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2003年,刚满16岁的张赛背着一床被子,揣着一本《围城》走进晋江一家卫生巾厂。
2003年,刚满16岁的张赛背着一床被子,揣着一本《围城》走进晋江一家卫生巾厂。
那时的他满心以为,这份打工生活不过是人生路上的一段插曲,用不了多久就能挥手告别。
没人能想到,这一待就是22年,他在轰鸣的机台前站成了真正的工人,也在深夜的灯光下熬成了一名写作者。
张赛的这22年,活得像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白天,他是流水线上的操作工,重复着上料、下料的机械动作,眼睛死死盯着转动的材料,手指被刀具划伤是常事,简单包扎一下又继续干活。
夜晚,他躲在宿舍里,借着微弱的灯光读书写作,试图对抗这种日复一日的麻木生活。
“工厂是养殖场,写作是打猎”,后来他用这句话形容自己的双重生活,这话精准又戳心。
这22年里,张赛换过七八份工作,服务员、酒店保安、外卖员、快递员都做过,街边摆摊的日子也经历过。
写作这件事,他却一直没放弃,写了400多首诗,记了17本日记,还有一些小说和文章。
直到最近,他的第一部非虚构作品《在工厂梦不到工厂》出版,才算真正走进了大众视野。
本来想在工厂里靠写作获得认可,但后来发现完全是空想。
刚进厂时,张赛以为只要写出好文章发表在厂刊上,就能得到领导表扬和同事尊重,说不定还有稿费。
可现实是,工厂里没人关心文学,没人愿意看他写的东西。
下班后天南海北闲聊、喝酒打牌的工友,看到他捧着书看、趴在桌上写,都觉得他是个异类。
哥哥在厂里时,还有人碍于情面不怎么嘲笑他。
哥哥走后,各种调侃就来了,“你那么爱学习,干嘛不回学校考大学?”
“大学生,给我们讲讲埃菲尔铁塔有多高啊?”
这些话像针一样扎在心上,张赛只能假装没听见。
他也曾试着融入集体,可怎么也找不到共同话题,无奈之下,只能把自己藏起来,连看书都变得偷偷摸摸,好像这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工厂的生活,把人磨得越来越麻木。
早上机械地起床洗漱,沿着固定路线走到车间,站在指定位置重复相同的动作,不用带脑子就能完成一天的工作。
机台被工友们叫做“傻瓜机”,意思是傻子来了都能操作。
长时间的重复劳动,让很多人变得暴躁,机台坏了就拿锤子乱敲,嘴里骂骂咧咧,像疯了一样。
张赛也曾试着接受这种生活,可始终做不到。
2024年是他在工厂的最后一年,那时的他连曾经最放松的跳舞都没了力气,熬到离年终奖只剩一个月时,还是果断辞了职。
家人都替他可惜,两三千块的奖金说丢就丢,他却直言“一个月都受不了了,完全受不了了”。
很显然,这份工作带来的精神消耗,早已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围。
身体上的伤害也从未停止过,卫生巾厂的机台高大,上面布满刀具,稍不留意就会受伤。
张赛的一根手指就是上夜班时被机器压弯的,当时一块肉都烂了,简单包扎休息几天,就被催促着上班。
在工厂里,“小伤不算伤”是大家默认的规则,被刀划一道口子,扯块无纺布包上就行,没人会特意去找管理层报备。
如此看来,工人的身体在流水线上,似乎成了最不值钱的东西。
写作这件事,张赛坚持了20多年,可它并没有像他最初期待的那样,带给他同伴、金钱和社会尊严。
刚进厂那几年,他写了400多首诗,往各种刊物投稿,从《人民文学》这样的大刊到地方期刊,甚至街头医院杂志的征稿,都没收到过回音。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觉得自己写的东西和干的活一样,粗糙又不堪。
有五六年时间,迫于生存压力,张赛彻底停了笔。
结婚生子后,一家人的生计压在肩上,他一天打三份工,早上卖早餐,白天送快递,晚上送外卖,根本没精力再碰书本和纸笔。
那段日子,张爱玲的《小团圆》成了他唯一的慰藉,赚了多少钱,就翻到相应页码看几行,算是给疲惫的生活喘口气的机会。
再次提笔是因为疫情,2020年,张赛在武汉送外卖,每天面对各种未知和恐慌,绝望到极点时,反而想写点什么。
他把送外卖时看到的小区管控情况、自己的真实感受都写了下来,那一刻他发现,写作依然是最好的情绪出口,那些说不出口的话,都能通过文字表达出来。
这本书出版后,张赛第一次受到这么多关注。
活动现场,他调侃自己“白天是跑外卖的,晚上是写书的张老师”,可热闹背后,他还是觉得自己是个异类。
工友们无法理解他的坚持,文化圈的人又带着猎奇的目光打量他,他依旧活在这种矛盾和割裂中。
这种不被任何群体完全接纳的状态,怕是最有体会的。
不过,写作还是悄悄改变了他。
以前的张赛,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觉得只有自己是这个群体的希望。
疫情过后,他开始留意身边的工友,发现扫地阿姨会在意视频里拖把的摆放是否美观,工友“陈总”会用“四大皆空”形容空了的材料架,“白公子”能分清上班和下班香水的区别。
他忽然明白,每个普通工人都有自己的闪光点,只是以前没用心观察过。
现在的张赛,依旧过着跑外卖攒钱、回家写作的生活。
他没想过靠写作彻底脱离打工生涯,只是觉得这份持续的自我训练,让他在面对生活的磨损时,始终没有退缩。
这本书带来的收入不算多,平均一个月也就200块,可对他来说,却是莫大的鼓舞。
张赛的故事,从来不是什么体力劳动者靠写作成名的励志爽文。
它更像是一面镜子,照出了无数底层劳动者的生存现状在重复的劳动中找不到自我价值,却在精神世界里苦苦寻觅出口。
他用22年的经历告诉我们,即使生活被生计填满,精神追求也不该被放弃。
毫无疑问,这个社会对普通人的评价标准太过单一,好像赚不到钱就是失败。
可张赛不这么认为,哪怕这本书没给他带来多少收入,他也觉得这段经历很有意义。
毕竟,能在机械的生活中守住自己的精神天地,能把自己的经历写出来让更多人看到,这本身就是一种成功。
张赛的路还在继续,或许未来他还会在打工和写作之间反复切换,或许他永远也成不了所谓的“成功人士”。
但没关系,他已经用自己的方式,在工厂之外,为自己凿出了一小片精神天地,这就足够了。
而他的故事,也值得更多人看见,因为这背后,是无数个普通劳动者的真实缩影。
来源:有风来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