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大多数时候,我飘在父母家,看着我儿子笑一笑,闹一闹,或者陪着我妈,看她对着我的照片掉眼泪。
我叫林晚,死了五年了。
人死后是什么感觉?
没有黑白无常,没有牛头马面,更没有投胎转世的奈何桥。
我就像一团被遗忘的、有意识的空气,被困在了生前的执念里。
大多数时候,我飘在父母家,看着我儿子笑一笑,闹一闹,或者陪着我妈,看她对着我的照片掉眼泪。
只有每年清明,我会雷打不动地回到我的墓地。
不是为了等谁来祭拜,而是为了清净。
死人的世界,也吵得很。
但今天,这份清净被打破了。
我看见了陈辉。
我的丈夫,法律意义上,现在应该是前夫了。
他穿着一身得体的黑色风衣,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里拎着一个篮子。
还是那么人模狗样。
我冷冷地看着他,心底那潭死水,毫无波澜。
五年了,再浓的爱恨,也该淡了。
可下一秒,我看见了从他身后走出来的女人。
许静。
她穿着一件米白色的长裙,脸上画着精致的淡妆,手里捧着一束新鲜的白菊。
我最好的闺蜜,我曾经以为可以托付一切的人。
呵。
我差点笑出声。
如果鬼魂能笑的话。
真是绝配。
狗男女这个词,我生前骂了无数遍,没想到死了还得再温习一遍。
他们是来干什么的?
来看我笑话?还是来确认我死透了,不会从地底下爬出去,挠花他们那张虚伪的脸?
我飘在半空中,抱着一种看戏的心态,想看看他们到底要演哪一出。
结果,我看到了让我目瞪口呆的一幕。
陈辉放下篮子,从里面拿出了一副胶皮手套,一把小锄头,还有一个……一个保温杯。
那个粉色的保温杯,是我有一年冬天,硬拉着他去商场,给他挑的。
他当时还嫌弃得要死,说一个大男人用粉色,太娘了。
现在,他却堂而皇之地拎着它,来给我上坟。
跟另一个女人一起。
这算什么?
一种黑色幽默吗?
许静则自然地接过那束白菊,轻轻放在我的墓碑前,然后蹲下身,开始拔草。
她的动作很熟练,一看就不是第一次干了。
陈辉也戴上手套,拿起小锄头,开始松土。
两个人一言不发,配合默契,就像一对……一对寻常的、来祭奠亲人的夫妻。
我感觉自己的魂体都在颤抖。
不是悲伤,是荒谬。
是那种见了鬼的荒谬感。
哦,对,我就是鬼。
我飘过去,想看看他们脸上到底是什么表情。
没有幸灾乐祸,没有心虚,甚至没有悲伤。
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陈辉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脱下手套,拧开那个粉色的保温杯,喝了一口水。
然后,他把杯子递给了许静。
许静很自然地接过去,也喝了一口。
没有嫌弃,没有犹豫。
我看着这一幕,一股凉意从魂体的核心,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
比我刚死的时候,还要冷。
他们凭什么?
凭什么用着我的东西,住着我的房子,现在还跑到我的坟头,来表演这副情深义重的鬼样子?
我伸出手,想掀翻那个保温杯。
可我的手,毫无阻碍地穿了过去。
我又冲向陈辉,想给他一巴掌。
同样,我的身体穿过了他的身体。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像两个勤劳的园丁,把我坟头那点可怜的杂草,清理得干干净净。
最后,许静从篮子里拿出一块抹布,沾了水,仔仔细细地擦拭着我的墓碑。
擦到照片的时候,她的动作顿了一下。
照片上的我,笑得一脸灿烂,眼睛里有星星。
那是我和陈辉刚结婚那年,我们去旅行时拍的。
许静盯着我的照片,看了足足有十几秒。
她的眼神很复杂,有愧疚,有嫉妒,还有一丝……解脱?
我看不懂。
陈辉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
“好了,走吧。”他的声音很沙哑。
许静点点头,站起身。
他们并肩站了一会儿,谁也没说话。
然后,他们转身,离开了。
留下一个干干净净的坟头,和一束开得正盛的白菊。
以及一个,满心都是“操”字的,我的鬼魂。
这他妈的,到底算怎么回事?
我没回父母家。
我跟上了他们。
我倒要看看,这对狗男女的日常生活,到底有多“幸福美满”。
车还是那辆车,我生前开的白色SUV。
现在,驾驶座上坐着陈辉,副驾驶是许静。
车里的挂件都换了,换成了一个粉色的、丑萌丑萌的小猪。
我记得,许静最喜欢猪。
车里放着舒缓的音乐,许静靠在椅背上,闭着眼,似乎有些疲惫。
“晚上想吃什么?”陈辉开口,打破了沉默。
“随便吧,没什么胃口。”许静的声音懒洋洋的。
“那回家下点面条?”
“嗯。”
对话平淡得像一杯白开水。
没有我想象中的甜蜜,也没有那种偷情成功后的刺激。
我飘在后座,看着他们的后脑勺,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大。
很快,车开进了一个熟悉的小区。
我们的小区。
然后,停在了我们那栋楼的楼下。
我眼睁睁看着他们下了车,走进电梯,然后,陈辉掏出钥匙,打开了……我们家的门。
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像被雷劈了一样。
虽然早就猜到了,但亲眼看到这一幕,那种冲击力,还是让我几乎魂飞魄散。
那是我的家。
是我亲手设计的,是我一点一点布置起来的家。
玄关的鞋柜上,我的鞋子全都不见了。
取而代D的是一堆我不认识的高跟鞋和运动鞋。
客厅的墙上,我们巨大的结婚照,被摘掉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幅温馨的、三口之家的卡通画。
画上,一个男人,一个女人,还有一个……小男孩。
我的视线猛地转向沙发。
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小男孩,正坐在地毯上,专心致志地搭着积木。
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奶声奶气地喊:
“爸爸,妈妈,你们回来啦!”
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他们有孩子了。
在我死后,他们不仅住进了我的家,还生了一个孩子。
我死的时候,我的儿子晓然,也才三岁。
陈辉,你怎么敢?
你怎么敢让另一个女人,在我的家里,生下你的孩子,然后管你叫爸爸?
许静走过去,抱起那个男孩,亲了亲他的脸颊。
“乐乐,今天乖不乖?”
“乖!我搭了一个大城堡!”男孩兴奋地指着地上的积木。
陈辉换了鞋,脸上露出了一丝疲惫但温和的笑意。
他走过去,摸了摸男孩的头。
“真棒,给爸爸看看。”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多么讽刺。
多么刺眼。
我站在客厅中央,看着眼前这幅“幸福”的画面,感觉自己像一个多余的笑话。
我曾经幻想过无数次,我和陈辉,和晓然,也会有这样平淡又温馨的日常。
可现在,这一切,被另一个女人和另一个孩子,全盘取代了。
我恨。
前所未有的恨意,像黑色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
我冲向那个男孩,我想告诉他,这不是你的家!你妈妈是个小三!你爸爸是个杀人凶手!
虽然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但此刻我就是这么认定的。
可我的手,再次穿过了他的身体。
他咯咯地笑着,完全感觉不到我的存在。
我像个疯子一样,在客厅里冲撞,嘶吼。
我想砸碎墙上那幅刺眼的画,我想掀翻他们的餐桌,我想把这个家,搅得天翻地覆。
可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只是空气。
最后,我脱力地瘫坐在我曾经最喜欢的单人沙发上。
现在,那个沙发上,搭着一件男人的外套。
不属于陈辉。
我看着陈辉走进厨房,熟练地系上围裙,开始煮面。
看着许静陪着那个叫乐乐的男孩玩耍,时不时发出一阵笑声。
我突然觉得很累。
比生前跟陈辉吵架,吵到声嘶力竭还要累。
我开始回忆。
回忆我和陈辉的过去。
我们是大学同学,从校园到婚纱,曾经是所有人羡慕的对象。
陈辉家境不好,但人很上进,也很有才华。
我爸妈当初并不同意,觉得他给不了我幸福。
是我,铁了心要嫁给他。
我说,我相信他。
我相信我们能一起,创造出属于我们自己的幸福。
刚结婚那几年,我们真的很苦。
租在十几平米的出租屋里,夏天没有空调,热得像蒸笼。
我做设计,他跑业务,两个人每天忙得像陀螺。
但那个时候,我们是快乐的。
他会在我加班到深夜时,骑着小电驴,穿越大半个城市,给我送一碗热腾腾的馄饨。
我会在他生日时,用攒了好几个月的钱,给他买一块他看了很久,却舍不得买的手表。
我们一起畅想着未来。
他说,等我们有钱了,就买一套大房子,要有落地窗,要有我喜欢的开放式厨房。
我说,好。
后来,我们的日子,真的越过越好了。
他升了职,我开了自己的工作室。
我们付了首付,买下了现在这套房子。
就是我眼前这个,被别人鸠占鹊巢的家。
我亲手画了设计图,每一个细节,都倾注了我的心血。
我记得,装修那段时间,我们几乎天天泡在工地上。
虽然很累,但看着这个家,一点一点变成我们梦想中的样子,心里就充满了希望。
搬家那天,陈辉抱着我,在空荡荡的客厅里转圈。
他说:“老婆,我们有家了。”
我笑着,眼泪却掉了下来。
是啊,我们有家了。
我以为,我们的苦日子到头了,好日子,才刚刚开始。
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幸福下去。
可我忘了,人心是会变的。
有了钱,有了地位,陈辉也变了。
他开始变得越来越忙,应酬越来越多,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
身上,也开始出现不属于我的香水味。
女人的直觉,是很可怕的东西。
我开始怀疑。
但我不敢问。
我怕,一旦问出口,那个完美的泡沫,就会被戳破。
直到那天,我看到了他手机上的信息。
是许静发的。
“辉,我到家了,你早点休息,别太累了。”
后面,还跟了一个亲吻的表情。
那一刻,我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许静,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们从高中就认识,一起逃课,一起失恋,一起分享所有的小秘密。
我甚至,是她和我前男友的介绍人。
我把她当成亲姐妹。
我怎么也想不到,她会和我老公,搞在一起。
那天晚上,我一夜没睡。
我坐在黑暗的客厅里,等陈辉回来。
他回来的时候,已经快凌晨两点了。
带着一身的酒气。
他看到我,愣了一下。
“怎么还没睡?”
我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把手机,扔到了他面前。
屏幕上,还亮着那条刺眼的信息。
陈辉的脸色,瞬间变了。
他没有我想象中的慌乱,也没有立刻下跪求饶。
他只是沉默。
那种沉默,比任何解释,都更伤人。
“什么时候开始的?”我的声音,在发抖。
“小晚,你听我解释……”
“我问你,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半年了。”
半年。
呵呵。
我最好的朋友,和我最爱的丈夫,背着我,偷偷在一起,半年了。
而我,像个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
我甚至还在许静失恋的时候,安慰她,说会给她介绍更好的男人。
我就是那个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那天晚上,我们爆发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
我砸了东西,骂了所有我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话。
陈辉一开始还想解释,后来,也开始不耐烦。
他说:“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歇斯底里?”
他说:“我跟她只是……只是逢场作戏。”
他说:“我心里爱的人,一直是你。”
多可笑。
爱我?
爱我,就是跟我的闺蜜上床吗?
我提出了离婚。
陈辉不同意。
他说他会跟许静断了,求我再给他一次机会。
为了晓然,我心软了。
我天真地以为,他真的会改。
可我错了。
背叛这种事,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他们嘴上说着断了,私底下,却更加明目张胆。
我甚至,在我们的婚床上,发现了一根不属于我的长头发。
我彻底绝望了。
那天,我们又吵了一架。
吵完,我情绪激动地开着车,冲了出去。
然后……
然后,我就在这里了。
交警的报告说,是意外。
雨天路滑,车速过快,导致车辆失控,撞上了护栏。
我死了。
死得那么不甘心。
死在了我最爱,也最恨的男人,带给我的痛苦里。
现在想来,那场车祸,真的只是意外吗?
我看着厨房里那个忙碌的背影,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
晚饭很简单,一人一碗西红柿鸡蛋面。
陈辉的手艺还不错,至少看起来是这样。
乐乐吃得很香,许静却没什么胃口,扒拉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怎么了?不合胃口?”陈辉问。
“没有,就是有点累。”许静揉了揉太阳穴,“今天去那边,感觉阴森森的,回来就不太舒服。”
陈辉的动作顿了一下。
“别胡思乱想,就是个心理作用。”
“可能是吧。”许静叹了口气,“陈辉,我们……还要这样多久?”
“什么这样多久?”
“每年都去给她扫墓。”许静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烦躁,“人死都死了五年了,有意思吗?做给谁看?”
陈辉的脸色沉了下来。
“许静,注意你的措辞。”
“我说的不是事实吗?你每次去,都摆出那副死了老婆的深情样子,不觉得恶心吗?真正爱你的人,在你身边,你看不见吗?”
“啪!”
陈辉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乐乐被吓得一哆嗦,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你吼什么!”许静也火了,抱着孩子,瞪着他,“我说错了吗?你敢说你心里没有鬼?”
“你闭嘴!”陈辉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你再敢多说一个字,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
许静被他的样子吓到了。
她抱着孩子,嘴唇哆嗦着,却不敢再说话。
客厅里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我飘在旁边,冷眼看着这场闹剧。
心里没有一丝快意,只有一种冰冷的荒芜。
原来,他们过得也并不好。
这场看似美满的婚姻,内里,早已千疮百孔。
他们的结合,不是因为爱情。
而是因为……一个共同的,不能说的秘密。
我看着陈辉,那个我曾经爱到骨子里的男人。
他疲惫地坐回椅子上,双手插进头发里,痛苦地呻吟着。
许静抱着哭泣的乐乐,默默地流着眼泪。
这个家,没有赢家。
全都是输家。
我突然不想待在这里了。
这个曾经充满我欢声笑语的家,现在,只让我感到窒息。
我想我的晓然了。
我念头一起,身体就不由自主地,向着一个方向飘去。
那是我爸妈家。
房子不大,两室一厅,但很温馨。
客厅的灯亮着。
我妈坐在沙发上织毛衣,我爸在旁边看报纸。
电视里放着动画片,晓然盘腿坐在地毯上,看得聚精会神。
他长高了,也长胖了。
脸上的婴儿肥褪去了一些,露出了和我相似的轮廓。
只是,他不像别的八岁男孩那样活泼好动。
他很安静。
大多数时候,他都是一个人待着,看书,或者画画。
我妈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毛衣。
“老林,你说晓然这孩子,怎么就不爱说话呢?”
我爸放下报纸,推了推老花镜。
“孩子大了,有自己的心思了。再说,他从小就没妈,性格内向点,也正常。”
提到我,我妈的眼圈又红了。
“都怪我,当初就不该同意小晚嫁给陈辉那个白眼狼!要不是他,我女儿怎么会……”
“好了好了,别说了。”我爸拍了拍她的手,“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孩子面前,别老提这些。”
我妈抹了抹眼泪,没再说话。
我飘到晓然身边,蹲下身,看着他。
他的睫毛很长,像两把小刷子。
屏幕上的卡通人物在打闹,他却没什么表情,眼神有些空洞。
我知道,我的死,给他留下了无法磨灭的阴影。
三岁的孩子,或许记不清妈妈的样子。
但他一定记得,妈妈突然不见了。
爸爸也很快,就变成了另一个人的爸爸。
他成了一个,没有爸爸妈妈的孩子。
我伸出手,想摸摸他的头。
可我的手,再一次,穿过了他的身体。
那种无力感,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我紧紧包裹。
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只能看着我的儿子,在孤独和沉默中,慢慢长大。
我只能看着我的父母,在思念和悔恨中,日渐苍老。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住在我的房子里,享受着本该属于我的一切。
不。
不能就这么算了。
如果我真的是鬼,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报应。
那么,陈辉和许静,必须付出代价。
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
但我决定,缠着他们。
像一个真正的,索命的冤魂。
我要看着他们,如何在这场自导自演的闹剧中,一步步走向崩溃。
从那天起,我就成了陈辉和许静的影子。
我看着他们上班,下班,吃饭,睡觉。
我像一个最高明的侦探,窥探着他们生活中的每一个细节。
我发现,他们的生活,比我想象的,还要不堪。
陈辉的公司,最近似乎遇到了麻烦。
他每天都愁眉不展,酒局越来越多,回来的时间也越来越晚。
好几次,他都是被司机扶回来的,吐得一塌糊涂。
许静呢?
她辞掉了工作,当起了全职太太。
但她这个全职太太,当得并不开心。
她每天的生活,就是围着孩子和家务转。
乐乐很调皮,经常把家里搞得一团糟。
许静常常会因为一点小事,就对他大吼大叫。
吼完之后,又抱着他哭。
她变得越来越神经质,敏感,易怒。
她会偷偷翻看陈辉的手机,检查他的衣领上有没有口红印。
他们之间的争吵,也越来越频繁。
从钱,到孩子,再到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
任何一点火星,都能引爆一场战争。
有一次,他们吵得特别凶。
许静把一个杯子,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陈辉,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了?保姆吗?你每天回家,除了会把臭袜子乱扔,你还会干什么?”
“我他妈在外面挣钱养家,我容易吗?你以为我愿意天天陪那帮孙子喝酒?”
“挣钱?你挣的钱呢?这个月生活费你给了吗?乐乐的兴趣班学费该交了,你管过吗?”
“我最近公司资金周转不开,你能不能体谅一下!”
“体谅?我体谅你,谁来体谅我?我为你放弃了工作,放弃了朋友,每天像个黄脸婆一样守着这个家,我得到了什么?我得到的就是你一句‘资金周-转不开’?”
许静哭喊着,声音凄厉。
“早知道这样,我当初就不该……”
她的话,没说完。
但陈辉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冲过去,一把捂住了许静的嘴。
“你他妈想死是不是!”他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变了调,“这种话你也敢说!”
许静挣扎着,呜呜地哭着。
我冷冷地看着他们。
看,这就是他们偷来的“幸福”。
建立在我的死亡之上的幸福。
脆弱得,不堪一击。
我开始期待。
期待他们互相折磨,期待他们反目成仇。
期待那个秘密,被揭开的那一天。
我开始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
比如,在陈辉深夜开车回家的时候,在他耳边,轻轻地吹一口冷气。
他会猛地一哆嗦,惊恐地看向后视镜。
后视镜里,空无一人。
他只会以为,是自己太累了,出现了幻觉。
比如,在许静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把客厅的灯,弄得一闪一闪。
或者,把她刚放好的东西,悄悄地移个位置。
她会吓得尖叫,疑神疑鬼。
她开始失眠,大把大把地掉头发。
她开始相信,这个房子里,有“不干净”的东西。
她开始求神拜佛,在家里贴满了各种符咒。
陈辉骂她是疯子,是。
他们吵得更凶了。
我看着他们被恐惧和猜忌,折磨得日渐憔悴,心底,竟然升起了一丝扭曲的快感。
我知道,这很阴暗。
但这是我唯一能做的,报复。
日子就这么,在他们无休止的争吵和我的暗中作祟中,一天天过去。
转眼,又是一年清明。
这一次,去墓地的,只有陈辉一个人。
许静病了,重感冒,发着高烧。
陈辉的脸色,比去年,还要难看。
眼下的乌青,浓得像墨。
他还是带着那个篮子,那个粉色的保温杯。
他默默地除草,松土,擦拭墓碑。
一套流程,熟练得让人心疼。
如果我不知道真相的话。
做完这一切,他没有马上离开。
他从篮子里,拿出了一瓶白酒,两个杯子。
他在我的墓碑前,坐了下来。
一个杯子,放在我面前。
一个杯子,他自己拿着。
他倒满了两杯酒。
“小晚,我来看你了。”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公司最近……出了点问题,可能……快撑不下去了。”
“我知道,这是报应。”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仰头,喝干了杯子里的酒。
“呵呵,报应……”
他又倒满一杯。
“所有人都以为,我娶了许静,过上了好日子。他们都羡慕我,事业有成,家庭美满。”
“可他们不知道,我每天晚上,都睡不着觉。”
“我一闭上眼,就是你。”
“就是你开车冲出去时,看我的那个眼神。”
“那个眼神里,有恨,有失望,还有……决绝。”
他的眼眶红了,声音也开始哽咽。
“小晚,我对不起你。”
“我不是人。”
“我不该……不该鬼迷心窍,跟许静搞在一起。”
“我以为,那只是一时的新鲜感,我以为,我能控制得住。”
“可我错了。”
“一步错,步步错。”
他拿起酒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你知道吗?你走以后,我跟许静,其实也想过,要好好过日子。”
“我们想,既然已经这样了,那就……那就往前看吧。”
“可我们都错了。”
“我们之间,隔着一个你。”
“一个死去的你。”
“我们住在这个你亲手设计的房子里,用着你买的东西,我每天晚上,都感觉你就站在床边,冷冷地看着我。”
“许静也是。”
“她变得越来越神经质,我们天天吵架。”
“我们互相折磨,互相怨恨,却又谁也离不开谁。”
“因为,我们是共犯。”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是在说什么天大的秘密。
我屏住了呼吸。
虽然我是鬼,根本不需要呼吸。
“我们被绑在了一起,永远都分不开了。”
“小晚,我好累啊。”
“我真的好累。”
他趴在我的墓碑上,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哭得撕心裂肺。
我飘在他的面前,看着他痛苦扭曲的脸。
我没有感觉到一丝的快意。
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悲哀。
陈辉,你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如果你的忏悔,能换回我的命,能换回晓然完整的童年,能换回我父母的后半生安稳。
我或许,会原谅你。
可是,不能。
所以,你的眼泪,一文不值。
我以为,这就是故事的全部了。
一个俗套的,丈夫出轨,妻子意外身亡,小三上位,最后夫妻离心,活在痛苦和悔恨里的故事。
可我没想到,高潮,还在后面。
陈辉的公司,最终还是破产了。
一夜之间,他从一个前途无量的公司老总,变成了一个负债累累的穷光蛋。
房子,车子,全都被抵押了。
他们从我的大房子里,搬了出去。
搬进了一个老旧小区的,一间狭小的出租屋。
许静彻底崩溃了。
她像个疯子一样,跟陈辉厮打。
“陈辉!你不是说你能搞定吗?你不是说没问题吗?现在呢?现在怎么办?”
“我们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乐乐怎么办?”
陈辉任由她打骂,不还手,也不说话。
他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眼神空洞。
许静打累了,哭累了,瘫坐在地上。
“我真是瞎了眼,当初怎么会看上你!”
“为了你,我背叛了小晚!我背负了一辈子的骂名!我得到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得到!”
她歇斯底里地尖叫着。
突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陈辉。
“陈辉,我们去自首吧。”
陈辉的身体,猛地一震。
“你疯了?”
“我没疯!我受够了!我一天都过不下去了!”许静的眼睛里,闪着一种疯狂的光,“我们去告诉警察,所有的事情!”
“告诉他们,林晚不是意外死的!”
“告诉他们,是你!是你对她的车动了手脚!”
轰!
我的魂体,像是被一道惊雷,劈得粉碎。
我……不是意外死的?
是陈辉……
是他,对我的车,动了手脚?
我一直以来的猜测,那个最可怕的念头,在此刻,被证实了。
我不是死于意外。
我死于,谋杀。
凶手,就是我最爱的,也最恨的男人。
陈辉。
我感觉不到愤怒,也感觉不到悲伤。
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的空白。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我看着陈퓨,他惊恐地扑过去,死死地捂住许静的嘴。
“你他妈不要命了!这种话你也敢乱说!”
“我没有乱说!”许静挣扎着,声音从他的指缝里,含糊不清地挤出来,“就是你!就是你在我们吵架那天,偷偷剪断了她的刹车线!”
“我看到了!我全都看到了!”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以为我为什么一直不敢离开你?因为我怕!我怕你杀了我灭口!”
“就像你杀了小晚一样!”
陈辉的脸,因为恐惧和愤怒,扭曲得不成样子。
“闭嘴!你给我闭嘴!”
他像一头失控的野兽,将许静死死地按在地上。
我看着眼前这丑陋的一幕,突然觉得,一切都清晰了。
为什么他们每年都要去给我扫墓?
不是因为愧疚,也不是因为爱。
是因为,害怕。
他们怕我变成厉鬼,回来找他们索命。
所以,他们用这种方式,来祈求我的“原谅”,来换取他们内心的安宁。
多么可笑。
多么可悲。
他们以为,清理掉我坟头的杂草,就能清理掉他们心里的罪恶吗?
我飘到陈辉的面前,死死地盯着他。
陈辉。
杀人凶手。
我一字一句地,在心里念着他的名字。
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伸出手,抚上了他的脸颊。
这一次,我感觉到了一丝冰冷的触感。
陈辉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缓缓地,抬起了头。
他的目光,穿过空气,和我对上了。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脸上,血色尽失。
“小……小晚?”
他颤抖着,吐出了我的名字。
许静也停止了挣扎,顺着他的目光看过来。
她什么也看不见。
但她从陈辉的表情里,读懂了恐惧。
“啊——!!!”
陈辉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猛地推开许静,连滚带爬地,向门口逃去。
他跑了。
把他的“共犯”,和他们的孩子,丢在了这个冰冷的,充满罪恶的出租屋里。
许静愣愣地坐在地上,半晌,突然痴痴地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报应……报应来了……”
她喃喃自语着。
我没有去追陈辉。
我知道,他逃不掉的。
他的地狱,才刚刚开始。
我回到了父母家。
我看着灯下,还在为我伤心的母亲,和日渐沉默的儿子。
我的心,前所未有的平静。
我知道,我该做什么了。
我不能让他们,亲手沾上鲜血。
但这个仇,必须报。
我开始夜以继日地,缠着陈辉。
我在他吃饭的时候,出现在他对面,冷冷地看着他。
他在洗澡的时候,我在镜子上,写下血红的“杀人凶手”。
他在睡觉的时候,我在他耳边,一遍遍地,重复着我死前的那一幕。
刹车失灵,方向盘失控,剧烈的撞击,玻璃碎片……
他疯了。
他开始日夜不眠,酗酒,自言自语。
他跟每一个他见到的人说,他看到了我。
他说,我回来找他索命了。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破产之后,受了刺激,精神失常了。
他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而许静,在经历了最初的恐惧之后,反而平静了下来。
有一天,她抱着乐乐,去了公安局。
她自首了。
她把所有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包括陈辉,如何剪断了我的刹车线。
也包括她自己,如何知情不报,做了五年的帮凶。
警察很快就找到了新的证据。
在我的那辆,早已报废的车上,他们发现了,刹车线上,有明显的人为剪切痕迹。
铁证如山。
陈辉被从精神病院,直接带到了审讯室。
面对警察的质问,和许静的证词,他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他承认了。
他承认了,是他,亲手杀死了我。
原因,很简单。
我发现了他和许静的奸情,坚决要离婚。
如果离婚,按照婚前协议,他将净身出户。
他奋斗了半生,才得到的一切,房子,车子,公司股份,都将化为乌有。
他不甘心。
所以,他一不做,二不休,制造了那场“意外”。
他以为,我死了,就一了百了了。
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和许静在一起,继续过他的好日子。
他怎么也想不到,我的死,会成为一个永远无法摆脱的噩梦,将他们死死地缠住。
最终,将他们一起,拖入了地狱。
判决下来的那天,我去了法庭。
陈辉,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死刑。
许静,包庇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
乐乐,因为父母都入了狱,被送到了福利院。
尘埃落定。
我站在法庭的阳光里,感觉魂体,都变得轻盈了起来。
我没有大仇得报的狂喜,也没有看着他们下场的快感。
只有一种,漫长的,疲惫的解脱。
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我最后一次,去了我的墓地。
坟前的杂草,已经长得很高了。
那束白菊,也早已枯萎。
今年清明,不会再有人,来给我除草了。
也好。
我不需要他们的假惺惺。
我飘在空中,回头,看了一眼这个我生活了、也死在了的城市。
然后,我转身,向着父母家的方向,飘去。
我不知道,我还能存在多久。
或许,执念已了,我很快就会烟消云散。
也或许,我会一直这样,陪着我的家人。
我看到,晓然的脸上,笑容开始变多了。
他交了新的朋友,开始跟着我爸,学下象棋。
我看到,我妈虽然还是会看着我的照片流泪,但她已经开始,学着给自己织漂亮的围巾。
我爸的报纸,从时政版,换成了健康养生版。
生活,在以一种缓慢而坚定的姿态,向前走着。
死亡,不是终点。
遗忘,才是。
只要他们还记得我,记得那个曾经热烈地爱过、笑过、活过的林晚。
我就没有真正地离开。
我蹲在晓然的身边,看着他用蜡笔,画了一幅画。
画上,有外公,有外婆,有他自己。
还有一个,长头发的,穿着白裙子的女人。
她在笑着,眼睛里,有星星。
晓然指着那个女人,小声地,对我爸说:
“外公,这是妈妈。”
我爸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摸着晓然的头,声音哽咽。
“是,这是妈妈。”
“妈妈……一直在看着我们呢。”
我笑了。
是的。
我一直在。
来源:小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