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小赵,别穿裤衩了,改穿裙子吧,这么多年你守着修理站,也该成个家了。"王大妈一边说,一边神神秘秘瞟着村头。
蛇事后缘
"小赵,别穿裤衩了,改穿裙子吧,这么多年你守着修理站,也该成个家了。"王大妈一边说,一边神神秘秘瞟着村头。
我叫赵建国,九三年开了个小电器修理站。那时候,国企改革的浪潮席卷全国,像我这样的工人,被称为"下岗工人"。
下岗那天,车间主任拿着一纸通知,脸上写满了无奈:"建国啊,厂里形势不行了,上面决定精简人员,你先回家等通知吧。"我攥着那张盖着红章的下岗通知书,心里五味杂陈。
我原在县城无线电厂当技术工人,修收音机、电视机那是一把好手。厂里同事都夸我有"顺风耳",只消听一听机器运转的声音,就能判断出毛病在哪。
下岗后,举家搬到了城郊。老婆带着儿子回了婆家,说是等我站稳脚跟再回来。
跟城里比起来,城郊的房租便宜得多。我租了间十几平米的小平房,前面挂块"赵氏电器修理"的木牌,后面搭个通铺,就成了我的家和店。
日子虽然捉襟见肘,但养活自己不成问题。一来靠着手艺,二来城郊接壤着几个村子,生活圈子不大,修好几个人家的电器,口碑就传开了。
那时候,电器可是稀罕物件。一台十四寸彩电,要大半年工资;一台双卡收录机,也得攒上几个月。坏了可舍不得扔,修修补补,能用就行。
九三年那个夏天,我背着工具箱走村串户,成了些许农家的"电器救星"。
记得那天,我去老杨村修理电视机,赶上村里通了有线电视。大伙儿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二十多个频道,乐得合不拢嘴。
"赵师傅来啦!快进来坐,给俺看看这电视机,咋老是雪花点儿啊?"王大妈热情地招呼我进屋。
王大妈家的电视机是八十年代的牡丹牌,黑白的,屏幕不大,但在村里也算是早的一批。她老伴儿在前年得了肺病去世,儿子在省城一家纺织厂上班,难得回来一趟。
她家的堂屋里,八仙桌上铺着蓝底白花的塑料桌布,墙上挂着她儿子的结婚照和工作照,还有一张她和老伴儿的合影,照片已经泛黄,但擦得一尘不染。
"大妈,这电视机年头太久了,信号接收器跟不上了。我给您调调,争取看得清楚些。"我俯身查看电视机背后的接线和天线。
就在这时,忽听王大妈尖叫一声:"蛇!蛇!"我回头一看,只见一条青灰色的蛇从墙角的柜子底下窜了出来,足有筷子长短,在地上蜿蜒爬行。
王大妈吓得连连后退,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脸色煞白。那蛇见有动静,竟昂起了头,吐着信子。
"别怕!"我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抄起工具箱里的钳子,三两下就制服了那条蛇。
"是条无毒的菜花蛇,估计是钻进来避暑的。"我拎着蛇走出屋子,将它放到了村外的草丛里。
回屋后,王大妈惊魂未定,一个劲地给我倒水:"建国啊,你小子胆子真大,俺谢谢你!要不是你在,俺不知道会吓成啥样!"
我笑笑:"大妈,这不算啥,小时候在农村长大,抓蛇抓蚂蚱都是家常便饭。"
"你是个好后生!"王大妈拉着我的手,感激地说,"现在城里的年轻人,哪有你这么实在的?"
自那以后,每次去老杨村,王大妈都要拉着我去她家喝茶,硬塞给我自家种的黄瓜、西红柿、茄子。我也乐得接受,城里买菜贵,这些新鲜蔬菜正合我意。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到了八月中旬。那天,天气闷热得很,知了在树上"知了知了"地叫个不停。
我背着工具箱,骑着自行车去老杨村。路上,汗水浸透了背心,脸上也是汗涔涔的。
一进村,就听见村口大槐树下的老人们在热烈地讨论着什么。
"联通电话真灵啊,比公用电话亭强多了!"
"可不,听说连长途都不用排队打了。"
"就是贵,一块钱一分钟呢!"
我听着他们的对话,不禁摇头笑笑。这些年,日子确实变化大,先是彩电进了村,现在又是手机来了。
王大妈家门口,我远远就看见她在院子里摘辣椒。见我来了,她连忙放下菜篮子,热情地招呼:"建国来啦!快进来喝口水,热死人了!"
进了院子,王大妈神秘兮兮地对我说:"建国啊,今儿你先别走,我侄女周丽华回来了,家里收音机坏了,你给看看。"
我点点头,跟着王大妈去了村东头的周家。刚进院子,就看见一个穿着碎花布衣裙的姑娘正在晾晒被褥。她个子不高,扎着马尾辫,脸上带着农村姑娘特有的朴实与腼腆。
阳光透过院子里的枣树叶,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一刻,我的心跳似乎漏了一拍。
"丽华,这就是我跟你说的赵师傅,电器修得可好了!"王大妈介绍道,语气里带着几分得意。
"赵师傅好。"周丽华羞涩地低下头,双手不自觉地搓着衣角。
我也不知怎的,平时修理电器能说会道,这会儿却结巴起来:"你、你好,收音机在哪儿?"
周丽华领着我进了堂屋,指着桌上的一台红灯牌收音机:"这收音机是我爸留下的,这几天突然不响了,麻烦你看看。"
我打开收音机后盖,仔细检查了一番:"没大问题,就是电容器老化了,我这有备件,一会儿就能修好。"
修收音机的时候,我不时偷瞄周丽华。她坐在一旁安静地织毛衣,手指灵巧地穿梭于毛线之间。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洒在她的脸庞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
"你是教师吧?"我试探着问道。
周丽华抬起头,微微一笑:"嗯,在村小学教书,刚满三年。"
"教什么课?"
"语文和音乐。"她的声音轻柔,像春天的微风。
一旁的王大妈插嘴道:"丽华可是省城师范毕业的,头脑灵光着呢!村里孩子都喜欢她教书。"
我点点头,心想这姑娘确实不一般。农村出身能考上省城师范,已经很不容易了。
收音机很快修好了,周丽华试着打开,熟悉的广播声从喇叭里传出来,她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真好,又能听广播了,谢谢赵师傅!"
王大妈拉着我的手:"建国啊,别急着走,吃了饭再走。丽华,去把菜端上来。"
周丽华应了一声,转身去了厨房。不一会儿,饭菜上桌,一盘炒鸡蛋,一盘炒青菜,还有一碗刚从锅里捞出来的白面条。虽然简单,但香气四溢。
"建国,多吃点,丽华的手艺可好了。"王大妈给我夹了一筷子鸡蛋。
饭桌上,我得知周丽华父母早年去世,是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的。她爷爷是村里的老支书,省吃俭用供她上学。如今爷爷奶奶也去世了,她就住在王大妈家,两人相依为命。
"丽华她爹跟你爹当年是一个生产队的,你还记得吗?"王大妈突然问道。
我愣住了:"周叔叔?是不是那个下乡时教我钓鱼的周叔叔?"
周丽华惊讶地看着我:"你认识我爸?"
"小时候,我爹带我回过几次老家,周叔叔教我钓鱼、抓知了,还给我做过竹蜻蜓。"回忆涌上心头,那段童年时光是那么温暖。
"我爸常提起一个城里来的小孩,说他聪明伶俐,没想到就是你。"周丽华的眼睛亮了起来,脸上的拘谨少了几分。
吃完饭,周丽华执意要送我一段路。夕阳西下,田野里弥漫着稻谷的清香。我推着自行车,她走在我身边,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你为什么会当电器修理工?"她问道。
我苦笑一声:"没办法啊,下岗了。原本在无线电厂上班,厂子不景气,一批人都下岗了。"
周丽华点点头,眼神里流露出理解:"现在日子难过吗?"
"还行吧,凑合着过。老婆带着儿子回娘家了,等我站稳脚跟再接回来。"我不想在她面前显得太窝囊,强装轻松地说。
"你很勇敢。"她轻声说,"很多人下岗后就浑浑噩噩,你能凭手艺养活自己,很了不起。"
不知怎的,听她这么一说,我心里暖暖的。
走到村口,我停下脚步:"你回去吧,天快黑了。"
她点点头:"赵师傅,有空常来玩。"
"叫我建国吧,赵师傅听着怪生分的。"
"好的,建国。"她浅浅一笑,转身离去。
看着她的背影,我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之后的日子,我常去老杨村。有时是修电器,有时只是坐坐,听周丽华讲她教书的趣事。
她像一部收音机,清亮的声音调频我沉闷的生活;我则像一台老电视,解读着她眼中闪烁的信号。
八月底的一天,我正在修理站忙活,王大妈急匆匆地找来了:"建国,快去学校看看,丽华教室里的电风扇坏了,这天这么热,孩子们都快中暑了!"
我二话不说,拎上工具箱就跟着王大妈去了村小学。
村小学只有两间教室,简陋得很。周丽华正在教室里给孩子们扇扇子,见我来了,如同看到了救星:"建国,太好了,电风扇不转了,孩子们热得不行。"
我检查了一下电风扇,发现是电机烧坏了:"这得换新的电机,修不好了。"
周丽华脸上流露出失望的神色。我看了看满头大汗的孩子们,一咬牙:"这样,我先把我修理站的电风扇拿来用着,等下我去县城买个新的。"
周丽华感激地看着我:"这多不好意思啊。"
"有啥不好意思的,孩子们学习要紧。"我很快回修理站拿了电风扇,又骑车去县城买了个新的。
等我装好新电风扇回到修理站,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
刚准备休息一下,就看见周丽华提着个篮子来了。她穿着一条蓝底白花的连衣裙,头发挽成一个简单的发髻,清清爽爽的。
"建国,这是我自己做的面条和炸酱,你尝尝。"她将篮子放在桌上,笑着说。
我有些不好意思:"你太客气了,帮忙是应该的。"
"不是客气,是谢谢你。没有你,孩子们今天非得中暑不可。"她认真地说。
我打开饭盒,香气扑鼻。面条筋道,炸酱浓香,吃一口就让人胃口大开。
"好吃!"我由衷地赞叹,"比我在街上吃的面馆强多了。"
周丽华笑着坐在一旁,看我狼吞虎咽地吃完了一整碗面。
"你一个人在这儿,生活上方便吗?"她环顾四周,问道。
修理站确实简陋,工具、零件乱七八糟地堆在一起,后面的通铺上铺着一床旧被子,角落里摆着几个泡面桶。
"将就过呗,等忙过这阵子,找个大点的地方。"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周丽华看了看墙上挂着的照片:"这是你儿子吧?真可爱。"
照片里,儿子刚满周岁,胖乎乎的小脸蛋笑得跟花一样。
"嗯,叫小军,今年五岁了。"提起儿子,我心里一阵酸楚,"很久没见到他了。"
周丽华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情绪变化,轻声说:"你一定很想他。"
我点点头,没说话。心里想的是,当初要是有个稳定工作,也不至于妻子带着儿子回娘家。
"对了,明天村里办丰收节,你要不要来玩?"周丽华转移了话题。
"丰收节?"
"就是庆祝秋收的小活动,有舞龙舞狮,还有露天电影。"她的眼睛闪闪发亮,"很热闹的。"
我想了想,点头答应了。
第二天傍晚,我早早关了修理站,换上一件还算干净的格子衬衫,骑车去了老杨村。
村口的大槐树下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孩子们拿着风车和小气球,在树下追逐嬉戏;老人们坐在石凳上,手里摇着蒲扇,津津有味地看着年轻人搭建舞台。
我远远地看见周丽华站在人群中,她穿着一件红色的短袖上衣,下配一条浅蓝色裙子,显得格外精神。
"建国!这儿!"她看见我,招手示意。
我快步走过去,有些拘谨地站在她身边:"你今天真好看。"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觉得自己太唐突。
但周丽华并没有生气,反而脸上泛起一丝红晕:"谢谢。你也挺精神的。"
夜幕降临,村里的丰收节正式开始。舞龙舞狮队伍绕着村子游行,鞭炮声、锣鼓声此起彼伏;孩子们拿着小彩灯,跟在队伍后面欢呼雀跃。
周丽华牵着我的手,带我穿梭在人群中:"咱们去看露天电影吧,据说今晚放《上海滩》呢!"
露天电影架在村口的打谷场上,一块白布幕挂在两棵大树之间。村民们自带板凳或席子,三三两两地坐在场地上,等待电影开始。
我和周丽华找了个位置坐下。她从包里拿出一块毛巾铺在地上:"地上有点潮,坐这上面吧。"
电影开始了,黑白的画面在幕布上跳动。周围的村民看得入迷,时而发出惊叹声,时而爆发出笑声。
我却无心看电影,目光不时地瞟向身边的周丽华。月光下,她的侧脸如同一幅淡雅的水墨画,安静而美好。
"看电影呢,别看我。"她忽然转过头,调皮地说。
我顿时窘迫不已,支吾道:"没、没看你,就是......"
"就是什么?"她追问道,眼睛里闪烁着促狭的光芒。
"就是觉得今天很开心。"我老实地说。
她轻笑一声,不再追问,目光重新回到电影上。但我注意到,她的手悄悄地挪近了一些,几乎碰到了我的手。
电影结束后,我主动提出送她回家。夜晚的村道上星光点点,蛐蛐的叫声此起彼伏,远处的山影如同沉睡的巨人。
"建国,你打算一直做电器修理吗?"走在回家的路上,周丽华突然问道。
我想了想:"现在没别的出路。不过等手头宽裕些,想开个像样的电器店,把妻儿接回来。"
提到妻儿,周丽华的脚步微微一顿,但很快又若无其事地继续走着:"嗯,你一定会成功的。"
沉默片刻,她又说:"我有时候也想过离开村子,去县城或者市里教书。但又舍不得这里的孩子们,他们很纯真,很可爱。"
我点点头:"留下也好,村里需要你这样的老师。"
走到她家门口,我停下脚步:"到了,你早点休息吧。"
周丽华站在门口,月光下,她的眼睛如同两汪清泉:"建国,谢谢你今晚陪我看电影。"
"我该谢谢你邀请我,很久没这么开心了。"我真诚地说。
"那......"她犹豫了一下,"明天见?"
"明天见。"我点点头,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期待。
九月的阳光不似盛夏那般炙热,带着丝丝凉意。这天,我在修理站忙活,忽然看见王大妈急匆匆地走进来。
"建国啊,丽华病了,烧得厉害,你能不能送她去卫生院看看?"王大妈焦急地说。
我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走,我这就去。"
赶到周丽华家,只见她躺在床上,脸色潮红,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
"丽华,怎么样?"我关切地问道。
"没事,就是有点感冒,不用麻烦了。"她虚弱地说,声音沙哑。
我摸了摸她的额头,烫得吓人:"这么高的烧,得赶紧去卫生院!"
不由分说,我背起周丽华,快步往村卫生院走去。她的身子很轻,却透着不正常的热度,我的心里一阵阵发紧。
村卫生院的医生给她打了退烧针,开了些药,嘱咐多喝水,好好休息。
回家路上,周丽华已经能走路了,但还是很虚弱。我搀扶着她,一步一步慢慢地走。
"我给学校请了假,你得好好养病。"我说。
"嗯,谢谢你,建国。"她依偎在我臂弯里,虚弱地说。
送周丽华回家后,我主动留下来照顾她。给她端水送药,煮稀饭,换湿毛巾敷额头。王大妈在一旁看着,眼里满是欣慰。
"建国,你对丽华真好。"王大妈感慨道。
我笑了笑,没说话。心里却想,是她们对我好才是。自从下岗后,生活一团糟,是这个村子,这些淳朴的人们,给了我温暖和力量。
周丽华的病好得很快,三天后就能下床活动了。这天,她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晒着太阳,看着我帮她收拾院子。
"建国,你知道吗,我一直想有个自己的家。"她突然说。
我停下手中的活,看向她:"你不是有这个家吗?"
她摇摇头:"不一样。我想要一个真正的家,有亲人在的地方。"
不知怎的,我听出了她话中的孤独。失去父母,失去爷爷奶奶,虽然有王大妈照顾,但那种血浓于水的亲情,是无法替代的。
"会有的,总有一天。"我轻声说,心里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九三年的秋天,格外明媚。我和周丽华的关系,在这个秋天悄然变化。
有时候,她会来修理站帮我整理工具和零件;有时候,我会去学校接她放学,顺便检查一下教室里的电器。村里人看在眼里,都暗自点头,认为这是一对般配的年轻人。
只有我自己知道,心里的愧疚和纠结。我已经有了家庭,虽然妻子带着儿子回了娘家,但那毕竟是我的家人。
十月初的一天,我正在修理站忙活,忽然接到一个电话。是妻子打来的,说是要带儿子回来看看我。
放下电话,我心情复杂。一方面,很想念儿子;另一方面,又担心见了面后,要如何面对周丽华。
第二天一早,妻子带着儿子来了。儿子已经五岁了,比照片上胖了一圈,见了我又哭又闹,一会儿叫爸爸,一会儿又说不认识我了。
妻子看了看简陋的修理站,叹了口气:"建国,你日子过成这样了?"
我苦笑道:"能养活自己就不错了。"
"我娘家那边有个亲戚,在广东开厂子,说是缺个电器维修的技术工人,你要不要去试试?工资比你现在强多了。"妻子提议道。
我愣住了:"去广东?那得离开这儿啊。"
"不然呢?在这小地方能有什么出息?"妻子有些不耐烦地说。
我没有立即回答,心里乱成一团。去广东意味着要和周丽华告别,但留下来又何尝有什么前途?
妻子和儿子在修理站住了三天。这三天里,我不敢去找周丽华,也不敢接她的电话。心里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喘不过气来。
第四天,妻子要回娘家了,临走前问我的决定。
"给我点时间考虑吧。"我只能这样回答。
送走妻子和儿子后,我坐在修理站门口发呆。天色渐晚,夕阳的余晖洒在街道上,拉长了我的影子。
"原来你躲在这里。"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回头,看见周丽华站在那里,眼睛有些红肿,显然是哭过。
"丽华......"我不知该如何开口。
"我知道那是谁。"她平静地说,"村里人都说了,是你妻子和儿子。"
我沉默不语,不知该如何解释。
"你是要走了吗?"她问道,声音微微颤抖。
"我......"我犹豫了一下,"妻子说广东那边有工作机会,让我过去。"
"那你去吗?"
我抬头看着她,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将决定我此后的人生。
"我不知道。"我诚实地说,"一方面,儿子需要父亲;另一方面......"
"另一方面?"
"另一方面,我舍不得你。"话一出口,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仿佛压在心头的大石终于被搬开。
周丽华静静地看着我,眼里的泪水在夕阳下闪闪发光:"建国,我不会让你为难的。家人永远是第一位的。"
"丽华......"
"但我想告诉你,这段时间,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日子。谢谢你修好了村里的电器,也修好了我心里的电路。"她微笑着说,泪水却无声地滑落。
我突然明白了什么。或许,生活就像那些我修理过的电器,有时候会出故障,有时候需要更换零件,但只要用心去修,总能找到解决的方法。
"丽华,我需要时间。"我认真地说,"但无论做什么决定,我都会亲口告诉你。"
她点点头,转身离去。背影在夕阳下显得格外孤独。
接下来的几天,我一直在思考。去广东,意味着有更好的工作,能和家人团聚;留在这里,意味着和周丽华在一起,但要面对离婚和抚养权的问题。
我想起了周丽华的话:"家人永远是第一位的。"是啊,儿子还小,需要父亲的陪伴和教育。
思前想后,我决定去广东试试。但在走之前,我要亲自和周丽华告别。
那是十月中旬的一个傍晚,我来到周丽华家。她正在院子里浇花,看见我,微微一愣,随即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丽华,我决定去广东了。"我开门见山地说。
她点点头,似乎早有预料:"什么时候走?"
"下周一。厂里安排好了住宿,还能解决儿子的入学问题。"
"那挺好的。"她轻声说,继续低头浇花,但我看见,有水珠滴落在花盆里,不知是花水还是泪水。
我走上前,拿起一旁的浇水壶:"让我来帮你。"
我们就这样,一起在黄昏的余晖中,静静地浇着花,谁也没有再说话。
忽然,周丽华转过身来:"建国,我有个请求。"
"你说。"
"今晚,能陪我去村口的小山坡看星星吗?小时候,爸爸常带我去那里,说是许愿最灵验的地方。"
我点点头:"好。"
夜幕降临,我们来到村口的小山坡。秋夜的星空格外明亮,银河如同一条闪烁的河流,横贯天际。
周丽华仰望星空,轻声说:"小时候,爸爸告诉我,人死后会变成星星。我常常想,爸爸妈妈是不是就在那里看着我。"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陪在她身边。
"建国,你知道吗?我其实很感谢王大妈撮合我们认识。"她突然说,"虽然结局不是我想象的那样,但能遇见你,我已经很满足了。"
我心头一阵酸楚:"丽华,我欠你一句对不起。"
她摇摇头:"不必道歉。我们都是成年人,知道什么是责任。你选择家人,是对的。"
星光下,她的脸庞显得格外柔和。我忍不住伸手,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水。
"丽华,无论我在哪里,你永远是我心中最特别的人。"我由衷地说。
她微微一笑:"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们都会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回家的路上,我们谁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走着,仿佛要把这最后的时光延长一些。
到了她家门口,我停下脚步:"到了,你早点休息吧。"
周丽华站在门口,月光下,她的眼睛如同两汪清泉:"建国,祝你在广东一切顺利。"
"你也要照顾好自己。"我转身要走,却又停下,转过身来,"丽华,等我安顿好了,给你写信,好吗?"
她点点头:"好。"
那一晚,我躺在修理站的通铺上,辗转反侧,想着这段短暂而美好的邂逅,心中既有不舍,又有对未来的期待。
周一清晨,我收拾好行李,锁上修理站的门,准备去车站。路过王大妈家,她已经站在门口等我。
"建国,你真的决定走了?"王大妈拉着我的手,不舍地问。
我点点头:"嗯,为了儿子。"
王大妈叹了口气:"你是个负责任的好后生。记得有空回来看看。"
"一定。"我应道,心里涌起一阵感激,是这个村子,这些淳朴的人们,给了我下岗后最温暖的慰藉。
"对了,丽华让我给你的。"王大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塞到我手里。
我打开布包,里面是一条手织的蓝色围巾,还有一张纸条:"广东冬天也冷,记得保暖。丽华。"
简单的字句,却让我鼻子一酸。
"大妈,帮我告诉丽华,谢谢她,我会想念她的。"我艰难地说。
王大妈点点头:"去吧,孩子。记得,无论你在哪里,老杨村永远是你的家。"
我背上行囊,迎着朝阳,走向村口的公路。蓦然回首,似乎看见周丽华站在远处的小山坡上,向我挥手告别。
也许,我们就像那些电器,在时代的变革中相遇相知,互相修复对生活的信心。虽然最终各自奔向不同的方向,但那段共同的时光,将永远铭刻在心。
九三年的秋天,我离开了老杨村,带着一段珍贵的回忆,奔向新的生活。而我知道,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有一个叫周丽华的姑娘,也在思念着我,就像我思念着她一样。
来源:桃花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