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失忆后,唯独记得抬宋姨娘为正妻,我直接带他去官府办和离!

B站影视 日本电影 2025-11-18 15:33 1

摘要:成婚第十五载,那场突如其来的坠马意外,仿佛一把利刃,将陆植安的记忆切割得支离破碎。

成婚第十五载,那场突如其来的坠马意外,仿佛一把利刃,将陆植安的记忆切割得支离破碎。

他遗忘了过往种种,满脑子只剩下一个执念——将宋姨娘抬为正妻。

这荒唐的深情,却成了我解脱的契机。

书房内,在此刻显得格外空旷冷清。我将早已拟好的和离书轻轻推至他手边,语调平缓,不起波澜:“既是你昨日亲口所言,要与我和离,今日便趁此了结了吧。”

陆植安怔怔地看着那张薄纸,眼尾泛起不自然的潮红。他握笔的手指微微颤抖,笔尖在纸上晕开一团墨渍,最终还是签下了名字,重重地按下了手印。

那一抹朱红,断了十五年的恩怨。

我收起和离书,没有回头,径直朝府门走去。刚迈出大门,身后便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姐姐留步!”宋莲儿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脸上挂着那副我看了十几年的、恰到好处的温婉,“姐姐好歹等麟哥儿下学回来,见一面再走也不迟啊。”

我停下脚步,目光越过她,落在那道正匆匆赶来的少年身影上。

那是我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如今看着,却只觉得陌生。我摇了摇头,语气淡漠如冰:“不必了。他虽是我十月怀胎所生,但我与他之间,早已没有半点母子情分。”

言罢,我转身欲走。这座困了我十五年的宅院,我一刻也不想多留。

“母亲!”

少年的呼喊声带着一丝惶恐,他冲到我面前,双臂张开,死死拦住了我的去路。十四岁的少年,身量已近成人,此刻却红着眼眶,眼神里交织着不解与责怪。

“为何非要如此决绝?”他的声音带着哭腔,死死盯着我,“父亲只是病了,一时糊涂,等他好了……”

我静静地看着他,没有打断。他却在我的注视下,渐渐消了声,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整个陆府上下谁人不知?陆植安虽与我做了十五年夫妻,但这心里,从未有过我半分位置。

昨日他与好友出游,不慎坠马昏迷。醒来后的第一句话,便如惊雷般炸响在众人耳边:“此生我只认莲儿是我的妻子。”

其余的前尘往事,他忘得一干二净。

我看着眼前这个甚至还要比我高出半个头的少年,轻叹一口气:“麟哥儿,你父亲与你小娘情深意笃,感天动地。如今我自愿离开,成全他们一家团圆,你应该替他们高兴才是。”

“可是……可是孩儿不想让您走!”他慌了神,像个无助的孩子伸手想要抓我的衣袖,“您,能不能为了我留下来?就当是为了我!”

这便是我生下来的孩子,这世上唯一与我血脉相连之人。

当年嫁给陆植安,是为了父母之命,也是为了年少时那一腔错付的爱慕。可后来在陆家这深宅大院里苦熬十数年,支撑我活下去的,唯有这个孩子。

哪怕他刚一出生,就被陆植安强行抱走,送给了“不能生育”的宋莲儿抚养。可为人母者,心里的牵挂又怎能轻易斩断?

我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腕:“你既不想我走,那便再替我把一次脉吧。”

麟哥儿自幼跟随徐太医研习岐黄之术,颇有天赋。

他愣了一下,随即伸出手指,轻轻搭在我的腕间。

片刻后,他的眉头紧紧锁起,原本红润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连带着声音都变得沙哑破碎:“怎么……怎么会这样?这毒……不是早就解了吗?”

医者难自医。

当初他以身试毒,昏迷不醒。我救子心切,甘愿为他以身试药,却因此身中剧毒。

可偏偏那么巧,宋莲儿也喝了那药,也中了毒。

我曾以为她是真的心疼孩子,直到她喝下药后,借着身体虚弱倒在我身上,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语:“解药只有一份,你说麟哥儿醒来,是救你这个生母,还是救我这个养母?”

原来,这一切不过是宋莲儿精心布下的局。

她用自己的性命做赌注,赌的不是运气,而是她十四年养育之恩在麟哥儿心中的分量。

即便麟哥儿会犹豫,可深爱她的陆植安又怎会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死去?

结局正如她所料。

在生死抉择面前,麟哥儿虽然痛苦挣扎,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将那唯一的一碗解药,端到了养育他十四年的宋莲儿床前。

这场关于人心的博弈里,注定被牺牲的人,只能是我。

我收回手,看着面色惨白的少年,轻声问道:“这毒能不能解,你心里最清楚了,不是吗?”

麟哥儿低下头,避开了我的目光,不敢看我。

他曾信誓旦旦地对我说,等他学好了医术,一定会治好我的病。可这世间事,哪能都如人意呢?

“我不想在这所剩无几的日子里,还要困在这四方天地中,守着一群不值得的人,耗尽最后一丝生气。”

我绕开他,没有丝毫留恋地登上了早已备好的马车。

车轮滚滚,马蹄声碎。

我没有回头,自然也就没有听见麟哥儿在风中那句几不可闻的呢喃:“不值得的人……”

我一路向北。

听说西北战事吃紧,这一路走来,并不太平。

“小姐,听闻这附近常有流寇出没,咱们得小心些。”

清露紧了紧手中的长剑,警惕地注视着四周。她和银霜是我母亲留给我的旧人,自小习武,功夫了得,这一路多亏有她们护持。

看着她们风尘仆仆的模样,我心中有愧:“苦了你们,跟着我这般颠沛流离。”

两人相视一笑,眉宇间尽是豪气:“小姐这说的是哪里话?其实啊,您才是被我们诓骗出来的人呢。”

她们的家乡在西北。那里没有江南的烟雨楼台,只有辽阔巍峨的高山,和一望无际的黄沙。

这些年听她们描述大漠孤烟,我心中记挂,却并无太多实感。可就在半年前,不知为何,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渴望,想去看看那片苍茫的天地。

我也许是想,在死之前,换个活法。

掀开轿帘,窗外的景色早已从南方的秀丽温婉,变成了北方的苍凉雄浑。天穹低垂,仿佛触手可及。

“小姐!你看那边,是不是躺着个人?”

此时夜色渐浓,银霜眼尖,指着不远处的草丛惊呼。

借着月色,只见一个少年直挺挺地躺在荒草之中,身下的血迹晕染开来,将周围的枯草染成了刺目的墨绿色。

“是汉人装束,先救上来再说!”

那少年伤得极重,脖颈上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触目惊心,身上更是布满了大大小小的鞭痕,皮肉翻卷,惨不忍睹。

我们不敢耽搁,就近找了一家医馆。

老大夫查看一番后,连连摇头:“这人没救了。别看这些鞭痕不深,下手的人却极其阴毒,鞭子上是淬了毒的。”

我看着榻上那少年,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稚气未脱,难道就要这样悄无声息地殒命于此?

“大夫,您尽管用药救治,能不能活,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老大夫收了诊金,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谁曾想,这少年命不该绝。天刚蒙蒙亮,他竟然奇迹般地转动了眼珠,醒了过来。

“小姐,他在说什么?”

少年嘴唇嚅动,声音微弱如蚊吟。我凑近去听,入耳的竟是一串生涩的药名。

因着麟哥儿学医的缘故,我也跟着读过不少医书,对药理略知一二。

我心头一跳,急忙拿出纸笔,将他口中的药名一一记下,问道:“这些药,可是能解你身上的毒?”

少年费力地睁开眼,用力地点了点头。

他眼中那股浓烈得仿佛要燃烧起来的求生欲,深深震撼了我。

老大夫接过药方看了半晌,眉头紧锁:“这方子……古怪得很,别是这孩子烧糊涂了胡说的吧?”

“试一试吧。”我坚持道,“死马当活马医。”

大夫依言去配药。这些药材倒是不稀奇,寻常药铺都能抓到。

少年这一喝,便是十几日。原本灰败的脸色,竟一日日红润起来。到了第二十日,他彻底清醒,也能下地行走了。

细问之下才知,他名叫叶荣,是个孤儿,自小跟着一个性格古怪的游方郎中四处漂泊。前几日,那郎中被胡人抓去给将军治病,郎中誓死不从,竟被那些蛮夷活活烧死。

叶荣拼死逃出,却也身受重伤。

他坐在床边,突然抬起头,目光如炬地盯着我:“夫人可是身中剧毒?”

不等我回答,他便径直拉过我的手腕,两指搭在脉门上。

良久,他一言不发,脸色凝重。

我怕他为难,笑着抽回手安慰道:“我这毒,连宫里的御医都束手无策,你一个小孩子,不必自责。”

自从中毒后,陆植安几乎寻遍了金陵名医,甚至动用关系请来了太医令。可这一年多来,药石罔效,我的身子依旧一日日亏空下去。

叶荣愣了愣,嘴角突然勾起一抹轻蔑的笑意:“原来宫里的太医,都是这般脓包?”

“什么?”我有些诧异。

他扬起下巴,一脸得意:“夫人的毒并非无解,只是要费些功夫罢了。”

银霜在一旁听得直皱眉,上下打量他:“你这小子,牛皮可别吹破了。若是医坏了我家小姐,我拧下你的脑袋当球踢!”

叶荣丝毫不惧,回敬道:“若是治不好她,不用你动手,我自己把头割下来给你玩儿!”

看着他自信满满的模样,我不禁笑出声来:“好,那我就把这条命,托付给你了。”

我们在医馆旁赁了一处幽静的小院,既方便叶荣养伤,也方便他为我施针熬药。

夜深人静,我炖了一盅补汤给他端去。昏黄的灯光下,他正捧着一本破旧的医书研读,身形清瘦单薄,眉头紧锁的模样,竟与麟哥儿有几分神似。

我心中一软,忍不住出声提醒:“夜深了,明日再看吧,仔细伤了眼睛。”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落在我手中的热汤上,怔愣许久,眼眶慢慢红了:“从未有人……这样关心过我。”

他告诉我,那郎中虽然教他医术,却脾气暴躁,对他非打即骂,从未给过他半分温情。

“叶荣。”我放下汤碗,柔声道,“你若是不嫌弃,便认我做义母吧。”

他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置信:“我……我只是个穷苦孤儿,怎配……”

“傻孩子。”我摸了摸他的头,“天下哪有母亲会嫌弃自己的孩子穷呢?”

他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我面前,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额头触地,声音哽咽:“母亲!”

“荣哥儿快起来。”

从那日后,叶荣便成了我的小尾巴,整日围着我“母亲、母亲”地叫个不停。银霜和清露每每见状,都要故作嫌弃地捂起耳朵,眼里却满是笑意。

日子原本平静如水,直到那日,意外再次降临。

叶荣出门买药,许久未归。

银霜出去找了一趟又一趟,直到夜幕降临,才满头大汗地跑回来,神色慌张:“小姐!出事了!荣哥儿买药时,和京城来的特使公子打起来了!”

“什么?”

我手中的针线落地,心猛地提了起来:“快带我去!”

等我们赶到时,只见几个凶神恶煞的官差正将叶荣死死按在一间药铺门口的泥地上。

“母亲?”叶荣一眼便看见了我。见有官差推搡我,他像头发怒的小兽般挣扎起来,“是我动手打的人!与我母亲无关!你们不许碰她!”

那领头的官差上下打量了我一眼,目光落在我腰间那块成色极好的玉佩上,态度稍微收敛了些:“这位夫人莫怪。我家公子买药是为了救急,令郎却不讲道理,上来就抢,实在是不懂礼数。”

“你胡说!”叶荣嘶吼道,“那药明明是我先付了钱买到的!”

争执间,药铺内走出一个锦衣华服的少年。

“母亲?”

我抬眼望去,那少年身形一僵,竟是麟哥儿。

麟哥儿几步走到我面前,神色复杂:“您……您怎么会在这里?”

“先把人放了。”我冷冷地说道。

麟哥儿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摆了摆手,示意官差放人。

“且慢!”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沉稳而威严的脚步声,在场的官差立刻齐齐跪拜行礼。

如此大的排场,除了昨日刚到此地的陆特使,还能有谁?

陆植安缓缓走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而他身侧依偎着的那个女人,正是宋莲儿——不,如今或许该尊称一声“陆夫人”了。

“你怎么会在这儿?”陆植安的目光死死锁在我的脸上,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似乎在极力压抑着某种情绪。

离府大半年,他看起来清瘦了不少。但这副皮囊,依旧维持着当年的儒雅风流。

无论过去了多久,我始终记得那年初春,他站在庭院柳树下与父亲谈笑风生的模样。风姿迢迢,温润如玉,只一眼,便误了我终身。

父亲曾说,此子虽家道中落,但品性端方,绝非池中之物。

陆家因罪被贬,父亲不顾众人反对,坚守婚约将我嫁过去。我带着十里红妆,满心欢喜地以为能与他举案齐眉。

起初,我们也确实有过一段琴瑟和鸣的日子,这才有了麟哥儿。

可好景不长。我怀上麟哥儿不久,陆母便以我孕期不便侍奉夫君为由,逼着陆植安纳宋莲儿为妾。陆植安表现得百般不愿,甚至为此跪了一天一夜的祠堂。

我心疼他,不想让他背负不孝的骂名,便主动将人接进了府。

后来我才知道,这不过是他们母子联手演的一出戏。

宋莲儿与他青梅竹马,只因家世寒微,对仕途无益,他才娶了我这个高门嫡女。

后来父亲因直言进谏触怒天颜,气急攻心而亡。我唯一的倚仗倒了,陆植安的真面目也终于不再遮掩。

我临盆那夜,痛了三天三夜,险些血崩而死。他却在孩子出生的瞬间,将麟哥儿抱给了宋莲儿。

理由冠冕堂皇:宋莲儿身子弱不能生育,而我们以后还会有孩子。

那是我的骨肉啊!就这样被他轻飘飘的一句话,成了别人的儿子。

为了让我无法争抢,他请旨外放,带着宋莲儿和麟哥儿远赴青州,整整五年。

再次相见时,麟哥儿被教养得极知礼数,见了我便是三跪九叩,恭恭敬敬地唤一声“母亲”。

可那眼神里,只有冷漠疏离,仿佛我只是庙堂里的一尊泥菩萨。

“你知道凉城在哪儿吗?”

陆植安冰冷的声音将我的思绪拉回。他紧紧盯着我,等待着回答。

“出城门不到三十里便是。”我平静地答道。

他点了点头:“那你可知,凉城如今正在打仗?”

“知道。”

“既然知道,你还敢来这儿?”他突然暴怒,一把攥住我的手腕,力道之大仿佛要捏碎我的骨头,“你是想用自己的血去喂胡人的刀吗?”

手腕传来钻心的疼,我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冷冷地看着他:“陆大人,我是生是死,如今跟你又有何关系?”

陆植安正欲发作,宋莲儿急忙上前,柔声细语地打圆场:“姐姐,虽然你已经和夫君和离,可外人看来你仍曾是陆家主母。你若是在这里有个三长两短,让夫君和麟哥儿以后如何在同僚面前抬得起头呢?”

陆植安闻言,一把甩开我的手,厌恶道:“赶紧滚回金陵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你凭什么替我做主?”我揉了揉发红的手腕,毫不退让。

我们就这样僵持着,气氛剑拔弩张。

突然,宋莲儿捂着心口,发出一声娇弱的呻吟:“夫君……莲儿心口好疼……”

陆植安立刻换了一副面孔,紧张地扶住她,转头对麟哥儿吼道:“既然已经买到了药,还不快些回府给你小娘煎药喝下!”

“是!”麟哥儿一脸焦急,当即命人要去拿那包药材。

“不许动!”

叶荣猛地从地上弹起,一把推开抓着药包的官差,整个人扑上去将药死死护在身下,嘶吼道:“这药是我的!是我要给母亲救命用的!你们公子的如夫人金贵,难道我的母亲就该去死吗?”

麟哥儿扬起手想要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却在看到我的瞬间,动作硬生生顿住了。

陆植安眼神一凛,随即发出一声冷笑:“我当你明知这里兵荒马乱,还要巴巴地跑过来是为什么,原来是为了这个?”

宋莲儿瞪大了眼睛,一脸震惊:“难不成……姐姐知道我旧疾复发急需这味药,才特意让人提前买走?”

这味药极难寻找,叶荣跑遍了全城的药铺都一无所获。好在这家药铺的掌柜与叶荣死去的师父是旧识,这才托人高价从西域药贩子手中截获了一点。

麟哥儿不可置信地看着我,目光中充满了失望与责备:“母亲,您怎么能这样?您这是想致小娘于死地吗?”

陆植安目光森冷如刀:“你果然没有变。还是和从前一样,恶毒,冷血,善妒。”

“从前?”

我心中好笑,慢慢走近他,直视着他的眼睛:“陆大人还记得我从前是如何的?你不是……将从前的事情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吗?”

他脸色骤变,眼神闪烁了一下:“我……我也是听旁人说的。”

“呵。”我不屑地轻笑一声,并未当场拆穿他这拙劣的演技。

所谓的失忆,不过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借口。

出事的前一夜,宋莲儿因为想做平妻之事闹得不可开交。第二天他便坠马失忆,什么都忘了,唯独记得要给宋莲儿抬身份。

世间哪有这般巧合的失忆?

“许掌柜?”我转头唤道。

一旁的药铺掌柜急忙擦着冷汗上前:“在,在。”

“请问这药,究竟是叶荣先付的钱,还是这位陆公子先付的钱?”

许掌柜是个生意人,两边都不敢得罪,低着头支支吾吾不敢作声。

“陆大人,”我转过身,嘲讽地看着陆植安,“您的官威真是大啊,逼得老百姓连句实话都不敢说了。”

陆植安素来标榜自己要做个清正廉洁的好官,最听不得这种话。他狠狠瞪了麟哥儿一眼,冷声对许掌柜道:“你只管说实话,本官恕你无罪。”

许掌柜瑟缩地看了眼面色铁青的麟哥儿和娇弱倒地的宋莲儿,这才颤颤巍巍地回话:“是……是叶荣先付的钱。”

“这便好。”我冷笑着看向麟哥儿,“钱货两讫,陆公子为何还要强行扣人抢药?这就是陆家的家教?还是说,陆公子想当街行凶抢劫?”

周围聚集的百姓越来越多。如今世道艰难,百姓深受战乱之苦,对官府本就颇有微词。见朝廷命官还要当街欺辱孤儿寡母,人群中渐渐起了骚动,指指点点之声不绝于耳。

陆植安脸色难看至极,盯着我问道:“你要这药究竟有何用处?”

“麟哥儿,”我没有理会他,而是将目光转向那个少年,“你告诉你父亲,我要这药,是用来做什么的?”

我的话音刚落,宋莲儿又是一阵痛苦的呻吟,脸色惨白如纸:“姐姐别为难孩子……妾身命薄,死不足惜……”

说罢,她身子一软,竟是一副气息奄奄的模样。

“我……”麟哥儿脸色涨红,吞吞吐吐,每一个字都像是滚烫的火炭堵在喉咙口:“母亲为何非要这药,儿子……儿子实在不知。”

“公子!”

银霜再也忍不住,红着眼圈指着他骂道:“你怎么能说这种丧尽天良的话!你明明知道……明明知道这是小姐救命的药!小姐为了谁才中的毒,你心里没数吗?!”

麟哥儿垂下头,根本不敢面对银霜的质问,更不敢看我的眼睛。

我突然很想笑。我真是疯了,才会在这里问他这样的问题,自取其辱。

宋莲儿此时竟强撑着盈盈起身,挡在麟哥儿身前,一副护犊情深的模样:“那少年方才说这药是救他母亲的,姐姐却说是自己用。这……我们到底该信谁的呢?”

我看着她这副做派,只觉得无比厌烦。我深吸一口气,清晰地说道:“叶荣没有撒谎。他就是我的儿子,我唯一的儿子。”

“母亲?!”

麟哥儿猛地抬起头,嘴唇发白,震惊地看着我:“您怎么能这么说?我才是您亲生的儿子啊!”

“不,你是宋莲儿的孩子。”

我平静地看着他,眼神里再无波澜,“这是你八岁那年,亲口告诉我的。你说,此生此世,你永远都是宋莲儿的孩子,而我只是陆府的主母。名义上你会唤我一声母亲,仅此而已。”

当年的话,字字诛心,我记了整整七年。

“在陆府时,我是你嫡母,那是规矩。可如今我已经和你父亲和离,出了那道门,我与你,与你父亲,与整个陆家,便再无半点瓜葛。”

“母亲……”麟哥儿慌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我别过脸,不再看他:“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民妇,担不起陆公子这一声母亲。”

“银霜,去把荣哥儿买的药拿过来。”

陆植安却一步跨出,伸手拦住了去路,眼神阴鸷:“你当真为了赌气,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要了?”

我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此刻我的内心,如同大火焚烧过后的原野,只有一片灰败的死寂。

“陆大人,当日我生产完,屋内血气未散,你就逼着我说,我的儿子死了,活下来的那个只能是宋莲儿的孩子。你说那是为了家宅安宁。”

我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凄凉的笑:“如今,我终于如你所愿做到了。我也认了,我没有儿子。陆大人,你应该为我感到高兴才是啊。”

陆植安的手臂微微颤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解释什么。

就在这时,身后的宋莲儿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整个人软软地倒了下去,彻底昏死过去。

“莲儿!”

陆植安和麟哥儿瞬间慌了神,顾不得再与我纠缠,急忙抱起人冲进了药铺内堂。

“我们走。”

我看了眼那些面面相觑的官差,拉起一身泥土的叶荣,带着银霜清露转身离去。

这一次,没有人再敢拦我们。

回到小院,接下来的几日倒是风平浪静,只是荣哥儿一直显得有些恹恹的,似乎有什么心事。

“是不是那日伤着了,却故意瞒着我?”

我望着眼前这个倔强的少年,心头莫名一紧。

荣哥儿慌乱地摇了摇头,眼眶却红了一圈,那双清澈的眸子里蓄满了强忍的泪水,声音都在发颤:“您……您是因为我会医术,能帮您调理身子,才对我这般好的吗?我知道,您的亲生儿子……他也会医术。”

“傻孩子,自然不是。”我叹了口气,伸手接过他手中攥得死紧的帕子,动作轻柔地替他擦去脸颊上滚落的泪珠,故作轻松地逗他,“都要成年的男子汉了,怎么还跟个没断奶的娃娃似的哭鼻子?”

“我对你好,是因为你我有缘。你自幼失怙,孤苦无依,我是打心眼里心疼你,想给你一个家。”

听到这话,荣哥儿的脸腾地一下红到了耳根。他胡乱用粗布袖子抹了一把脸,转过头去不敢看我,声音却闷闷地传过来,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讨好:“其实这几日我已经想通了,哪怕您是因为别的原因收我为义子也没关系。在荣儿心里,您就是我娘,这辈子都是。我会孝敬您,护着您,绝不让任何人欺负您。”

这一番话,如同一股暖流,缓缓淌过早已干涸龟裂的心田。

自从父母离世,陆府那高墙大院锁住了我的青春,也锁住了所有的温情,再无人对我讲过这般暖心的话语。在陆家,我是端庄持重的主母,是高高在上的薛氏,却也是那个永远被抛弃、被牺牲的可怜虫。

“荣哥儿,”我心中酸涩,忍不住伸手将这半大的孩子揽入怀中,下巴抵着他的发顶,轻声道,“母亲如今,也只有你这一个孩子了。”

话音未落,门外突然传来“哐当”一声脆响。

像是装满药材的瓷碗摔碎在青石板上,刺耳得很。我循声望去,只见陆麟宣如遭雷击般僵立在门口,脚边是一地狼藉的药渣和碎瓷片。

他脸色惨白,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我拥着荣哥儿的手,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声音嘶哑:“母亲,他是你唯一的孩子?那我算什么?我是个死人吗?”

我神色未变,只是淡淡地看着他:“你怎么来了?”

他死死咬着嘴唇,我的冷淡仿佛是一记重锤,砸得他身形摇摇欲坠。

“母亲,你是骗他的对不对?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气我为了救小娘不顾你的身体强行取药。可是……可是我也是有苦衷的啊!而且,您的毒本该在三个月前就发作,如今您不是还好端端地坐在这里吗?”

看着眼前这张与我有五分相似的脸,我心中竟再无波澜。曾经那种揪心的失望,如今已化作一潭死水。

“麟哥儿,”我长叹一口气,“你是宋莲儿一手养大的,你与她母子情深,我不怪你。可我也是人,人心都是肉长的。我不可能在你一次次为了那个女人放弃我、伤害我之后,还像个傻子一样站在原地,无怨无悔地等着爱你。”

“可是……我是您亲生的啊!您说过会一直对我好的!”他急切地辩解,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就是因为这句“亲生的”,所以他才觉得无论如何伤害我,我都该照单全收吗?

我疲惫地闭了闭眼:“你就当我食言了吧。”

他站在原地,双肩耸动,低声啜泣起来,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

“你今日来,到底有何事?”我不想再看这出苦情戏,直接下了逐客令,“若无事,便退下吧。”

他绝不会无缘无故来找我。

陆麟宣抽噎了一下,眼神闪烁:“那药……”

话未说完,一直沉默的叶荣猛地站起身,粗暴地打断了他:“你还有脸来讨药?你这般行径,和拿刀子直接捅死母亲有什么分别?至少一刀毙命,还不会让她受那么多折磨!”

那毒药性极烈,每每发作,便如千万只蛇虫鼠蚁在心头啃噬,痛不欲生。这份炼狱般的痛苦,我整整受了三年。

“滚吧。”我冷冷地看着他,“我不想再看到你。若你是想用那点可笑的母子情分逼我交出解药去救宋莲儿,那就趁早死了这条心。”

其实,我也很疑惑。宋莲儿真的中毒了吗?

她那样精于算计的女人,会为了陷害我,不惜以身试毒?她有这么恨我吗?

自从她入府,陆植安将所有的宠爱都给了她,锦衣玉食,甚至连我的亲生儿子都被她笼络了去。我已经一无所有,还有什么值得她拿命去博?

清露早已按捺不住,上前就要将陆麟宣推出去。就在这时,门口光线一暗,一道满含怒气的高大身影挡住了去路。

陆植安沉着脸,一步步走到陆麟宣面前,目光森然如狱:“你方才说什么?你母亲身上的毒……未解?”

当年我中毒后,陆植安许是怕我死相太惨坏了陆府百年的清誉,又或许是怕背上苛待发妻的骂名,确实请了不少名医,甚至连宫里的太医都请动了。

可惜,治了许久也不见起色。

我不堪其扰,更不想看见他那副假惺惺的深情模样,便买通了太医,让他告诉陆植安,我的余毒已清。

我想好了,他日若我毒发身亡,便让银霜和清露随便编个暴毙的理由糊弄过去。我的死,还不值得陆植安大费周章去调查,我一死,他正好能名正言顺地扶宋莲儿上位,皆大欢喜,自无人会去怪罪太医。

此刻,陆麟宣低垂着头,身子抖得像筛糠。

“你是何时知道这件事的?”陆植安的声音压抑着即将爆发的火山。

我靠在椅背上,心中只觉厌倦。这又是演的哪一出?

陆麟宣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颤声道:“半……半年前。母亲离府的时候,我……我为她诊过脉。”

“半年前?”陆植安眉峰紧蹙,猛地转头看向我,眼中满是震惊与痛色,“你当初离开,是抱着必死之心走的?”

他似乎想通了什么,目光落在叶荣身上:“若非遇到这个懂医术的少年,你此刻……是不是已经是一捧黄土了?”

“你们可以滚了。”我冷冷地指着大门,“别让你们这些虚情假意脏了我的院子。”

陆植安看着眼前这个清冷决绝的女人,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慌攥住了他的心脏。他差点,就真的彻底失去她了。

他猛地转头,厉声质问陆麟宣:“这件事,你小娘知道吗?”

陆麟宣一愣,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知……知道。”

陆植安踉跄着后退几步,扶住一旁的石桌才勉强没倒下去。他惨笑几声,突然转身冲出了院门,翻身上马,一路疾驰而去。

他不让任何人通报,像个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进了宋莲儿的院子。

屋内,主仆二人的私语声隐隐传出。

“大人和公子都去那个贱·人那里讨药了。”嬷嬷的声音。

宋莲儿似乎叹了口气,语气并不轻松:“他们最好是真的为了我去讨药的。”

“姨娘,老奴实在不明白,您何必以身犯险喝下那毒药?”嬷嬷不解道,“薛氏已经和大人和离,孤身一人逃到了这穷乡僻壤,对您早已构不成任何威胁了啊。”

“你懂什么!”宋莲儿的声音陡然尖利起来,“若是真的毫无威胁,为何都过去这么久了,我还只是个姨娘?为何管家只是随口说了一句她冷血,陆植安就发了疯似的将人打了三十大板,扔去庄子上做苦力?”

门外,陆植安只觉得心如刀绞,浑身冰凉。

他一直以为假装失忆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他知道薛蕴华恨他,不想让这份恨意加深,又想成全宋莲儿做平妻的心愿——毕竟麟哥儿大了,庶出的身份将来议亲不好听。

他天真地以为,只要先把生米煮成熟饭,等宋莲儿抬了平妻,他再装模作样喝几天药“恢复记忆”,将一切过错推给失忆,薛蕴华为了孩子,终究会原谅他。

可他万万没想到,薛蕴华会决绝至此,直接甩出一纸和离书,逼他签字。

他当时之所以签字,是笃定薛蕴华舍不得麟哥儿。只要麟哥儿还在陆府,她总有一天会回头的。

直到他打听到那封和离书竟是她一年前就找人写好的,他的心才彻底凉了半截。夫妻十余载,他太了解薛蕴华了。她外柔内刚,认定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

可即便如此,明明她已经伤心欲绝地离开了,宋莲儿为什么还要不远千里追过来,非要置她于死地?

陆植安怒火攻心,一脚踹开房门,冲进去将床上的宋莲儿一把扯了下来。

宋莲儿惊恐万状,还想哭诉求饶,却被陆植安那吃人般的眼神吓住了。

“当年你为了麟哥儿试药,是不是也是为了设计让蕴华中毒?”陆植安咬牙切齿地问。

宋莲儿瞪大了眼睛,本能地想否认,可她惨白的脸色早已出卖了她。

“这次中毒也是如此?你非要将她害死才肯罢休?!”

宋莲儿死死咬着嘴唇,一声不吭。

陆植安怒极反笑,转头看向那个瑟瑟发抖的嬷嬷,厉声喝道:“来人!把这刁奴拖下去,严刑逼供!打到她招为止!”

不到半个时辰,那嬷嬷便什么都招了。

包括宋莲儿当年是如何设计伤了身子装作不能有孕,借此将麟哥儿要到膝下抚养;又是如何一步步离间母子亲情……

陆麟宣赶回府时,正听到那嬷嬷哭喊着招供:“……这些年宋姨娘对麟哥儿百般照顾,不过是为了让他与薛氏彻底离心!麟哥儿小时候身子孱弱,也是宋姨娘暗中给他下了慢性毒药!原本……原本她是想直接要了麟哥儿的命,好让薛氏痛苦欲绝!是老奴拼死劝她留下这个孩子,说只有养大了长子,以后才有希望被抬为平妻……”

“住口!”

陆麟宣疯了一样冲过去,一脚踹在嬷嬷心窝上,“你这刁奴!竟然敢含血喷人陷害我小娘!”

嬷嬷被踹翻在地,呕出一口血,却还是挣扎着爬起来:“哥儿啊!老奴就算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拿这种事撒谎啊!您难道忘了,您八岁那年,宋姨娘亲手喂您喝的那碗银耳汤?”

陆麟宣浑身一僵,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他自然记得。那碗汤喝下去不到半个时辰,他便腹痛如绞,险些丧命。

是他小娘三步一叩首,跪到宝华寺求来了大师的解药,才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那碗汤是母亲派人送来的。小娘见他下学回来热得满头大汗,才好心端给他解渴。

事后他想告诉父亲,是小娘哭着求他,说不愿让他和生母彻底决裂,逼着他咽下了这口委屈。

从那以后,他每每看到母亲那副端庄慈爱的模样,就会想起那碗剧毒的汤,想起腹中绞痛的恐惧。仇恨的种子在那一刻生根发芽,长成了参天大树。

最终,他冲到了母亲的院子里,指着她的鼻子说出了那句诛心之言:“此生此世,我都是我小娘的儿子!若不是因为你是陆家主母,我看你一眼都觉得脏!”

他不敢去回想母亲当时的眼神。

悲伤、绝望、空洞……仿佛一尊精致的瓷器,被他亲手摔碎在地上,碾成了粉末。

“那……那汤不是薛氏给的吗?”陆麟宣声音颤抖,仿佛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嬷嬷猛烈地咳嗽着,打破了他最后的幻想:“汤是薛氏给的,可毒……却是宋姨娘当着老奴的面下的啊!她那日是真的想要哥儿的命啊!”

陆麟宣只觉眼前一黑,天旋地转,直挺挺地向后栽去,幸而被小厮眼疾手快地扶住。

“不可能……小娘不会这么对我的……绝对不可能!”

他推开众人,连滚带爬地扑到宋莲儿面前,跪在地上,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小娘!您告诉我,她是胡说的对不对?我是您一手养大的啊!您怎么可能这样对我?”

宋莲儿慢慢抬起头。

那张平日里温婉可人的脸上,此刻哪里还有半分慈爱?

她死死盯着陆麟宣,眼中翻涌着无穷无尽的恨意与厌恶。

“你知道我有多恨你这双眼睛吗?”她幽幽地开口,“和那个高高在上的贱·人简直一模一样。还有你这张脸,和陆植安那个负心汉一般无二!”

陆植安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她:“贱妇!你自己身中剧毒,不用我动手,不久后你也会被折磨致死!蕴华曾经受过的苦,我要让你千倍百倍地尝一遍!”

宋莲儿却丝毫不惧,反而仰天大笑起来,笑声凄厉刺耳:“陆植安,你不会以为玩这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把戏,薛蕴华就会回心转意了吧?你真可笑!你以为她真正恨的人是我?造成今日这副局面的罪魁祸首,难道仅仅是我?”

她猛地止住笑,目光怨毒地盯着陆植安。

自从这个男人违背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言那日起,他就总是这样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她。

凭什么?

宋莲儿笑中带泪。因为她是妾,是奴婢,是玩意儿。而他,位极人臣,身份贵重。

“我恨薛蕴华,是因为她抢走了我的一切。可我更恨你!”

“我不敢恨你,你是我的天,是我的依靠。我只能一遍遍骗自己,把所有的恨都倾泻在薛蕴华身上。可是陆植安,你既然要了我的身子,就不该再对薛蕴华动心!既然娶了薛蕴华,就不该再招惹我!”

“你以为给我锦衣玉食,把别人的儿子抢来给我养老,我就该对你感恩戴德?你那点可怜的愧疚心,连狗都嫌恶心!”

宋莲儿状若癫狂,嘶吼道:“你害了我一辈子,也害了薛蕴华一辈子!你以为杀了我,就能把这一切罪孽都洗清了吗?做梦!”

“把她拉下去!我不想再看到这个疯女人!”陆植安怒吼着,声音却在颤抖。

陆麟宣呆呆地瘫坐在地上,看着眼前这荒诞的一幕。

顷刻间,他信奉了十几年的真理,崩塌了。

她们的恨都有源头,可他呢?他这十几年的恨,究竟是为了什么?他又该去恨谁?

……

陆植安再来找我时,荣哥儿正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汤。

“母亲,这是最后一副药了。喝完它,您的余毒就彻底解了。”

我点点头,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苦涩在舌尖蔓延,心头却是一片清明。

银霜急忙塞了一颗蜜饯到我嘴里,眼圈红红的:“小姐受的苦,总算是到头了。”

“还是回金陵吧,我请最好的太医再替你诊治一番才安心。”陆植安的声音在院门口响起,带着一丝讨好和小心翼翼。

这院子简陋,没有家丁护院,只要门没关严,总有些不速之客闯进来。

“陆大人总是这般私闯民宅,我是不是可以去官府告你一状?”我连眼皮都懒得抬。

他却笑了,眼中闪过一丝希冀:“听你声音如此清亮中气十足,便知道你的身体确实大好了。”

他顿了顿,邀功似的说道:“我知道这些年都是宋莲儿那个毒妇陷害你。我已经处置了她。你曾经受过的苦,我一定要让她十倍百倍地还回来!”

“够了。”

我看着他那副自以为深情的模样,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涌。

“我与她的恩怨,皆源自于你。若不是你贪心不足,既想要贤妻美眷又想要红袖添香,我和宋莲儿本该是毫不相干的陌路人。她不会变得如此面目全非,我也不会受这十五年的煎熬。”

我站起身,目光如刀:“如今你却在这里洋洋自得,说是替我报了仇?陆植安,若是真要为我报仇,你首先该做的,是自刎谢罪!”

陆植安脸色瞬间惨白,手臂微微颤抖。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良久才哑声道:“我……我衙门里还有公务,改日……改日再来看你。”

说罢,他狼狈地转身,跌跌撞撞地逃离了。

方才薛蕴华看他的眼神,和宋莲儿临死前的眼神竟然那么像。

她们都恨他。

回到府中,陆麟宣不知何时站在回廊下,背上背着一个简陋的行囊。

“父亲。”他的声音冷得像冰。

陆植安回过神,疲惫地问:“你要去哪儿?”

“凉城。”

“什么?!”陆植安惊呼出声,“那里是边关战乱之地!”

“凉城军营缺大夫,那才是我该去赎罪的地方。”陆麟宣眼神坚定,不再是那个只会躲在父母羽翼下的稚子。

“胡闹!”陆植安气得头晕眼花,“你是我的独子!怎么能去那种凶险的地方送死?”

“我不是来征求您的同意的,我只是来通知您一声。”

陆麟宣说完,看都不看他一眼,决绝地转身离去。

陆植安站在空荡荡的庭院中,看着偌大的府邸。

走的走,死的死,如今竟真的只剩下他一个孤家寡人。

这一切,真的是被他亲手逼至此境的吗?

这个疑问,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将成为陆植安挥之不去的梦魇。

……

“母亲,我也想去凉城军营。”

荣哥儿跪在我面前,目光灼灼。

我看着他的眼睛,知道他也做好了决定。其实,若不是为了给我治病,他早就该去更广阔的天地了。

“母亲放心,我只是去做大夫,救死扶伤,又不是上阵杀敌,不会有事的。”他努力挤出一个笑脸宽慰我。

我怎么能放心?但他虽然年纪不大,却跟着师父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可那毕竟是前线,刀剑无眼……

但我更知道,我不该折断雏鹰的翅膀。

“去吧。”我强忍着泪意,“我去给你准备些路上吃的干粮。”

躲进厨房的那一刻,眼泪终于决堤。

“小姐,荣哥儿吉人自有天相,当初伤得那么重都能活下来,这次也一定不会有事的。”清露在一旁轻声安慰。

第二日清晨,城门口。

我和银霜、清露送荣哥儿出城,却看到不远处的柳树下,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母亲。”

陆麟宣看到我,快步走来。但在触碰到我冰冷的眼神后,他又怯生生地停下了脚步,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荣哥儿看了看他肩上的行囊:“你要去哪?”

“凉城。”陆麟宣轻声道,“做军医。”

“你父亲知道吗?”

“知道。”

陆麟宣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个头,泣不成声:“母亲,对不起……以前是儿子错了……儿子罪该万死……”

我看了眼天色,转过身为荣哥儿整理了一下衣领,忍着鼻酸道:“快上路吧,不然天黑之前赶不到驿站了。”

“那……儿子走了。”

陆麟宣擦干眼泪,却不敢起身,只是低着头:“母亲保重。”

我别过脸,没有看他,也没有应声。

两人一道出发。走出几十步远,荣哥儿突然伸手一把揽过陆麟宣的肩膀,嘻嘻哈哈地不知说了句什么,陆麟宣僵硬的背影似乎放松了一些。

“荣哥儿!”我终是忍不住喊了一声。

两人同时回头。陆麟宣的眼神中充满了期盼与殷切,像是一只等待主人召唤的小狗。

我看着荣哥儿:“一定要常写信回来。”

“好!”荣哥儿挥手。

“知道了。”陆麟宣的声音很轻,却随风飘进了我耳朵里。

看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背影,我的心空落落的。

后来,荣哥儿确实经常写信回来,讲边关的风沙,讲救治的伤兵。

而陆麟宣的信,我一次也没有收到过。

只是荣哥儿的每封信末尾,总会多出三个字——“母亲安”。

那字迹工整娟秀,分明是麟哥儿的笔迹。

他们离开不久后,一个陌生女人敲响了我的门。

她手里拿着一沓厚厚的账簿,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陆植安这些年贪赃枉法、买卖官爵的罪证。

女人将东西交给我后,便匆匆离开了。

银霜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半天,忽然惊呼:“怎么这么眼熟?这……这不是宋姨娘那个远房表妹吗?”

“小姐,她这是什么意思啊?”

我捏着那沉甸甸的账簿,想起了多年前的新婚之夜。陆植安曾指天发誓:“我此生定要如岳父那般清廉刚正,上对得起陛下隆恩,下不辜负黎民百姓。”

原来,他曾经承诺过的事情,无论是对妻子的,还是对天下的,一件都没有办到。

半年后,一向以“清流廉洁”著称的吏部尚书陆植安被人参奏贪污巨款。

陛下震怒,下旨满门抄斩。

但念在陆家独子陆麟宣在凉城军中救死扶伤,立下赫赫功劳,且军中数十位将领联名上书求情,陛下最终只查抄了陆府家产,处死了陆植安一人,并未牵连麟哥儿。

又是一年除夕夜。

荣哥儿的家书如期而至。信中说,今年大年夜军中伙食很好,大家都吃上了热腾腾的鸡蛋。

在那封信的最末尾,依旧写着那三个字:“母亲安”。

来源:小澳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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