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攥着手心，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但脸上还得维持着一个打工人的基本体面。

HR总监李姐那张涂着豆沙色口红的嘴，一张一合。

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小钢珠，精准地砸在我的天灵盖上。

“林未，你也知道，公司最近在进行组织架构优化和调整。”

她顿了顿，似乎在欣赏我脸上逐渐凝固的表情。

“考虑到业务发展的需要，你的岗位……嗯，被优化掉了。”

优化。

多好听的词儿。

跟“毕业”一样，充满了人文关怀的恶臭。

我攥着手心，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但脸上还得维持着一个打工人的基本体面。

“李姐，我能问问具体原因吗？我上个季度的KPI是全部门第一。”

我的声音有点抖，但还算平静。

李姐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反射出冰冷的光。

“小林啊，这不是你能力的问题。是结构调整，你懂吗？有时候，就是……不太匹配了。”

我懂。

我太懂了。

不就是老板那个草包儿子张扬，嫌我碍事，要把他的狐朋狗友安插进来吗？

那个只会用CAD画直线的废物，上周还在会议上指着我的“老城心跳”系列设计稿，说我做的东西“太土”、“没有未来感”。

我当时就想把三十多页的A3打印稿糊他脸上。

未来感？他懂个屁的未来感。

未来就是把所有充满人情味儿的街巷，都推平成一模一样毫无生机的玻璃盒子吗？

但我忍了。

为了每个月一万五的工资，为了我那个还没还完的房贷，我忍了。

我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张总监，设计的内核是为人服务，不是为效果图服务。”

他当场就黑了脸。

现在看来，报复来得真快。

“好的，我明白了。”我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这是N+1的补偿协议，你看一下。没问题的话，今天就把离职手续办了吧。”李姐把一份文件推到我面前，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awesome的施舍和催促。

我连看都没看。

“谢谢李姐，我签。”

多说一个字，我都怕自己会吐出来。

回到工位，整个设计部的人都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我。

有同情，有惋惜，更多的是一种“幸好不是我”的庆幸。

没人敢跟我说话。

张扬就坐在不远处的玻璃办公室里，翘着二郎腿，一边打电话一边朝我这边瞥，嘴角挂着毫不掩饰的得意。

我甚至能听到他那边的声音。

“搞定了，放心吧，哥们儿的位置给你留着呢。”

我深吸一口气，开始收拾东西。

我的东西不多。

一个用了三年的水杯，一盆快被我养死的绿萝，几本专业书，还有一个塞满了各种零食的抽屉。

最后，是我的移动硬盘。

我把它拔下来，紧紧攥在手里。

里面有我这五年来所有的心血。

每一个项目，每一张草图，每一个废寝忘食的夜晚。

尤其是“老城心跳”那个项目。

那是我准备用来参加今年“明日之城”设计大赛的作品。

我为它付出的心力，比对我前男友还多。

我甚至都想好了，等拿了奖，我就有底气辞职，自己开个小工作室。

现在，一切都成了泡影。

抱着一个半人高的纸箱子，我站在电梯口。

公司前台那个刚毕业的小姑娘，怯生生地跟我说了句：“未姐，再见。”

我冲她笑了笑，比哭还难看。

“再见。”

电梯门合上的那一刻，我看着外面那个我奋斗了五年的世界离我远去，眼泪终于没忍住，掉了下来。

一颗，两颗，砸在纸箱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操。

的没出息。

回到那个月租四千五的一居室，我把箱子往地上一扔，整个人摔进沙发里。

天花板上的吊灯，积了一层薄薄的灰。

像我此刻的心情。

我没开灯，也没拉窗帘。

就在那片昏暗里，静静地躺着，像一条脱水的鱼。

手机在口袋里嗡嗡震动。

我摸出来，是闺蜜萧楠。

“喂？”我的声音哑得像砂纸。

“我操，林未你声音怎么了？被哪个狗男人煮了？”萧楠的大嗓门从听筒里传来，带着一股永远使不完的劲儿。

我鼻子一酸，把今天的事儿跟她说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十秒。

然后，是一阵惊天动地的怒吼。

“我操他大爷的张扬！那个！老娘现在就去你们公司，把他那个狗头拧下来当夜壶！”

我被她吼得耳朵疼，却忍不住笑了一下。

“行了，楠姐，你省省吧。人家现在是总监，我就是个被优化的前员工。”

“优化个屁！这叫职场霸凌！这叫劣币驱逐良币！你等着，我马上过来，你把门给我开着！”

没等我回话，她就挂了电话。

半小时后，门锁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萧楠冲了进来，手里还拎着两大袋啤酒和烧烤。

她一脚把门踢上，把东西往茶几上一放，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林未，给老娘起来！天还没塌呢！”

她把我从沙发上拽起来，开了灯，整个房间瞬间亮得刺眼。

我眯了眯眼，才看清她那张因为愤怒而涨红的脸。

“哭什么？为那帮掉一滴眼泪都算你输。”她拧开一瓶啤酒递给我。

我接过来，猛灌了一大口。

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去，刺激得我打了个哆嗦。

“我不是为他们哭，”我哑着嗓子说，“我是为我自己。”

“我这五年，算什么呢？”

“每天最早来，最晚走。项目熬夜是家常便饭。为了一个细节，能跟甲方磨三天三夜。”

“我以为，只要我够努力，够专业，就能在这个城市站稳脚跟。”

“结果呢？人家一句话，我就得滚蛋。”

我说着说着，眼泪又下来了。

萧楠没劝我，就坐在旁边，把一串烤鸡翅塞到我手里。

“吃。吃饱了才有力气骂人，有力气想下一步。”

那天晚上，我们俩喝了二十多瓶啤酒，吃光了所有的烧烤。

我把这几年的委屈，不甘，愤怒，全都吐了出来。

萧楠就陪着我，一边听我骂，一边跟着我一起骂。

骂张扬是个投胎小能手。

骂他爹老张是个老眼昏花的老糊涂。

骂这个操蛋的世界。

最后，我喝多了，抱着马桶吐得昏天暗地。

萧楠一边给我拍背，一边还在骂：“吐，把那些恶心的玩意儿都吐出来！吐干净了，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第二天，我是在头痛欲裂中醒来的。

宿醉的后遗症。

萧楠已经走了，给我留了张字条。

“姐们儿给你请了一周的假，你就在家好好当个废物。钱的事儿别担心，老娘养你。”

我看着那龙飞凤舞的字迹，心里又暖又酸。

有这么个朋友，真好。

接下来的一周，我真的就当了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吃了睡，睡了吃。

把之前想看没时间看的剧，一口气刷完了三季。

手机关机，微信不回。

我需要给自己一个缓冲期，一个和过去彻底告别的仪式。

一周后，我重新开机。

无数的未接来电和微信消息涌了进来。

有我妈的，有我爸的，还有一些前同事小心翼翼的问候。

我先给我妈回了个电话。

“喂，妈。”

“你这孩子，怎么一个礼拜都联系不上！出什么事了？”我妈的声音充满了焦虑。

“没事儿妈，就是公司项目忙，手机坏了刚修好。”我撒了个谎。

我不敢告诉他们我失业了。

他们会担心的。

尤其是我爸，他一直对我在大城市打拼这事儿不放心，总想让我回老家考个公务员。

要是知道我被开了，他能连夜杀过来。

“哦哦，那就好。你自己在那边要注意身体，别太累了。”

“知道了妈。”

挂了电话，我长长地叹了口气。

成年人的世界，连崩溃都得是静音模式。

我开始整理自己的简历，在招聘网站上漫无目的地浏览。

设计行业，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我这个年纪，不上不下，有点尴尬。

高不成，低不就。

投了几份简历，都石沉大海。

偶尔有几个回复的，不是薪资砍半，就是要我当牛做马996。

我有点泄气。

难道我真的不行了吗？

那天下午，我鬼使神差地打开了“明日之城”设计大赛的官网。

这个比赛，是我从大学时期就开始关注的，是国内青年设计师的最高殿堂。

我想看看今年的赛程安排，也许，我可以用个人名义参赛？

用我那个“老城心跳”的设计。

虽然它还不够完美，但核心理念是我最得意的。

官网首页，一个巨大的banner广告弹了出来。

“‘明日之城’大赛初选入围作品公示！”

我心里一动，点了进去。

一排排作品名称和设计师名字罗列下来。

我从上往下，一个一个地看。

忽然，我的目光凝固了。

作品名称：《未来回响》。

设计师：张扬。

下面，是一张作品的缩略图。

那熟悉的线条，那独特的街区布局，那标志性的回廊设计……

操。

这不就是我的“老城心跳”吗？

他只是换了个名字，把色调调得更冷，加了几个毫无意义的科技元素，就成了他的作品？

我的血，一下子冲到了头顶。

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我点开大图，仔细地看。

每一个细节，都像一把刀子，狠狠地扎在我心上。

这是我熬了多少个通宵画出来的？

这是我跑了多少趟老城区，跟多少个老大爷老大妈聊天，才找到的灵感？

这是我视若珍宝，准备用来实现梦想的羽翼啊！

现在，它被一个无耻的小偷，贴上了他自己的名字，堂而皇之地展示在所有人面前！

张扬！

你好大的胆子！

我气得浑身发抖，抓起手机就想打给萧楠。

但手指划到一半，我停住了。

不行。

不能这么冲动。

我现在打过去，除了骂他一顿，能有什么用？

他会承认吗？

他不会。

他只会反咬我一口，说我因为被开除而怀恨在心，恶意诽谤。

我需要证据。

冷静，林未，你必须冷静。

我强迫自己深呼吸，一遍又一遍。

证据。

我的证据在哪里？

我冲到墙角，翻开那个被我遗弃了一周的纸箱。

书，水杯，绿萝……

我把东西一件一件拿出来，扔在地上。

终于，在箱子底，我找到了那个黑色的移动硬盘。

我冲到电脑前，插上硬盘。

心脏怦怦狂跳。

千万，千万要有。

我打开一个名为“老城心跳-最终备份”的文件夹。

里面，是我从项目立项开始，所有的资料。

最早的概念草图，每一版的修改稿，市场调研报告，跟结构工程师的邮件往来，甚至还有我当时为了找灵感拍的几百张老城区的照片。

所有的文件，都带着清晰的创建和修改日期。

最早的一个文件，可以追溯到一年半以前。

而张扬，三个月前才空降到我们公司。

我看着这些文件，就像看着我的千军万马。

我把硬盘拔下来，死死地攥在手心。

张扬，你等着。

你不是喜欢站在聚光灯下吗？

好。

我就让你在最亮的地方，摔个粉身碎骨。

我给萧楠打了个电话。

这次，我的声音异常平静。

“楠楠，帮我个忙。”

“说。”

“帮我查一下，‘明日之城’的决赛，什么时候，在哪里举行。”

萧楠愣了一下，立刻明白了什么。

“你想干嘛？未未，你别做傻事！”

“我没做傻事，”我说，“我只是，去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萧楠沉默了几秒，语气变得无比坚定。

“好。我不仅帮你查，决赛那天，我陪你一起去。”

“他偷你的东西，我们就毁了他的前程。”

“这很公平。”

接下来的日子，我过得像个备战的士兵。

我没有再去找工作。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这场即将到CR的战争中。

我把移动硬盘里的所有证据，分门别类，整理得清清楚楚。

每一份草图，我都标注了创作日期和心路历程。

每一份修改稿，我都附上了与甲方的沟通记录。

我还找到了当时和我一起负责这个项目前期调研的同事小王的联系方式。

小王是个刚毕业的实习生，老实本分，因为不爱拍马屁，没过试用期就走了。

我约他出来喝咖啡。

他看到我，还有点不好意思。

“未姐，真对不起，你走的时候我都没敢跟你说话。”

“没事，我懂。”我笑了笑，把话题引到了“老城心跳”上。

“小王，你还记得我们一起做的那个项目吗？”

“当然记得！”他眼睛一亮，“那是我实习期间最有成就感的一个项目了。跟着未姐你学到了好多东西。”

“你那里，还有没有当时我们一起做的调研报告，或者……任何相关的资料？”

小王想了想，一拍大腿。

“有！我当时为了写实习报告，把所有参与过的项目资料都在我自己的网盘里备了份！”

我的心，狂跳起来。

“能不能……发给我一份？”

“当然没问题啊！我回去就发你！”

人证，物证。

我手里握着的牌，越来越多了。

我还做了一件事。

我把张扬入围的那个《未来回响》的设计方案，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研究了一遍。

他虽然偷了我的核心创意和设计，但他毕竟是个草包。

很多细节，他根本理解不了，只能照猫画虎，甚至为了显得自己“有想法”，画蛇添足地改动了一些地方。

而这些改动，恰恰成了他最大的破绽。

比如，我设计的一个贯穿整个街区的空中连廊，其结构灵感来源于中国古建筑的榫卯。我为此请教过古建筑修复专家，做过精密的力学计算。

而张扬，他把连廊的材质改成了更具“科技感”的全透明玻璃，却完全忽略了原始设计的承重逻辑。

他那个方案，在现实中，根本不可能建成。

风一吹，就得塌。

我把这些致命的缺陷，一条一条地记录下来，做成了一个PPT。

每一条，都配上了我的原始设计图和力学分析数据作为对比。

做完这一切，我看着电脑屏幕，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张扬，你的死期到了。

决赛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地点在市里最豪华的会展中心。

我和萧楠，买了两张最普通的观众票，混在人群里。

会场里，人头攒动。

来的都是设计圈的知名人士，各大设计院的负责人，还有主流媒体的记者。

聚光灯，红地毯，香槟和衣香鬓影。

好一派上流社会的景象。

我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张扬。

他穿着一身骚包的白色西装，头发梳得油光锃亮，正端着一杯香槟，和几个评委谈笑风生。

他父亲，我们公司的老总张建国，就站在他旁边。

那张平时总是板着的脸上，此刻堆满了骄傲和得意的笑容。

他不停地向别人介绍着：“这是我儿子，张扬。年轻，有想法。”

我看着那副父慈子孝的画面，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萧楠在我旁边，低声骂了一句：“恶心。贼父贼子。”

我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冷静。

“别急，好戏还在后头。”

决赛开始了。

一个个参赛者，轮流上台，展示自己的作品。

不得不说，能入围决赛的，都有两把刷子。

他们的设计，或天马行空，或脚踏实地，都充满了灵气和思考。

我看得有些入神。

这才是设计应有的样子。

终于，主持人用一种激动人心的语调喊道：“下面，有请我们本次大赛最年轻的入围者，来自‘创想未来’设计公司的设计总监——张扬先生！他为我们带来的作品是，《未来回响》！”

全场响起热烈的掌声。

张扬在一片光晕中，走上舞台。

他对着台下鞠了一躬，脸上是那种精心排练过的，谦逊又自信的微笑。

“各位评委，各位前辈，各位朋友，大家下午好。”

他开口了，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了整个会场。

“今天，我站在这里，想和大家分享的，不仅仅是一个设计作品，更是一个关于城市记忆与未来的梦想。”

他说得声情并茂，仿佛他真的是那个为了梦想而奋斗的追梦人。

我差点就信了。

大屏幕上，开始播放他精心制作的PPT。

第一页，就是一张他45度角仰望天空的精修照片，旁边配着一行字：设计的初心，是为城市注入灵魂。

我yue了。

他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他”的设计理念。

“我的灵感，来源于对我们所生活的这座城市老城区的观察与思考。那些斑驳的墙壁，那些蜿蜒的巷弄，它们不应该被遗忘，它们是城市的根。”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我的项目报告里抄来的。

只是他用更华丽，更空洞的辞藻包装了一遍。

台下的观众听得连连点头。

几个评委，也露出了赞许的神情。

张建国坐在第一排，腰杆挺得笔直，脸上写满了“我儿子是天才”。

萧楠在我旁边，气得指甲都快把手心掐破了。

我握住她的手，对她摇了摇头。

我的心，反而平静了下来。

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

张扬还在继续他的表演。

他开始展示设计图。

“大家请看，这是我的核心设计，一个环绕整个街区的空中回廊。我将它命名为‘时光隧道’。它连接了过去与未来，让人们在行走中，可以感受到时间的流转……”

他指着屏幕上那张被他篡改过的效果图，一脸的骄傲。

我看到，有几个资深的评委，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他们应该是看出了其中的不合理之处。

但张扬，毫无察觉。

他还在吹嘘着他那些“大胆的创新”。

“我大胆地采用了全透明的超强度玻璃材质，让整个回廊看起来就像悬浮在空中一样，充满了未来感和科技感。”

他说完，台下又是一阵掌声。

十五分钟的展示时间，很快就结束了。

张扬完美地完成了他的“独角戏”。

接下来，是评委和观众提问环节。

主持人说：“非常精彩的分享！感谢张扬先生。现在，哪位评委或者现场的观众，有问题想要和张扬先生交流吗？”

几个评委象征性地问了几个不痛不痒的问题。

比如，“你的设计如何平衡商业价值和艺术价值？”

“你对未来城市的发展有什么看法？”

张扬都用一些早就准备好的套话，轻松地应付了过去。

眼看提问环节就要结束了。

我知道，该我了。

我深吸一口气，在全场即将再次响起掌声的间隙，举起了手。

我的动作幅度很大，几乎是半个身子都站了起来。

主持人注意到了我。

“哦？这位后排的女士，请问你有什么问题？”

一束追光，瞬间打在了我身上。

我眯了眯眼，适应着突如其来的光亮。

全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我这里。

我看到了张扬。

他站在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一开始，他脸上还挂着那种职业性的微笑。

但当他看清我的脸时，他的笑容，僵住了。

他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我看到他握着话筒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我也看到了第一排的张建告。

他显然也认出了我，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眼神里充满了警告和不悦。

我没有理会他们。

我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话筒，握在手里。

冰凉的触感，让我更加清醒。

“张扬先生，你好。我叫林未。”

我先报上了我的名字。

我看到张扬的脸色，又白了一分。

“我是你父亲公司的前员工，也是‘老城心跳’这个项目的，原创设计师。”

我的声音不大，但通过音响，清晰地传遍了会场的每一个角落。

“哗——”

全场一片哗然。

所有人都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记者们的镜头，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齐刷刷地对准了我，和台上的张扬。

评委席上，一片骚动。

张建国的脸，已经黑得像锅底。

“你胡说八道什么！”张扬终于反应了过来，对着话筒怒吼道，“保安！把这个来捣乱的人给我赶出去！”

他的声音，因为心虚而变得尖利，甚至有些破音。

主持人也慌了，赶紧上来打圆场：“这位女士，请您冷静一点，我们这里是比赛现场……”

“我很冷静。”我打断了他。

我看着台上的张扬，一字一句地说道：“张扬先生，既然你说《未来回响》是你的原创作品，那么，我想请教你几个非常具体的技术问题。”

我没等他回答，直接抛出了我的第一个问题。

“请问，你那个所谓的‘时光隧道’，那个全玻璃的空中回廊，它的主要承重结构是什么？玻璃与主体建筑的连接点，你采用的是哪种铰接方式？有没有考虑过热胀冷缩对超长玻璃结构产生的应力影响？相关的风洞实验数据和结构计算书，可以给我们展示一下吗？”

我一口气，问出了一连串专业到极点的问题。

整个会场，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看着张扬。

张扬的嘴巴张了张，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的额头上，开始冒出细密的汗珠。

这些问题，别说是他，就算是一个资深结构工程师，没做过详细计算，也根本不可能答得上来。

而他，只是一个剽窃了创意和外形的草包。

他怎么可能知道？

“我……我……”他支吾了半天，憋出一句，“这些……都是技术细节，我的团队会负责解决。”

我笑了。

“是吗？可是在一个以结构为核心亮点的设计里，这些不是细节，而是根本。如果连这些都想不清楚，那你的设计，就不是未来回响，而是未来的绝响——因为它根本就建不起来。”

“你！”张扬气急败坏，指着我，“你就是因为被公司开除，怀恨在心，故意来这里诽谤我！”

“我是不是诽谤，你心里最清楚。”

我的声音，陡然提高。

“你所谓的灵感，所谓的初心，哪一句不是从我的项目方案里抄的？”

“你所谓的设计，所谓的创新，哪一笔不是对我作品拙劣的模仿和破坏？”

“张扬，你敢不敢把你这个设计的CAD源文件，现在就投到大屏幕上，把所有的图层都打开，让我们看看，里面是不是还保留着我原始设计的图块和备注？”

我步步紧逼。

每说一句，我就向前走一步。

张扬被我的气势逼得连连后退，脸色惨白如纸。

他当然不敢。

因为他为了省事，很多地方都是直接复制粘贴我的图，连我设置的一些个人习惯的图层命名，他都懒得改。

只要一打开，立刻就会露馅。

“够了！”

一声怒喝，从第一排传来。

张建国站了起来，铁青着脸，指着我。

“林未！你不要在这里无理取闹！我们公司辞退你，是因为你工作态度有问题！你现在是恶意报复！”

“工作态度有问题？”我冷笑一声，转向他，“张总，我在贵公司五年，加班时长全部门第一，项目完成率百分之百，连续三年拿到优秀员工。你说我工作态度有问题？”

“我真正的‘问题’，大概就是挡了你宝贝儿子的路吧？”

“你！”张建国被我噎得说不出话。

会场里的闪光灯，像疯了一样闪烁。

记者们已经彻底兴奋了。

“年度设计大赛惊爆抄袭丑闻！”

“豪门公子剽窃前员工心血，决赛现场遭当面对质！”

我几乎都能想象出明天新闻的标题了。

评委席上，一位头发花白的评委站了起来。

他是业内德高望重的老前辈，陈启明教授。

他敲了敲话筒，示意全场安静。

“这位……林未小姐。”他看着我，表情严肃，“你刚才所说的一切，都有证据吗？”

来了。

最关键的时刻来了。

我从萧楠递给我的帆布包里，拿出了那个黑色的移动硬盘。

我高高举起它。

“证据，全都在这里。”

“从一年半以前，‘老城心跳’这个项目最初的概念草图，到上个月我离职前最终确认的定稿。每一次修改，每一次讨论，所有的源文件，所有的沟通记录，全都在这里。”

“每一个文件，都有着无法篡改的创建和修改日期。”

“我还联系到了当初和我一起进行前期调研的同事，他可以证明，这个项目的核心理念，在张扬先生空降到公司之前，就已经完全成型。”

“另外，”我顿了顿，目光像利剑一样射向张扬，“我还把我对《未来回响》这个方案里，所有致命的设计缺陷和结构硬伤，做成了一个PPT。”

“如果评委会需要，我可以立刻上台，向各位一一展示，一个剽窃者，是如何将一个优秀的设计，改成一个华而不实、甚至有安全隐患的垃圾的。”

我的话，掷地有声。

整个会场，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在我和张扬父子之间来回移动。

张扬已经彻底垮了。

他站在台上，像一个被抽空了骨头的木偶，汗水浸湿了他的白西装，让他看起来狼狈不堪。

张建国那张老脸，一阵红，一阵白，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陈启明教授的脸色，变得无比凝重。

他看了一眼身边的其他评委，然后对着话筒，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宣布：

“鉴于出现了严重的抄袭指控，为了保证大赛的公平公正，我们评委会决定，暂停本次决赛的后续流程。”

“我们将立刻成立调查组，对林未小姐提供的证据，和张扬先生的作品，进行核实。”

“在调查结果出来之前，张扬先生的参赛资格，暂时冻结。”

说完，他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张扬。

“年轻人，我希望你能好自为之。”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走下了评委席。

其他的评委，也纷纷起身离席。

一场本该光鲜亮丽的决赛，以一种最难堪，最戏剧化的方式，戛然而止。

会场里，乱成了一锅粥。

记者们蜂拥而上，将张扬和张建国团团围住。

“张扬先生，请问你对抄袭指公有何回应？”

“张总，您对您儿子的行为是否知情？”

“创想未来公司是否长期存在此类压榨员工、侵占知识产权的行为？”

尖锐的问题，像刀子一样，一句句捅向他们。

而我，在萧楠的掩护下，悄悄地从侧门退了出去。

外面的天，不知道什么时候阴了下来。

冷风吹在脸上，有点疼。

但我心里，却前所未有的痛快。

我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这口憋在心里一个多月的气，终于，出来了。

“未未！你他妈的刚才帅爆了！”萧楠激动地抱着我，又叫又跳，“你看到张扬那张死人脸了吗？还有他爹那个老东西！活该！报应！”

我靠在她肩膀上，笑了。

笑着笑着，眼泪又流了下来。

这一次，不是委屈，不是愤怒。

是释放。

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事情的发酵速度，比我想象的还要快。

当天晚上，各大媒体的公众号，设计圈的论坛，微博，全都被这件事刷屏了。

明日之城大赛惊天丑闻

设计总监剽窃前员工作品

决赛现场真人对线

一个个刺眼的标题，下面配着我举着硬盘的照片，和张扬面如死灰的特写。

网友们的评论，更是铺天盖地。

“我靠，这剧情比电视剧还精彩！”

“支持小姐姐维权！干得漂亮！”

“最讨厌这种偷别人成果的贼了！还是个关系户！恶心！”

“那个张扬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天天在社交媒体上装逼，原来是个草包！”

“创想未来？我看是‘创想贼来’吧！这种公司就该倒闭！”

舆论，呈现出一边倒的态势。

大赛组委会的效率也很高。

第二天上午，就公布了初步的调查结果。

他们邀请了第三方技术专家，对我的硬盘和我同事的网盘备份进行了数据鉴定。

证实了我的所有文件，都远远早于张扬的《未来回响》。

铁证如山。

组委会当即发布公告：

一、永久取消张扬的“明日之城”参赛资格，并将其列入行业黑名单。

二、对“创想未来”设计公司提出严肃批评，并建议行业内所有单位对其进行抵制。

三、向原创设计师林未女士，致以最诚挚的歉意。

公告一出，张扬和他的公司，彻底身败名裂。

据说，张建国当天就气得进了医院。

公司的股价，一天之内蒸发了百分之三十。

大批客户解约，核心员工纷纷离职。

那个曾经在本市也算小有名气的设计公司，顷刻间，摇摇欲坠。

而张扬，则成了整个设计圈的过街老鼠。

他所有的社交账号都被网友冲烂了。

他之前靠着包装和吹嘘得来的一切，一夜之间，化为乌有。

他被他爹从医院里赶了出来，断绝了所有的经济来源。

有人在街上看到他，胡子拉碴，眼神呆滞，像个流浪汉。

这一切，都跟我没什么关系了。

我把手机调成静音，在家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醒来的时候，阳光正好。

我拉开窗帘，看着窗外车水马龙的城市，忽然觉得，天亮了。

我的手机，快被打爆了。

无数的猎头公司，设计院，都向我抛来了橄榄枝。

其中，有一个电话，是陈启明教授亲自打来的。

“林未小姐吗？我是陈启明。”

他的声音，温和而有力。

“陈教授您好！”我有些受宠若惊。

“首先，我要为我们组委会在审核阶段的疏忽，再次向你道歉。”

“不不不，您千万别这么说，您已经帮了我大忙了。”

“其次，”他笑了笑，“我想问问你，有没有兴趣，来我的工作室工作？”

陈启明教授的工作室，是国内建筑设计界的泰山北斗。

能进去的，都是神仙级的人物。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我可以吗？”

“你的才华，你的专业，还有你的勇气，我们都看到了。”陈教授说，“尤其是你那个‘老城心跳’的设计，我看过你提交的原始方案了，非常出色。它不应该被埋没。”

“我希望，你能把它继续完善下去。我个人，以及我的工作室，都会给你提供最大的支持。”

“我们一起，让它真正地，从图纸，变成现实。”

挂了电话，我愣在原地，半天没回过神来。

幸福来得太突然了。

我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

疼。

是真的。

我的人生，好像在跌到谷底之后，忽然坐上了火箭。

一周后，我正式入职了陈教授的工作室。

我有了自己的独立办公室，窗明几净。

我的同事，都是我以前只能在杂志上看到的大神。

他们对我非常友善，没有丝毫的排挤和嫉妒。

他们说：“我们尊重真正的才华，也佩服你的勇气。”

陈教授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递给我一份文件。

是“老城心跳”项目的重启计划书。

项目的投资方，是本市最大的地产集团。

他们看了我的原始设计后，非常欣赏，决定斥巨资，将它打造成城市更新的标杆项目。

而我，被任命为这个项目的，首席设计师。

我看着那份任命书，眼眶又湿了。

这一次，是喜悦。

我终于，可以亲手实现我的梦想了。

用我自己的名字。

项目推进得很顺利。

我带领着一个顶尖的团队，没日没夜地泡在工地和图纸里。

虽然很累，但我甘之如饴。

看着自己的心血，一点点地从图纸变成钢筋水泥，变成一个充满生机和温度的空间，那种成就感，是任何东西都无法比拟的。

期间，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有一天，我在项目工地的门口，看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是张扬。

他瘦得脱了形，穿着一件又脏又旧的夹克，眼神空洞地看着那片正在拔地而起的建筑。

那是他曾经试图偷走，却最终离他远去的世界。

他看到我，愣了一下，然后低下头，想走。

我叫住了他。

“张扬。”

他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我走到他面前。

我们之间，只隔了不到一米的距离。

我能闻到他身上那股久未洗澡的酸臭味。

“你后悔吗？”我问。

他沉默了很久，肩膀微微耸动着。

我听到一声压抑的，像是哭泣的声音。

“后悔。”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轮磨过。

“我爸……他不要我了。公司也破产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我去找过很多工作，但没人要我。我的名字，在这个行业里，已经臭了。”

我静静地听着，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没有同情，也没有快意。

只是觉得，很可悲。

“你知道吗？”我说，“在你把我的设计稿拿去参赛的时候，我曾经想过，要不要就算了。”

“因为我知道，跟你斗，我可能会输得很惨。我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打工人。”

他猛地抬起头，看着我，眼里充满了血丝和不解。

“那你为什么……”

“因为那是我的东西。”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它是我熬了无数个夜晚，是我用热情和心血浇灌出来的孩子。你可以侮辱我，可以开除我，但你不能，偷走我的孩子。”

“有些东西，是底线。一旦被触碰，就算拼上一切，我也要夺回来。”

说完，我不再看他，转身走回了工地。

身后，传来他压抑的，绝望的哭声。

我没有回头。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他的今天，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

与我无关了。

一年后，“老城心跳”项目，正式竣工。

竣工典礼那天，阳光灿烂。

整个街区，焕然一新。

古老的砖墙和现代的玻璃幕墙，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蜿蜒的巷弄，被改造成了充满艺术气息的步行街。

而那条贯穿始终的空中回廊，在阳光下，像一条银色的丝带，轻盈而优美。

我站在回廊上，看着下面熙熙攘攘的人群。

老人在这里下棋，孩子在这里追逐，年轻的情侣在这里拍照。

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我设计的，不仅仅是一个建筑。

是一个有温度，有记忆，有生活的家园。

陈教授走到我身边，拍了拍我的肩膀。

“做得很好，林未。”

“谢谢您，老师。”

“不用谢我。这是你自己应得的。”他看着远方，感慨道，“这个行业，需要才华，但更需要风骨。你守住了自己的风骨，所以，你赢了。”

我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平静和满足。

我赢了。

不是赢了张扬，不是赢了那家公司。

而是赢了那个曾经懦弱、妥协、差点就要放弃的自己。

我终于，成为了我想成为的人。

一个真正的，设计师。

来源：晚星缀眉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