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对着屏幕上那个被我改了十七遍、已经快包浆的图标,感觉自己的精神状态,也差不多是五彩斑斓的黑了。
接到陈阳电话的时候,我正在跟甲方死磕一个logo的配色方案。
对方是个很神奇的甲方,具体要求是“五彩斑斓的黑”。
我对着屏幕上那个被我改了十七遍、已经快包浆的图标,感觉自己的精神状态,也差不多是五彩斑斓的黑了。
手机嗡嗡震动的时候,我以为又是甲方的催命符,看都没看就划开,语气不太好:“喂?”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传来陈阳压着火气的声音:“林微,你什么态度?”
我这才把手机从耳边拿开,看了一眼屏幕。
陈阳。
我老公。
我捏了捏眉心,把对甲方的火气强行压下去,放缓了声音:“抱歉,我以为是客户。怎么了?这么急。”
“我妈摔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人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严重吗?在哪家医院?”
“骨科医院,刚拍完片子,小腿骨折,医生说要住院。”陈阳的声音听起来又累又烦躁。
“行,我知道了,我现在就过去。”我说着就要去拿外套。
“你先别急着过来。”陈阳在那头说。
我愣住了。
“你过来干嘛,你又不懂这些。我已经办好住院手续了,妈在病房里,我小姨也在这儿。”
我更懵了:“那你打电话给我……”
“我妈的意思是,她住院这段时间,得有个人贴身伺候。我工作走不开,你也知道,最近项目正在关键期。所以,你看……”
他没说完,但我全明白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钟,我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声音。
“所以,让我去伺候,是吗?”我问,声音平静得可怕。
“你不是在家办公吗?时间自由。”陈阳的语气理所当然,就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时间自由。
这四个字,像四根滚烫的针,狠狠扎进我的耳朵里。
我叫林微,一个所谓的自由设计师。
听起来很酷,但只有自己知道,这份“自由”的代价,是没有周末,没有固定下班时间,是甲方凌晨三点一个电话,我就得从床上爬起来改图。
我每天在家工作超过十个小时,才能勉强维持住那些老客户,挣到一份还算体面的收入。
这份收入,撑起了我们这个小家一半的房贷和全部的生活开销。
而在我老公陈阳和他妈眼里,我在家,就等于我没上班,就等于我闲着。
我深吸一口气,电脑屏幕上那个五彩斑斓的黑,突然变得格外讽刺。
“陈阳,我在家是办公,不是度假。我手上有三个项目,两个下周就要交初稿,我怎么去伺候?”
“那能有多大事儿?你把笔记本电脑带到医院不就行了?”
我气笑了。
真的,直接被他这副轻描淡写的样子给气笑了。
“在医院?在一个人来人往、消毒水味和各种呻吟声混合在一起的病房里,在你妈随时可能喊我‘小微,倒水’‘小微,扶我上厕所’的环境里,你让我,一个做设计的,找灵感,画图?”
我的声音忍不住拔高。
“你能不能别这么激动?”陈阳的语气开始不耐烦,“我妈都这样了,你就不能体谅一下吗?她养我多不容易,现在她需要人,你作为儿媳,出点力不是应该的吗?”
又来了。
“孝道”和“体谅”这两座大山,又一次不由分说地朝我压了过来。
我闭上眼,仿佛能看到婆婆那张刻着“我儿子最棒”和“你配不上我儿子”的脸。
她不是第一次提这种要求了。
上次她感冒,非说医院的饭菜没营养,让我在家一天三顿做了给她送过去。我家离医院,开车不堵车都要四十分钟。
我那几天正好赶上一个急稿,忙得昏天暗地,就跟陈阳商量,能不能在医院附近订餐,或者他下班送一下。
结果陈阳怎么说?
他说:“林微,你这就不懂事了。妈生病了,想吃口家里饭怎么了?你那点工作就那么重要?比我妈的身体还重要?”
那一次,我妥协了。
结果就是,我连续三天熬夜到凌晨四点赶稿,白天还要开车来回去送饭,最后稿子被甲方骂得狗血淋头,差点丢了那个客户。
而我婆婆呢?她躺在病床上,一边挑剔我做的汤咸了淡了,一边跟同病房的人炫耀:“我儿媳妇,专门在家给我做饭呢,孝顺吧?”
那一次的疲惫和委屈,到现在还堵在我的胸口。
我不能再妥协了。
人不能在同一个坑里,摔倒两次。
“陈阳,我明确告诉你,我去不了。我的工作很重要,它是我安身立命的根本,也是我们这个家的经济来源之一。伺候你妈,我做不到。”
我说得很决绝。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然后,是陈阳冰冷的声音:“林微,我没想到你是这么冷血的人。行,你厉害。你别后悔。”
“嘟——”
电话被挂断了。
我握着手机,站在原地,浑身发冷。
窗外天色渐晚,城市的灯火一盏盏亮起,像无数双冷漠的眼睛。
我看着屏幕上那个丑陋的logo,突然觉得,我的生活,好像也就是这个样子。
一团糟,而且,五彩斑斓的黑。
那天晚上,陈阳很晚才回来。
他没像往常一样喊我,而是自己轻手轻脚地洗漱,然后躺在了床上,背对着我。
黑暗中,我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寒气和疲惫。
我知道,他在用冷暴力逼我就范。
这是他的惯用伎le。
每次我们有分歧,只要是他认为我“无理取闹”的时候,他就会这样。不说话,不接触,把你当成空气,直到你受不了这种窒息的氛围,主动开口求和。
以前,先低头的总是我。
但今天,我不想了。
我一整晚都没睡着,脑子里乱糟糟的。
我想起我们刚结婚的时候,陈阳不是这样的。
他会记得我的生日,会给我买我喜欢吃的草莓蛋糕,会在我加班晚归时给我留一盏灯。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大概,是从他妈妈以“过来照顾你们”为由,搬进我们对门那套房子开始的。
距离产生美,这句话真的一点没错。
没有距离,就只剩下窒息。
第二天早上,我顶着两个黑眼圈起床,陈阳已经走了。
餐桌上没有早餐,只有他用过的一个杯子,孤零零地放在那儿。
我的心,也像那个杯子一样,空落落的。
我没时间伤感,甲方的微信已经跳了出来,一个红色感叹号,后面跟着一串语音。
我点开,咆哮声差点把我的手机震飞。
我默默地把手机音量调到最小,然后坐到电脑前,开始新一轮的“五彩斑斑的黑”。
中午的时候,我接到了婆婆的电话。
是陈阳用他手机打过来的,开了免提。
“小微啊……”婆婆的声音听起来虚弱又委屈,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哭腔。
我心里冷笑,来了,亲情绑架环节。
“妈,您感觉怎么样?”我公式化地问候。
“哎哟,妈这腿啊,疼得钻心。医生说要好好养,一点都不能动。这人老了,不中用了,就是个累赘……”她开始自怨自艾。
“您别这么说,好好养着,很快就出院了。”
“出院?出院了谁照顾我啊?陈阳要上班,你小姨家也一堆事。我这下半辈子,怕是就要在床上过了……”她说着,声音里的哭腔更重了。
我沉默着,听她表演。
“小微啊,妈知道你工作忙,但你那工作,在家里也能做不是?你就搬个电脑来医院陪着妈,妈也不要你干什么重活,就是给我递递水,扶我上个厕所,陪我说说话就行。你也是当人儿媳的,妈这辈子没求过你什么,就这一次,行不行?”
她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旁边还听着她儿子,一般人可能就心软了。
但我没有。
我太了解她了。
这不是请求,是通知。
如果我答应了,接下来的一个月,我将彻底沦为她的免费保姆。我的工作,我的生活,都将化为泡影。
我甚至能想象到,她会如何在病房里,对着所有来探望的亲戚朋友,一边使唤我,一边看似心疼地说:“哎,真是苦了我这儿媳妇了。”
那种伪善,我见识过太多次了。
我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语气说:“妈,对不起,我去不了。”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了。
我能想象到陈阳那张瞬间铁青的脸,和他妈那张错愕的脸。
“你说什么?”婆婆的声音尖锐起来,刚才的虚弱一扫而空,“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去不了医院伺候您。”我一字一顿地重复,“我的工作没法在医院做,我需要安静的环境和整块的时间。而且,照顾病人是专业性很强的工作,我没有经验,万一把您磕着碰着,我负不起这个责任。”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嫌弃我这个老婆子了?陈阳!你听听!你听听你娶的好媳幕!”婆婆开始撒泼。
电话里传来陈阳压抑着怒火的声音:“林微!你差不多得了!我妈都这样了,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我说的是实话。”我看着电脑屏幕,那个logo仿佛在嘲笑我,“妈的身体要紧,所以更需要专业的照顾。我已经想好解决办法了。”
“什么解决办法?”陈阳警惕地问。
我微微一笑,终于说出了那个在我脑子里盘旋了一晚上的计划。
“我给妈请了护工。专业的,最好的那种。24小时贴身照顾,保证比我这个外行伺候得周到。”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死寂。
过了好一会儿,婆婆才用一种难以置信的语气问:“请护工?你要花钱请外人来照顾我?林微,你安的什么心?你是觉得我老婆子不配你亲自伺候,还是想把我们家的钱往外扔?”
“钱是小事,您的健康才是大事。”我语气诚恳,“再说了,这钱,不用您出,也不用陈阳出。”
“我自己出。”
我说完这句,就挂了电话。
我知道,战争,正式开始了。
挂了电话,我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打开了手机上的家政服务APP。
我没有去找那些零散的、便宜的护工信息。
我要找,就找最顶级的。
我直接筛选“高端护理”“专业团队”“2ס小时无缝衔接”这几个关键词。
很快,一个叫“金牌护盾”的护理机构跳了出来。
广告词很霸气:您的健康,由我们守护。
我点进去,里面的护工介绍,清一色的男性,个个看起来人高马大,精神抖擞。
他们的资历介绍也很亮眼:退伍军人、体育院校毕业、持有多项专业护理证书和急救证书。
服务项目包括:日常起居照料、专业康复按摩、心理疏导、营养配餐建议……甚至还有安保服务。
简直是护工界的“海豹突击队”。
我的嘴角,忍不住向上扬起。
就是它了。
我拨通了机构的客服电话。
“您好,金牌护盾,竭诚为您服务。”一个非常专业、沉稳的男声传来。
“你好,我需要咨询一下住院病人的护理服务。”
“好的,女士。请问病人的基本情况是?”
“女性,62岁,左小腿骨折,刚做完手术,目前行动不便,需要24小时贴身照顾。”
“了解。我们推荐您使用我们的‘尊享三人套餐’。由三名高级护工组成一个团队,三班倒,实现24小时无缝专业看护。可以保证病人在任何时间的需求都能得到第一时间的响应。”
三个人?
我愣了一下,本来我只想请一个的。
但“三人套餐”“无缝看护”这几个词,像魔咒一样吸引了我。
我婆婆不是想要人贴身伺logging吗?
一个人怎么够?必须是一个团队!
“好,就这个套餐。”我当机立断。
“好的,女士。这个套餐的费用是每天1800元,我们建议您按周或者按月支付,会有一定的优惠。”
每天1800。
一个月就是五万四。
我心头一紧,这笔钱,快赶上我辛辛苦苦接两个大单的收入了。
但是,一想到能用这笔钱,买来我未来一个月的清静、尊严和工作时间,我就觉得,值。
太值了。
“我先订一个月。”我咬咬牙说。
“好的,女士。请问您对护工有什么具体要求吗?比如年龄、性格方面。”
我想了想婆婆那挑剔的性格和陈阳那可笑的“男女大防”的传统思想,一个大胆又恶劣的念头冒了出来。
“有。”我说,“我要求,三位护工,都必须是男性。”
电话那头的客服明显顿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专业:“好的,女士,没问题。男性护工在力量和体力上有优势,对于骨科病人搀扶、翻身等动作,会更加安全稳妥。”
“对,我就是这么想的。”我非常“贴心”地补充道,“病人是我婆婆,她比较需要安全感。麻烦你们挑三个看起来最可靠、最壮实的师傅。”
“好的,我们明白了。请您提供一下医院地址和病房号,我们最快的团队,一个小时之内就能到位。”
“这么快?”我都有点惊讶了。
“是的,效率,是我们的生命线。”
挂了电话,我看着已经支付成功的订单页面,心里涌起一股报复的快感。
婆婆,陈阳,你们不是要我伺"候吗?
我给你们请了三个壮汉来“伺候”。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我甚至已经能想象到,当那三个穿着制服的男护工出现在病房门口时,我婆婆和陈阳的表情,会有多么“五彩斑斓”。
我慢悠悠地给自己泡了一杯咖啡,然后坐回电脑前。
神奇的是,刚才还让我头痛欲裂的那个logo,我突然有了灵感。
我把那些乱七八糟的颜色全部删掉,只留下最纯粹的黑与白。
然后,我在纯黑的背景上,用极细的白色线条,勾勒出了一道绚丽的、仿佛撕裂黑暗的光。
五彩斑斓的黑。
原来是这个意思。
我把修改稿发给甲方,然后关掉电脑,换好衣服,拎上包。
好戏,该开场了。
我得去现场看看。
我到骨科医院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住院部大楼灯火通明,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消毒水味。
我没急着上楼,而是在楼下的长椅上坐了一会儿。
我给那个护理机构的负责人发了条信息,确认他们的人是否已经出发。
对方秒回:【林女士您好,王师傅、李师傅和周师傅已于四十分钟前出发,预计十分钟内到达。他们会直接去病房,这是王师傅的电话,您可以随时联系他。】
我看着那串号码,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
我掐着时间,估计他们快到了,才慢悠悠地走进电梯。
我婆婆住的是三人间,在走廊最里面。
我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我婆婆的大嗓门。
“……我跟你们说,我那个儿媳妇啊,就是被我儿子惯坏了!让她来医院伺ou我,她居然跟我讲条件,说什么工作忙!一个在家画画图的,能有多忙?说白了,就是懒!没孝心!”
旁边两个病床的家属在旁边附和着。
“哎哟,现在的年轻人啊,都太自私了。”
“就是,哪像我们那会儿,伺候公婆不是天经地义的嘛。”
我站在门口,听着这些话,一点也不生气。
我只是觉得可笑。
我推开门走进去。
病房里的谈话声戛然而生。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
婆婆躺在中间的病床上,一条腿打着石膏,高高吊起。陈阳坐在床边,正给她削苹果,脸色很难看。
小姨坐在另一边,看到我,表情有些尴尬。
“哟,这不是我们家的大忙人吗?怎么有空到这儿来了?”婆婆阴阳怪气地开口,眼睛翻得能看到天花板。
陈阳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把削了一半的苹果重重地放在床头柜上。
我没理他们,径直走到病床前,脸上挂着标准的、无可挑剔的微笑。
“妈,我来看看您。腿还疼吗?”
“哼,死不了。”婆婆别过头去。
“死不了就行。”我点点头,“这样,我请的护工也能安心工作了。”
“你还真请了?”陈阳猛地站起来,声音压得很低,但充满了愤怒,“林微,你是不是非要跟我对着干?”
“我没有跟你对着干,我是为了妈的健康着想。”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你白天要上班,晚上回来也累了,小姨家也有事,我呢,又要赶项目。我们谁都没法24小时守在这儿。请专业的护工,是目前最好的解决方案。”
“我不需要什么护工!”婆婆激动地喊道,“我这把老骨头,还用不着外人来伺候!我就要我儿媳妇伺候!天经地义!”
“妈,您别激动,对伤口不好。”我依旧微笑着,“我已经跟人家说好了,钱都付了。这可不是菜市场买白菜,说不要就不要的。”
“你……”婆婆气得脸都涨红了。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敲响了。
“请问,是刘秀娥女士的病房吗?”
一个洪亮又沉稳的男声响起。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转向了门口。
我看到陈阳的脸,在看清门口景象的那一刻,凝固了。
门口站着三个人。
三个男人。
为首的一个,约莫四五十岁,国字脸,皮肤黝黑,身材魁梧得像一座小山,穿着一身蓝色的工作服,胸口绣着“金牌护盾-王建国”。
他身后跟着两个稍微年轻一点的。
一个二十多岁,戴着黑框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但个子很高,体格也很结实,名牌上写着“李明”。
另一个三十来岁,神情严肃,目光锐利,手里提着一个看起来很专业的工具箱,名牌是“周浩”。
他们三个人,像三堵墙一样,瞬间把小小的病房门口堵得严严实实。
整个病房,鸦雀无声。
隔壁床的大妈,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我婆婆,眼睛瞪得像铜铃,看看门口的三个壮汉,又看看我,脸上的表情从愤怒变成了震惊,又从震惊变成了惊恐。
而我老公陈阳,他的脸色,真的就像打翻了的抹茶粉。
先是错愕的白,然后迅速泛起一层难堪的绿,最后,变成了猪肝色。
精彩极了。
我清了清嗓子,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
我走上前,热情地跟他们打招呼:“是王师傅团队吧?你们好你们好,来得真准时。辛苦了。”
为首的王师傅伸出手,跟我握了握,力道沉稳:“林女士您好,我们是金牌护盾的护工团队。这位是李师傅,这位是周师傅。从现在开始,我们将24小时负责刘女士的看护工作。”
他的声音不大,但穿透力极强,每个字都清清楚楚地传到病房里每个人的耳朵里。
“男……男的?”我婆婆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指着门口的三个人,手指都在发抖,“林微,你……你安的什么心!你居然找了三个大男人来伺候我?!”
她的声音又尖又利,充满了被羞辱的愤怒。
陈阳也终于反应过来,他一把将我拽到走廊上,压低声音怒吼:“林微你疯了?!你到底想干什么?你请男护工来照顾我妈?你让她一个老太太的脸往哪儿搁?!”
我冷静地甩开他的手,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样子,心里居然觉得有点爽。
“你吼什么?”我冷冷地说,“你不是说妈需要人扶着上厕所吗?我力气小,万一摔着她怎么办?这三位师傅,一看就力气大,稳当,安全。这叫专业。”
“专业?这是专业的问题吗?这是男女有别!”陈阳气得脸都变形了,“让我妈被几个大男人摸来摸去?亏你想得出来!你这是在羞辱她!”
“摸来摸去?”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陈阳,你的思想能不能不要这么龌龊?在医生眼里,病人不分男女。在专业护工眼里,病人也只有病人。你觉得是羞辱,我倒觉得是保障。他们有专业的护理知识,知道怎么翻身能防止褥疮,知道怎么按摩能促进血液循环,知道突发情况怎么急救。这些,我會吗?你会吗?”
我指着病房里那个还在咆哮的婆婆,一字一句地问他:“你妈的脸面重要,还是她的腿重要?”
陈阳被我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我没再理他,转身回到病房。
王师傅他们三个人,已经自动忽略了病房里的闹剧,开始进入工作状态。
戴眼镜的小李拿出iPad,开始记录:“刘女士,62岁,左胫腓骨骨折术后第一天,目前生命体征平稳……”
严肃的周师傅打开他的工具箱,里面不是扳手锤子,而是一些便携的按摩仪、血压计、血糖仪。
而那个最魁梧的王师傅,他走到病床边,用一种非常温和、但又不容置喙的语气对我婆婆说:
“刘阿姨,您好。从现在开始,由我们负责您的起居。您现在需要翻个身,防止局部长时间受压,我会协助您。”
“你……你别过来!”我婆婆像见了鬼一样往床里面缩,“我不要你们碰我!你们都给我出去!出去!”
王师傅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说:“阿姨,这是我们的工作。专业的护理,对您的康复至关重要。请您配合。”
他说着,就熟练地把一块软垫垫在我婆婆背后,然后示意小李过来,两人一左一右,准备给她翻身。
那动作,标准得像教科书。
“啊!别碰我!陈阳!陈阳你死人啊!快让他们滚!”婆婆发出了杀猪般的尖叫。
陈阳冲进来,挡在床前:“你们干什么!我说了我们不需要!”
王师傅停下动作,看着陈阳,平静地说:“先生,我们是和林女士签了合同的。如果您现在单方面违约,需要支付全额的费用,并且赔偿我们三位护工的误工费。”
他顿了顿,补充道:“另外,我必须提醒您,骨折病人术后长期卧床,如果不能定时正确翻身,很容易引起压疮、下肢静脉血栓和坠积性肺炎。这些并发症,任何一种都比骨折本身更危险。”
他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但每一个字,都像锤子一样,敲在陈阳的心上。
陈阳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病房里所有人都看着我们这一家子,像在看一场免费的闹剧。
就在这尴尬的对峙中,婆婆突然哼唧起来:“哎哟……哎哟……我想上厕所……”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又集中到了她身上。
这是一个非常现实,且无法回避的问题。
陈阳的脸,瞬间涨成了紫红色。
他看看他妈,又看看我,眼神里充满了求助。
我摊了摊手,爱莫能助地看着他。
小姨在旁边坐立不安,她是长辈,让她去处理这种事,她也拉不下脸。
“那个……陈阳,要不……你来?”小姨小声说。
陈阳的表情,比吃了苍蝇还难看。让他一个大男人,去伺候他妈上厕所,倒屎倒尿?他长这么大,怕是连想都没想过。
他求救似的看向我。
我假装没看见,低头研究起了墙上的消防栓使用说明。
“妈,那……要不我来?”我慢悠悠地开口,语气里充满了“担忧”,“可是我力气小,您这腿又打了石膏,万一我没扶稳,再给您摔了,那可就是二次伤害了……”
我这话一说出口,婆婆的哼唧声都停了半秒。
她显然也想到了这个可能性。
陈阳的额头上已经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王师傅开口了。
“这个交给我们。”
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吃饭喝水一样平常的小事。
他走到床边,从床下拿出一个干净的便盆。然后对小李和周师傅使了个眼色。
“周师傅,你把屏风拉一下。小李,你帮我。”
周师傅立刻行动,迅速地将病床旁的活动屏风拉了起来,隔出了一个私密的小空间。
然后,王师傅和小李走了进去。
我们只能看到屏风上晃动的影子,听到王师傅沉稳的声音在里面响起。
“阿姨,您别紧张,我们是专业的。”
“您放松身体,把重心交给我们。”
“对,就这样,慢一点……”
整个过程,不到五分钟。
屏風拉開的時候,王師傅端著處理好的便盆走了出來,臉上沒有任何異樣的表情,徑直走進了衛生間。
小李則拿著濕巾,細心地幫我婆婆擦了擦手。
“阿姨,您現在感覺怎麼樣?要不要喝點水?”
我婆婆躺在床上,整個人都懵了。
她臉上那種驚恐和抗拒的表情,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變成了一種複雜的、難以言喻的茫然。
病房裡,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隔壁床的大妈,看著王師傅他們的眼神,已經從看熱鬧,變成了看神仙。
而陈阳,他呆呆地站在那儿,看看干淨利落的男护工,再看看一脸无辜的我,嘴巴张了张,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知道,这场战役,第一回合,我赢了。
而且,赢得非常彻底。
“好了,妈,您看,有王师傅他们在,您就安心养伤吧。”我走过去,体贴地帮婆婆掖了掖被角。
“他们专业、有力气、还24小时都在,比我们任何一个人照顾得都好。您就当是请了三个保镖,多有安全感。”
我婆婆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她大概这辈子,都没被这么“伺候”过。
我转向陈阳,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老公,你看,问题不就解决了吗?这样你也能安心工作,我也能在家好好赶项目了。两全其美。”
陈阳看着我,眼神复杂得像一团乱麻。
有愤怒,有无奈,有震惊,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挫败。
“林微,”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你行。”
“过奖了。”我微笑着接受了他的“夸奖”。
“好了,妈,您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您。”我拿起包,准备走人。
“王师傅,我妈就拜托你们了。她有什么需求,你们尽量满足。有什么情况,随时给我打电话。”我特意大声地对王师傅说。
“好的,林女士,您放心。”王师傅点头。
我转身,潇洒地走出病房。
身后,是整个病房诡异的安静,和我婆婆那复杂的、被打乱了所有节奏的眼神。
走出住院部大楼,晚风吹在脸上,凉飕飕的。
我却觉得无比畅快。
这么多年积攒在心里的那股怨气和憋屈,仿佛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出口,痛痛快快地喷涌而出。
爽。
真的太爽了。
手机响了,是陈阳发来的微信。
【你马上把那三个人给我辞了!】
后面跟着三个愤怒的红色感叹号。
我回了两个字。
【不辞。】
他又发来一条。
【林微,你非要把事情做这么绝吗?】
我看着这条信息,笑了。
我绝吗?
到底是谁,先把事情做绝的?
我懒得再回复他,直接把手机调成静音,扔进了包里。
我要回家,好好睡一觉。
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第二天,我神清气爽地起了个大早。
我甚至有心情给自己做了一份丰盛的早餐:煎蛋,培根,配上一杯手冲咖啡。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餐桌上,一切都显得那么岁月静好。
要不是手机上陈阳那几十个未接来电和一连串的微信轰炸,我几乎要以为昨晚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林微你接电话!】
【你知道我妈昨晚一晚上没睡好吗?】
【病房里杵着三个大男人,谁能睡得着?】
【你赶紧把他们辞了,听见没有!】
【你要是不辞,这日子就别过了!】
最后一条,是凌晨五点发的。
“离婚”这两个字,终于还是被他轻易地说了出来。
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
疼,但没有想象中那么疼。
更多的是一种麻木的悲哀。
为了让他妈顺心,他可以毫不犹豫地牺牲我,甚至牺牲我们的婚姻。
我慢慢地喝完最后一口咖啡,然后给他回了一条信息。
【想离婚?可以。房子是婚前财产,归我。车子归你。存款一人一半。我手上的项目做完,下个月就去办手续。】
发完这条,我感觉心里那块一直悬着的石头,好像突然就落了地。
原来,当你不害怕失去的时候,你就真的自由了。
信息发出去后,陈阳那边,沉默了。
他没有再打电话,也没有再发微信。
我乐得清静,专心开始工作。
下午三点,我接到了王师傅的电话。
“林女士,跟您汇报一下刘阿姨今天的情况。”王师傅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沉稳。
“好的,您说。”
“阿姨今天情绪不太稳定,上午拒绝我们进行肢体康复按摩。我们没有勉强,给她播放了她喜欢听的戏曲,跟她聊了聊家乡的事,她的情绪缓和了很多。中午胃口不错,吃了一碗小米粥,两个包子。下午午睡了一个半小时,刚刚测量了血压和体温,一切正常。”
我听着王师傅的汇报,有些惊讶。
他居然知道我婆婆喜欢听戏曲?还知道她老家是哪的?
“你们……怎么知道她喜欢听这些的?”
“我们有专业的沟通技巧。”王-师傅解释道,“通过观察和引导性提问,了解病人的喜好和心理状态,是我们工作的一部分。这样有助于建立信任关系,更好地进行护理。”
我简直要给他跪了。
专业!
这他妈才叫专业!
我婆婆那个臭脾气,连我跟她生活了五年,都不知道她还喜欢听戏。他们才去了一天,就把老太太的底细摸清了。
“好的,辛苦你们了。她要是再闹脾气,你们别跟她计较。有什么解决不了的,就给我打电话。”
“明白。还有一件事,林女士。”王师傅说,“我们给阿姨做了一个初步的康复计划和营养餐单,用微信发给您了。您看一下,如果没有问题,我们就照此执行。”
“好的好的,没问题!”
挂了电话,我点开微信,看到王师傅发来的两个文件。
一个是《刘秀娥女士术后第一周康复训练计划表》,里面详细列明了每天不同时间段需要做的各种动作,比如脚踝屈伸、股四头肌静力收缩等等,旁边还配有动作要领的图解。
另一个是《术后康it期营养餐单》,从周一到周日,每天三餐两点,荤素搭配,营养均衡,精确到克数,甚至还贴心地标注了哪些食物有助于骨骼愈合,哪些食物需要忌口。
我看着这两个表格,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把餐单转发给了陈阳。
后面什么都没说。
沉默,是最好的炫耀。
过了大概半小时,陈阳的电话打过来了。
他没有再咆哮,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和沙哑。
“林微,我们谈谈吧。”
“好。”我说,“你在哪?”
“我在医院楼下。”
“我过来。”
我到医院的时候,陈阳正坐在花坛边上抽烟,脚下已经扔了一堆烟头。
他看起来很憔悴,眼窝深陷,胡子拉碴的。
看到我,他掐灭了烟,站了起来。
“我妈……今天挺平静的。”他开口,声音干涩。
“是吗?那就好。”我淡淡地说。
“那个……王师傅,他们挺专业的。”他有点艰难地说出这句话。
我点点头:“所以,我没做错。”
他沉默了。
良久,他才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挣扎:“林微,我知道,这些年你受委屈了。我妈那个人,是强势了一点,但我……”
“你总是让我体谅她。”我接过了他的话,“陈阳,你有没有想过,我也是需要被体谅的?我嫁给你,是想跟你一起组建一个新的家庭,而不是去做你妈的附属品,去做一个免费的、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保姆。”
我的声音很平静,但每个字都带着重量。
“我的工作,我的事业,在你和你妈眼里,好像一文不值。因为我在家,所以我就该承担所有。因为我时间‘自由’,所以我的时间就可以被随意侵占。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急忙辩解。
“你就是那个意思。”我打断他,“你从来没有真正尊重过我的工作,也从来没有在我妈面前,真正维护过我。你只会和稀泥,或者,直接站在她那边,用孝道来压我。”
“陈阳,婚姻是两个人的事,是需要共同经营和维护的。但我们的婚姻,好像一直是我在妥协,你在索取。”
我看着他越来越苍白的脸,继续说:“我累了。真的累了。”
“所以,你就要离婚?”他声音发颤。
“是你先提的。”我提醒他。
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双手插进头发里。
“我那是气话……我没想过要离婚……”
“但你想过让我放弃我的事业,放弃我的尊严,去满足你妈无理的要求。”我冷冷地看着他,“在你心里,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我们俩就这么在医院的花坛边,对峙着。
周围人来人往,没有人注意到我们这两个正在分崩离析的夫妻。
“再给我一次机会。”他突然说,声音嘶哑,带着一丝哀求,“林微,别离婚,好不好?”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是王师傅。
“林女士,不好意思打扰您。阿姨这边有点情况。”
我心里一紧:“怎么了?”
“阿姨刚刚突然说胸口闷,喘不上气。我们立刻给她测了血氧和心率,血氧饱和度有点低。我们怀疑可能是静脉血栓导致的肺栓塞,已经通知了医生,正在送她去做检查。”王师傅的语速很快,但条理清晰。
“肺栓塞?!”我跟陈阳同时惊呼出声。
“你们在哪?我们马上过来!”陈阳抢过电话吼道。
“我们正在去CT室的路上。你们直接来CT室吧。”
挂了电话,我跟陈阳疯了一样往CT室跑。
我脑子一片空白。
肺栓塞,这个词我只在电视上听过,我知道,那是要命的。
我们跑到CT室门口的时候,婆婆已经被推进去了。
王师傅、小李和周师傅三个人守在门口,神情严肃。
医生正在跟他们交代着什么。
“怎么会这样?我妈早上还好好的!”陈阳冲过去,抓住王师傅的胳膊。
王师傅看了他一眼,沉声说:“先生,您先冷静。骨折术后病人,特别是老年人,下肢静脉血栓是最高发的并发症之一。血栓一旦脱落,随血液循环流到肺部,就会引起肺栓塞,非常危险。”
他顿了顿,继续说:“我们今天上午就想给阿姨做肢体按摩,预防血栓,但她不配合。我们已经尽了告知义务。”
陈阳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他想起了我早上发给他的那份康复计划表。
里面第一条,就是“踝泵运动与下肢按摩,预防DVT(深静脉血栓)”。
他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身体晃了晃,差点摔倒。
我扶住了他。
他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等待的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小姨也哭着赶来了。
我们三个人,像三只无头苍蝇,在CT室门口焦急地踱步。
只有王师傅他们三个,还保持着镇定。
周师傅去跟医生沟通病情,小李在安抚小姨的情绪,而王师傅,则走到陈阳身边。
“陈先生,”他说,“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万幸我们发现得早,处理得及时。刘阿姨的生命体征目前还是平稳的。你要相信医生。”
陈阳抬起头,看着这个只认识了一天的男人,眼神里充满了茫然和依赖。
这个在他看来是“羞辱”的男人,此刻,却成了他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CT室的门开了。
医生走了出来,表情严肃。
“是刘秀娥的家属吗?”
“是是是,医生,我妈怎么样了?”陈阳冲了上去。
“确诊是急性肺栓塞。不过还好,只是小的分支堵塞,而且送来得非常及时,马上进行溶栓治疗,问题不大。你们家属,这次真是立大功了。”
医生说着,赞许地看了一眼旁边的王师傅。
“幸亏你们这个护工警惕性高,经验丰富。再晚半个小时,后果不堪设想。”
听到这话,我们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陈阳的腿一软,直接瘫坐在了地上。
我看着他,又看看旁边表情依旧平静的王师傅,心里五味杂陈。
我承认,我请他们来,最初的目的,是为了报复,为了赌气。
我从没想过,我的这个决定,居然在阴差阳错之间,救了我婆婆一命。
婆婆被转入了重症监护室。
因为是肺栓塞,需要绝对卧床,24小时心电监护。
我们家属都不能进去陪护。
所有的护理工作,都由ICU的护士负责。
王师傅他们的工作,也暂时告一段落。
办完所有手续,已经是深夜了。
陈阳、小姨和我,三个人都筋疲力尽。
在医院门口,我叫住准备离开的王师傅。
“王师傅,今天,谢谢你们。”我由衷地说。
“不客气,林女士,这是我们的职责。”王师傅说。
“不管怎么说,是你救了我妈。”陈阳走过来,对着王师傅,深深地鞠了一躬,“对不起,我昨天……态度不好。”
王师傅扶住了他:“没关系,我们理解家属的心情。刘阿姨这边,你们暂时不用操心了,ICU的护理是全国最好的。你们也回去好好休息吧。”
他顿了顿,看着我,又补充了一句:“林女士,您请我们的时候,要求我们找最壮的,说这样有安全感。其实,我们这一行,最重要的不是力气,是知识和责任心。”
我愣住了。
他看穿了我的那点小心思。
我有些脸红,点了点头:“您说的是。”
送走了王师傅他们,只剩下我和陈阳。
夜风很凉,吹得人有点清醒。
“我们……回家吧。”陈阳低声说。
我没有回答。
“林微,”他转过身,认真地看着我,“今天的事,我……我后怕。”
“我不敢想,如果今天在医院的不是王师傅他们,而是你,或者是我,会发生什么。我们根本不知道什么叫肺栓栓塞,我们只会以为妈是心情不好,在闹脾气。”
“是我错了。错得离谱。”
“我一直觉得,孝顺就是听我妈的话,让她高兴。我从来没想过,什么才是对她真正的好。”
“我也从来没有,真正站在你的角度,为你考虑过。”
“我把你的付出当成理所当然,把你的事业当成可有可无的点缀。我才是那个最自私的人。”
他一口气说了很多。
这是我们结婚五年来,我第一次听到他如此深刻的自我剖析。
不是道歉,是剖析。
我看着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心里那块冻了很久的冰,似乎有了一丝融化的迹象。
“离婚那句话,你收回吗?”我问。
“收回!我收回!”他急切地说,“那是我这辈子说过最混账的话!林微,你别走,别离开我。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他伸手,想要抓住我的手,但又有些迟疑,手停在了半空中。
我看着他,心里很乱。
原谅他吗?
就这么轻易地原谅他吗?
可是,看着他此刻脆弱又无助的样子,我心里那股恨意,又无论如何也提不起来了。
“先回家吧。”我说。
他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下。
那晚,我们回了家。
房子里很安静,但不再像昨晚那样,充满了冰冷的对峙气息。
陈阳给我倒了一杯热水,然后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那个……护工的钱,花了多少?”他小心翼翼地问。
“一个月的套餐,五万四。”我说。
他倒吸一口凉气。
“我来付。”他立刻说,“你把账号给我,我明天就转给你。不,我现在就转。”
他说着就去掏手机。
“不用了。”我拦住了他,“这笔钱,算我们家的共同支出。”
我看着他,认真地说:“陈阳,我不是要跟你算钱。我要的是一个态度。”
“我明白。”他点点头,把手机放下,“以后家里的事,我们一起商量。我妈那边,我来沟通。我不会再让你受委be屈了。”
我看着他,没有立刻回答。
信任这种东西,打破了,再想重建,很难。
我需要时间。
也需要,看他的行动。
婆婆在ICU待了三天,就转回了普通病房。
情况稳定了很多,但医生说,绝对不能再下地了,要老老实实地在床上躺满一个月。
王师傅他们的护理工作,又重新开始了。
但这一次,病房里的气氛,完全不一样了。
婆婆不再又哭又闹,也不再指桑骂槐。
她变得异常沉默,也异常配合。
王师傅让她抬腿,她就抬腿。
小李让她喝汤,她就喝汤。
周师傅给她按摩,她虽然还是会脸红,但也不再抗拒。
有一次我去看她,正好碰到小李在给她读新闻。
婆婆躺在床上,戴着老花镜,居然也在看报纸。
那画面,和谐得让我有点不敢相信。
“哟,小微来了。”看到我,婆婆居然主动打了招呼。
“妈,您今天感觉怎么样?”
“挺好,挺好。”她说,“小李这孩子,懂的还真多。刚才还跟我讲什么叫区块链呢。”
旁边的斯文小伙小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看着婆婆,突然觉得,她好像也没那么面目可憎了。
也许,她只是一个被时代抛弃的、内心极度缺乏安全感的老人。
她用强势和控制,来伪装自己的脆弱。
而王师傅他们带来的那种不容置喙的“专业”,恰好击碎了她的伪装,让她不得不直面自己的无力和依赖。
当她发现,这种依赖,能换来更妥帖的照顾和更科学的康复时,她也就慢慢接受了。
人啊,有时候就是这么现实。
陈阳也变了。
他不再当甩手掌柜。
他每天下班,第一件事就是去医院。
他会主动跟王师傅他们沟通婆婆的病情,学习一些简单的护理知识。
他甚至开始学着看婆婆的各种检查报告。
有一次,他指着心电图上一个我看不懂的波形,跟我说:“你看,这个T波倒置,说明妈的心肌还是有点缺血,王师傅说要让她保持情绪稳定,不能激动。”
我看着他一脸严肃地跟我“科普”的样子,突然觉得有点想笑。
这个曾经只会说“你体谅一下”的男人,终于开始学着,去承担一个儿子和一个丈夫真正的责任了。
护工费用的事,他没再提。
但是有一天,我发现我的银行卡里,多了一笔十万块钱的转账。
转账人,陈阳。
附言:老婆,辛苦了。
我看着那行字,眼睛有点发酸。
我把钱给他转了回去。
附言:夫妻共同财产,请勿私自分配。
他回了我一个笑脸。
和一个拥抱的表情。
一个月后,婆婆出院了。
出院那天,是我们三个人,加上王师傅他们三个,一起去接的。
婆婆坐在轮椅上,精神看起来比住院前还好。
陈阳推着她,我跟在旁边。
王师傅他们,像三个保镖,跟在我们身后。
场面一度非常壮观。
办出院手续的时候,婆 anan 婆拉着王师傅的手,居然有点恋恋不舍。
“王师傅啊,以后有空,常来家里坐坐啊。”
“好的,阿姨,您也要多保重,记得按时做康复训练。”
我看着这一幕,心里感慨万千。
一场差点引发家庭战争的风波,就这么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回到家,陈阳把婆婆安顿好。
我请的钟点工阿姨已经做好了饭菜。
我们一家人,加上小姨,坐在一起,吃了一顿“庆功宴”。
饭桌上,婆婆没再提让我伺候她的话。
她只是一个劲地夸王师傅他们有多专业,多好多好。
然后,她突然看着我说:“小微啊,这次,多亏了你。”
我愣住了。
这是我婆婆,第一次,对我表示感谢。
陈阳也看着我,眼神里,是满满的温柔和歉意。
我笑了笑,给她夹了一筷子菜。
“妈,您快吃吧。以后,我们都在呢。”
吃完饭,陈阳去洗碗。
我坐在沙发上,继续改我那个还没结束的“五彩斑斓的黑”。
甲方又提了新要求,说黑色太压抑了,想要“喜庆一点的黑”。
我头都大了。
陈阳洗完碗,走过来,从背后抱住我。
“还在忙?”
“嗯,甲方是神。”
他把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看着我的电脑屏幕。
“要不……我们把它辞了?”他突然说。
“辞了甲方?”我笑了,“你养我啊?”
“我养你啊。”他毫不犹豫地说。
我心里一暖。
但我还是摇了摇头。
“不要。我的事业,谁也不能辞掉。”我转过头,认真地看着他,“包括我自己。”
他看着我坚定的眼神,愣了一下,然后笑了。
“好,听你的。”
他亲了亲我的额头。
“那我给你捏捏肩吧,我的首席设计师大人。”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暖洋洋的。
电脑屏幕上,那个“喜庆的黑”依旧让人头秃。
但我的心里,却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安宁。
我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这场由一条断腿引发的家庭战争,没有赢家,也没有输家。
它只是像一面镜子,照出了我们婚姻里所有的裂痕和问题。
也给了我们一个机会,去修补它,去重新定义它。
生活,或许永远都是一地鸡毛。
但这一次,我学会了,如何优雅地,把鸡毛掸走。
而不是,把自己也活成一地鸡毛。
来源:情深月为友一点号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