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先走了,公司还有会。”他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像是在通知一件与他无关的事。
那本红色的结婚证,换成绿色的离婚证,只用了不到十分钟。
外加九块钱的工本费。
走出民政局大门的时候,阳光刺得我眼睛发酸。
林涛走在我身边,比我快半步,一个我们保持了八年的距离。
他从头到尾,都没看我一眼。
“我先走了,公司还有会。”他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像是在通知一件与他无关的事。
我“嗯”了一声,喉咙里像堵了团沾了沙子的棉花。
他拉开车门,坐进去,然后发动车子。
黑色的奥迪A6,我们结婚三周年时买的,当时我说喜欢黑色,觉得稳重。
现在,这辆稳重的车,像一头沉默的野兽,毫不留恋地汇入车流,把我一个人丢在马路牙子上。
我站了很久。
久到腿都麻了。
我不知道该去哪儿。
那个我们一起装修、一起挑选每一件家具的家,已经不是我的家了。
从法律上来说,一个小时前就不是了。
我从包里摸出那本墨绿色的、还带着油墨味的离婚证,翻开。
我和林涛的合影,是在楼下快照亭里拍的。
两个人的表情都像是被强行按在镜头前,嘴角礼貌性地上扬,眼睛里却空洞得能跑火车。
真可笑。
结婚照我们花了八千八,飞到三亚拍的,笑得跟两个傻子似的。
离婚照,三十块,立等可取。
效率高得让人心寒。
我把证件塞回包里,像塞了块烙铁。
手机响了,是我妈。
“办完了?”她的声音小心翼翼,带着试探。
“嗯。”
“……那,你现在在哪儿?回家来吧,妈给你炖了鸡汤。”
回家。
我还有家吗?
我抬头看了看天,灰蒙蒙的,像一块脏了的抹布。
“妈,我还有点事,晚点再说。”
我挂了电话,没给她再问下去的机会。
我怕她一问,我就会哭出来。
不能哭。
陈曼,你32岁了,不是三岁。
我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
“师傅,去清江苑。”
那是我们……不,是林涛的家。我得回去收拾东西。
协议上写得清清楚楚,房子归他,车子归他,女儿豆豆归他。
我,净身出户。
哦,也不算完全净身出户,他“仁慈”地给了我二十万。
二十万,买断我八年的青春,一个女儿的抚养权,以及一个家庭主妇所有的尊严。
我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感觉自己像个被扔出车窗的垃圾。
到了小区门口,保安拦住了出租车。
“你好,麻烦登记一下。”
我降下车窗,保安小哥探头一看,愣了一下,随即露出熟悉的笑容:“是陈姐啊,回来啦。”
我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
曾几何时,这张脸就是这里的通行证。
现在,我成了需要登记的访客。
讽刺吗?
简直就是个笑话。
我付了钱,下车,拖着麻木的腿往里走。
钥匙插进锁孔的时候,我犹豫了。
这扇门背后,曾经是我世界的全部。
柴米油盐,女儿的笑声,林涛深夜归来的脚步声。
现在,只剩下一个需要清理的战场。
我深吸一口气,拧开了门。
屋子里很安静,窗明几净,甚至比我昨天离开时还要整洁。
茶几上没有了豆豆的玩具,沙发上没有了我的抱枕,阳台上我养的那几盆多肉也不见了。
哦,对了。
林涛有洁癖。
他大概是请了家政,把我存在过的痕迹,都一一抹去了。
真有效率。
我走进卧室,打开衣柜。
属于我的那一半,空了。
我的衣服,我的包,我的鞋子,全都不见了。
床头柜上,我放相框的位置,现在摆着一个我不认识的香薰灯。
我愣在原地,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疼得喘不过气。
我冲到客房,门一推开,看到了。
几个巨大的打包袋,像几具臃肿的尸体,堆在墙角。
我的所有物品,都被打包好,扔在了这里。
像一堆等待处理的垃圾。
我走过去,拉开其中一个袋子。
最上面的是我最喜欢的一条连衣裙,买的时候林涛还夸好看。
现在,它皱巴巴地和其他衣服挤在一起,散发着一股樟脑丸和灰尘混合的味道。
我鼻子一酸,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
一滴,两滴,砸在连衣裙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我蹲下身,把脸埋进那堆冰冷的衣服里,放声大哭。
压抑了一整天的委屈、愤怒、不甘,在这一刻,尽数爆发。
我为我死去的爱情哭。
我为我回不去的八年哭。
我为我那个还不知道爸爸妈妈已经分开的女儿哭。
也为这个一无所有、狼狈不堪的自己哭。
哭了不知道多久,直到嗓子都哑了,眼睛肿得像核桃。
我撑着墙站起来,擦干眼泪。
哭完了,日子还得过。
我叫了搬家公司的车,两个师傅上楼,看着那几个大袋子,又看了看我。
“就这些?”
“嗯,就这些。”
师傅们没再多问,三下五除二就把东西搬下了楼。
我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房子。
玄关的鞋柜上,还摆着豆豆的红色小雨鞋。
我走过去,想把它拿走。
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
拿走了又能怎么样呢?
我连给她一个家都做不到了。
我关上门,门锁“咔哒”一声,像是给我这八年的婚姻,画上了一个冰冷生硬的句号。
我在网上临时租了个单间,离市区很远,胜在便宜。
一个月一千二,押一付三。
房子很小,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桌子,就占满了所有空间。
墙壁上还有上一任租客留下的污渍,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搬家师傅把我的东西搬进来后,整个房间就更没地方下脚了。
“东西放这儿了啊。”
“好,谢谢师傅。”
我把钱付了,送走他们。
关上门,看着这一屋子的狼藉,茫然四顾。
这就是我的新起点?
一个连转身都困难的狗窝?
我瘫坐在床上,床板发出“嘎吱”一声抗议。
我从包里掏出手机,打开微信。
林涛的头像还亮着,朋友圈封面是我们一家三口在海边的合影。
豆豆骑在他的脖子上,笑得一脸灿烂。
我举着手机,对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
然后,我点开他的头像,选择了“删除联系人”。
跳出来的确认框问我:“将联系人‘涛’删除,同时将该联系人从对方的联系人列表中删除。”
我盯着那个红色的“删除”按钮,手指悬在半空,迟迟按不下去。
八年的聊天记录,上万张照片,那些“我爱你”“我想你”“老婆辛苦了”的甜言蜜语……
删了,就什么都没了。
就像我的人生,被按下了格式化键。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映出我憔悴的脸。
我看到了自己红肿的眼睛,乱糟糟的头发,和一脸的绝望。
陈曼,你可真没出息。
不就是一个男人吗?
不就是离个婚吗?
有什么大不了的。
我咬着牙,重新点亮屏幕,狠狠地按下了那个“删除”键。
再见,林涛。
再见,我那段自以为是的爱情。
做完这一切,我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倒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我是被饿醒的。
胃里火烧火燎地疼。
我看了看手机,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阳光从没有窗帘的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块刺眼的光斑。
我坐起来,环顾四周。
陌生的环境,让我有片刻的恍惚。
然后,记忆回笼。
我离婚了。
我被赶出来了。
我,现在是一个无家可归的、没有工作的、连女儿都见不到的可怜虫。
自怨自艾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我得吃饭。
我爬起来,把行李箱里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
锅碗瓢盆,林涛一个都没让我带。
也好,省得睹物思人。
我下了楼,在附近的小超市里买了最便宜的挂面,一瓶辣酱,一个鸡蛋。
回到那个小小的出租屋,没有厨房,只有一个破旧的电磁炉。
我烧了水,把面条扔进去,打了个鸡蛋。
几分钟后,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出锅了。
我拌了一大勺辣酱,蹲在床边,呼噜呼噜地吃了起来。
眼泪不知不觉又掉了下来,滴进面汤里。
真咸。
跟我的日子一样。
吃完面,我把碗洗了,开始思考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
我该怎么活下去?
那二十万,交了房租,买了生活必需品,还剩下十九万多一点。
听起来不少,但在这个城市,不工作的话,也就是坐吃山空。
我得找工作。
我打开招聘软件,八年没用过,界面都变得陌生了。
我大学学的是平面设计,毕业后在一家广告公司干了两年,结婚后就辞职了。
整整六年,我没有碰过专业软件,没有接触过行业动态。
我还能干什么?
我在搜索框里输入“平面设计”。
跳出来上千个职位。
我一个个看过去。
要求精通PS、AI、C4D……
要求有三年以上相关工作经验,有成功案例者优先。
要求能独立完成项目,抗压能力强,能接受加班。
每一条,都像一记耳光,狠狠地扇在我脸上。
我什么都不会。
我与社会脱节太久了。
我就是一个废物。
我关掉软件,把头埋进膝盖里。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我。
原来,当一个女人放弃事业,选择家庭的时候,她就已经把自己的后路给堵死了。
林涛当初是怎么说的?
“老婆,你别上班了,太辛苦了。我养你啊。”
“你在家把豆豆带好,把家里照顾好,就是对我最大的支持。”
我信了。
我信了他的鬼话。
我放弃了我的专业,我的朋友,我的社交圈,一心一意地当他的贤内助。
结果呢?
他事业有成,平步青云。
而我,成了一个只会做饭、带孩子、逛淘宝的黄脸婆。
他开始嫌我没品位,嫌我跟不上他的步伐,嫌我跟他没有共同语言。
直到那个年轻漂亮、名校毕业、在工作上能助他一臂之力的女孩出现。
我的一切,就都成了笑话。
“我养你”,是这个世界上最毒的情话。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闺蜜方芳。
“喂,曼曼,你怎么样了?我给你发微信你怎么不回?”
方芳是我大学同学,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离婚的事,只告诉了她一个人。
“我没事。”我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
“没事?你声音怎么这样了?你哭了?”
“……方芳,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终于还是没忍住,把我的恐惧和迷茫,都告诉了她。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
然后,方芳说:“陈曼,你给我听着。天还没塌下来。不就是没工作吗?找!不就是没钱吗?赚!你忘了你大学时候多牛逼了?设计比赛拿奖拿到手软,多少男生追你?”
“那都是过去了……”
“过去个屁!有才华的人,什么时候都不晚。你现在需要做的,就是把你的专业捡起来。软件不会,学!案例没有,做!你先自己做几个作品集,我帮你看看,然后我帮你问问我公司的朋友,看有没有什么外包的活儿。”
方芳的话,像一剂强心针,注入我枯竭的心脏。
是啊。
我曾经也是闪闪发光过的。
我不能就这么认输。
“方芳,谢谢你。”
“谢什么谢,我们谁跟谁。你现在住哪儿?我下班了过去看你。”
我报了地址。
挂了电话,我重新打开电脑,下载了最新版的PS和AI。
看着熟悉的界面,陌生的功能,我深吸一口气,点开了新手教程。
从最基础的工具开始,一点一点地学。
就像一个蹒跚学步的婴儿,重新学习走路。
很难。
很枯燥。
很多次我都想放弃。
但是一想到豆豆,一想到林涛那张冷漠的脸,我就咬着牙坚持了下来。
陈曼,你不能倒下。
你倒下了,谁给你女儿一个榜样?
晚上,方芳来了。
她提着两大袋子吃的,一进门就被我这狗窝给惊呆了。
“我靠,陈曼,你就住这儿?”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便宜。”
“便宜也不能这么委屈自己啊!”她把东西放下,开始帮我收拾屋子。
“你看看你这黑眼圈,跟国宝似的。吃饭了没?”
“吃了,鸡蛋面。”
“就吃这个?”方芳皱着眉,打开她带来的袋子,“我给你买了烤鸭,还有你最爱吃的草莓蛋糕。快吃。”
我看着那只油光锃亮的烤鸭,和那块精致的草莓蛋糕,眼眶又红了。
在我最狼狈的时候,还有人记得我的喜好。
“哭什么哭,多大点事儿。赶紧吃,吃饱了才有力气干仗。”
我们俩席地而坐,就着昏暗的灯光,啃着烤鸭,吃着蛋糕。
方芳跟我讲着公司的八卦,讲着她那个不靠谱的男朋友。
我听着,笑着,心里那块冻了很久的冰,终于开始融化。
“曼曼,说真的,离开林涛,对你来说是好事。”方芳突然严肃起来。
“那样的男人,不值得。他就是把你当成一个免费的保姆,一个生育机器。现在他翅膀硬了,就嫌你这个旧家具碍眼了。”
“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呢?”我苦笑。
“因为你爱他啊。爱情这玩意儿,就是会让人变傻。”方芳拍了拍我的肩膀,“不过现在好了,你清醒了。以后,为自己活。”
为自己活。
这四个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混沌的脑子。
是啊。
过去的八年,我为父母活,为林涛活,为豆豆活。
我唯独没有为自己活过。
从今天起,我要把我自己,一点一点地找回来。
接下来的日子,我像上了发条的机器。
白天,我看教程,学软件,练手速。
晚上,我找各种优秀的设计案例,分析,模仿。
我的出租屋里,堆满了各种设计类的书籍。
墙上,贴满了便利贴,上面写着各种快捷键和设计要点。
我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困了就用冷水洗脸,饿了就泡面解决。
一个月后,我终于做出了一套像样的作品集。
虽然还很稚嫩,但那是我熬了无数个夜晚,一个像素一个像素抠出来的。
我把作品集发给方芳。
她很快回了电话,声音里带着兴奋:“曼曼,可以啊!进步神速啊!这水平,接点小活儿完全没问题了。”
“真的吗?”我不敢相信。
“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我正好有个朋友,他们公司要做一批宣传海报,预算不高,要求也不算变态,我帮你问问。”
“好!谢谢你,方芳!”
“客气啥。你等着,我给你搞定。”
挂了电话,我激动得在狭小的房间里来回踱步。
这是我离婚后,第一次看到希望的曙光。
两天后,方芳告诉我,那个活儿谈下来了。
一共五张海报,三千块钱。
三千块!
对我来说,这简直是一笔巨款。
我拿到甲方的要求和素材,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三天三夜。
我一遍遍地修改,调整。
每一个字体,每一个颜色,每一张图片的布局,我都力求完美。
这是我的第一份工作,我不能搞砸了。
交稿的那天,我紧张得手心都在冒汗。
我把文件发过去,然后就是漫长的等待。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一个小时后,对方回复了。
“陈老师,收到了。设计得非常棒!完全超出了我们的预期!我们老板很满意。”
看到“老师”那两个字,我的眼泪唰地一下就流了出来。
已经多少年,没人这么称呼我了。
“陈老师,这是我们第一次合作,希望以后还有机会。”
“好的好的,谢谢您的认可。”我语无伦次地回复。
“尾款我们马上给您结清。”
很快,我的支付宝就收到了到账提醒。
“支付宝到账,2500元。”(定金500)
我看着那个数字,哭得像个孩子。
这不是钱。
这是我的价值,我的尊严,我重获新生的凭证。
我拿着这笔钱,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商场给豆豆买了一条漂亮的公主裙,和一个她念叨了很久的乐高城堡。
周六,是我见豆豆的日子。
我提前一个小时就到了约定好的公园门口。
我怕林涛不让她见我。
我怕豆豆已经忘了我。
远远地,我看到林涛的车停下。
车门打开,豆豆从车上跳了下来。
她穿着一身粉色的运动服,扎着两个小辫子,像个小天使。
“豆豆!”我冲她招手。
她看到我,愣了一下,然后迈开小短腿,朝我飞奔过来。
“妈妈!”
我蹲下身,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她的头发软软的,身上有股好闻的奶香味。
“妈妈,我好想你。”她在我怀里蹭着,声音闷闷的。
“妈妈也想你,宝贝。”我的声音哽咽了。
我松开她,把给她买的礼物拿出来。
“哇!是艾莎公主裙!还有乐高!”豆豆的眼睛亮了。
“喜欢吗?”
“喜欢!谢谢妈妈!”她抱着我的脖子,在我脸上亲了一口。
那一刻,我觉得我所有的辛苦,都值了。
林涛从车上下来,他身边还站着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很年轻,很漂亮,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长发飘飘。
应该就是那个叫小雅的女孩。
她看到我,脸上露出一丝不自然的笑容,朝我点了点头。
我没理她。
我凭什么要理她?
林涛走了过来,脸色不太好看。
“你怎么给她买这么贵的东西?”
“我花我自己的钱,给你女儿买东西,有问题吗?”我冷冷地看着他。
他噎了一下,没话说了。
是啊,我现在花的,是我自己一分一厘挣来的血汗钱。
再也不是那个需要向他伸手要钱的家庭主妇了。
这种感觉,的爽。
“豆豆,跟阿姨问好。”林涛对豆豆说。
豆豆看了看那个女人,怯生生地叫了一声:“阿姨好。”
那个叫小雅的女人立刻蹲下身,笑得一脸温柔:“豆豆真乖。阿姨给你买了巧克力,你看。”
她从包里拿出一盒包装精美的巧克力。
豆豆看了一眼,没接。
她抱着我的腿,把头埋在我身后。
小雅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我心里一阵暗爽。
“行了,你们玩吧。晚上七点我来接她。”林涛说完,就带着那个女人走了。
我带着豆豆在公园里玩了一下午。
我们玩了滑滑梯,荡了秋千,还一起喂了鸽子。
豆豆一直很开心,叽叽喳喳地说着她在幼儿园里的事。
她说她们班新来了一个小朋友,她说她画的画被老师表扬了。
我认真地听着,时不时地回应她。
夕阳西下的时候,豆豆突然问我:“妈妈,你为什么不住在家里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一个四岁的孩子解释离婚这件事。
“因为……因为爸爸妈妈不住在一起了。”我艰难地开口。
“为什么呀?是因为豆豆不乖吗?”她的眼睛里泛起了水光。
“不是的,跟豆豆没关系。豆豆是世界上最乖的宝宝。”我把她抱进怀里,“爸爸妈妈虽然分开了,但是我们都爱你。永远都爱你。”
豆豆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没再问下去。
晚上七点,林涛准时来了。
豆豆抱着我的脖子,不肯撒手。
“妈妈,我不想走。我想跟妈妈在一起。”
“乖,豆豆听话。下周妈妈再来看你。”我哄着她。
“不要!我就要妈妈!”她开始大哭。
我的心像被刀割一样疼。
林涛走过来,强行把豆豆从我怀里抱走。
“陈曼,你别每次都搞得这么煽情行不行?对孩子影响不好。”他皱着眉,语气里满是不耐烦。
我看着他,突然觉得很可笑。
“林涛,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如果不是你,豆Doudou需要承受这些吗?”
“你什么意思?离婚是我一个人的错吗?你自己想想,你这几年变成了什么样子?不修边幅,满嘴怨气,跟你多说一句话都觉得累!”
“我变成什么样子?我为了谁变成这个样子?我给你生孩子,我给你当保姆,我把家打理得井井有条,你回到家就有热饭吃,有干净衣服穿!你现在倒反过来嫌弃我了?”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你小点声!丢不丢人!”林涛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丢人?我告诉你什么叫真正的丢人!你婚内出轨,找小三,抛妻弃女,你才叫丢人!你就是个渣男!”
我把积压在心里所有的怨气,都吼了出来。
林涛被我骂懵了,怀里的豆豆哭得更凶了。
那个叫小雅的女人赶紧跑过来,想去哄豆豆。
“你别碰她!”我冲她吼道。
她吓得缩回了手。
林涛抱着哭闹不止的豆豆,狼狈地上了车,一脚油门就开走了。
我站在原地,浑身发抖。
刚才那一通发泄,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
但我一点都不后悔。
有些话,憋在心里太久了,会发霉的。
回家的路上,我接到了我妈的电话。
“曼曼,你跟林涛在公园吵架了?”
我愣住了:“妈,你怎么知道?”
“你王阿姨刚才给我打电话了,她正好路过,都看见了。她说你把林涛骂得狗血淋头,真的假的?”我妈的语气里,竟然带着一丝兴奋。
我:“……”
“骂得好!早就该骂了!这种没良心的东西,就不能给他留面子!”我妈在电话那头拍手称快。
我哭笑不得:“妈,你不是一直让我忍吗?”
“此一时彼一时嘛。以前指望他养家糊口,当然得忍着。现在你自己能挣钱了,还忍他干嘛?给老娘往死里怼!”
我被我妈这彪悍的画风给逗笑了。
“对了,你王阿姨说你现在在做什么设计,还挣钱了?”
“嗯,接了个小活儿。”
“可以啊我女儿!有出息!那什么,你别住那个破地方了,搬回家来住。家里房间多,妈还能给你做饭。”
“不用了妈,我一个人住挺好的。”
我不想回家。
我不想再过那种被照顾、被安排的生活。
虽然现在很苦,但我是自由的。
这种自由,千金不换。
有了第一份工作的成功经验,我的信心大增。
我开始在一些设计类的网站和社群里,主动寻找机会。
我把我的作品集发给每一个潜在的客户,哪怕只是一个很小的logo设计,一张小小的名片,我都会认真对待。
刚开始,很难。
大部分邮件都石沉大海。
偶尔有回复的,也是拼命压价。
“你这个报价太高了,我朋友公司做一套VI才五千。”
“你是个新人吧?没什么案例啊。这样,五百块,你帮我做个logo,做得好以后长期合作。”
我气得想骂人。
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我告诉自己,这是必经的过程。
我把那些不靠谱的客户都拉黑了,继续寻找下一个机会。
终于,有一个客户看中了我的作品集。
是一家新开的甜品店,想做一套完整的品牌视觉设计,包括logo,菜单,包装,店面海报等等。
这是一个大单。
我跟老板聊了很久,从他的品牌理念,到他的目标客户群体。
我发现我们很多想法都不谋而合。
最后,他问我:“陈小姐,你对这个项目有什么想法?”
我把我熬了两个通宵做的初步方案,展示给了他。
那个方案里,有我对他们品牌故事的理解,有我对视觉风格的构想,甚至还有一些营销上的小建议。
老板看完,沉默了很久。
我心里七上八下的。
“陈小姐,”他终于开口,“你是我见过的,最有诚意的设计师。”
“我们合作吧。价格就按你报的,两万块。我相信你,能给我一个惊喜。”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两万块!
我一个多月的生活,都有着落了。
我激动得差点跳起来。
“谢谢老板!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接下来的半个月,我几乎是住在电脑前。
我查阅了大量的资料,画了上百张草图。
我把那家甜品店当成我自己的孩子一样,去构思,去打磨。
我把最终的设计稿发给老板时,已经是凌晨三点。
我紧张地等待着他的审判。
第二天早上,我被电话吵醒。
是老板打来的。
“陈小姐!太棒了!简直完美!这就是我想要的感觉!清新,温暖,有食欲!”他在电话那头兴奋地大喊。
“您满意就好。”我松了一口气。
“何止是满意!我太满意了!我决定了,我们店的墙绘,也交给你来设计!”
“啊?”我愣住了。
我没做过墙绘啊。
“我相信你!你大胆去做!预算不是问题!”
挂了电话,我还有点懵。
幸福来得太突然了。
墙绘设计,对我来说是一个全新的挑战。
但我没有退缩。
我买了很多关于空间设计的书,研究各种墙绘的风格和技巧。
我甚至跑到很多网红店去实地考察,拍照,学习。
一个星期后,我交出了我的墙绘方案。
老板同样非常满意。
甜品店开业那天,老板特地邀请我过去。
店里挤满了人,生意好到爆。
很多人都在我的墙绘前拍照打卡。
我看着那些年轻的笑脸,看着那些被我创造出来的美好,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成就感。
老板走过来,递给我一个大红包。
“陈小姐,这是给你的奖金。这次真的太谢谢你了。我们店能这么火,你功不可没。”
我捏着那个厚厚的红包,眼眶发热。
“这是我应得的。”我笑着说。
那一刻,我无比清晰地认识到,女人的底气,不是男人给的,不是家庭给的,而是自己挣来的。
我的事业,渐渐走上了正轨。
找我做设计的客户越来越多,我的报价也水涨船高。
我从那个破旧的单间,搬进了一个带电梯的公寓。
虽然不大,但阳光很好,还有一个小小的阳台。
我在阳台上种满了花花草草,把我的小家布置得温馨又舒适。
我给自己买了新电脑,新衣服,新包包。
我不再需要看任何人的脸色,去买我喜欢的东西。
我甚至报了一个瑜伽班,每周去上两次课。
镜子里的我,虽然眼角有了细纹,但眼神越来越坚定,越来越明亮。
我和豆豆的关系,也越来越好。
我不再是那个只能在周末见她,给她买玩具的妈妈。
我开始参与到她成长的每一个细节里。
我跟她的老师保持着密切的沟通,了解她在幼儿园里的情况。
我陪她去上她喜欢的画画课,看她用稚嫩的笔触,画出五彩斑斓的世界。
有一次,林涛出差,小雅又正好生病了。
豆豆半夜发高烧,他打电话给我,语气焦急。
我二话不说,打车去了他家。
我抱着滚烫的豆豆,一夜没睡,给她物理降温,喂她喝水。
第二天早上,豆豆退烧了。
她睁开眼睛看到我,开心地笑了。
“妈妈,我就知道你会来。”
我亲了亲她的额头:“傻瓜,妈妈当然会来。”
林涛看着我,眼神很复杂。
“陈曼,谢谢你。”
“不用谢我。我是豆豆的妈妈,这是我应该做的。”我淡淡地说。
我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
“陈曼,”他突然叫住我,“我们……能聊聊吗?”
“聊什么?”
“我……”他欲言又止,“你最近,好像变了很多。”
“是吗?”我笑了笑,“人总是会变的。”
“你现在……过得好吗?”
“挺好的。有自己的事业,有自己的生活,不用再看谁的脸色。我觉得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我的话,像一根针,刺破了他虚伪的客套。
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我听说,你开了自己的工作室?”
“嗯,刚起步。”
“挺好的……挺好的……”他喃喃自语,“小雅她……她怀孕了。”
我的心咯噔一下,但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恭喜。”
“我们……准备结婚了。”
“哦。”
我没什么想说的。
他的生活,他的婚姻,他的孩子,都与我无关了。
“陈曼,”他突然上前一步,抓住了我的手腕,“我们……我们还能回到过去吗?”
我像被电了一下,猛地甩开他的手。
“林涛,你是不是疯了?”
“我没疯!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跟你离婚以后,我才发现,小雅她根本就不懂我!她只会跟我撒娇,要我给她买包买衣服!她根本就不会照顾人,家里被她搞得一团糟!我每天下班回家,连一口热饭都吃不上!我才知道,你到底有多好!”
他情绪激动地控诉着,仿佛自己才是那个受了天大委屈的人。
我看着他,只觉得恶心。
“所以呢?你现在发现我好了,就想让我回去继续给你当保姆?林涛,你把我当什么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宠物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还是爱你的!我们还有豆豆,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不可能了。”我打断他,“林涛,你听清楚,我跟你,已经不可能了。”
“我不会再为了任何人,放弃我自己的人生。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陈曼了。”
“以前的陈曼,已经死在你提出离婚的那一天了。”
我说完,转身就走,没有一丝留恋。
走出那个曾经是我家的房子,阳光洒在我身上,暖洋洋的。
我回头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门。
我突然觉得,林涛很可怜。
他永远都不会明白,一个女人真正想要的,不是锦衣玉食,不是一句轻飘飘的“我养你”。
而是一个可以并肩作战的爱人,一份可以安身立命的事业,和一个可以自由呼吸的灵魂。
他失去了我,不是因为他不够有钱。
而是因为,他从来没有真正地尊重过我,理解过我。
我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喂,你好。”
“你好,请问是陈曼陈小姐吗?”一个温和的男声传来。
“我是,请问您是?”
“我是豆豆上的那个画画班的李老师。是这样的,豆豆她报名参加了一个全国少儿绘画比赛,我们想推荐她的作品参赛,需要家长签个字。”
“啊,好啊!没问题!我什么时候过去方便?”
“你今天下午有空吗?正好豆豆今天有课。”
“有空有空!”
下午,我处理完手头的工作,去了画画班。
李老师很年轻,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
“陈小姐,你好。”他笑着跟我打招呼。
“李老师你好。豆豆呢?”
“她在里面画画呢。你跟我来。”
我跟着他走进画室。
几十个孩子,正安安静静地坐在画板前,描绘着自己的世界。
我一眼就看到了豆豆。
她坐姿端正,小小的脸上满是专注。
她的画纸上,是一幅色彩斑斓的画。
画上有一个大房子,房子前有一片草地,草地上有两个女人和一个孩子在放风筝。
一个女人穿着漂亮的裙子,另一个女人穿着职业装,手里还提着一个公文包。
那个孩子,笑得特别开心。
“豆豆说,这个是她,这个是小雅阿姨,这个是妈妈。”李老师在我身边轻声说。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撞了一下。
“她说,她希望妈妈可以像画里一样,又漂亮,又能干,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我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但我很快就擦干了。
我走到豆豆身边,蹲下来,摸了摸她的头。
“宝贝,画得真好。”
豆豆抬起头,看到我,眼睛一亮:“妈妈!你看!这是你!”
她指着那个穿着职业装的女人。
“妈妈在工作,很厉害!”
我笑着亲了亲她的脸颊:“谢谢宝贝。妈妈会一直很厉害的。”
签完字,我准备带豆豆回家。
李老师送我们到门口。
“陈小姐,留个联系方式吧。以后豆豆有什么事,我可以直接联系你。”
“好啊。”
我们互相加了微信。
他的微信名叫“清风”,头像是他自己画的一幅风景速写。
很干净,很舒服的感觉。
回去的路上,豆豆问我:“妈妈,李老师是不是喜欢你?”
我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你个小屁孩,胡说什么呢?”
“我看到他一直偷偷看你,还脸红了。”豆豆一脸笃定。
我:“……”
现在的小孩,都这么早熟吗?
晚上,我收到了李老师的微信。
“陈小姐,睡了吗?”
“还没,李老师有事吗?”
“没什么事,就是想跟你说,你今天……很美。”
发完这条,他好像很不好意思,又补了一句:“我是说,你笑起来的样子,很美。”
我看着那行字,愣了很久。
然后,我笑了。
发自内心地笑了。
我回复他:“谢谢。你也很帅。”
想了想,又加了一个笑脸的表情。
把手机放下,我走到阳台上。
夜风微凉,吹在脸上很舒服。
远处的城市,灯火璀璨,像一条流光溢彩的银河。
我看着这片万家灯火,突然觉得,人生其实也没那么糟糕。
离婚,不是终点。
它只是把你从一条走错的路上,拽了回来。
虽然过程很痛,很狼狈。
但只要你肯往前走,总会看到新的风景,遇到新的人。
我打开电脑,我的设计工作室主页上,客户的留言又多了几条。
“感谢设计师,让我的小店焕然一新!”
“超级有才华有耐心的设计师,合作非常愉快!”
“已经推荐给所有需要设计的朋友了!”
我一条一条地看着,心里暖暖的。
我的人生,好像真的,才刚刚开始。
我不再是林涛的妻子,不再是那个围着灶台和孩子转的家庭主妇。
我是陈曼。
一个32岁的,离了婚,带着一个女儿,但有自己的事业,有自己的朋友,有自己的生活,并且,可能即将开始一段新恋情的,独立女性。
我以为离婚是我人生的终点。
没想到,它竟然是这样一个崭新的,闪闪发光的起点。
来源:小马阅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