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这间荒废的龙王庙西厢房,墙皮剥落处能望见夜雾漫进来,供桌下的稻草堆是他病中唯一的衾枕。
残月如钩,寒鸦掠过枯槐枝头。
陈秀才裹紧单薄棉袍,咳嗽着将竹帘又压低三分。
这间荒废的龙王庙西厢房,墙皮剥落处能望见夜雾漫进来,供桌下的稻草堆是他病中唯一的衾枕。
三日前从客船跌落江水时,他尚存半口气。
幸得老艄公相救,却落下咳疾,连日高烧烧得他眼眶发烫。
此刻更鼓早歇,远处村寨零星犬吠更衬得古庙森冷。
陈墨卿就着半截蜡烛读《洗冤录》,忽听得东殿传来细碎响动。
“沙……沙……”像是竹帚扫过青砖,又似残肢拖地。
他吹熄烛火伏在窗棂下,但见月华从破败的殿顶漏下,照见个灰影正对着龙王塑像焚香。
那是个佝偻老妪,发间插着三支褪色银簪,手中竹杖点地声如漏刻。
奇的是老妪双目紧闭,眼窝凹陷如两个黑洞,分明是个瞎子。
更怪异处,她面前香炉插着九支线香,青烟竟凝成螺旋状不散,幽蓝火光将龙王狰狞的面容映得忽青忽白。
陈秀才屏息间,见老妪从竹篓里摸出个油纸包,抖开竟是团血淋淋的生肉,供在香案前喃喃:“第九个了……只待月圆……”
话音未落,西风骤起,供桌上的铜铃无风自动。
老妪竹杖猛地戳地,厉喝:“何方游魂敢窥天机!”陈墨卿后颈汗毛倒竖,却见那九支香头齐刷刷转向西厢房方向,蓝焰舔舐着斑驳的壁画,似有无数鬼爪要从墙上伸出来。
五更梆子响时,陈秀才已蹲在县衙照壁后。
他浑身湿透分不清是露水还是冷汗,将所见绘声绘色说与值夜衙役。
两个衙役对视冷笑,直到他掏出半块浸水的官凭——那是落水时从怀中摸出的唯一信物。
“等着。”高个衙役拎着水火棍往东边去了。
陈墨卿望着照壁上狴犴石像,忽觉那兽首双目似在转动。
更漏声中,远处传来纷沓脚步,火把光亮刺得他睁不开眼。
“带路!”捕头王铁锁的刀鞘戳在他肩头。
一行人马冲进龙王庙时,晨雾正从破窗涌入,东殿香案上九支香已燃至根部,香灰凝成诡异的蛇形。
老妪蜷缩在角落,竹篓倾覆,滚出八枚带血的铜钱。
“妖婆害人!”王铁锁钢刀出鞘,却见老妪突然抬头,凹陷的眼窝竟渗出黑血:“第九日……你们拦不住的……”话音戛然而止,她脖颈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扭曲,嘴角咧到耳际,露出满口黑牙。
陈墨卿突然想起《洗冤录》中记载的“锁喉蛊”,中者临死前会呈现诡笑。
他正要开口,忽听得殿外传来孩童嬉闹声。
众衙役冲出去,只见晨雾中八个纸人排成两列,红衣绿裤,面上用朱砂点着夸张的笑脸,正蹦跳着往江边去。
“追!”王铁锁带人追去。
陈秀才独自留在庙中,瞥见供桌下压着半张黄符,朱砂纹路竟与老妪脸上黑血痕迹相同。
他伸手去揭,指尖突然刺痛,低头见鲜血正顺着符咒纹路蔓延,在“敕令”二字处汇成血珠。
江畔芦苇荡里,衙役们将纸人团团围住。
王铁锁水火棍挑起个纸人,背面赫然写着生辰八字,墨迹未干。
正要细查,忽听得江心传来裂帛般的哭声,但见江面浮起八具童尸,面朝下随着漩涡打转,背上皆钉着三寸铁钉。
陈墨卿赶到时,正见王铁锁从一具童尸口中拔出半截竹签,签上刻着蝌蚪文。“是厌胜术!”老仵作颤声道,“以童男童女魂魄镇水眼,九星连珠时就能……”话音未落,江水突然沸腾,浪头高达数丈,众人惊呼中,但见龙王庙方向冲起一道黑烟,在半空凝成狰狞鬼面。
陈秀才转身奔回庙中,供桌上的龙王像已裂成数块,露出中空腹腔。
他举着火把凑近,猛见腹腔内蜷缩着个活物——竟是那老妪,此刻她双目圆睁,瞳孔泛着诡异的青光,口中衔着块血玉,玉上雕着九条螭龙。
“你才是第九个……”老妪突然开口,声音却如稚童。
陈墨卿踉跄后退,火把险些烧着帷幔。
此时庙外传来脚步声,八名衙役抬着铁链冲进来,铁链尽头竟拴着八个侏儒,个个穿着纸衣,面上涂着夸张的胭脂。
“锁龙阵成了!”王铁锁狂笑着抛出铁链,八道寒光将老妪钉在半空。
陈墨卿这才看清,那些侏儒脚下踩着八卦方位,手中铜镜将月光聚成光柱,直射龙王像后的暗门。
暗门轰然开启,露出向下延伸的石阶,阴风裹挟着腥气扑面而来。
“下去看看。”王铁锁推了把书生。
石阶尽头是间地宫,九盏青铜灯环绕着血池,池中浮着具无头尸,身着明黄色蟒袍。
陈墨卿突然想起三年前失踪的漕运总督,正是穿着这样的官服。
“找到了!”衙役们从血池中捞出个铜匣,匣面刻着九宫八卦。
正当众人争抢时,地宫突然震动,池水泛起血泡。
老妪的狂笑在四面回荡:“月圆了……你们都要死……”
陈墨卿被气流掀翻在地,眼看着血水化作九条蛟龙冲天而起。
他摸到怀中半块官凭,突然想起落水时看到的场景——客船底舱藏着九口朱漆棺材,每口棺盖上都钉着三枚铜钉。
“是九子连环棺!”他嘶声大喊,“快砸铜镜!”王铁锁愣神的瞬间,血龙已撞破穹顶。
陈墨卿扑向供桌,抓起那半张黄符按在铜匣锁眼。
符纸燃烧的瞬间,他看见老妪眼窝里的黑血化作蝌蚪文,与铜匣上的纹路完美契合。
“轰!”地宫塌陷的刹那,陈墨卿被气流卷出庙门。
他最后看到的画面,是八名衙役与侏儒在血雨中化作枯骨,而王铁锁手中的铜匣正缓缓开启,露出里面泛黄的圣旨——朱批上赫然写着“斩立决”,日期正是三年前的月圆夜。
晨光刺破浓雾时,幸存的衙役在废墟中找到陈秀才。
他蜷缩在龙王断首旁,手中紧攥着半块浸血的官凭,背面用血写着:“漕银案发,速逃”。
远处江面上,九具朱漆棺材随波起伏,棺盖上的铜钉在阳光下泛着青光,仿佛九双未闭的眼睛。
残阳如血,将九具朱漆棺材浸在粼粼波光里。
陈墨卿攥着半截官凭,指节泛白。
江风卷起腥气,他忽然想起老仵作说过的话——但凡沾了漕银案的,坟头草都长不过三寸。
“公子且看这个。”沙哑嗓音刺破寂静。
陈墨卿猛回头,见苇丛里钻出个跛脚道人,青布道袍缀满补丁,右眼窝空荡荡的,左眼却亮得骇人。
道人拄着截雷击木,木头上密密麻麻刻满符箓,每走一步便在泥地上烙出个焦黑脚印。
陈墨卿倒退三步,后背撞上龙王庙残垣。
道人却将雷击木往棺材阵中一插,九道黑气顿时冲天而起,在暮色中凝成狰狞鬼面。“九子养煞阵,好大的手笔。”道人独眼泛起青光,“小友可愿随贫道破了这千年僵局?”
话音未落,江水突然沸腾。
九具棺材齐齐震动,朱漆剥落处露出暗金纹路,竟是用赤金混着人血浇铸。
陈墨卿瞳孔骤缩,他认得这纹路——三年前在漕运总督书房的密匣里,藏着半块残碑,碑文与棺材上的纹路如出一辙。
“走!”道人拽着他跃上礁石。
脚下江水轰然炸开,九条黑影破水而出。
陈墨卿这才看清,哪是什么棺材,分明是九具青铜椁,椁盖缝隙间伸出惨白指尖,指甲足有半尺长,泛着幽蓝冷光。
“闭气!”道人将雷击木横在胸前,咬破舌尖喷出血雾。
血珠遇木即燃,化作九朵赤焰将青铜椁罩住。
哀嚎声震得陈墨卿七窍流血,他强撑着望去,见黑影在火中扭曲挣扎,竟是九个无脸童子,肚腹处连着脐带般的黑索,另一端深深扎进江底。
道人趁机拽着他往山上奔,跛脚在山路上踏出点点血花。
直到月上中天,两人才停在座破败道观前。
匾额上“玄真观”三个字斑驳不堪,蛛网封住了半扇山门。
“进来罢。”道人推开门的瞬间,陈墨卿嗅到浓重的腐臭味。
供桌后的三清神像东倒西歪,香炉里积着暗褐色粉末,像是焚烧过什么血肉之物。
最诡异的是东墙下并排摆着七口陶瓮,瓮口贴着朱砂符,瓮身布满裂纹,隐约可见里面蜷缩着人形黑影。
“坐。”道人用雷击木挑开地窖暗门,霉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
陈墨卿刚要拒绝,却见道人独眼中滚下血泪:“二十年前,贫道七个弟子在此地圆寂,尸身至今不得超生。”
地窖里寒气刺骨,冰棱倒挂如刀。
正中央摆着口白玉棺,棺盖上刻着北斗七星,每颗星位都嵌着枚铜钱。
陈墨卿凑近细看,铜钱上赫然铸着“洪武通宝”字样,边缘却沾着暗红锈迹,分明是浸过人血。
“这是……”他刚开口,白玉棺突然震动,七星铜钱叮当作响。
道人将雷击木往棺上一拍,棺盖应声裂开缝隙,阴风裹着黑雾喷涌而出,在半空凝成张扭曲的人脸。
“张天师,你还要困我到几时?”人脸发出尖利童声,七窍中钻出蛆虫般的黑线。
陈墨卿这才看清,棺中躺着个红衣女童,看着不过七八岁年纪,肌肤却如枯树皮般褶皱,肚腹高高隆起,仿佛怀胎十月。
道人默念咒诀,雷击木迸出电光,将黑线击得粉碎。“贫道时日无多,今夜便要了结这段因果。”他转头看向陈墨卿,“小友可愿助我布下天罡北斗阵?”
陈墨卿还来不及答话,地窖突然地动山摇。
女童发出非人嘶吼,肚腹裂开道血口,无数黑线如蛇信般探出。
道人将雷击木塞进他手中,独眼骤然爆出精光:“守住生门!
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莫要让黑线沾身!”
说罢纵身跃上棺材,咬破双手在棺盖上画符。
陈墨卿握紧雷击木,但见黑线如潮水般涌来,所过之处青砖腐朽,墙皮剥落。
他连连后退,后背撞上陶瓮,瓮中突然伸出只青黑手臂,死死攥住他脚踝。
“低头!”道人厉喝。
陈墨卿顺势滚倒,雷击木擦着陶瓮扫过,电光将青黑手臂击成飞灰。
瓮中传出凄厉惨叫,他这才惊觉七口陶瓮里竟封着七具干尸,每具干尸心口都钉着枚铜钱,与白玉棺上的如出一辙。
“七星续命阵!”陈墨卿突然明白过来。
道人以弟子尸身为阵眼,借北斗之力镇压女童,却不想二十年过去,阵法反被邪祟侵蚀。
正要细想,忽觉后颈发凉,一转头,正对上女童惨白的脸。
那张脸近在咫尺,却无眼耳口鼻,只有个血盆大口裂到耳根。
陈墨卿甚至能闻到她口中的腐臭,看见她喉头蠕动的蛆虫。
千钧一发之际,道人扑过来将他撞开,自己却被黑线缠住右腿。
“走!”道人挥剑斩断黑线,半截小腿却留在原地,断面漆黑如墨。
陈墨卿架着他往地窖外逃,身后传来女童咯咯的笑声:“张天师,你残存的阳火,就留给本座当灯芯吧!”
冲出道观的刹那,夜空突然亮如白昼。
陈墨卿抬头望去,见北斗七星连成一线,赤红光柱直插道观。
地窖方向传来震耳欲聋的爆响,白玉棺轰然炸裂,女童冲天而起,肚腹上的血口化作巨口,将北斗星光吞入口中。
“晚了……都晚了……”道人瘫坐在地,看着自己迅速碳化的右臂,“她借七星之力突破封印,这天下要大乱了。”话音未落,远处江面突然沸腾,九具青铜椁破水而出,在空中组成九宫阵型,将道观围在中央。
陈墨卿握紧雷击木,发现木身上浮现出暗金纹路,与青铜椁上的如出一辙。
女童悬浮在九宫阵中心,肚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最后“噗”地炸开,飞出九只血色蝴蝶。
蝴蝶落在青铜椁上,椁盖轰然开启,九具无脸尸体直立而起,身着明黄蟒袍,胸前补子绣着四爪金龙。
“漕运总督!”陈墨卿失声惊叫。
他永远忘不了三年前在画舫上,总督大人就是穿着这身官服,举着酒杯对他说:“陈公子,这漕运的油水,可比科举功名实在多了。”
道人突然剧烈颤抖,七窍渗出黑血:“不是总督……是……是……”话未说完,他整个人突然干瘪下去,化作具皱巴巴的人皮。
雷击木当啷落地,陈墨卿弯腰去捡,却见木头上浮现出张血符,符文竟与官凭背面的血书一模一样。
九具尸体齐齐转头,金线绣成的龙眼泛起红光。
陈墨卿浑身冰凉,他终于明白漕银案的真相——哪有什么贪墨,分明是有人以九位高官性命为祭,布下这逆天改命的九子连环阵。
“后生,把雷击木插进观星台。”苍老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
陈墨卿猛地回头,见供桌上的三清神像不知何时转了过来,道德天尊的泥塑面庞上,竟浮现出道人的容颜。
“七星移位,九宫倒转,快!”神像张口说话,泥壳簌簌而落。
陈墨卿抄起雷击木冲向观星台,身后传来女童的尖叫:“拦住他!
那是本座的登天梯!”
九具尸体如影随形,金线蟒袍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红光。
陈墨卿踩着满地碎石跃上高台,将雷击木狠狠插入石盘中央。
刹那间,北斗星光如银河倒灌,将九宫阵冲得七零八落。
女童发出凄厉惨叫,身形在星光中急速缩小。
陈墨卿这才看清,她肚腹里哪有什么胎儿,分明是颗跳动的血色心脏,表面布满婴儿面孔,每张脸都在哭喊哀嚎。
“以人心为鼎,以人血为引,好个借尸还魂的妙法。”神像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道袍猎猎作响,“可惜你算漏了一点——这雷击木,是当年刘伯温斩龙脉时用的。”
血色心脏突然爆裂,无数婴儿面孔尖叫着四散奔逃。
神像挥袖卷起罡风,将面孔尽数收入袖中:“尘归尘,土归土,尔等枉死的婴灵,且随老道去罢。”
九具尸体轰然倒地,蟒袍化作飞灰。
陈墨卿正要松口气,却见江面升起九道黑气,在空中凝成个巨大的“敕”字。
神像面色骤变:“不好!
是皇城司的锁魂令!”
话音未落,四野突然亮起无数火把。
陈墨卿转头望去,见山道上涌来大队官兵,为首者骑着高头大马,月光照亮他胸前的锦鸡补子——竟是位二品大员。
“陈公子,别来无恙。”那人勒住缰绳,正是当年邀请他入伙漕运的王侍郎。
他手中举着面青铜令牌,令牌上“敕”字泛着幽光,“本官奉旨追查妖人,还请公子将那道人交出来。”
陈墨卿突然笑起来,他终于明白漕银案为何会惊动皇城司。
这哪里是追查妖人,分明是来灭口的。
他转头看向神像,却见供桌上的泥塑早已化作齑粉,唯有观星台上的雷击木,正缓缓渗出金血。
“大人要找的是这个?”他举起雷击木,木身上暗金纹路突然活过来般游走,在夜空中凝成幅山河社稷图。
王侍郎脸色大变,令旗刚要挥下,却见九道黑气从江面冲天而起,将整座道观笼罩在结界中。
“九子连环,锁魂夺魄。”陈墨卿将雷击木插入心口,金血顺着木纹流淌,“今日便让这千年僵局,彻底做个了断!”
暮色四合时,陈墨卿踩着满地槐花走进青石巷。
雷击木插在腰间,金血已凝成暗纹,在暮色中泛着微光。
巷口酒旗猎猎,他望着“醉仙居”三个鎏金大字,忽然想起三年前与王侍郎对坐的雅间,彼时窗外也是这般槐香浮动。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小二肩头搭着白巾,眼神却往他腰间瞟。
陈墨卿摸出锭银子,余光瞥见柜台后坐着个胡商,颧骨高耸,瞳孔泛着琥珀色,正用弯刀削着根白骨笛。
“要间上房,再温壶竹叶青。”他故意将雷击木往桌上一拍,木纹中的金血顿时渗出半寸。
胡商削骨的动作微滞,刀锋在指节划出道血线,滴在骨笛上竟发出婴孩啼哭。
陈墨卿跟着小二踏上楼梯,忽觉背后寒毛倒竖。
转身时正对上胡商独眼,那眼珠竟是琉璃制成,映着满堂烛火,宛如鬼火明灭。“公子可听过西域的往生笛?”胡商举起骨笛,裂开的指缝间钻出只血蜈蚣。
子时的梆子刚响,陈墨卿推开雕花木窗。
月光如水漫过青砖墙,胡商的驼队正从后院卸货,箱笼上贴满朱砂符,在夜色中泛着幽光。
他正要细看,忽觉颈后拂过缕异香,似檀非檀,似麝非麝。
“这是腐尸花,西域王陵的守墓香。”清冷女声在耳畔响起。
陈墨卿反手扣住来人脉门,却见月光下站着位白衣女子,发间簪着朵青铜莲花,花瓣上还沾着新鲜血迹。
女子也不挣脱,另只手托着面铜镜,镜面竟如水波般荡漾:“公子可要看看,你心口插着几根钉?”陈墨卿瞳孔骤缩,他分明看见镜中自己站在悬崖边,脚下是万丈深渊,而心口处赫然钉着七枚锁魂钉。
“姑娘好手段。”他松开手,却见铜镜画面突变——王侍郎正跪在金銮殿上,龙椅中传来孩童般的笑声。
女子忽然喷出口黑血,铜镜“咔嚓”裂成蛛网纹:“有人不想让咱们看见真相。”
胡商的骨笛声就是在这时响起的。
笛声如泣如诉,满城犬吠骤歇。
陈墨卿冲到院中,见驼队箱笼尽数开启,里面滚出无数陶俑,皆着大红嫁衣,面涂胭脂,随着笛声跳起诡异的圆舞。
“快封耳窍!”白衣女子将铜镜按在他心口,镜中涌出清光,将笛声挡在三尺之外。
陈墨卿这才看清,陶俑腹中藏着具具干尸,肚腹隆起如孕,与那女童邪祟如出一辙。
胡商桀桀怪笑,独眼琉璃迸出蓝光:“二十年前,你们中原人夺我圣女尸身,今日便用这九百九十九具孕灵俑,祭我楼兰亡魂!”说着将骨笛往心口一插,鲜血顺着笛管流入陶俑阵中。
陶俑突然齐齐转头,嫁衣无风自动,露出衣下密密麻麻的符咒。
陈墨卿认得那是茅山禁术“九子母阴魂咒”,以孕妇胎儿为引,炼制活尸。
白衣女子却冷笑:“楼兰余孽,也配用我中原道法?”
她摘下发间青铜莲,莲心射出九道银丝,瞬间洞穿九具陶俑。
银丝尽头连着九枚银针,针尾刻着“长乐宫御制”字样。
陈墨卿心头剧震——长乐宫是先帝潜邸,这女子竟与皇室有关。
胡商惨叫着化作飞灰,陶俑却并未倒下。
笛声虽歇,阴风骤起,满城槐叶簌簌而落,在月光下凝成无数鬼脸。
白衣女子拽着陈墨卿跃上屋脊,脚下青瓦突然塌陷,露出下面密密麻麻的尸骸,皆保持着跪拜姿势,面向城东皇陵。
“九重尸阵。”女子脸色煞白,“有人要借龙脉之气,复活千年古尸。”她忽然扯开衣襟,露出心口狰狞疤痕,疤痕呈莲花状,与青铜莲一般无二:“我本是前朝守陵人,盗墓时中了尸毒,唯有以毒攻毒……”
话音未落,皇陵方向冲起道血光,直插北斗星阵。
陈墨卿腰间雷击木剧烈震颤,金血竟逆流而上,在他掌心凝成“敕令”二字。
女子突然抢过雷击木,将青铜莲按在其上:“去皇陵地宫!
那里有你要找的真相!”
地宫甬道阴冷潮湿,两壁刻满飞天壁画,颜料中混着人骨粉,在火把下泛着磷光。
陈墨卿踩到截断裂的旌节,节上“御赐钦差”四字尚新,正是王侍郎出巡时用的仪仗。
“小心脚下。”女子突然驻足。
火把映照下,前方赫然出现九道石门,每扇门上刻着不同星宿,门缝里渗出暗红血水。
陈墨卿正要细看,忽觉后颈一凉,一柄匕首抵住他命门。
“把雷击木交出来。”沙哑嗓音从背后传来。
陈墨卿浑身僵直,这声音他认得——是道观中化作人皮的道人!
火把光影摇曳中,果然见“道人”站在阴影里,只是道袍下摆空荡荡的,竟是双青铜铸就的义肢。
“张天师?”陈墨卿握紧火把,火焰突然暴涨三尺,将道人面庞映得青白交加。
女子却嗤笑:“他早被炼成尸傀了,你看他天灵盖。”陈墨卿定睛望去,见道人百会穴插着根青铜钉,钉头刻着皇城司的暗纹。
道人突然暴起,青铜义肢化作利爪抓向陈墨卿面门。
女子将他推开,青铜莲与利爪相撞,迸出串火星。
陈墨卿趁机将雷击木插入“箕水豹”星门,金血顺着星图蔓延,地宫突然剧烈震动。
“你疯了!”女子拽着他滚向角落,“这是九宫锁魂阵,触动一门则九门齐发!”话音未落,其余八扇石门轰然开启,八具青铜棺材缓缓浮出,棺盖上赫然刻着前朝八位皇帝的谥号。
陈墨卿盯着“熹宗”二字,忽然想起史书记载——熹宗驾崩时,宫中曾走失九具玉胎,莫非……正要细想,最中央的“太祖”棺突然炸裂,黑雾中走出个黄袍身影,面如冠玉,竟是二十余岁模样。
“朕等这一天,等了三百年。”太祖皇帝张口,发出的却是孩童声音。
他手中托着个玉盘,盘中盛着九颗血淋淋的心脏,每颗心尖都钉着枚铜钱,与陈墨卿怀中官凭背面的血书一模一样。
女子突然发疯般冲上去,青铜莲射出全部银针,却在距太祖三尺处化作飞灰。
陈墨卿这才看清,她发间簪的哪是青铜莲,分明是枚生锈的铜钱,钱眼上还沾着暗褐色的血痂。
“长乐宫的小宫女,也敢弑君?”太祖指尖弹出滴黑血,正中女子眉心。
她踉跄着摔倒,怀中却滚出块残破玉牒,牒上刻着“传国玉玺”四个篆字。
陈墨卿如遭雷击——当年太祖驾崩,玉玺随葬时分明裂成两半,另一半至今下落不明。
太祖突然变色,黄袍无风自动,地宫顶部落下道道金光。
陈墨卿这才发现,穹顶竟绘着整幅星图,此刻北斗移位,正照在“太祖”棺原处。
金光中缓缓升起具水晶棺,棺中躺着个襁褓婴儿,眉心钉着七枚锁魂钉。
“以帝王骨铸棺,以婴儿魂为锁。”女子咳着血笑道,“好一个长生不老局,可惜你算漏了人心。”她突然扑向水晶棺,青铜莲刺入婴儿心口。
霎时间地动山摇,九具青铜棺同时倾倒,太祖黄袍寸寸腐朽,露出下面枯槁的身躯。
陈墨卿趁机将雷击木插入星图中央,金血引动北斗最后一线星光。
星光如剑劈下,将太祖魂魄钉在半空。
婴儿的啼哭声中,他看见无数记忆碎片闪过——前朝覆灭时,太祖抱着襁褓中的太子躲进皇陵,以九子连环阵续命,却不想被皇城司暗中做了手脚,将活人炼成傀儡。
“原来你早就死了。”陈墨卿望着太祖逐渐透明的魂体,“现在的你,不过是皇城司操控的傀儡。”他忽然明白漕银案的真相——哪有什么逆天改命,分明是有人借镇压邪祟之名,行偷天换日之实。
太祖魂魄消散时,地宫轰然坍塌。
陈墨卿拽着女子冲出甬道,身后传来水晶棺碎裂声。
晨光刺破浓雾时,他最后看见的,是女子化作飞灰的衣角,和玉牒上未干的血迹——那上面用金粉写着“山河永固”,如今却成了最讽刺的谶语。
来源:方向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