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如今这个房价高到让人想直接躺平的年代,我用十万块,在这座城市的老城区里,买下了一套带院子的两层小楼。
中介把钥匙交给我的时候,手有点抖。
“陈先生,这……这就算交接完了。”
他的眼神飘忽,就是不往那扇斑驳的木门上看。
我点点头,接过那串冰凉的、带着铁锈味的钥匙。
十万块。
在如今这个房价高到让人想直接躺平的年代,我用十万块,在这座城市的老城区里,买下了一套带院子的两层小楼。
听起来像个天大的笑话。
“行,我知道了,你走吧。”我淡淡地说。
中介如蒙大赦,几乎是小跑着溜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子口,才转过身,重新打量这扇门。
门上的红漆已经剥落得差不多了,露出底下木头的原色,上面还贴着一张褪色发白的“福”字,边角都卷了起来。
我把钥匙插进锁孔,转动起来有点费劲,发出“嘎吱嘎吱”的、像是骨头在呻吟的声音。
门开了。
一股混杂着灰尘、霉味和某种说不清的陈腐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
这就是我的新家了。
一个所有人都说是“凶宅”的地方。
分手那天,林晓把我的东西打包成一个箱子,放在门口。
“陈辉,我们完了。”
她的声音很平静,就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这三年来,我没看到任何希望。你守着你那个半死不活的设计工作室,一个月挣几个钱?房租都快交不起了,还谈什么未来?”
我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
是啊,我拿什么谈未来。
我就是个不入流的自由设计师,守着一亩三分地,饿不死,也发不了财。
“我下个月要跟张伟订婚了。”
张伟,她的上司,一个开着宝马、手腕上戴着金劳的男人。
我看着她,忽然觉得很陌生。
那个曾经陪我在出租屋里吃泡面,说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就什么都不怕的女孩,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我拖着箱子,像条丧家之犬一样,离开了那个我们共同生活了三年的地方。
我需要一个地方住。
一个能让我躲起来,舔舐伤口的地方。
我在网上漫无目的地刷着租房信息,然后,这条卖房信息跳了出来。
“老城独栋小楼,100平,带院,10万急售。”
我以为是骗子。
打了个电话过去,中介支支吾吾,话里话外都在暗示这房子“不干净”。
“不干净?”我笑了,“我一个大活人,兜比脸都干净,还怕这个?”
我就是在那一刻动了心。
我需要一个地方,一个绝对安静,不会有人来打扰我的地方。
一个鬼屋,听起来再合适不过了。
我几乎花光了所有的积蓄,办手续那天,我甚至能感觉到工作人员看我的眼神里充满了同情。
他们大概觉得我疯了。
也许吧。
走进院子,杂草长得比我都高,中间一条石板路,被青苔覆盖得差不多了。
小楼是那种老式的砖木结构,墙壁上爬满了藤蔓,窗户的玻璃碎了一块,用硬纸板胡乱堵着。
我推开一楼的门,走了进去。
屋里没什么家具,空荡荡的,地上积了厚厚一层灰。
光线从唯一的窗户照进来,在空中形成一道道光柱,无数尘埃在其中飞舞。
我找了个角落,把我的行李箱放下,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
很安静。
静得只能听到我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挺好。
我闭上眼睛,感觉整个世界的喧嚣都被隔绝在了门外。
我太累了。
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外面传来一阵“哗啦啦”的麻将声,我才回过神来。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肚子饿得咕咕叫。
我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准备出去找点吃的。
刚走出院门,就和一个提着菜篮子的大妈撞了个正着。
“哎哟!”
大妈手里的西红柿滚了一地。
“对不起,对不起!”我赶紧蹲下去捡。
“你是……新搬来的?”大妈扶了扶眼镜,一脸惊疑地看着我,又看看我身后的院子。
“啊,是,今天刚到。”我把捡起来的西紅柿递给她。
大妈的表情更奇怪了,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小伙子,你……你买了这房子?”
“嗯。”
她倒吸一口凉气,拉着我的胳膊,把我拽到一边,压低了声音。
“你不知道这房子……”
“知道,”我打断她,“不就是说闹鬼吗?”
大妈愣住了,然后用一种“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想不开”的眼神看着我。
“知道你还买?你这是图啥呀?便宜?这便宜是能随便占的吗?”
她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我脸上了。
“我跟你说,这房子原来的主人,是一对老夫妻。老太太前年得病走了,老头儿一个人,没过半年,也跟着去了。就死在这屋里头,好几天才被人发现!”
“他家的孩子也真是,房子说卖就卖,连回来看看都懒得。你说这老头儿心里能没怨气吗?”
“我们这街坊邻居,晚上从这儿过都绕着走。你倒好,直接住进来了!胆子也太大了!”
我听着,没什么表情。
“谢谢您提醒,阿姨。我就是图个清静。”
大妈看我油盐不进的样子,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现在的年轻人哦,真是不信邪。算了算了,你好自为之吧。”
她提着菜篮子,一边走一边回头看我,嘴里还念念有词。
我猜不是什么好话。
巷子口,几个乘凉的大爷大妈也正朝我这边指指点点。
我能感觉到那些目光,混杂着好奇、同情,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
他们大概都在等着看我的笑话。
我无所谓。
我现在最不缺的,就是被人当成笑话。
我在附近的小饭馆随便吃了碗面,然后去超市买了些必需品。
提着大包小包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
巷子里没有路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我凭着记忆,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里走。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我听到一阵若有若无的哭声。
那声音很轻,很飘忽,像是一个女人在低声啜泣。
我停下脚步,竖起耳朵听。
风吹过巷子,发出“呜呜”的声响。
哭声好像又没了。
我皱了皱眉,难道是听错了?
我加快脚步,回到院子门口,掏出钥匙开门。
就在钥匙插进锁孔的那一瞬间,那哭声又响了起来。
这次很清晰。
就在我耳边。
我浑身一僵,手里的塑料袋“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我猛地回头。
身后空无一人。
只有黑漆漆的巷子,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冷汗一下子就冒出来了。
我不是不信邪吗?
可这声音……
我咽了口唾沫,手忙脚乱地把门打开,闪身进去,然后“砰”地一声把门关上,背靠着门板,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心跳得像打鼓。
我告诉自己,是幻觉,是太累了,是风声。
对,就是风声。
我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直到心跳平复下来,才弯腰捡起地上的东西。
屋里没电。
我摸出手机,打开手电筒。
光束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晃动,照出各种奇形怪状的影子。
我找了个地方把买来的被子铺开,这就是我今晚的床了。
躺下之后,我却怎么也睡不着。
耳朵里,好像还回响着那阵哭声。
还有白天那个大妈说的话。
老头儿死在屋里……好几天才被发现……
我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头。
别自己吓自己了,陈辉。
你连活人都不怕,还怕死人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迷迷糊糊地快要睡着了。
突然,“吱呀”一声。
我瞬间惊醒。
是楼上传来的声音。
像是有人踩在老旧的木地板上。
一下,又一下。
很有节奏。
我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这房子只有我一个人。
那楼上是谁?
我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脚步声在楼上徘徊,从东头走到西头,又从西头走回东头。
然后,停在了楼梯口的位置。
我死死地盯着天花板,仿佛能看到有什么东西正站在那里,低头看着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脚步声没有再响起。
但我能感觉到,那种被注视的感觉,一直没有消失。
我就这样睁着眼睛,一直熬到了天亮。
当第一缕晨光从破了洞的窗户照进来时,我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活下来了。
我坐起来,感觉浑身酸痛,像是被人打了一顿。
楼上很安静。
好像昨晚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
但我知道不是。
我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
我得上去看看。
楼梯是木质的,踩上去“咯吱咯吱”响。
我一步一步,走得很慢,手里攥着一把从工具箱里翻出来的扳手。
二楼的格局和一楼差不多,也是一个大开间。
地上同样积满了灰尘。
但和一楼不同的是,二楼的地上,有一串脚印。
那脚印很浅,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从东边的窗户,一直延伸到西边的墙角,然后又折返回来,最后停在了楼梯口。
和我昨晚听到的脚步声,一模一样。
我头皮一阵发麻。
这不是我的脚印。
这脚印比我的小,鞋底的花纹也完全不同。
我顺着脚印走过去,发现它最终消失在一面墙壁前。
那是一面很普通的白墙,因为年久失修,墙皮有些剥落。
我伸出手,摸了摸那面墙。
冰凉刺骨。
明明是夏天,这面墙却像是冰块一样。
我把耳朵贴在墙上,想听听里面有没有什么动静。
什么也听不到。
我退后几步,盯着那面墙,心里疑云密布。
这房子,果然有古怪。
接下来的几天,我开始着手收拾房子。
第一件事就是通电。
我找了电力公司的人,花了一天时间,总算让屋里亮起了灯。
当灯泡亮起的那一刻,我感觉整个屋子都“活”了过来。
那种阴森压抑的感觉,消散了不少。
然后是打扫。
我买来了水桶、拖把、清洁剂,从二楼开始,一点一点地清理。
灰尘实在太厚了,我戴着口罩,还是被呛得不停咳嗽。
街坊邻居们看我真的在这里安顿了下来,议论声更大了。
我每天进进出出,总能碰到几个“热心”的大爷大妈。
“小伙子,还没搬走啊?”
“怎么样,晚上睡得还好吗?”
“有没有听到什么不该听的声音啊?”
他们的语气里充满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调侃。
我懒得理他们。
我只管做我自己的事。
打扫二楼的时候,我又仔细研究了那串脚印和那面冰冷的墙。
脚印还在。
墙也还是那么冷。
我试着用扳手敲了敲墙壁,声音很沉闷,听起来是实心的。
难道墙后面有什么东西?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但很快被我否定了。
我没钱,也没精力去砸墙。
当务之急,是把房子收拾得能住人。
我把二楼的地面擦了好几遍,直到能看清木地板原本的纹路。
那是一种很漂亮的红棕色,看得出当年的用料很讲究。
只是有些地方,地板已经有些变形起翘了。
这也是老房子的通病。
清理一楼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个壁橱。
打开一看,里面堆满了杂物。
大部分是些破旧的报纸和空瓶子。
我在最底下,翻出了一个小木箱。
箱子上了锁。
我掂了掂,不重。
我用扳手把锁撬开。
里面装的,是一些女人的东西。
几件已经褪色的旧衣服,一双绣花鞋,还有一个小小的首饰盒。
我打开首饰盒。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几根木头簪子。
簪子雕刻得很精致,看得出主人的用心。
我拿起一根簪子,在手里摩挲着。
簪子的顶端,刻着一个小小的“兰”字。
我想起了那个姓王的大妈说的话。
这房子的女主人,好像就是得病去世的。
她叫什么名字?
是不是就叫“兰”?
我把东西原样放回箱子,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这些东西,承载着一个女人一生的记忆。
如今,却被遗忘在这个布满灰尘的角落。
我把箱子收好,决定替它的主人好好保管。
房子收拾得差不多了,我开始规划我的“工作室”。
我打算把一楼当成会客和工作区,二楼当卧室。
我从网上淘了些便宜的二手家具,自己动手组装。
每天忙得脚不沾地。
身体上的疲惫,似乎能暂时掩盖心里的伤痛。
我很少再想起林晓。
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她的脸会一闪而过,但很快就被扳手和螺丝刀的影像所取代。
奇怪的是,自从我开始大张旗鼓地收拾房子之后,那些怪事就再也没有发生过。
没有哭声,也没有脚步声了。
也许,是屋子里有了人气,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就自己离开了?
我宁愿这么相信。
这天,我正在院子里除草,那个王阿姨又溜达过来了。
她看我把院子收拾得有模有样,一脸的不可思议。
“哟,小陈,你还真打算在这儿长住啊?”
“不然呢?我钱都花了。”我头也不抬地回答。
“你这孩子,真是……”她摇了摇头,然后凑过来,神神秘秘地说,“我跟你说个事儿,你可别害怕。”
又是这套。
我停下手里的活,看着她。
“您说。”
“这房子的老主人,姓宋。那个老头儿,我们都叫他宋师傅。”
“宋师傅以前是个木匠,手艺那叫一个绝!咱们这条街上,谁家要是做了新家具,都得请他去给掌掌眼。”
“他老婆,叫白兰。长得可漂亮了,人也温柔。可惜,身体不好,老是生病。”
“宋师傅疼他老婆,那是出了名的。白兰喜欢兰花,宋师傅就在院子里种满了兰花。白兰喜欢戴簪子,宋师傅就亲手给她雕。一年一根,从他们结婚开始,一直到白兰去世,一根都没落下。”
王阿姨说着,指了指我身后那片被杂草淹没的土地。
“喏,以前这儿,全都是兰花。”
我心里一动,想起了那个木箱里的簪子。
原来,是这么回事。
“那……后来呢?”我忍不住问。
“后来?白兰的病越来越重,最后还是走了。宋师傅整个人都垮了。以前那么爱说爱笑的一个人,后来一天到晚都不出门,也不跟人说话。”
“他把自己关在屋里,也不知道在干什么。过了小半年,他儿子过来看他,才发现人已经……唉。”
王阿姨叹了口气,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惋惜。
“都说宋师傅是跟着他老婆去了。这老两口,感情是真的好。”
“可就是因为这样,大家才觉得这房子阴气重啊。你说,这老头儿死的时候,心里该有多大的执念啊?”
我沉默了。
我好像有点明白,那个在深夜里响起的哭声,和那串在二楼徘徊的脚步声,究竟是为了什么。
那不是怨气。
那是思念。
从那天起,我再看这栋房子,眼神就不一样了。
它不再是一个冰冷的、藏着秘密的“凶宅”。
它是一个充满了爱与思念的容器。
我干活更卖力了。
我要把这个家,恢复成它原本应该有的样子。
我把院子里的杂草全都除干净,又从网上买了些兰花的种子,撒了下去。
我不知道能不能活,但我想试试。
我还把那个装有木簪的箱子,擦拭干净,摆在了一楼最显眼的位置。
巷子里的邻居们,看我的眼神也渐渐变了。
从一开始的嘲笑和看热闹,变成了单纯的好奇。
他们想不通,我一个年轻人,为什么会对一栋破旧的“凶宅”这么上心。
偶尔,也会有人走进来,跟我聊上几句。
比如巷口下棋的李大爷。
“小伙子,折腾得挺欢啊。”
他背着手,在我刚收拾干净的院子里踱步,像个来视察的领导。
“闲着也是闲着。”我一边给新买的沙发拧螺丝,一边回答。
“我劝你别白费力气了。”李大爷停下来,指了指屋子,“这房子,根儿上就有问题。你把它装修得再好,也镇不住。”
“什么叫镇不住?”
“就是那股子气儿。”李大爷压低了声音,“宋老头儿那股子不甘心的气儿。他放不下他老婆,也放不下这房子。你住进来,就是占了他的地方,他能让你安生?”
我停下手里的活,看着他。
“李大爷,您见过宋师傅吗?”
“当然见过,几十年的老邻居了。”
“那您觉得,他是个会害人的人吗?”
李大爷愣住了。
他想了想,摇了摇头。
“那倒不是。宋老头儿人挺好的,就是性子有点倔。”
“那不就得了。”我笑了笑,继续拧我的螺丝,“一个好人,就算变成了鬼,那也是个好鬼。”
李大爷被我噎得说不出话来,最后“哼”了一声,背着手走了。
我知道,他还是不信。
他们都不信。
他们只相信那些道听途说的鬼故事。
只有我自己知道,住在这里,我感到的是前所未有的心安。
除了第一晚,我再也没有遇到过任何怪事。
我睡得很好,甚至比以前在出租屋里睡得还香。
有时候,我做梦会梦到一个模糊的背影。
一个男人,坐在灯下,手里拿着刻刀和一块木头,在专注地雕刻着什么。
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我能感觉到,他很平静,也很悲伤。
我知道,那是宋师傅。
他在思念他的白兰。
房子基本收拾妥当了。
我把我的电脑、画板都搬了过来,正式开始了我的居家办公生活。
一切都步入了正轨。
我甚至接了两个不错的设计单子,赚了点小钱。
我用这笔钱,给房子换了新的门窗。
当我把那扇破旧的、贴着褪色“福”字的木门拆下来时,心里还有点感慨。
就是这扇门,开启了我的新生活。
日子一天天过去,院子里的兰花,竟然真的发了芽。
嫩绿的叶子破土而出,带着一种顽强的生命力。
我每天最高兴的事,就是给它们浇水。
看着它们一点点长大,就好像看到了希望。
这天下午,我正在二楼工作,突然,外面下起了雷阵雨。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窗户上。
我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被雨水冲刷得焕然一新的巷子。
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紧接着就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
“轰隆!”
我感觉整个房子都晃了一下。
然后,我听到“咔嚓”一声。
声音是从我脚下传来的。
我低头一看,只见我脚边的一块地板,裂开了一道缝。
就是之前我觉得有点起翘的那一块。
可能是因为天气潮湿,木头热胀冷缩,再加上刚才的震动,所以裂开了。
我蹲下身,用手摸了摸。
那道裂缝还挺大,能伸进去一个手指头。
我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
这地板下面,会不会有什么东西?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再也挥之不去了。
我找来撬棍和锤子。
既然已经裂了,干脆就把它撬开看看。
反正以后也要重新铺地板的。
我把撬棍插进裂缝,用力往上一撬。
“嘎吱——”
老旧的木板发出痛苦的呻吟。
撬开第一块,我又去撬旁边的第二块,第三块……
我干脆把二楼中间这一片的地板全都撬了起来。
地板下面,是木质的龙骨和厚厚的灰尘。
没什么特别的。
我有点失望。
看来是我想多了。
我站起来,准备把工具收起来。
就在这时,我的眼角余光,瞥到了一个不一样的东西。
在靠墙的那个角落里,也就是当初那串脚印消失的地方,那里的龙骨,好像和别处不太一样。
别处的龙骨都是简单的横竖交叉。
而那个角落的龙骨,却围成了一个小小的正方形。
而且,那里的木头颜色,比别处要新一些。
像是后来才加上去的。
我心里一动,又蹲了下去。
我用手敲了敲那个正方形的木框。
“叩、叩。”
是空心的!
我呼吸一下子就急促了起来。
我用撬棍,小心翼翼地把那个木框撬开。
木框下面,不是灰尘,而是一块严丝合缝的木板。
木板上有一个小小的铜环。
我抓住铜环,用力往上一提。
一块暗格的盖子,被我提了起来。
一个黑漆漆的洞口,出现在我面前。
我的心“怦怦”直跳。
我打开手机手电筒,往洞口里照去。
洞不深,大概半米左右。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个上了锁的木箱。
比我之前在一楼壁橱里发现的那个,要大得多,也精致得多。
箱子是紫檀木的,上面雕刻着繁复的精美花纹。
我把它抱出来,很沉。
我把它放在地上,仔细端详。
这箱子本身,就是一件艺术品。
宋师傅的手艺,果然名不虚传。
锁是那种老式的铜锁,没有钥匙。
我看着那把锁,犹豫了一下。
最后,还是拿起了锤子。
“当!”
一声脆响,锁应声而落。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地打开了箱盖。
箱子里的东西,让我瞬间屏住了呼吸。
最上面,是一层厚厚的油布。
掀开油布,下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排排用红布包裹着的东西。
我拿起一个,打开红布。
是一根金条。
黄澄澄的,在手电筒的光下,闪着诱人的光芒。
我脑子“嗡”的一声。
我赶紧又打开一个。
还是金条。
再打开一个。
全是金条!
我粗略地数了一下,大概有几十根。
我感觉自己像在做梦。
我使劲掐了自己大腿一下。
疼。
是真的。
在金条下面,我还发现了几本存折。
打开一看,上面的数字,让我又倒吸一口凉气。
每一本上面,都有六位数。
加起来,是一笔我这辈子都不敢想的巨款。
我瘫坐在地上,看着眼前这一切,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发财了?
就这么突然?
我花十万块买的凶宅,撬开地板,下面竟然藏着金条和巨额存款?
这比小说还离奇。
我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
在箱子的最底层,我发现了一个小一点的盒子。
这个盒子没有上锁。
我打开它。
里面装的,是满满一盒子的木簪。
每一根的样式都不同,但都雕刻得无比精致。
有的刻着盛开的兰花,有的刻着飞舞的蝴蝶,有的刻着依偎的鸳鸯。
我拿起其中一根,发现簪子的尾部,刻着一行小字。
“赠吾妻白兰,一九六三。”
我拿起另一根。
“赠吾妻白兰,一九六四。”
……
我一根一根地看过去。
从一九六三,到二零一七。
一年一根,不多不少。
一共五十五根。
代表着五十五年的相濡以沫。
在盒子的角落里,我还发现了一根没有完工的簪子。
只雕刻了一个大概的轮廓。
旁边放着一把小小的刻刀。
我想,这应该是宋师傅准备送给白兰的第五十六个结婚纪念日礼物。
可惜,他没能完成。
在簪子下面,压着一封信。
信封已经泛黄,上面写着“吾妻白兰亲启”。
字迹遒劲有力。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拆开了。
信纸上,只有短短几行字。
“兰,我来陪你了。”
“这辈子,能娶到你,是我最大的福气。”
“这些东西,是我们一辈子的积蓄。本想留给孩子们,但他们似乎并不需要。”
“我把它藏好,连同我对你的思念,一起藏在这栋我们亲手建造的家里。”
“若有来世,我还娶你。”
落款是,宋远。
没有写日期。
但我想,应该就是在他被发现去世的前几天。
我拿着那封信,手在微微颤抖。
眼眶有点湿润。
这一刻,我才真正明白了这栋房子的“秘密”。
这里没有鬼,没有怨气。
这里只有一个深情丈夫,对亡妻最沉痛、最浓烈的爱。
那些金条,那些存折,和他对妻子的爱比起来,瞬间变得黯然失色。
我把所有东西都小心翼翼地放回箱子。
然后,我对着那个空了的暗格,恭恭敬敬地鞠了三个躬。
“宋师傅,白阿姨,谢谢你们。”
“你们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守护这个家。”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夕阳的余晖从窗户照进来,给整个房间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我把那箱东西,暂时藏在了我的床底下。
我一夜没睡。
不是害怕,是激动,也是迷茫。
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笔突如其来的财富。
第二天一早,我顶着两个黑眼圈,精神恍惚地出门去买早点。
刚走到巷子口,就又被王阿姨拦住了。
“小陈,你昨晚没事吧?那么大雷,吓着没?”
她一脸关切地问。
我摇了摇头。
“没事,睡得挺好。”
“哟,你这脸色可不像睡得好的样子。”旁边一个正在择菜的大妈插嘴道,“看这黑眼圈,跟熊猫似的。是不是又见着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周围的人都哄笑起来。
“我就说嘛,这房子邪性得很,哪是那么好住的!”
“小伙子还是年轻,不听劝,这下吃亏了吧!”
李大爷坐在他的小马扎上,一边摇着蒲扇,一边慢悠悠地说。
“年轻人,撞了南墙,才知道回头。现在搬走,还来得及。”
我看着他们一张张幸灾乐祸的脸,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无名火。
这些天来,他们一直把我当成一个笑话。
一个不知天高地厚,花钱买罪受的傻子。
他们根本不了解宋师傅和白阿姨的故事,只知道传播那些廉价的、用来满足他们无聊生活的好奇心的鬼故事。
他们也根本不在乎我的死活,只想看我什么时候灰溜溜地从这里搬走,好印证他们的“英明神武”。
我笑了。
“李大爷,您说得对。我是撞了南墙了。”
我顿了顿,看着他们。
“不过,我没打算回头。我打算把南墙拆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们不明白我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没再理他们,转身往回走。
我决定了。
我要把这个秘密,公之于众。
我不是为了炫耀财富。
我是要为宋师傅和白阿姨正名。
也是为了给我自己,挣回一口气。
我回到家,把那个大木箱,从二楼,一步一步,艰难地搬到了一楼的院子里。
我把它放在院子正中央。
然后,我走出去,对着巷子里那群还在议论纷纷的人,朗声说道:
“各位街坊邻居,麻烦大家过来一下,耽误大家几分钟时间。”
所有人都被我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搞蒙了。
他们面面相觑,不知道我要干什么。
王阿姨胆子大,第一个走了过来。
“小陈,你这是要干嘛?”
“没什么,就是想请大家看样东西。”
我指了指院子里的箱子。
越来越多的人围了过来。
李大爷也背着手,慢悠悠地踱了过来。
“搞什么名堂?”
我没说话,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开了箱盖。
当那一排排码放整齐的金条,暴露在阳光下时,整个巷子,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样。
“这……这是……”
王阿姨的声音都在发抖。
“金子?”
李大爷的蒲扇“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我的老天爷……”
人群中发出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我没有理会他们的震惊。
我从箱子里,拿出了那个装满木簪的盒子,和那封信。
我把盒子打开,把那些凝聚了宋师傅一生心血的簪子,展示给他们看。
然后,我拿起那封信,一字一句地,大声念了出来。
“兰,我来陪你了。”
“这辈子,能娶到你,是我最大的福气。”
“……”
“若有来世,我还娶你。”
我的声音在安静的巷子里回荡。
没有人说话。
刚才还喧闹无比的巷子,此刻静得能听到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很多大妈,都悄悄地抹起了眼泪。
王阿姨更是哭得泣不成声。
“宋哥……白兰姐……你们……唉……”
李大爷低着头,沉默不语,我看到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微微抽动着。
我念完了信,把信纸小心翼翼地折好,放回箱子。
然后,我抬起头,环视着眼前的每一个人。
他们的脸上,再也没有了嘲笑和幸灾乐祸。
取而代之的,是震惊、感动,和一丝愧疚。
“现在,”我缓缓开口,“大家还觉得,这栋房子,是‘凶宅’吗?”
没有人回答。
“这里没有怨气,没有鬼魂。这里只有一位丈夫对妻子长达半个多世纪的爱,和一个老人对家最深沉的眷恋。”
“宋师傅不是什么厉鬼,他只是一个想念妻子的可怜人。”
“他留下的,不是诅咒,是祝福。”
我说完,盖上了箱子。
院子里一片沉默。
过了很久,李大爷才抬起头,看着我,眼神很复杂。
“小伙子……是我们……是我们错了。”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们对不起宋老弟。”
王阿姨也擦了擦眼泪,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
“孩子,是我们嘴碎,是我们瞎说。你别往心里去。”
“你是个好孩子。宋哥和白兰姐在天有灵,看到你这么善待他们的家,一定会很高兴的。”
周围的邻居们,也纷纷附和。
“是啊是啊,小陈,是我们不对。”
“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尽管开口!”
我看着他们一张张真诚的脸,心里的那股火气,也渐渐消散了。
我点了点头。
“都过去了。”
从那天起,一切都变了。
街坊邻居们看我的眼神,彻底变了。
从嘲笑,到敬佩,再到亲近。
他们不再叫我“那个买凶宅的傻小子”,而是亲切地叫我“小陈”。
王阿姨隔三差五就给我送来她自己包的饺子。
李大爷也经常拉着我,给我讲宋师傅年轻时候的趣事。
巷子里的人,路过我家门口,都会放慢脚步,往里面看一眼。
他们看的,不再是鬼屋,而是一个充满了传奇色彩和温情故事的地方。
而我,也成了这个故事的一部分。
那笔巨款,我没有独吞。
我联系了宋师傅的儿子。
他接到我电话的时候,很惊讶。
当我告诉他,他父亲在老房子里留下了一笔遗产时,他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
第二天,他开着一辆豪车,来到了这个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踏足过的巷子。
他是个和我年纪相仿的男人,西装革履,一脸的精明和疲惫。
我把箱子交给他。
他看着那些金条和存折,眼神闪烁,但并没有我想象中的狂喜。
当他看到那个装满木簪的盒子,和那封信时,这个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男人,眼圈红了。
他拿起那根没有完工的簪子,在手里摩挲了很久。
“我爸……他总说我妈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
他声音哽咽。
“我总觉得他夸张。现在我才知道,在他心里,我妈到底有多重要。”
“这些年,我一直忙着挣钱,忙着所谓的事業。我以为,给他们足够的钱,就是尽孝了。”
“我一年也回不来一次。我妈走的时候,我因为一个海外项目,都没能赶回来见她最后一面。”
“我爸走的时候,我正在跟人谈一笔上亿的合同……”
他泣不成声。
“我以为我赢得了全世界,其实,我把最重要的东西,都弄丢了。”
我默默地递给他一张纸巾。
他擦了擦眼泪,看着我。
“陈先生,谢谢你。”
“谢谢你让我爸妈的故事,能以这样一种方式,重新被人记起。”
“这笔钱,我不能全要。”
他从存折里,抽出了一半,推给我。
“这是你应得的。没有你,它们可能永远都只能埋在地下。”
“而且,我爸妈在天有灵,也一定希望他们的家,能由你这样的人来守护。”
我没有推辞。
我收下了。
我用这笔钱,把房子彻底翻新了一遍。
我请了最好的施工队,用了最好的材料。
但我保留了房子原本的结构和风格。
我把二楼的地板,换成了和原来一模一样的红棕色实木地板。
那个暗格,我让师傅重新做了一个,保留了下来。
院子里的兰花,在我的精心照料下,开花了。
白色的、紫色的,在风中摇曳,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我还专门在院子里,辟出了一小块地方,做了一个小小的陈列柜。
柜子里,就放着那五十五根木簪。
宋师傅的儿子,把它们留给了我。
他说,这些东西,放在这里,才是它们最好的归宿。
每个周末,我都会把院门打开。
附近的居民,甚至一些慕名而来的人,都可以进来参观。
看看这满院的兰花,看看那五十五根代表着一生挚爱的木簪。
听我讲宋师傅和白兰阿姨的故事。
我的家,成了一个小小的“爱情博物馆”。
我的生活,也彻底改变了。
我不再是那个躲在壳里、自怨自艾的失败者。
我有了新的事业,有了新的朋友,有了新的生活。
我的设计工作室,也因为这个“凶宅改造”的故事,在网上一炮而红。
找我做设计的人,络绎不绝。
我甚至开始挑活儿了。
有时候,林晓会给我发信息。
问我过得怎么样。
我只是淡淡地回一句:挺好。
她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我如今拥有的一切,都源于她当初的决绝。
从某种意义上说,我该谢谢她。
是她,让我离开了那个不属于我的世界。
是她,让我有机会,找到这个真正属于我的家。
这天晚上,我坐在院子里,泡了一壶茶。
月光如水,洒在兰花的花瓣上。
李大爷背着手,又溜达了进来。
“小陈,又一个人喝茶呢?”
“李大爷,坐。”我给他倒了杯茶。
他坐下,喝了一口,咂了咂嘴。
“好茶。”
他看着这满院的兰花,和灯光下熠熠生辉的陈列柜,感慨万千。
“谁能想到呢……谁能想到,这当初人人避之不及的鬼地方,现在成了咱们这条街的宝地了。”
他转过头,看着我,眼神里满是赞许。
“小陈,你小子,行!”
我笑了笑,没说话。
我抬起头,看着天上的月亮。
我想,宋师傅和白兰阿姨,此刻应该也在天上看着吧。
看着他们的家,以一种全新的方式,延续着他们的爱。
看着我这个偶然闯入的年轻人,在这里,找到了自己的人生。
风吹过,兰花摇曳。
我仿佛又听到了那个温柔的哭声,和那串在二楼徘徊的脚步声。
但这一次,我一点也不害怕。
我知道,那是他们在说:
谢谢你。
来源:晨来月为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