们明明也是治病救人的大夫!”

“我不甘心!”

“我不甘心!”

“我不甘心!”

……

11.

我想起从前宁愿被打死也不跳神舞,有一次师父的鞭子落下来砸在我的手臂上,她苍老的脸上淌过浑浊的眼泪,颤巍巍地问我:“苏合?你到底求的是什么?”

我想起路过富丽堂皇的回春堂时,看到回春堂屋梁中间有一块匾额,写着“济世安民”四个金灿灿的大字。

可是女人,不在这个“民”里。

没有大夫医治只能等死的母亲和伯母,守了医道一生却孤苦伶仃的师父、看似尊贵却只能在锦绣丛中等死的罗蓉、一心救人却因为没跳大神就要嫌弃的我,还有千千万万背负污名的药婆。

我不要这样的世道。

我对师父说:“我所求的,是病患不分尊卑,医者不分男女。”

我求的,是世间女子病了能被医治,不必因为女子之身而被医者放弃,不必因为是女子就被人看不起。

我求的,是女子能堂堂正正行医,不必困囿于方寸之间,只因是女子就要裹上奇装异服、装神弄鬼才能治病救人。

如今虽是夜半时分,但我知道,曙光已经来临。

药婆们渐渐散去。

城北的孙婆婆却久久踌躇,最后递给我一本厚厚的册子。

孙婆婆是郡城所有药婆里的一个异类。

她做了一辈子药婆,无儿无女,背已经驼了,走路晃晃悠悠的,一双手像是枯树皮,身上衣服层层叠叠,怪异无比。

那是药婆穿着跳大神的衣服。

所有药婆如非必要都不愿意穿,免得走在路上遭人嫌弃。

可孙婆婆从来不脱下那身衣服。

她倔犟得披着那身怪异的衣服走街串巷,不管人们在身后、当面如何羞辱、嘲讽她,她也从不脱下。

她说:“这不是耻辱。我披着它,就能救人。”

她撑着枯朽的身体从城北跋涉到城南,用颤抖的手把这些年总结出的药方子送给我:“可惜老婆子一辈子只给女子诊过病,这些药方只适用女子,以后用的时候记得细细斟酌。”

然后她就拖着枯朽老木一般的身子裹在怪异的衣服里,蹒跚着走远了。

夜风里传来她沙哑的声音:“但愿老婆子能活着能看到那一日啊!”

哪一日呢?

女子也可光明正大行医济世、堂堂正正被人称呼一声“大夫”那一日。

12.

自那以后,仍有许多药婆墨守成规,治病之前要燃香祈福跳大神。

但我也听说,一些药婆脱下身上怪异的衣裳,不再点香、吟唱、跳大神,开始直接给病人把脉。

她们开始一遍又一遍的告诉世人:“我是大夫,不是药婆。”

变化,总在一点一点发生。

不跳大神的药婆越来越多。

罗蓉笑话我:“只是脱下面具你们就满足了?”

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

我总以为来日方长。

那些自诩高贵的大夫们却不愿意给我们来日。

十四岁的药婆徐来娣在甘草堂被打死了。

因为她路过的时候,听到甘草堂中的大夫将病人的病症诊为胸骨疼痛的痈症,她觉得病人的胸口疼痛是胸痈,稍有用药不慎就会危及性命。

被指出误诊的大夫恼怒不已,责骂中将她推搡到热闹的街市之中。

药婆污秽,还与甘草堂备受崇敬的大夫们起了争执,围观的人们自以为是,觉得自己在替天行道。

巡逻的差役本在附近,听说是药婆乱给人诊病惹了众怒,竟不阻止。

“药婆嘛,接阴神,神叨叨的,少沾点边,晦气。”

于是年仅十四的徐来娣被活活打死在街上。

师父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徐来娣,我知道她。

只比我小两岁,三岁时被自己的父母卖给了徐婆婆,从此跟着徐婆婆姓。

比起我在医学一途上的中庸之资,她称得上是真正的医学天才。

只凭街上匆匆一瞥,她就判断出病人是胸痈之症而非胸骨疼痛,若多给她一些时日,该是何等高明的医者!

老旧的木门吱嘎响起,徐婆婆仿佛风中残烛一样走进院子。

她把自己一生整理的药典递给我,沉默着转身就走。

师父拉住她,问她要去哪里。

她说:“我要去衙门,为来娣讨个公道。”

13.

衙门讨不来药婆的公道。

我们都知道。

可是第二天,我们还是看到了满城的药婆黑压压一片,站在府衙门口。

甘草堂的大夫满脸不屑:“大人,光天化日之下,一个药婆竟敢误诊,我等气愤之下将她所行告知路人,路人将她打死,并不是我甘草堂的过错。”

然后他们话音一转:“看在这药婆年纪尚轻,恐怕不懂药婆不得为医的规矩,这才行差踏错。我们甘草堂愿意赔付百两银钱,这总行了吧?!”

徐婆婆已经气得浑身颤抖了。

我按住她枯瘦的手,在公堂衙门上挺直了背:“请问这位草菅人命的大夫,药婆不得为医是谁定下的规矩?”

堂上提刑大人惊堂木一拍:“大胆药婆,药婆低贱,如何为医?!”

我朗声又问:“药婆不得为医,是哪里的规矩?!”

“是大盛朝的规矩!”提刑大人理直气壮地说。

“大盛朝四千三百八十二条刑律,没有这个规矩!”

罗蓉从黑压压的药婆们中间走出来,站在我身边:“大人,我大盛朝没有任何一条律法规定了,药婆不得为医。也没有任何一条律法规定了,女子不可为医。”

提刑认得罗蓉,想让她赶紧退回去,免得坏了闺阁名声。

罗蓉站在我身边,朗声道:“我是死者徐来娣的讼师。”

然后她望着提刑微微一笑:“提刑大人,大盛律法四三百八十二条,也没有规定女子不能为讼师。”

甘草堂的大夫犹自嘴硬:“药婆低贱,哪里会医术,不过都是靠跳大神招摇撞骗!”

“你们男人就是医术高明,我们女人就是招摇撞骗。”

罗蓉拍了拍手,药婆们身后又有一个人走过来。

正是当天被徐来娣指出误诊那位病人。

“徐来娣究竟是招摇撞骗的药婆还是医术高明的大夫,你们甘草堂究竟是草菅人命还是真的冤枉,我们来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甘草堂的人不敢。

因为他们心底里知道,徐来娣是对的。他们就是误诊了。

我看着甘草堂的大夫趴在地上不敢出声,和颜悦色地问他们:“能治病的药婆是低贱的骗子,治不了病的你们却医术高明吗?”

我低笑一声,突然指着高坐明堂的提刑大人,高声问道:“那提刑大人的病症,你们为什么直到现在还没治好!”

我说了,徐来娣,是医学一道的天才啊。

她能只凭街上匆匆一瞥就判断出甘草堂误诊,当然也能在每天从府衙前路过的时候,就看出提刑大人身患重病啊!

我笑起来:“大人最近频繁出入甘草堂、回春堂、妙手堂,不就是因为他们这些叫嚷着医术高明的庸医根本治不好你吗!”

14.

府衙上下安静地可怕。

提刑大人脸色青黑,面容不善地看着我。

也看着跪在地上的甘草堂大夫。

我没看他们的脸色。

我的笑声越发张狂:“提刑大人,您的病徐来娣能治。可是能治您这个病的徐来娣,已经被甘草堂的人打死了!”

“但没关系,她把药方给我了。我能治好您的病。”

条件是,我要甘草堂,以及那天对徐来娣拳脚相加的人付出代价。

那些坐看她被打死的差役,我也要他们付出代价。

罗蓉看着我欲言又止。

她熟读律法,知道按律他们也不必付出多么沉痛的代价。

可是我却知道男人的自私。

男子自诩高贵,不会愿意被女子看诊,可若是生死迫在眉睫,他们又会不约而同的忘记男女大防、医者药婆的尊卑。

正所谓,女子性命尊严轻于鸿毛,男子皮毛却重如泰山啊!

所以为了自己能活下去,提刑大人是不会介意徇一点私的。

15.

提刑大人果然同意了。

我为他治病,甘草堂被查抄,对徐来娣动手的人揭被下狱,袖手旁观的那些人被杖责四十。

该付出代价的都付出了代价。

我去为提刑大人治病。

提刑大人不久之前还在公堂之上斥责我是低贱的药婆,如今要我救命,突然变得温和有礼起来。

好像忘了他们口口声声说的药婆晦气了。

提刑大人的房门口站满了老老少少不同药堂的大夫,他们用嫌恶的目光看着我走进提刑大人的房间,门缝里飘进来他们的议论。

“一个女子也配来给提刑诊病?”

“装神弄鬼的药婆之流,上不得台面。”

“害了提刑大人,让她偿命!”

我听着身后的议论,面不改色地跨进门去。

门缓缓关上了。

16.

门打开的时候,是我被提刑大人客客气气送出门。

门外的大夫们像是一头头愚蠢的驴,拉长着脸看我被提刑大人送出门。

“多谢苏大夫救命之恩。”

世间事,从来都要靠真本事。

徐来娣匆匆路过甘草堂,凄惨殒命,当然不可能来得及给我留下药方。

我的医术也远不如徐来娣。

可我刻苦啊!

我在这些年里夙夜苦读,翻遍了世间能找到的所有医书。

可是提刑的病,并不在医书之上。

提刑的病,只记载在药婆的典方之上。

就在孙婆婆给我的那本医典上。

孙婆婆给我医典时是怎么说的呢?

她说自己一辈子只给女子诊过病,她的药方只适用女子,让我用的时候记得细细斟酌。

当然不是提刑大人突然变成了女人。

而是孙婆婆一生,只医治过女人。

病魔要找人,从来不分男女。

我治好了满城药堂都没治好的提刑大人,一举成名。

再也没有人敢说我不是大夫了。

走在街上的时候,再也没有人会避讳老远,捂着鼻子仿佛我是个脏东西了。

我开了一家小小的医馆,取名女医堂。

我要女医堂堂正正站在世道之上。

药婆们每天把药汤打扫得干干净净,尤其是房梁中间那块写着“女医堂”的匾额,每天她们都会凝望很久。

然后从这块匾下如江河,涌向四面八方。

我以为女医堂会安安静静地抽枝发芽,在未来的某一天长成参天的大树。

可是世事摧折,风雷交加,最容易劈倒的,就是蓬勃生长的树木。

提刑大人因为孙婆婆的医方得救,不好对女医堂说些什么;我救了罗蓉,郡守大人也对我们勉强容忍。

甘草堂倒了,但望蒲大街上其他高高在上、富丽堂皇的药堂却从来不打算放过我们。

一个女人行医也就罢了,居然还想培养更多的女医,让女人来抢他们高贵的饭碗。

我可以想象到药堂里那些男人们气急败坏的嘴脸,却没想到他们能无耻到怎样的地步。

他们把十几个病入膏肓的病人抬到了女医堂。

七八个城中药堂的伙计围在女医堂门口,在围观人群里高声宣扬我的医术:“别看这位苏合大夫是个女人,那医术可高明了!女人通阴神,说不定她就是得了哪位阴神的喜爱,能起死回生呢!”

通阴神。

他们还是想把我跟跳大神绑在一起。

于是走投无路的病人家属们纷纷跪在地上,求我救救他们的家人。

女医堂以救人为本,医者仁心,不能眼见病人在前见死不救,否则我们枉为女医。

可这样多重症濒死之人,我们只是区区凡人,即便拼尽全力,也仍有两位病人没能救回来。

被救活的病人自然感恩戴德。

没能救活的,他们的家人哭天抢地,把女医堂告上了衙门,说一堆药婆招摇撞骗害死了他们的家人。

望蒲街上的药堂们趁机落井下石,不但想做实女医堂草菅人命的罪名,更想趁机掠夺女医们多年整理的各类药典医方。

孙婆婆的药典治好了提刑大人的病,他们恐怕夜里都红着眼睛垂涎着药婆们的宝藏。

呵,一边认为女医低贱阴晦,一边却流着哈喇子觊觎着女医的知识。

也不知下贱的是谁。

药堂里的男人们想搞死我得到医方,可没两天,城中富贵人家的小姐们聚集起来,联名到衙门里为我鸣冤叫屈。

罗蓉带着同知家的小姐来狱中看望我,那位看起来娇贵的小姐对我说:“从前我们在后宅里,一旦生病就像沾上了脏东西一样,只能躲躲藏藏的请药婆。就算想供祖宗一样请来大夫,他们也嫌弃我们,觉得给女子诊病脏了他们的手。我们不想这样了。”

“苏合,我们也想堂堂正正的活。”

满城的小姐们为我跪在府衙门前,事情闹得沸沸扬扬。

郡守和同知左右为难,罗蓉给他们出主意,让他们把我这个烫手山芋往上呈报。

罗蓉聪慧,她是想借此上达天听,为我、为药婆挣出一条路来。

我被押送京城。

上京之前,罗蓉告诉我,这男人当权做主的朝堂不会轻易给我公道,让我做好受尽苦难的准备。

我准备好了接受严刑拷打。

可入京不久,我就被洗漱打扮,送进了凤仪宫。

凤仪宫广阔耀眼,住着皇帝最宠爱的贵妃娘娘。

内侍退下之前示意我跪下,我膝盖还没来得及弯,坐在高高玉椅上的贵妃娘娘朗声说道:“阿姊,你抬头看,我是谁?”

阿姊?

我惊诧地抬头,看到贵妃清雅绝尘的一张脸。

姝容绝色。

只是……怎么这么眼熟?

贵妃走到我身边,把脸凑到我眼前,笑眼盈盈:“阿姊不认识我了吗?”

“杏儿!”我蓦然反应过来,惊叫出声。

这是伯母过世第二天,就突然消失、杳无音讯的堂妹杏儿!

“我见郡城的折子上有苏合这个名字,又是个女医,一猜就是你。”她牵着我的手,眼眶红红的,我见犹怜:“真好。果然是我的阿姊。”

贵妃把我安置在凤仪宫中,让我安心等着,她去给皇帝吹吹枕头风。

我担心她:“别为了我触怒陛下。”

杏儿俏皮的眨眨眼,笑得明媚张扬:“我的阿姊,你放一百个心吧!”

我不可能不担心她。

直到我亲眼看到她批阅奏折。

皇帝就在她身后沉沉睡着。

我的妹妹端坐明堂,明媚的脸在烛火映照下庄严肃穆。

她说:“阿姊,我们走在同一条路上。”

隆冬时节我被押解入京,春暖之时,我回到了郡城女医堂。

陛下批复的折子上是贵妃娘娘娟秀的字体:“女医德高质洁,晓谕天下,堪为表率。”

拿人命为棋子陷害女医堂的回春堂、妙手堂几大药堂,当家做主的掌柜大夫们被杖责八十,刺配边疆。

他们的女儿接手了他们的药堂。

两年后,天子薨逝,贵妃扶持幼子登基,以太后之身临朝摄政。

又五年,太后废除幼帝,自行称帝,改国号为姜。

女帝临朝,开启了大刀阔斧的改革,选拔任用女子为官,开女子进士科、女子武科,再也没有人敢说女子污秽。

罗蓉成了女子进士科的第一位女状元。

后来杏儿给我来信,想让我去京中太医院任职,我推荐了另一位医术高明的女医前去。

至于我自己,继续开着女医堂,整理药婆——不,女医们留下来的药典。

姜朝开国十年后,女医堂终于把世代药婆们整理收集的医典药方编订成册,取名《女医药典》,在各大书局刊载发行。

《女医药典》的最后,有厚厚几十页人名。

是我们还记得名姓的,曾经药婆们的名字。

她们的名字,终于写在了被人崇敬的地方。

来源:橘子看故事一点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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