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空气是粘的,带着海水的咸味和工地的尘土味,一股脑儿往你鼻子里钻。
1991年,深圳。
空气是粘的,带着海水的咸味和工地的尘土味,一股脑儿往你鼻子里钻。
我叫陈劲,二十三岁,从江西老表堆里出来,揣着一张退伍证,在深圳这个大染缸里泡了快一年。
除了力气和在侦察连练出来的一身本事,我一无所有。
那天,我正蹲在罗湖口岸附近一个招工点的马路牙子上,抽着两块钱一包的“红双喜”,烟雾缭绕里,看着一辆黑得发亮的平治(那时候都这么叫奔驰)悄无声息地停在我面前。
车窗摇下来,一个戴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探出头,他没看我,而是对他身边一个穿西装的年轻人说了句粤语。
那个年轻人下车,径直走到我面前。
“识唔识讲白话?”他问。
我摇摇头,把烟屁股摁在地上碾灭:“说普通话。”
年轻人打量了我一下,目光在我粗壮的手臂和结实的肩膀上停了停,又看了看我脚边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
“找工作?”
“不然呢?晒太阳?”我有点不耐烦。
他没生气,反而笑了笑:“我们老板想找个保镖,有没有兴趣?”
我抬眼看向车里那个金丝眼镜,他正慢条斯理地喝着茶,眼神透过镜片,像鹰一样盯着我。
我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
“钱怎么说?”
“先上车,老板跟你谈。”
我拉开车门坐了进去,一股冷气夹着淡淡的古龙水香味扑面而来,跟外面的世界完全是两个季节。
车里很安静,只有老板手里那个紫砂茶杯偶尔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当过兵?”他开口了,普通话带着浓重的广式口音。
“嗯。”
“哪个部队?”
“侦察连。”
他点点头,不再说话,继续喝茶。车子启动,汇入拥挤的车流。
我不知道他要带我去哪,心里有点打鼓,但脸上没露出来。在部队练出来的,就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车子开到了银湖度假村,那时候深圳顶级的富人区。
别墅门口,两个保安毕恭毕敬地拉开车门。
“黄老板。”
被称作黄老板的金丝眼镜下了车,对我做了个“请”的手势。
“进来坐坐,阿劲。”
他竟然已经知道了我的名字。我心里一凛,跟着他走了进去。
客厅大得能踢一场小型的球赛,地上铺着能照出人影的大理石,吊灯像一串串巨大的水晶葡萄。
一个菲佣端上茶,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下。
黄老板坐在真皮沙发上,把玩着手里的茶杯,终于再次开口。
“阿劲,江西人?”
“是。”
“家里还有什么人?”
“一个老娘,一个妹妹。”
“为什么来深圳?”
“挣钱,给我娘盖房子,给我妹攒嫁妆。”我回答得很实在。
他笑了,那笑容里有一种洞悉一切的锐利。
“很好,够坦白。”
他把一个信封推到我面前的茶几上。
“这里是一万块,港币。算你的安家费。”
我瞳孔一缩。一万港币,在1991年,对于我这种穷小子来说,是一笔天文数字。我爹妈在田里刨一辈子,也攒不下这么多钱。
“黄老板,这……”
“你收下,就等于答应了我的条件。”他打断我,“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贴身保镖,二十四小时待命。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我盯着那个信封,手心开始冒汗。
我不是没见过钱,但在部队里,我们讲的是荣誉和纪律。钱这个东西,太烫手。
“我不明白,深圳这么多安保公司,为什么找我一个……”
“安保公司的人,是职员。”黄老板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我要的,是自己人。”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极具压迫感。
“我要的是忠诚。绝对的忠诚。”
我沉默了。
忠诚这个词,刻在我的骨头里。但在他嘴里说出来,味道就变了。
他似乎看穿了我的犹豫。
“你放心,我做的是正当生意。只是现在这个环境,有点乱,需要个信得过的人在身边。”
“我怎么知道我能信得过你?”我反问。
他哈哈大笑起来,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阿劲,你搞错了。不是你信不信得过我,是我信不信得过你。”
他站起来,走到我身边,拍了拍我的肩膀。他的手很轻,但那力道却像一座山。
“你没有选择。要么,拿上这笔钱,从此跟着我。要么,现在走出这个门,继续回你的马路牙子上等活,不知道哪天就会被这个城市吞掉。”
我看着他,他也在看着我。
他的眼睛里没有威胁,只有一种陈述事实的平静。
这种平静,比任何威胁都可怕。
我深吸一口气,拿起了那个信封。
很沉。
“我干。”
黄老板满意地点点头。
“很好。阿雄,带阿劲去安顿一下,把规矩都告诉他。”
那个叫阿雄的年轻人应声而入,对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我跟着阿雄走出客厅,心里五味杂陈。
我知道,从我拿起那个信封开始,我的人生,就驶向了一条完全陌生的航道。
阿雄把我带到别墅后面一栋独立的二层小楼。
“劲哥,以后你就住这里。一楼是健身房和监控室,二楼是你的卧室。”
房间不大,但干净整洁,空调、电视一应俱全,比我之前住的那个七八个人挤一间的农民房好上一万倍。
“黄老板的安保,主要分三块。”阿雄递给我一根万宝路,自己也点上一根,“一个是你,贴身保护。一个是司机老张,他也是退伍的,汽车兵。还有一队人,负责外围,不住这里。”
我点点头,没说话。
“规矩很简单。”阿雄吐出一口烟圈,“第一,老板的任何事,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看的不看,不该说的,烂在肚子里。”
“第二,老板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不要有任何疑问。”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他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保护好老板和……大小姐。”
“大小姐?”
“嗯,老板的独生女,黄紫云。”
那天下午,我见到了黄紫云。
她刚从外面回来,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长发披肩,皮肤白得像牛奶。
她看到我,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审视和……不屑。
就像公主看到了一个闯入她城堡的乡巴佬。
“爹地,这就是你新请的‘木头人’?”她的声音很好听,像泉水叮咚,但话里的刺却很扎人。
黄老板笑了笑:“紫云,不许没礼貌。这是陈劲,阿劲。以后负责你的安全。”
“我的安全?”黄紫云夸张地笑了一声,“在深圳,我能有什么不安全的?爸,你就是太紧张了。”
她说完,就蹬蹬蹬地上楼了,留给我一个骄傲的背影。
我站在原地,面无表情。
我知道,我的工作,可能比我想象的要复杂。
给黄老板当保镖的日子,比我想象的要枯燥。
每天就是跟着他,从公司到饭局,从饭局到夜总会。
他谈生意的时候,我就像一尊雕像,站在他身后。他喝酒应酬的时候,我就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每一个人。
黄老板的生意做得很大,电子、地产、物流,什么都沾。接触的人也三教九流,有西装革履的政府官员,也有满脸横肉的大金链子。
我见识了太多钱权交易的场面,也听到了太多普通人一辈子都无法想象的秘密。
我严格遵守着阿雄说的规矩,不多看,不多问,不多说。
黄老板对我越来越满意。
他开始在一些重要的场合也带着我,甚至让我旁听一些核心的会议。
我知道,这是他在考验我,也是在拉拢我。
他会时不时地问我一些关于老家的问题,问我娘的身体怎么样,妹妹读书怎么样。
每次问完,他都会让阿雄给我一张银行卡。
“给家里寄点钱,别让老人家和妹妹受苦。”
我拒绝过,但他总有办法让我收下。
“阿劲,你跟着我,就不是给我一个人打工。你的家人,也是我的家人。”
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很真诚。
但我总觉得,这真诚背后,藏着一张精密的网。
而我,就是那只被网住的猎物。
和黄老板的沉稳老练相比,黄紫-云就是一团行走的火焰。
她讨厌我,从第一天起就毫不掩饰。
她觉得我土,觉得我闷,觉得我像她父亲安插在她身边的监控器。
她会故意刁难我。
大半夜让我去几公里外给她买一份只在香港才有的龟苓膏。
在我站岗的时候,故意把水泼在我脚边。
甚至当着她那些富二代朋友的面,指着我说:“看,这是我爸给我买的最新款机器人,叫阿劲。”
我从不跟她争辩,也从不生气。
她所有的挑衅,都像拳头打在棉花上。
我的任务是保护她,不是跟她斗气。
有一次,她和黄老板大吵一架,开着她的红色跑车就冲了出去。
黄老板脸色铁青,对我吼道:“跟上她!别让她出事!”
我开着另一辆车,远远地跟在后面。
她一路狂飙,最后在蛇口海边的情人路上停了下来。
她趴在方向盘上,肩膀一抽一抽的。
我在不远处的黑暗里,静静地看着她。
海风吹来,带着咸湿的气息。我知道,这个看似拥有一切的女孩,其实很孤独。
过了很久,她下了车,一个人走到海边。
她脱掉高跟鞋,赤着脚踩在沙滩上,任凭海浪拍打着她的脚踝。
她就像一个迷路的孩子。
我没有过去打扰她,只是在暗中守护着。
直到天快亮了,她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车上。
从后视镜里,她看到了我。
她愣了一下,然后发动车子,一言不发地开回了家。
从那天起,她对我的态度,似乎有了一点点改变。
虽然还是冷冰冰的,但至少,不再那么刻意地刁难我了。
转折发生在一个雨夜。
那天黄老板在广州有个重要的合同要签,带走了大部分人手,只留我一个人在深圳保护黄紫云。
晚上十点多,黄紫云从一个派对回来,情绪很低落,喝了不少酒。
我扶着她进屋,她甩开我的手。
“别碰我!”
她踉踉跄跄地想上楼,结果一脚踩空,从楼梯上滚了下来。
我一个箭步冲过去,在她头撞到大理石地面前,垫在了她身下。
我的后背狠狠地撞在楼梯的棱角上,一股剧痛瞬间传遍全身。
我感觉骨头都快断了。
黄紫云摔在我身上,人也清醒了大半,吓得脸色惨白。
“你……你怎么样?”
我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大小姐,你没事吧?”
“我没事……你流血了!”
她看到我的手臂被楼梯扶手的雕花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正汩汩地往外冒。
她手忙脚乱地想帮我止血,却越帮越忙。
“别动。”我忍着痛,自己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死死地按住伤口。
“去……去拿医药箱。”
她如梦初醒,赶紧跑去拿来医药箱。
在我的指挥下,她用颤抖的手帮我清洗伤口,上药,包扎。
她的动作很笨拙,好几次都弄疼了我,但我一声没吭。
包扎好后,客厅里陷入了沉默。
她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对不起。”她小声说。
“职责所在。”我淡淡地回答。
她抬起头,眼睛红红地看着我。
“为什么?我那么对你,你为什么还要救我?”
我看着她,这个卸下了所有骄傲和伪装的女孩,其实很脆弱。
“因为黄老板给我发工资。”
我故意用一种很现实的口吻说。
她愣住了,然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泪却跟着流了下来。
“你真是个木头。”
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多。
她跟我说她妈妈很早就去世了,她爸爸虽然爱她,但更爱他的生意。他想控制她的一切,包括她的婚姻。
她觉得自-己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华丽,却不自由。
我跟她说了我老家的事,说了我娘做的红烧肉有多好吃,说了我妹妹有多想考上大学,走出那个小山村。
我们说着说着,天就亮了。
我不知道,危险正在悄悄逼近。
几天后,黄老板的一个生意对手,一个叫“刀疤强”的潮汕人,因为一块地皮的纠纷,彻底被黄老板逼上了绝路。
阿雄收到风声,说刀疤强要对黄老板不利。
那段时间,整个别墅的气氛都紧张到了极点。
黄老板增加了人手,出入都前呼后拥。
我更是全天候精神紧绷,连睡觉都睁着一只眼。
但我们都没想到,刀疤强的目标,不是黄老板。
而是黄紫云。
那天是周六,黄紫云约了同学去东门逛街。
按照惯例,我开车送她去,然后在附近等她。
下午三点,我接到了她的电话。
“阿劲,救我!”
电话那头,是她惊恐的尖叫和一阵嘈杂的打斗声,然后电话就断了。
我脑子“嗡”的一声,全身的血液瞬间冲到了头顶。
我立刻打电话给阿雄,报告情况,然后一脚油门,朝着东门的方向冲了过去。
我一边开车,一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东门人多眼杂,他们不可能在那里动手。最大的可能是,把人带到车上,然后迅速离开。
他们会去哪里?
城中村!
只有地形复杂的城中村,才最容易藏匿和逃跑。
我猛打方向盘,朝着最近的向西村开去。
我的判断是对的。
刚开到村口,我就看到一辆没有牌照的面包车正疯狂地往里冲。
就是它!
我把油门踩到底,车子像离弦的箭一样追了上去。
面包车里的人也发现了我,开始不顾一切地在狭窄的巷子里横冲直撞,撞翻了好几个水果摊。
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拦住他们!绝对不能让他们跑掉!
在一个拐角,我瞅准机会,猛地一打方向盘,车头狠狠地撞向了面包车的侧面。
“砰”的一声巨响,两辆车都停了下来。
面包车的车门被撞得变了形。
车上冲下来三个拿着砍刀的男人,为首的一个,脸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
刀疤强!
“妈的,找死!”刀疤强恶狠狠地朝我扑了过来。
我从车座下摸出一根早就准备好的钢管,迎了上去。
在部队里,我学的是一招制敌的格斗术。
没有花哨的动作,只有最简单、最有效的攻击。
第一个冲上来的马仔,被我一钢管砸在手腕上,砍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抱着手腕惨叫起来。
第二个从侧面攻来,我侧身躲过,一脚踹在他的膝盖上。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只剩下刀疤强。
他显然是练过的,刀法很刁钻,招招都往我的要害砍。
我用钢管格挡,发出刺耳的金属碰撞声。
巷子里的居民吓得纷纷关紧了门窗。
一个不留神,我的胳膊被他的刀尖划了一下,火辣辣地疼。
我心一横,不再防守,欺身而上,用肩膀硬扛了他一刀,同时手里的钢管狠狠地捅进了他的腹部。
刀疤强闷哼一声,手里的刀掉了下来,整个人软了下去。
我顾不上身上的伤,冲到面包车旁,拉开车门。
黄紫云被绑在后座,嘴里塞着布条,吓得浑身发抖,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我撕掉她嘴里的布条,解开她身上的绳子。
她“哇”的一声哭出来,紧紧地抱住我。
“我好怕……我以为我死定了……”
我轻轻地拍着她的背,闻着她头发上的香味,心里一阵后怕。
“没事了,没事了。”
就在这时,阿雄带着人赶到了。
警笛声也由远及近。
我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经历了绑架事件后,黄紫云像变了一个人。
她不再去那些喧闹的派对,不再买那些奢侈的衣服。
她开始学着做饭,虽然总是把厨房弄得一团糟。
她开始看书,看那些我提过的文学名著。
她看我的眼神,也变了。
不再是审视和不屑,而是充满了依赖和……一种我不敢深究的情愫。
她会找各种借口待在我身边。
“阿劲,我这道数学题不会,你教教我。”(虽然我初中都没毕业)
“阿劲,这个灯泡坏了,你帮我换一下。”(虽然菲佣就在旁边)
“阿劲,我爸今晚不回来吃饭,我们……我们一起吃吧?”
我能感觉到她的小心思,但我只能装傻。
我是保镖,她是大小姐。
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我不能,也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
黄老板也看出了女儿的变化。
他看我的眼神,变得越来越复杂。
有欣赏,有审视,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算计。
他开始有意无意地在我面前提起黄紫云的未来。
“阿劲啊,紫云也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了。”
“香港那边,好几个世家子弟都来提过亲,个个都是人中龙凤。”
“你说,我该把紫云嫁给谁呢?”
他像是在问我,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每次都只是低着头,恭敬地回答:“老板,这是您的家事,我不敢多嘴。”
他就会笑笑,不再说话。
但那种被审视的感觉,却像影子一样,时刻跟随着我。
我开始感到不安。
一种巨大的、未知的风暴,似乎正在酝酿。
终于,在一个平静的午后,黄老板把我叫进了他的书房。
书房里弥漫着一股昂贵的雪茄味。
黄老板坐在他的红木大班椅上,没有像往常一样泡茶,而是给我倒了一杯洋酒。
琥珀色的液体在水晶杯里摇晃。
“阿劲,跟了我多久了?”
“一年零三个月。”我回答。
“感觉怎么样?”
“很好。老板待我不薄。”
“呵呵。”他笑了笑,“那你觉得,紫云怎么样?”
我的心猛地一跳。
该来的,还是来了。
我低着头,没有回答。
“我知道,你喜欢她。她,也喜欢你。”黄老板的语气很平淡,就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猛地抬起头:“老板,我没有!”
“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我也清楚。”他摆了摆手,“我今天叫你来,不是要问罪的。”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深圳湾的景色。
“阿劲,我这辈子,最看重的就是两样东西。一个是我的生意,一个就是紫云。”
“我看得出来,你是个人才。有胆识,有能力,更重要的是,有忠心。”
“那些所谓的豪门公子,一个个都是草包,心里打着什么算盘,我比谁都清楚。我把紫云交给他们,不放心。”
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所以,我打算把紫云嫁给你。”
我整个人都懵了,像被一道天雷劈中。
我以为我听错了。
“老板,您……您在开玩笑吧?”
“你看我的样子,像在开玩笑吗?”
他的表情无比严肃。
我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这个消息太震撼了,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黄老板似乎很满意我的反应。
他走回桌边,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推到我面前。
“这是我们公司10%的股份转让协议。只要你签了字,你就是公司的第二大股东。”
“这栋别墅,还有我在香港浅水湾的一套房子,也都过到你名下。”
“我会给你办好香港的永久居民身份。”
“你和紫云结婚后,就搬到香港去住,帮我打理香港的业务。”
他每说一句,我的心就往下沉一寸。
这简直就是一步登天。
从一个穷当兵的,一跃成为亿万富翁。
我做梦都不敢这么想。
我看着他,喉咙发干。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我说过,我看重你。”黄老板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当然,我有一个条件。”
我知道,这才是重点。
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什么条件?”
他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
“从你签字的那一刻起,你,陈劲,就和过去的一切,彻底斩断。”
“你不能再回大陆,永远。”
“你在江西的家人,我会派人安顿好,给她们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但是,你不能再见她们,不能跟她们有任何联系。”
“从此以后,你的世界里,只有我,只有紫云,只有我们的黄氏集团。”
“你,愿意吗?”
书房里死一样的寂静。
我能听见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像一面被擂响的战鼓。
不能回大陆。
永远。
这六个字,像六把尖刀,狠狠地插进我的心里。
我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我娘那张爬满皱纹的脸,浮现出她站在村口,目送我离开时那不舍的眼神。
浮现出我妹妹那双清澈的眼睛,她拉着我的手说:“哥,你一定要混出个名堂来。”
混出个名堂……
眼前的,不就是名堂吗?
金钱,地位,美人。
一个男人梦寐以求的一切,现在就摆在我的面前,唾手可得。
代价,只是我的过去。
我的根。
我看着黄老板,他的眼神冷静而残忍。
他不是在跟我商量,他是在给我下一道旨意。
他要的不是一个女婿,他要的是一个绝对服从、没有任何牵绊的工具。
一个被他彻底格式化,然后重新写入他所需要的程序的工具。
我明白了。
我之所以被选中,不是因为我有多优秀,而是因为我足够“干净”。
我没有背景,没有靠山,像一张白纸,可以任由他涂抹。
我的忠诚,我的身手,甚至我对黄紫云的感情,都只是他棋盘上的棋子。
而我那个贫穷的家,那个生我养我的地方,在他眼里,是一个“隐患”。
是一个会影响我“忠诚度”的变量。
所以,他要消除这个变量。
用一种最简单、最粗暴的方式。
用钱。
我的手在颤抖。
一边是天堂,一边是故乡。
我该怎么选?
我看到了黄紫云。
她就站在书房的门口,门虚掩着。
她显然都听到了。
她的脸色苍白如纸,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震惊、痛苦,还有一丝……恳求。
她在恳求我不要答应。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我慢慢地站起身,挺直了我的脊梁。
在部队里,指导员教过我们,一个人的脊梁,不能弯。
我看着黄老板,用一种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平静语气说:
“黄老板,谢谢您的看重。”
“但是,这个条件,我不能答应。”
黄老板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不能答应。”我重复了一遍,声音不大,但很坚定,“我的命是我娘给的。如果我为了钱,连我娘都不要了,那我跟有什么分别?”
“我妹妹还在等我供她上大学,等我回家给她办嫁妆。如果我为了荣华富贵,连自己的承诺都做不到,那我这辈子,都直不起腰。”
“黄老板,您给的东西很好,是很多男人奋斗一辈子都得不到的东西。但这些东西,买不走我的家,也买不走我的根。”
“我是个江西人。我死,也要死在江西的土地上。”
我的话说完了。
书房里,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黄老板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里像是要喷出火来。
他大概从没想过,会有人拒绝他。
拒绝这样一个天大的诱惑。
“你……你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他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的鼻子骂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一个穷当兵的!我给你机会,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你竟然敢拒绝我?”
“你信不信,我一句话,就能让你在深圳待不下去!让你滚回你的穷山沟里,一辈子都翻不了身!”
我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就在这时,黄紫云冲了进来。
“爸!你够了!”
她挡在我面前,含着泪对黄老板吼道:“你凭什么这样对他?你凭什么拿我的幸福当交易?在他眼里,我是你的女儿!在你眼里,我就是你生意场上的一个筹码吗?”
“你给我闭嘴!”黄老板气急败坏,“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我就要说!”黄紫云毫不退让,“我喜欢他,不是因为他是保镖,不是因为他救了我!是因为他是个真正的人!他有血有肉,有情有义!他不像你,不像你身边的那些人,心里只有钱和算计!”
“你……”黄老板被气得说不出话来,捂着胸口,脸色发紫。
“阿劲,”黄紫云转过身,拉住我的手,她的手冰凉,“我们走,离开这里!我什么都不要了,我跟你走!”
我看着她梨花带雨的脸,心里一阵刺痛。
我轻轻地挣开了她的手。
“大小姐,”我摇了摇头,苦涩地笑了笑,“你走不了。我也走不了。”
“你属于这里,属于这个金碧辉煌的世界。而我,属于那个尘土飞扬的村庄。”
“我们,不是一路人。”
“不!阿劲,你别这么说!”她哭着摇头。
“听我说完。”我打断她,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你是个好女孩。你不应该跟我这样一个前途未卜的人,去过那种你无法想象的苦日子。”
“我不怕吃苦!”
“但我怕。”我看着她,“我怕让你受委屈。我怕看到你这双弹钢琴的手,以后要去种地,要去洗衣服。我怕看到你美丽的眼睛里,失去现在所有的光彩。”
“黄紫云,忘了我吧。找一个门当户对的人,他会给你幸福。”
说完,我不再看她,而是转向黄老板,深深地鞠了一躬。
“黄老板,谢谢您这一年多的照顾。从今天起,我不干了。”
我把腰间配枪的钥匙,和别墅的门禁卡,放在了桌子上。
然后,我转过身,头也不回地朝门口走去。
“陈劲!”
黄紫云在我身后,发出一声绝望的哭喊。
我没有回头。
我怕我一回头,就再也走不了了。
我走出了那栋我住了一年多的别墅。
身上穿的,还是我来时那身洗得发白的旧衣服。
口袋里,除了那张退伍证,和我这一年多省吃俭用攒下的几千块钱,一无所有。
我好像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有触手可及的荣华富贵,有美丽动人的姑娘。
现在,梦醒了。
我又变回了那个来自江西农村的穷小子陈劲。
我走在深圳的街头,看着周围高楼林立,车水马龙。
这个城市依旧繁华,依旧充满了机遇和梦想。
但它,已经不属于我了。
我去了火车站,买了一张回江西的硬座票。
坐在拥挤、嘈杂的车厢里,闻着空气中弥漫的汗味和泡面味,我心里,却前所未有的踏实。
火车启动了,窗外的景色慢慢倒退。
那些高楼,那些霓虹,都渐渐远去,模糊成一片光影。
我知道,我失去了一个一步登天的机会,失去了一个我爱的、也爱我的姑娘。
很多人会说我傻,说我蠢。
但我一点也不后悔。
因为我知道,我守住了比金钱和地位更重要的东西。
那是一个人的根,一个人的良心,一个人的尊严。
火车在铁轨上“哐当哐当”地响着,像一首古老的歌谣。
我靠在窗边,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田野和山岗。
那是家的方向。
我想我娘了。
我想我娘做的红烧肉了。
我想我妹妹了。
我想,等我回了家,第一件事,就是用我攒下的钱,给我娘把那间漏雨的老房子好好修一修。
然后,我要告诉我妹妹,哥回来了。哥没混出什么大名堂,但哥堂堂正正地回来了。
以后的日子可能会很难。
我可能会继续去工地搬砖,或者找个工厂打工。
但我知道,只要脚踩在自己家的土地上,心里就是安稳的。
火车开了一天一夜。
当我终于走出那个熟悉又有点陌生的小镇火车站时,我看到了一个身影。
她就站在出站口,翘首以盼。
是我的妹妹,陈敏。
她长高了,也清瘦了些,但那双眼睛,还是那么亮。
“哥!”
她看到我,飞奔过来,一把抱住我。
“哥,你可算回来了!娘都想死你了!”
我摸着她的头,眼眶一热。
“嗯,哥回来了。”
回家的路上,妹妹像只小麻雀,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说家里新养了一窝小鸡,说邻居家的狗又生了小狗,说她的期末考试又拿了全校第一。
我静静地听着,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这就是家的感觉。
真实,温暖,无可替代。
快到村口的时候,远远地,我就看到了我家那栋破旧的土坯房。
炊烟,正袅袅升起。
一个瘦小的身影,正站在门口,不住地张望。
是娘。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我扔下行李,朝那个身影飞奔而去。
“娘!”
我扑通一声,跪在了她的面前。
“娘,儿子不孝,儿子回来了!”
娘愣住了,浑浊的眼睛里,慢慢蓄满了泪水。
她伸出那双粗糙得像树皮一样的手,颤抖着抚摸着我的脸。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我的儿……”
那天晚上,娘给我做了一大桌子菜。
有我最爱吃的红烧肉,有她自己腌的酸菜,还有刚从地里摘的青菜。
我狼吞虎咽地吃着,感觉这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一顿饭。
妹妹坐在旁边,一个劲地给我夹菜。
娘就坐在对面,笑眯眯地看着我,不停地念叨:“慢点吃,慢点吃,锅里还有。”
吃完饭,我把攒下的几千块钱,全都交给了娘。
娘说什么都不要,最后还是我硬塞给了她。
“娘,这钱你拿着,先把房子修一修。剩下的,给小敏当学费。”
娘摸着那沓钱,眼泪又下来了。
“劲儿啊,你在外面,受苦了。”
我摇摇头:“不苦,娘。只要能回家看到你跟小敏,吃多少苦都值。”
那天晚上,我睡在了自己那张又小又硬的木板床上。
被子上,有阳光晒过的味道。
我睡得特别香,特别沉。
没有梦。
第二天,我开始找活干。
小镇上没什么好工作,我最后在县城的一个建筑工地上,找了份看场子的活。
白天跟着干点杂活,晚上就住在工地的工棚里。
活很累,也很枯燥。
工友们都是些朴实的庄稼汉,休息的时候,就聚在一起抽烟、打牌、说荤话。
他们都很好奇我为什么从深圳那个花花世界回来。
“阿劲,听说深圳遍地是黄金,你怎么舍得回来?”
我只是笑笑,不说话。
有些东西,是他们无法理解的。
就像他们也无法理解,我为什么每天晚上,都要雷打不动地看一个小时的书。
我把妹妹的旧课本都搬到了工棚里,从初中的,到高中的。
我白天干活,晚上就自学。
我想参加成人高考。
我想,不能一辈子就这么待在工地上。
人,总得有点念想。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平淡,却也充实。
我很少会再想起深圳,想起黄老板,想起黄紫云。
我刻意地把那段记忆,封存在了心底最深处。
我以为,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直到半年后的一天。
那天我刚从工地收工,浑身是汗地回到工棚,却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阿雄。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跟我这个灰头土脸的民工,格格不入。
他站在工棚门口,看到我,递给我一根万宝路。
“劲哥。”
“你怎么来了?”我接过烟,心里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大小姐让我来的。”
我的心一紧。
“她……她怎么了?”
“大小姐她……病了。”阿雄的表情很沉重,“自从你走了以后,她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也不说话。看了很多医生,都说她是心病。”
“老板没办法,只好把她送到了瑞士去疗养。”
“这是她去之前,托我一定要交给你的。”
阿雄递给我一个信封。
我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张照片,和一封信。
照片上,是黄紫云。
她站在瑞士雪山下,穿着厚厚的羽绒服,笑得很灿烂。
但她的眼神,却透着一股化不开的忧伤。
她的身后,是一片白茫茫的雪景,干净,纯粹,却也冰冷,寂寥。
我展开信纸。
上面是她娟秀的字迹。
“阿劲:
展信佳。
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我走了,去了很远的地方。
我爹地说的对,我可能真的病了。但我知道,我的病,只有你能治好。
可是,我不能再去找你了。
你说的对,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不能自私地把你从你的世界里拉出来,更不能让你为了我,放弃你的家人和你的根。
你是我见过的,最高贵的人。
你让我知道了,这个世界上,还有比钱更重要的东西。
谢谢你。
那天你走后,我跟我爹地大吵了一架。我告诉他,如果他敢动你和你的家人,我就从别墅的顶楼跳下去。
他怕了。
所以,你放心,他不会再去找你的麻烦。
阿劲,你要好好地生活。
要照顾好你的妈妈和妹妹。
要实现你的梦想。
我会在这里,在很远的地方,为你祈祷。
或许有一天,当这个世界不再那么看重金钱和门第的时候,我们,还能够再见面。
到那时,我希望看到的,是一个更好的你。
而我,也会努力,成为一个配得上你的,更好的我。
勿念。
紫云。”
我拿着信,手不停地颤抖。
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信纸上,洇开了一片水渍。
“劲哥……”阿雄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深吸一口气,把信和照片小心翼翼地收好。
“她……还会回来吗?”
阿雄摇了摇头:“不知道。老板说,让她在那边,好好静养。”
我点点头,没再说话。
阿雄又递给我一个密码箱。
“这是老板让我给你的。他说,这是你应得的。”
我打开箱子,里面是满满一箱子港币。
“他说,你救了大小姐的命,这是给你的报酬。跟你之前拒绝他的那些,不是一回事。”
“他还说,他这辈子,没佩服过几个人。你,算一个。”
我看着那满满一箱子钱,心里五味杂陈。
我沉默了很久,从里面拿出了一沓。
大概一万块。
“这些,是我应得的。剩下的,你带回去。”
“劲哥,你这是……”
“阿雄,告诉黄老板,谢谢他。但是,无功不受禄。救大小姐,是我的职责,不是为了钱。”我把箱子合上,推还给他,“这笔钱,就当是我借他的。等我以后有钱了,一定会还给他。”
阿雄愣愣地看着我,最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劲哥,话我一定带到。”
“保重。”
“保重。”
阿雄走了。
我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
但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我的心里,多了一份牵挂,也多了一份动力。
我要变得更好。
为了我娘,为了我妹,也为了那个在远方为我祈祷的姑娘。
我辞掉了工地的工作,在县城租了个小房子,专心复习。
那段日子很苦。
我每天只睡四个小时,天不亮就起来背书,一直学到深夜。
饿了就啃两个馒头,困了就用冷水洗把脸。
我娘和妹妹很心疼我,但她们都没有劝我放弃。
她们只是默默地支持我。
娘会隔三差五地从村里给我送来她自己种的菜和做的咸鸭蛋。
妹妹会把她省下来的零花钱,偷偷塞在我的枕头底下。
我知道,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一年后,我参加了成人高考。
放榜那天,我紧张得手心都是汗。
当我在榜单上看到自己名字的那一刻,我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像个孩子一样,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我考上了。
我考上了省城的一所大学,读法律专业。
拿着录取通知书回家那天,我娘摆了三桌酒席,请了全村的人。
她逢人就说:“我儿子,有出息了!我儿子是大学生了!”
看着她脸上那骄傲的笑容,我觉得,我吃的所有苦,都值了。
大学的生活,是全新的。
虽然我的年纪比班上同学都大了一轮,但我和他们相处得很融洽。
我像一块干涸的海绵,疯狂地吸收着知识的养分。
我拿了学校所有的奖学金,课余时间还去律所打工,积攒实践经验。
毕业后,我顺利地考取了律师资格证。
我没有选择留在大城市,而是回到了我们县城,开了一家小小的律师事务所。
我想用我学到的知识,为我们这里的乡亲们,做点实事。
我的事务所,专门接一些法律援助的案子。
帮那些不懂法、请不起律师的穷苦人,讨回公道。
虽然挣不了什么大钱,但我每天都过得很踏实。
我用自己挣的钱,在县城买了房子,把娘和妹妹都接了过来。
妹妹也考上了大学,读了她喜欢的师范专业。
她说,她毕业后,要回到我们村里的小学,去当一名老师。
我们的生活,越来越好。
这些年,我再也没有黄紫云的消息。
我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经嫁为人妇,过着幸福的生活。
我把对她的思念,深深地埋在心底。
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还是会拿出那张已经泛黄的照片,看着照片上那个笑得灿烂又忧伤的女孩,默默地说一声:
“紫云,你现在,还好吗?”
我以为,我们的人生,就会像两条平行线一样,永远不再相交。
直到2010年的一天。
那天,我的事务所来了一个特殊的客户。
她穿着一身得体的香奈儿套装,戴着墨镜,气质优雅。
当她摘下墨镜的那一刻,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张脸,我曾在梦里见过无数次。
虽然褪去了当年的青涩,增添了几分成熟的风韵,但我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是黄紫云。
她也看着我,眼睛里,闪烁着泪光。
“阿劲。”
她轻轻地叫了我的名字。
我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找你。”她笑了,眼泪却滑了下来,“我找了你好久。”
原来,她从瑞士回来后,就接手了家族的生意。
这些年,她一直在打听我的消息。
当她得知我成了律师,在我们县城开了事务所时,她立刻就飞了过来。
我们坐在事务所里,聊了很久很久。
聊这些年,彼此的经历。
她告诉我,她一直没有结婚。
她一直在等我。
我告诉她,我也一直没有娶妻。
我也一直在等她。
我们相视而笑,眼里,都是失而复得的喜悦。
她问我:“阿劲,你还记得你当年说过的话吗?你说,等你有钱了,会把那笔钱还给我爹地。”
我点点头。
她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推到我面前。
“现在,机会来了。”
那是一份股权转让协议。
黄氏集团因为一次失败的投资,陷入了巨大的财务危机,濒临破产。
黄老板也因此一病不起。
黄紫云想让我帮她,收购黄氏集团,进行重组。
“阿劲,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当年,我爹地那样对你……”
我打断了她的话。
我拿起笔,在协议上,签下了我的名字。
“紫云,这不是为了你爹地。”我看着她,认真地说,“这是为了你。也是为了,还我当年欠下的一个人情。”
后来,我用我这些年所有的积蓄,加上向银行贷款,成功地收购了黄氏集团。
我带着我的团队,对公司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
一年后,公司扭亏为盈,重新走上了正轨。
在公司的庆功宴上,我当着所有人的面,向黄紫云求婚了。
我没有准备昂贵的钻戒,只有一枚我自己用弹壳打磨的戒指。
“紫云,我还是那个穷小子陈劲。我没有亿万家产,给不了你曾经那种奢华的生活。”
“但是,我有一颗爱你的心,有一个可以为你遮风挡雨的肩膀。”
“你,愿意嫁给我吗?”
她哭着,笑着,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愿意。”
我们的婚礼,是在我江西老家的村子里办的。
没有豪华的车队,没有昂贵的酒席。
只有乡亲们最淳朴的祝福。
黄老板也来了。
他坐在轮椅上,看着我们,老泪纵横。
他拉着我的手,不停地说:“阿劲,谢谢你。谢谢你……”
婚礼那天,阳光很好。
我牵着紫云的手,站在我当年离开的那个村口。
我看着远处的青山,看着近处的田野,心里一片宁静。
我知道,我曾经失去的,现在,都以另一种方式,回来了。
而且,这一次,我什么都不用放弃。
来源:时光雪为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