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照片上,二叔陈卫国咧着嘴笑,露出两排被烟熏得发黄的牙,眼神里带着那种我再熟悉不过的精明和得意。
我终于扳倒了仇人,可我站在他坟前,却感受不到一丝快乐。
墓碑是新的,水泥的基座还泛着潮湿的青灰色。
照片上,二叔陈卫国咧着嘴笑,露出两排被烟熏得发黄的牙,眼神里带着那种我再熟悉不过的精明和得意。
村里人远远地看着我,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我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看,陈东来了。”
“他二叔就是被他活活逼死的,现在还假惺惺地来看什么?”
“心真狠啊,到底是一家人。”
“为了几个钱,亲叔侄弄成这样,啧啧。”
这些声音像蚊子一样嗡嗡作响,钻进我的耳朵里,却搅不起心里半点波澜。
我的心,早就在一年前那场惊天动地的争吵里,被磨出了一层厚厚的茧。
我赢了。
我拿回了本该属于我家的拆迁款,一百二十万。
二叔陈卫国,那个曾经在我们家最困难时拉过一把,后来又亲手把我们推入深渊的男人,在官司败诉、名声扫地之后,一口气没上来,中风倒地,没抢救过来。
他死了。
我成了村里人眼中的白眼狼,六亲不认的冷血动物。
可他们不知道,一年前的那个夏天,当二叔揣着那份他骗我爸妈签下的全权代理合同,当着我们全家的面,说那两百八十万拆迁款全是他的时候,我的世界是如何崩塌的。
时间倒回一年半前。
我们家所在的陈家村,因为靠近新规划的开发区,要整体拆迁了。
消息传来那天,整个村子都沸腾了。
我家那栋青砖瓦房,是我爷爷手里盖的,风风雨雨几十年,早就破旧不堪。
我和我姐从小就在那栋房子里长大,墙上还刻着我们量身高的划痕。
我爸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一辈子没出过远门,最大的本事就是把那几亩地伺候得妥妥帖帖。
我妈身体不好,常年吃药,是个典型的农村妇女,善良,懦弱,没什么主见。
拆迁款按人头和面积算,我家能分到两套安置房,外加两百八十万的现金补偿。
两百八十万。
我爸妈活了一辈子,连十万块钱都没见过。
这个数字砸下来,他们俩是彻底蒙了,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坐在床边一遍遍地数着手指头,确认那后面到底有几个零。
喜悦过后,是巨大的不安。
“东子,这么多钱,放哪儿好啊?”我爸抽着旱烟,眉头拧成了疙瘩。
“存银行啊。”我说。
“银行……银行可靠吗?”我妈在一旁忧心忡忡,“会不会被人偷了?”
我哭笑不得,耐心地跟他们解释银行的安保系统,解释什么是存款保险。
他们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但眼里的忧虑并没有减少。
他们就像是两个守着一座金山的孩子,既兴奋又害怕。
这时候,二叔陈卫国出场了。
二叔是我爸的亲弟弟,但跟我们家完全是两种人。
他脑子活,嘴巴甜,早年出去闯荡过,在镇上开了个小建材店,是我们陈家最有“本事”的人。
他开着一辆半旧的桑塔纳,穿着一身夹克衫,每次回村,都会引来一片羡慕的目光。
他也确实帮过我们家。
我上大学的学费,有一部分就是他借的。我妈有次住院,也是他开车送去县医院,跑前跑后地帮忙。
所以在我爸妈心里,这个弟弟,比我这个常年在外工作的儿子还要亲,还要可靠。
拆迁的消息一出来,二叔就成了我们家的常客。
“哥,嫂子,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他一进门就嚷嚷,声音洪亮。
他给我爸递上一根好烟,又从车里拎出两箱牛奶给我妈。
“卫国啊,你来了。”我爸妈立刻像找到了主心骨。
“我能不来吗?这么大的事,我怕你们俩老实人被人骗了!”二叔拍着胸脯,一副义薄云天的样子。
接下来的日子,二叔几乎天天往我们家跑。
他帮着跑前跑后,跟拆迁办的人打交道,打听各种政策。
他嘴皮子利索,又懂人情世故,几顿饭、几条烟下来,就跟拆迁办的主任混得烂熟。
很多我们看不懂的文件,他拿过来三下五除二就解释得清清楚楚。
我爸妈对他是言听计从,感激涕零。
“多亏了你二叔。”我妈在电话里不止一次地跟我说,“要不是他,我们俩眼一抹黑,啥都不知道。”
我当时在上海工作,项目正忙,只能电话里遥控。
我也觉得二叔能帮忙是好事,毕竟父母确实不懂这些。
但我心里,总有一丝隐隐的不安。
“爸,妈,涉及到签字的事情,一定要等我回来,或者拍照给我看。”我反复叮嘱。
“知道了知道了,你二叔还能害我们不成?”我爸不耐烦地打断我。
那份不安,在我请假回家,看到那份《拆迁补偿全权代理协议》时,达到了顶峰。
协议上,我爸的名字已经签好了,红色的手印刺眼夺目。
协议的核心内容是,我爸妈将此次拆迁补偿所有事宜,包括补偿款的领取、管理和分配,全权委托给陈卫国处理。
“这是什么?”我的声音都在发抖。
“你二叔拿来的,说这样方便,他可以一次性把钱领出来,省得我们来回跑,也安全。”我爸轻描淡写地说。
“方便?安全?”我气得差点笑出来,“爸!这是把我们家的钱袋子整个交到别人手上!你怎么能签这种字!”
“什么叫别人?那是我亲弟弟!”我爸也火了,把烟袋锅在桌上磕得砰砰响,“陈东,你是不是在城里待久了,心都变冷了?连你亲二叔都信不过了?”
“这不是信不信得过的问题!这是原则问题!”我指着那份协议,“这里面写着‘全权’两个字,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就是他说这钱怎么分就怎么分,我们连个屁都不能放!”
“你二叔说了,领出来就给我们,他还能贪了我们的钱不成?”我妈在一旁小声帮腔。
“贪?人心隔肚皮!妈,这可是两百八十万,不是两千八!”
那是我第一次跟我爸妈吵得那么凶。
他们觉得我读书读傻了,变得冷漠无情,连亲人都防着。
我觉得他们愚昧得不可理喻,被人卖了还在帮着数钱。
二叔很快就听说了我们的争吵,特意赶了过来。
他一进门,就先声夺人地“批评”我。
“东子,你这是干什么?跟你爸妈大吼大叫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他摆出一副长辈的架子,痛心疾首。
“我辛辛苦苦帮着跑前跑后,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你爸妈,为了这个家!你倒好,在外面享福,一回来就挑拨离间,你安的什么心?”
他这番话,说得我爸妈眼圈都红了,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失望。
“二叔,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试图冷静下来,跟他讲道理,“我只是觉得这份协议风险太大了,万一……”
“没有万一!”他斩钉截铁地打断我,“我陈卫国是什么人,你爸妈知道,村里人也知道!我还能坑我亲哥不成?东子,你这是在打我的脸,也是在打你爸的脸!”
他转向我爸,语气沉痛:“哥,你要是信不过我,我现在就把这协议撕了!以后你们家的事,我再也不管了!就让东子这个大学生来弄,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
说着,他作势就要去撕那份协议。
“哎,卫国,你这是干什么!”我爸慌了,一把抢过协议,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护着什么宝贝。
他回头怒视着我:“陈东!给你二叔道歉!”
我愣在原地,看着我爸那张因愤怒而涨红的脸,看着我妈在一旁垂泪,看着二叔嘴角那一闪而过的得意。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我没道歉。
那场家庭会议,在我的沉默和我爸的怒吼中不欢而散。
我成了这个家的罪人。
之后几天,家里气氛降到了冰点。我爸妈不跟我说话,二叔也不再上门。
我试图再跟我爸妈沟通,但他们根本听不进去。
在他们看来,我已经是个被城市染黑了心,不认亲情的“白眼狼”。
项目催得紧,我假期结束,只能带着一肚子的憋屈和担忧,回了上海。
走之前,我把我的银行卡留给了我妈。
“妈,这里面有十万块钱,是我这几年攒的,你们先用着。拆迁款的事,千万要小心。”
我妈没接,只是默默地流泪。
我爸冷哼一声:“我们用不着!我们有你二叔!”
我走了。
我天真地以为,血浓于水,二叔就算再爱钱,也不至于真的吞掉我爸妈的养老钱。
我错了。
错得离谱。
一个月后,拆迁款下来了。
二叔开着他的桑塔纳,载着我爸妈,去了镇上的银行。
他果然是“全权代理”,一个人办完了所有手续。
两百八十万,一分不差,全部转进了他的个人账户。
然后,他对一脸期待的我爸妈说:“哥,嫂子,这钱,我先替你们保管着。”
我爸妈愣住了。
“卫国,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爸问。
“哥,你想想,这么大一笔钱,放在你们身边,安全吗?”二叔开始了他的表演,语重心长。
“东子那孩子,现在心眼多了,万一他打这笔钱的主意怎么办?还有你家闺女,嫁出去了,按理说是没份的,她要是回来闹呢?这都是事儿!”
“钱放在我这里,最安全。你们什么时候要用,跟我说一声,我再给你们。我这是为了你们好啊!”
我爸妈虽然老实,但不是傻子。
他们听出了不对劲。
“卫国,我们不要你保管,你把钱给我们就行。”我爸的语气硬了起来。
二叔的脸,在那一刻,终于彻底沉了下来。
他不再伪装,露出了贪婪的獠牙。
“哥,你这是信不过我了?”他冷笑一声,“当初协议可是白纸黑字签了的,我全权处理。我说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你……”我爸气得浑身发抖。
“再说了,这些年我帮了你们家多少?东子上大学的钱,嫂子看病的钱,我算过没有?这笔钱,就当是你们还我的了!”
“陈卫国!你混蛋!”我爸一辈子没骂过人,这是第一次。
“随便你怎么骂。”二叔无所谓地摊了摊手,“反正钱在我这儿。你们要是听话,以后每个月我给你们一千块生活费。要是不听话,一分钱都别想拿到!”
说完,他发动汽车,绝尘而去。
留下我爸妈两个人,呆呆地站在银行门口,像是被抽走了魂。
我妈当场就瘫倒在地,放声大哭。
我爸气得一口血喷了出来,也昏了过去。
我接到姐姐电话的时候,正在开会。
“东子!你快回来!爸妈出事了!”
姐姐的声音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把事情说了一遍。
我感觉脑袋“嗡”的一声,像是被炸弹击中,眼前一片空白。
我跟领导请了假,买了最快的一班高铁票,冲回了家。
在县医院的病房里,我看到了我爸妈。
我爸躺在病床上,戴着氧气罩,脸色灰败,一夜之间,仿佛老了二十岁。
我妈坐在床边,双眼红肿,目光呆滞,不停地用手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嘴里念叨着:“我没用,我没用啊……”
姐姐在一旁,也是以泪洗面。
那一刻,我心如刀绞。
但比心痛更强烈的,是滔天的愤怒。
那股火,从我的脚底板,一路烧到了天灵盖。
我安顿好父母,一言不发地走出了医院。
我去了二叔家。
他在镇上买的房子,三层小楼,装修得很气派。
我到的时候,他正和二婶在院子里喝茶,听着小曲,悠闲自得。
看到我,他一点也不意外,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来了?”他呷了口茶,慢悠悠地问。
“钱呢?”我开门见山,声音冷得像冰。
“什么钱?”他揣着明白装糊涂。
“我家的拆迁款。”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哦,那个啊。”他笑了,那笑容充满了鄙夷和不屑,“什么你家的?协议上写得清清楚楚,我全权代理。现在,钱是我的了。”
“陈卫国!”我嘶吼着,冲了上去,一把揪住他的衣领。
我这辈子没跟人动过手。
但那一刻,我只想杀了他。
二婶尖叫着上来拉我,被我一把甩开。
“你把我爸气得吐血住院,你把我们家逼上绝路,你还是不是人!”我双眼赤红,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放手!”二叔被我勒得脸通红,但嘴上依旧不饶人,“小兔崽子,你还敢动手?你再动一下试试?我马上报警,告你私闯民宅,故意伤人!”
“你告啊!我今天就打死你这个!”
我的拳头已经扬了起来。
就在这时,我的堂弟,也就是二叔的儿子陈浩,从屋里冲了出来。
他比我高,比我壮,一把就将我推开。
“陈东,你干什么!在我家撒野!”
“我撒野?”我指着陈卫国的鼻子,对陈浩说,“你问问你爸,他干了什么好事!他骗了我爸妈的救命钱!”
陈浩愣了一下,看向他爸。
二叔整理了一下衣领,冷哼道:“别听他胡说!生意场上的事,他懂个屁!那是他爸自愿把钱给我投资的!”
“投资?”我气笑了,“投资协议呢?分红呢?什么都没有,空口白牙就叫投资?”
“我跟我哥的事,轮不到你个小辈插嘴!”二叔彻底撕破了脸皮,“赶紧滚!不然我真报警了!”
“好,好,好。”我连说了三个好字。
我看着他们一家人,二叔的蛮横,二婶的尖酸,堂弟的护短。
我突然就冷静了下来。
跟这群,用拳头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我转身就走。
“这就对了嘛,识时务者为俊杰。”二叔在我身后得意地笑道。
我没有回头。
但我心里已经立下了一个血誓。
陈卫国,这笔账,我跟你慢慢算。
我会让你,连本带利,全部吐出来!
我回到医院,看着病床上虚弱的父亲,和一旁失魂落魄的母亲。
我跪在他们面前。
“爸,妈,对不起,是儿子没用,没能提前看穿他的真面目。”
我妈抱着我,失声痛哭。
我爸挣扎着摘下氧气罩,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浑浊的眼睛里,全是悔恨的泪水。
“爸,你别说话,好好养身体。”我握住他冰冷的手,“钱的事,你别管了,交给我。”
“钱……没了……”我爸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没不了。”我的声音不大,但异常坚定,“他怎么吃下去的,我就让他怎么吐出来。”
从那天起,我变了。
我辞掉了上海的工作,在县城租了个小房子,开始了漫长的维权之路。
我知道,硬碰硬不行。
那份协议,在法律上对我家极为不利。
我必须找到突破口。
我做的第一件事,是咨询律师。
我找了县城里最好的律师,把所有情况都跟他说了。
律师听完,皱着眉头告诉我,情况很棘手。白纸黑字的协议,又有我爸的亲笔签名和手印,想推翻很难。
唯一的突破口,就是证明我爸在签署协议时,受到了欺骗或胁迫,并非真实意愿的表达。
但这需要证据。
我做的第二件事,就是搜集证据。
我回了村子。
村里人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
二叔早就把事情按他的版本宣扬出去了。
在他嘴里,是我爸主动把钱给他投资,是我这个做儿子的眼红,回来挑拨离间,无理取闹。
大多数人都信了他的话。
因为他有钱,会做人,而我家,穷,老实,人微言轻。
我不在乎这些。
我开始挨家挨户地走访,尤其是那些当时也在办理拆迁手续的邻居。
我问他们,当时二叔是怎么跟我爸妈说的。
一开始,没人愿意理我。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谁也不想得罪陈卫国。
我吃了无数次闭门羹,听了无数句冷嘲热讽。
“陈东啊,你二叔不是那样的人,这里面肯定有误会。”
“你们自家的事,自己解决,别把我们扯进去。”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犟呢?跟你二叔服个软,不就没事了?”
我没有放弃。
我一次次地去,一次次地问。
我带着录音笔,也带着我爸妈住院的照片。
我跟他们讲道理,也跟他们讲感情。
“王叔,李婶,我们两家邻居几十年了,我爸妈是什么人,你们不清楚吗?他们会主动把养老钱给别人投资?”
“他现在能这样对我亲哥,以后就能这样对你们!”
人心都是肉长的。
终于,有一个跟我们家关系比较好的张大爷,动了恻隐之心。
他悄悄把我拉到一边,告诉我:“东子,你二叔当时确实跟你爸说,只是帮着跑腿领钱,领出来就还给他。我们好几个人都听到了。”
“您愿意为我作证吗?”我激动地问。
张大爷犹豫了。
“我……”
“张大爷,我不要您出庭,您只需要跟我去律师那里,做一份笔录就行。这份笔录,会成为我们的证据。”
在我的再三恳求下,张大爷终于点了点头。
这是一个巨大的突破。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
我用同样的方法,又找到了两位愿意作证的邻居。
他们都证明了,二叔当初是以“代领”的名义,骗我爸签的字。
我做的第三件事,是舆论造势。
我知道,在农村这种人情社会,名声有时候比法律还好用。
我把我家的遭遇,写成了一篇长文。
文章里,我没有用太多激烈的词语,只是平铺直叙地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从二叔如何“热心”帮忙,到如何诱骗我爸妈签字,再到如何翻脸不认人,把我爸气到吐血。
我把这篇文章,发到了县里的论坛和本地的微信群里。
一石激起千层浪。
一开始,还有很多人帮二叔说话,骂我是白眼狼。
但随着我把律师的分析、证人的笔录(隐去了姓名)一点点放上去,风向开始变了。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同情我们家,谴责陈卫国的无耻行径。
“这还是人吗?亲哥的救命钱都骗!”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平时看他挺仗义的。”
“必须支持这小伙子维权!告他!”
事情越闹越大,甚至惊动了本地的电视台。
有记者联系到我,想要采访。
我犹豫了一下,答应了。
我不想把家丑外扬,但到了这一步,我已经没有退路。
我必须用尽一切手段,拿回属于我们的东西。
采访播出后,陈卫国彻底成了县里的“名人”。
他那个建材店的生意,一落千丈。
走在街上,都有人对他指指点点。
他开始慌了。
他给我打电话,电话里,他的声音不再是之前的嚣张,而是带着一丝疲惫和怨毒。
“陈东,你非要把事情做这么绝吗?”
“是你先把事情做绝的。”我冷冷地回答。
“算你狠!你想要多少钱,开个价!”他试图用钱来解决。
“我不要你的钱。”我说,“我只要你,把我家的钱,一分不少地,还回来。”
“你做梦!那笔钱,我早就投到生意里了,拿不出来!”
“拿不出来,就等着法院的传票吧。”
说完,我挂了电话。
我知道,决战的时刻,要来了。
我正式向法院提起了诉讼。
开庭那天,我爸妈也来了。
我爸的身体还没完全恢复,是坐着轮椅来的。
法庭上,我们和二叔一家人,再次对峙。
二叔请了县里最好的律师,巧舌如簧,一口咬定那份协议的合法性,声称这只是一起普通的家庭内部投资纠纷。
我的律师则拿出了三位证人的证言录音和笔录,以及大量的聊天记录和通话录音,证明陈卫国存在欺诈行为。
法庭辩论异常激烈。
二叔在被告席上,脸色铁青,不停地用恶毒的眼神瞪着我。
二婶则在旁听席上,小声地咒骂着我们全家。
我爸妈坐在我身后,紧张得手心全是汗。
我握着他们的手,给他们力量。
我看着法官,眼神坚定。
我知道,正义或许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
经过长达三个小时的庭审,法官当庭宣判。
法院认定,陈卫国在获取《全权代理协议》的过程中,存在明显的欺诈行为,违背了我父亲的真实意愿。
因此,该协议无效。
陈卫国需在一周内,返还全部拆迁补偿款,共计二百八十万元。
当法槌落下的那一刻。
我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我爸在轮椅上,老泪纵横。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我们赢了。
二叔一家人,面如死灰。
陈卫国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不甘、怨恨,还有一丝……恐惧。
他大概从没想过,我这个在他眼里一直是个“书呆子”的侄子,能把他逼到这个地步。
官司是赢了,但拿回钱的过程,并不顺利。
陈卫卫国开始耍赖。
他说钱都投到生意里了,没钱。
我申请了强制执行。
法院查封了他的房子、车子,冻结了他的银行账户。
他那个建材店,也因为资金链断裂,彻底倒闭了。
短短几个月,他从一个人人羡慕的“陈老板”,变成了一个声名狼藉的穷光蛋。
他恨透了我。
他到处说我的坏话,说我为了钱,不择手段,逼得他家破人亡。
村里那些原本就偏向他的人,更是对我口诛笔伐。
他们说,就算二叔有错,我也是晚辈,不该做得这么绝。
他们说,亲情比钱重要,我为了钱,连叔叔都不要了。
我懒得去辩解。
子非鱼,安知鱼之痛。
针不扎在他们身上,他们不知道有多疼。
这段时间,我爸妈的压力也很大。
他们虽然拿回了钱,但心里并不好受。
一边是亲弟弟,一边是儿子。
手心手背都是肉。
我妈经常一个人偷偷地哭。
我爸的烟抽得更凶了,人也愈发沉默。
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但我不能心软。
对恶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如果这次我退缩了,那么我们一家人,这辈子都别想抬起头来。
就在法院准备拍卖二叔房产的前一天,他出事了。
那天晚上,他喝了很多酒,一个人在家大吵大闹,骂天骂地。
邻居听到了,但没人敢去管。
第二天早上,二婶发现他倒在地上,口吐白沫,不省人事。
送到医院,诊断是突发性脑中风。
抢救了三天,还是没能救回来。
他死了。
二叔的死,像一块巨石,投进了我们这个本已不平静的家庭。
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我。
“是你!是你逼死了你爸!”堂弟陈浩冲到我家,指着我的鼻子嘶吼。
“如果不是你赶尽杀绝,我爸怎么会死!”
二婶瘫坐在地上,哭天抢地,一声声地骂我是“杀人凶手”。
我爸妈站在一旁,脸色惨白,手足无措。
我没有说话。
我心里很乱。
我恨二叔,恨他贪婪,恨他无情。
但我从没想过要他的命。
他的死,是我的错吗?
我一遍遍地问自己。
如果我当初没有那么决绝,如果我给他留一条后路,他是不是就不会死?
可是,当他骗走我爸妈的养老钱,把我爸气得吐血住院的时候,他给我们家留后路了吗?
没有。
我没有错。
我只是在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我只是在维护我作为儿子的尊严。
我只是在为我的父母,讨一个公道。
二叔的葬礼,我们家没有去。
不是不想去,是不敢去。
我怕我爸妈受不了那个刺激。
我也怕,我控制不住自己。
葬礼过后,二婶和堂弟很快就把镇上的房子卖了,离开了这个伤心地。
他们去了哪里,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我们家,用那笔失而复得的钱,在县城买了一套房子,也搬离了那个充满了是是非非的村庄。
我爸的身体,在慢慢恢复。
我妈的脸上,也渐渐有了笑容。
生活,似乎正在回到正轨。
一切,好像都结束了。
今天,是二叔的头七。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
或许,是想来看看这个被我“逼死”的仇人,看看他最后的归宿。
或许,是想给这段长达一年的恩怨,画上一个真正的句号。
我站在他的坟前,站了很久。
风吹过松林,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谁在哭泣。
我拿出三根烟,点燃,插在坟前的泥土里。
“二叔,你走好。”
我说。
声音很轻,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以为我会感到快意,会有一种大仇得报的舒畅。
但没有。
我的心里,空荡荡的。
没有喜悦,没有悲伤,甚至没有恨。
只剩下一种无尽的疲惫。
这场战争,我赢了,但也失去了一切。
我失去了亲情,失去了村里人的尊重,失去了过去那个简单快乐的自己。
我变成了一个他们口中冷血、无情、六亲不认的人。
值得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如果时间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
因为我是儿子。
我必须保护我的父母。
这是我的责任,也是我的宿命。
就在我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一个身影,从不远处的树后走了出来。
是堂弟,陈浩。
他看起来憔悴了很多,胡子拉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他走到我面前,我们两个,就这么对视着,沉默着。
我以为他会冲上来打我,或者骂我。
但他没有。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我,眼神复杂,有恨,有怨,还有一些我看不懂的东西。
良久,他沙哑地开口了。
“你赢了,你满意了?”
“这不是一场输赢的游戏。”我平静地回答。
“不是?”他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凄厉,“我家破人亡,我爸死了,这不是输赢是什么?”
“你爸的死,是个意外。”
“意外?”他逼近一步,几乎是吼着说,“如果不是你,他会去喝酒吗?如果不是你,他会中风吗?陈东,你敢说他的死跟你没有一点关系!”
我没有说话。
我无法反驳。
因为从某种程度上说,他说的没错。
我的步步紧逼,确实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看到我的沉默,陈浩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快意,但更多的是痛苦。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扔到我脚下。
信封已经有些旧了,边角都磨破了。
“这是我爸留下的。”他的声音低了下去,“他进医院前,神志还清醒的时候,让我交给你的。”
我愣住了。
我弯腰,捡起了那个信封。
很薄,里面似乎只有一两张纸。
“他……说了什么?”我问。
“他没说什么。”陈浩摇了摇头,眼神飘向他父亲的墓碑,“他只是看着天花板,流了两行泪,然后就把这个给了我。”
“他说……他对不起大哥,也对不起你。”
“但是,他说他也是被逼的。”
“被逼的?”我皱起了眉头,“什么意思?谁逼他?”
陈浩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似乎带着一丝怜悯。
“你自己看吧。”
说完,他转过身,踉踉跄跄地走了。
我站在原地,手里捏着那个信得,心里翻江倒海。
被逼的?
这怎么可能?
还有谁能逼他去做这种事?
我颤抖着手,撕开了信封。
里面,掉出来一张泛黄的纸。
不是信。
是一张欠条。
借款人是:陈卫国。
借款金额是:五十万。
借款日期是:两年前。
而在债权人那一栏,签着一个我做梦也想不到的名字。
我的姑父,王建军。
欠条下面,还有一张小纸条,是二叔的笔迹,字迹潦草,看得出是病重时写的。
上面只有一句话:
“东子,小心你姑父……他不是好人……高利贷……你姐……”
我的脑袋,再一次“嗡”的一声,炸开了。
姑父?高利贷?还有我姐?
这都什么跟什么?
我姑父王建军,在我家拆迁之前,是我们家族里,除了二叔之外,另一个混得不错的。
他在县城开了家小饭店,为人八面玲珑,很会说话。
因为姑姑的关系,我们两家走动也很频繁。
他怎么会和二叔有五十万的借贷关系?
而且还是高利贷?
还有我姐……这跟我姐又有什么关系?
无数个念头,像乱麻一样在我脑子里纠缠。
我突然想起了一些被我忽略的细节。
在我和二叔闹得最凶的时候,姑父曾经来“劝和”过。
当时,他表现得义愤填膺,痛骂二叔不是东西,坚决地站在我们这边。
他还说,要帮我找律师,要帮我出钱打官司。
我当时很感动,觉得还是姑姑家亲。
但现在想来,他当时的眼神,似乎有些闪烁。
还有我姐。
我姐夫前两年做生意失败,欠了一屁股债。
但去年,他们家突然就把债还清了,还在市里买了套小户型的房子。
我问过我姐钱是哪来的,她支支吾吾,只说是她和姐夫一起打工攒的,还有一些是找朋友借的。
我当时也没多想。
现在,二叔留下的这张欠条,和那句没头没尾的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一扇我从未窥见过的大门。
门后,是更深的黑暗和算计。
我突然明白了。
二叔是贪婪,但他一个人,或许没有那么大的胆子,也没有那么周密的计划。
他的背后,一直有个人在怂恿他,在给他出谋划策。
这个人,就是我的好姑父,王建军!
他借给二叔五十万高利贷,二叔还不上了。
于是,他把主意打到了我家的拆迁款上。
他怂恿二叔骗走我家的钱,这样二叔不仅能还上他的债,还能大赚一笔。
而他,则可以躲在幕后,坐收渔翁之利。
甚至,他可能还许诺了分我姐夫家一些好处,让我姐也参与了进来,让她在我爸妈面前吹耳边风,说二叔的好话,让我爸妈更加信任二叔!
这是一个局!
一个由我最亲近的几个人,联手为我们家设下的惊天骗局!
二叔,只是那个被推到台前的,最贪婪,也最愚蠢的棋子。
而我,一直以为自己看穿了一切,以为自己是那个掌控全局的复仇者。
到头来,我只是扳倒了一个小卒子。
真正的大BOSS,那个藏在最深处的毒蛇,还在对我微笑,还在对我嘘寒问暖,甚至还在“帮助”我!
一股寒气,从我的脊椎骨,直冲上头顶。
我感觉自己浑身冰冷,血液都快要凝固了。
我以为的胜利,原来只是一个笑话。
我以为的结束,原来只是一个开始。
我看着二叔的墓碑,照片上的他,依旧在得意地笑着。
那笑容,此刻在我看来,充满了讽刺和悲哀。
他到死,才幡然醒悟吗?
他留下这张欠条,是良心发现,还是想借我的手,去报复那个把他也拖下水的人?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不能就这么算了。
我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把那张欠条和纸条,折好,放进了贴身的口袋里。
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同样,也没有结束不了的仇。
陈卫国,你安息吧。
剩下的账,我来替你,也替我们家,跟他们,一笔一笔地,算清楚。
我转过身,走下山坡。
山下的村庄,炊烟袅袅。
远处的县城,高楼林立。
阳光刺眼,但我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我的战争,还远远没有结束。
来源:浮生若寄一点号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