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是大楚最著名的丑公主,一桩御赐的婚姻让我和风光霁月的状元郎周斐绑在了一起。
我是大楚最著名的丑公主,一桩御赐的婚姻让我和风光霁月的状元郎周斐绑在了一起。
全京城都在看我们的笑话,说这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牛粪是我。
成婚三年,他睡了三年书房。
我们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直到那天,他红着眼睛将我堵在墙角,声音沙哑地问:「楚明曦,你心里……是不是早就有了别人?」
1
楚元四十七年的中秋宫宴,我又一次成了全京城的笑柄。
虽然我早已习惯,但当那位来自奚族的使臣,用带着浓重口音的官话,委婉却坚定地表示他们的首领更希望求娶一位“德行娴静、容貌清丽”的公主时,我还是感到脸颊上一阵火辣。
他甚至连我的封号都没提,但那闪烁的眼神和刻意避开的视线,比任何直接的嘲讽都更让人难堪。
我知道,我“和安公主”楚明曦的“美名”,早已随着惠贵妃这些年不遗余力的“宣扬”,传遍了番邦异域。
坐在高位的父皇,脸色在那一瞬间沉了沉。
他瞥向我的目光里,没有丝毫父亲的维护,只有被打扰了兴致的厌烦与嫌弃。
我垂下头,盯着面前食案上那些油腻腻的珍馐,胃里一阵翻搅。
这些都是惠贵妃特意“关照”御膳房为我准备的,美其名曰“公主丰腴,看着有福气”。
实际上,她不过是乐于见到我在这种场合,穿着紧绷在身上的浅色宫装,像个饕餮之徒般狼吞虎咽,坐实我蠢笨贪吃的形象。
而真正的焦点,是坐在我对面不远处,那个身着绯色状元袍,身姿如修竹般挺拔的年轻男子——周斐。
他是今夜当之无愧的明星,十七岁的状元郎,翰林院最年轻的庶吉士。
他那篇《论国道》被广为传颂,连父皇都私下赞了他好几回。
此刻,他正从容应对着周围官员的恭贺,言谈间气度雍容,眉眼温润,仿佛一块上好的美玉,散发着柔和却不容忽视的光华。
与我,简直是云泥之别。
宫宴在一种微妙的气氛中结束。
我扶着宫女的手,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那片喧嚣。
身后似乎还能听到若有若无的窃笑,像针一样扎在我的背上。
回到那座冷清的宫殿,我挥退了所有宫人,独自坐在窗前。
月光清冷地洒进来,照在我日益臃肿的身形上。
曾几何时,我也曾是父皇抱在膝头娇宠的嫡公主。
母后在时,我是这宫里最耀眼的存在。
可自从七岁那年母后薨逝,一切都变了。
惠贵妃,那个曾经在母后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出的女人,在掌权之后,将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在了我的身上。
她换掉了我身边所有忠心的旧人。
她克扣我的用度,却又在父皇面前摆出一副慈爱模样,给我送来堆积如山的油腻食物。
她给我裁制那些根本不合身的鲜艳衣料。
一开始,我也反抗过,挣扎过。
但当我最亲爱的乳母张嬷嬷被寻了个由头发配到浣衣局,当我视若亲人的桂公公被活活打死在宫门口时,我明白了。
在这吃人的深宫里,我的反抗,只会让身边关心我的人遭受更残酷的折磨。
从那时起,我学会了顺从。
我安静地吃下那些令人作呕的食物,我木然地穿上那些可笑的衣裳,我在惠贵妃的嘲讽和父皇的厌弃中,努力把自己缩成一个透明的影子。
我熬了六年,熬到了适婚的年纪。
我以为我的出路,大概就是被用来和亲,远远地打发出这个牢笼。
却没想到,连番邦都嫌弃我。
和敬公主,德贤皇后所出的那个比我小两岁的、真正被娇养着的妹妹,被选定替代我,远嫁奚族。
听说她在坤宁宫外哭了半日,德贤皇后却始终没有开门。
我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有兔死狐悲的凄凉,也有一丝可耻的庆幸。
但我知道,我不能坐以待毙。
惠贵妃绝不会让我有好日子过,和敬公主的今日,可能就是我的明日,甚至会更糟。
我必须为自己谋一条生路。
借着中元节命妇入宫请安的机会,我设法联络上了母后的家族,海氏。
我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甚至近乎卑微的信,请求族中长老看在我早逝母后的情分上,为我寻一门亲事。
我不求对方大富大贵,只求是个清白人家,能助我离开这座皇宫。
同时,我也一次次地去坤宁宫求见德贤皇后。
我知道她因和敬公主之事对父皇和惠贵妃心怀怨怼。
我跪在她面前,泣诉这些年的不易,也暗示惠贵妃的嚣张。
我赌她同病相怜的那一丝恻隐之心,赌她需要一个人,来给惠贵妃添堵。
德贤皇后始终很冷淡,大部分时间都在闭目诵经,对我置若罔闻。
但我没有放弃,每日雷打不动地去请安,陪她用素斋,陪她抄写经卷。
她宫里的膳食清淡得几乎没有油水,我正好借此机会悄悄削减饮食。
再加上心事重重,我竟很快地瘦了下来。
虽然脸色憔悴,但身形不再像过去那样臃肿得可怕。
我就这样在绝望中,小心翼翼地播下希望的种子,期盼着能有一线生机。
我未曾料到,我种下的种子,会以那样一种荒诞而猛烈的方式,破土而出。
2
前朝的纷争,如同夏日的雷雨,毫无征兆地倾泻而下。
父皇不知听了谁的怂恿,竟要在孝文太后——他的生母、我那位生前只是妃位的祖母——的忌辰,将她的牌位奉入太庙。
太庙,那是只有历代帝后才有资格安放神位的地方。
此举一出,满朝哗然。
以礼部尚书周正元为首的一干文臣,在朝堂之上引经据典,据理力争,生生将父皇顶得下不来台。
父皇勃然大怒,却拗不过这群读书人认死的理。
周尚书更是了得,直接带着一群官员,跪在了宫门外死谏。
那是七月流火的天气,毒日头晒得地砖滚烫。
可这群大臣硬是跪了两天,几个被拉出来杀鸡儆猴打了板子的年轻官员,反而一脸荣耀。
父皇最终无奈地收回了成命,但这口恶气,却是结结实实地堵在了心里。
他回到后宫,砸了多少名贵的瓷器古董,宫人们都战战兢兢,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成了出气筒。
我冷眼旁观,心中却是一动。
周正元,正是周斐的父亲。
这位古板刚正的老大人,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拂逆父皇的圣意了。
我隐约觉得,这或许会是一个契机,但具体是什么,我还看不分明。
我依旧每日去坤宁宫点卯。
德贤皇后似乎比以前更沉默了些,周身都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哀愁。
也是,和敬公主即将远行,她这个做母亲的,心里怎能好过。
这一日,我刚伺候德贤皇后用完午膳,正准备告退,外面却传来太监尖细的通传声,说皇上驾到。
父皇走了进来,脸色依旧有些阴沉,但看到德贤皇后时,还是勉强挤出了一丝笑意。
他大约是觉得亏欠了皇后母女,近来来坤宁宫的次数明显多了些。
我连忙跪下行礼。
父皇随意地摆了摆手,目光在我身上停顿了一瞬,似乎闪过一丝讶异。
“明曦似乎清减了些。”
德贤皇后淡淡接口:“孩子大了,知道爱美了,近来吃得清淡。”
父皇“唔”了一声,没再多言,转而和皇后说起些闲话,语气带着刻意的温和。
我垂首站在一旁,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忽然,父皇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几分烦躁:“周正元那个老匹夫,真是冥顽不灵!仗着读过几本圣贤书,就不把朕放在眼里!若不是看在他……”
他后面的话没说完,但那股愤懑之意却显而易见。
德贤皇后静静地拨动着手中的念珠,忽然抬眼,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扫过我,然后对父皇轻声说道:“陛下何必与臣子动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当。周大人……不过是恪守臣节罢了。”
她顿了顿,声音依旧平淡无波:“说起来,和安也到了年纪,她的婚事,陛下可有考量?”
我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攥紧了袖口。
父皇闻言,眉头微皱,显然还没从对周尚书的怒气中脱离出来,随口道:“她?惠妃前几日倒是在朕跟前提了几家,不是些纨绔,就是些……”他瞥了我一眼,没再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以我的名声和现状,也寻不到什么好人家。
德贤皇后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像羽毛一样,搔在人的心上。
“陛下,周家……不是正有一位麒麟子吗?刚中了状元,风头无两。”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我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
父皇先是一愣,随即,我清楚地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亮,那是一种混合着惊愕、恍然,以及某种近乎恶作剧得逞般的快意。
“皇后是说……周斐?”父皇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脸上的阴霾竟一扫而空,嘴角甚至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好,好啊!好主意!”
他猛地站起身,来回踱了两步,越说越觉得畅快:“周正元!你不是最讲规矩吗?不是最看重你那个儿子的前程吗?朕就赐他尚主!朕倒要看看,你这礼部尚书,还怎么当!你们周家满门的仕途,还怎么走!哈哈哈!”
他笑得开怀,仿佛解决了一个天大的难题。
我却如坠冰窟。
尚公主,对于周家这样的士族门阀来说,无异于一道催命符。
驸马都尉是个闲职,驸马的近亲皆不得任实权要职。
这等于是一道旨意,就断了周家最引以为傲的继承人以及整个家族未来的政治生命。
父皇这是要用我这枚他早已弃若敝履的棋子,去给他最讨厌的臣子一记最狠的耳光。
而我,海家和德贤皇后为我铺的路,竟然通向了这样一个意想不到的悬崖。
“拟旨!”父皇意气风发地对外面吩咐道,“朕要赐婚!将和安公主楚明曦,赐婚于新科状元周斐!”
旨意下达得飞快。
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整个京城都炸开了。
所有人都明白,这不是一桩姻缘,这是一场惩罚,一场针对周家的,赤裸裸的羞辱。
我呆立在坤宁宫中,浑身冰凉。
德贤皇后依旧垂眸捻着佛珠,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并非出自她口。
我知道,我成了她报复惠贵妃(惠贵妃想与周家结亲未果)、反击父皇的一把刀。
而我,无力反抗。
周家的反应可想而知。
据说周尚书接旨时,当场脸色煞白,险些晕厥。
周斐,那个光芒万丈的年轻状元,一夜之间从云端跌落。
而我,在短暂的震惊和茫然之后,心底竟生出一丝扭曲的平静。
无论如何,我终于可以离开这座皇宫了。
即使前方是另一个牢笼,即使我将面对的是周家全族的怨恨和一个被迫娶我的丈夫的冷眼。
也好过在这里,被惠贵妃当作玩物,被父皇当作耻辱。
我的出嫁事宜,由内务府和礼部共同操办,因为带着明显的“圣意”,倒是无人敢怠慢。
嫁妆丰厚得超乎规制,公主府也修建得美轮美奂。
我知道,这不过是父皇为了彰显“皇恩浩荡”,顺便把周家架在火上烤得更狠一些。
惠贵妃气得摔碎了好几套心爱的茶具,听说她宫里的气压比父皇的御书房还低。
我那几位庶出的妹妹,更是酸得如同泡在醋缸里,接连来我宫里“道喜”,话里话外无外乎是“周公子那般人物,真是可惜了”、“姐姐真是好福气”之类的嘲讽。
我统统含笑收下,不置一词。
在待嫁的这三个多月里,我更加严格地控制饮食,配合着德贤皇后宫里的清淡斋菜,我瘦得很快。
往日紧绷在身上的衣裳,都变得空荡起来。
尚衣局的女官来回跑了无数趟,为我修改嫁衣,每次都要抱怨尺寸变化太大。
大婚之日终于到来。
我穿着层层叠叠的凤冠霞帔,由命妇搀扶着,走出住了十七年的宫门。
在踏出宫门的那一刻,我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
朱红色的宫墙巍峨耸立,将里面的富贵、倾轧、眼泪和绝望,都牢牢锁住。
我转过身,义无反顾地走向花轿。
楚明曦,你要活着,要好好活着。
花轿摇摇晃晃,载着我,驶向那个陌生的,被称为“家”的地方。
也驶向那个被我无辜牵连,注定恨我的夫君——周斐。
婚礼的仪式繁琐而冗长。
我被送入洞房时,已是深夜。
头上沉重的凤冠压得我脖子生疼。
房间里红烛高烧,到处贴着大红喜字,一派喜庆景象,却安静得让人心慌。
我端坐在铺着大红鸳鸯被的喜床上,静静地等待着。
我知道,他或许不会来。
或者说,我并不希望他来面对这尴尬的一幕。
直到后半夜,门外才传来踉跄的脚步声和下人们低低的劝阻声。
门被推开,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
我的新郎,周斐,被两个小厮搀扶着,几乎是跌撞进来的。
他穿着一身大红的喜服,衬得脸色更加苍白,眼神涣散,显然是喝得烂醉。
他被人扶着,直接倒在了喜床上,几乎是瞬间,便失去了意识。
喜娘和丫鬟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我轻轻叹了口气,自己伸手,缓缓掀开了盖头的一角。
烛光下,周斐紧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即使醉得不省人事,他的眉眼依旧好看得令人心折。
只是那紧蹙的眉头,泄露了他内心的痛苦与不甘。
“都退下吧。”我平静地吩咐道,“打盆热水来,再煮碗醒酒汤温着。”
下人们如蒙大赦,悄声退了出去。
我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然后走到床边。
我费力地帮他脱掉了靴子和外袍,又用温热的毛巾,仔细地替他擦了脸和手。
他睡得很沉,对我的动作毫无反应。
做完这一切,我吹灭了几盏过于明亮的蜡烛,只留了床头一对小小的喜烛。
然后,我抱着另一床被子,走到窗边的软榻上,和衣躺下。
红烛噼啪作响,映着满室刺眼的红。
我看着床上那个陌生的、注定要与我纠缠一生的男子,心中一片茫然。
这一夜,我们一个醉卧婚床,一个独坐天明。
3
晨光透过窗棂,悄无声息地洒满房间。
我靠在软榻上,几乎一夜未眠。
身上还是那身繁复沉重的喜服,压得我浑身酸痛。
床上的人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压抑的呻吟。
周斐醒了。
他扶着额头坐起身,眼神里还带着宿醉的迷茫,当他的目光扫过满室刺目的红,以及坐在窗边、同样一身红衣的我时,那迷茫瞬间被惊愕和慌乱取代。
他几乎是弹跳下床,踉跄了一下才站稳。
「公主殿下!」他声音沙哑,带着明显的窘迫,「臣……臣昨夜失仪,请公主恕罪。」
他的目光快速从我脸上掠过,便立刻移开,看向别处,仿佛多看一眼都是煎熬。
我知道,经过一夜折腾,我脸上的妆容恐怕早已糊成一团,形容狼狈不堪。
「无妨。」我站起身,动作因为僵硬而有些迟缓,「驸马既已醒来,便让丫鬟们进来伺候梳洗吧。」
我顿了顿,补充了那句维系着最后一点体面的话:「按照规矩,盖头需由驸马亲手挑起,才算礼成。」
周斐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连忙在桌上找到那根小小的喜杆。
他走到我面前,动作有些僵硬地、用杆子的另一端轻轻挑向我还盖在头上的红盖头。
盖头滑落的瞬间,他的视线不可避免地与我对上。
我清晰地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诧异。
或许是因为我远比传闻中瘦削,也或许是因为我过于平静的眼神。
但那诧异也只是一瞬,便迅速被更深的疏离和客套所掩盖。
「臣……唐突了。」他后退一步,躬身道。
「驸马不必多礼。」我微微颔首,「我先去更衣。」
我走向净房,将这一身沉重的行头和他探究的目光,一并关在门外。
热水氤氲,洗去一夜的疲惫和残妆。
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底带着青黑,但下颌的轮廓确实清晰了许多。
我知道,我离“美”这个字还差得很远,但至少,不再是从前那个连自己都厌恶的臃肿模样。
梳洗完毕,换上常服,我走出净房。
周斐也已由小厮伺候着整理妥当,换上了一身天青色的常服,更显得身姿挺拔,面如冠玉。
只是他眉宇间笼罩着一层驱不散的郁色。
我们一同去用早膳。
长长的膳桌上,摆满了精致的点心和小菜,但气氛却冷得能结冰。
我们相对而坐,默默进食。
席间只有碗筷轻微的碰撞声。
我吃得不多,几乎是数着米粒在吃。
周斐似乎也没什么胃口,草草用了一些便放下了筷子。
「公主。」他开口,声音平静无波,「臣已命人将书房收拾出来。臣平日需读书习字,恐打扰公主清静,日后便宿在书房了。」
他终于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我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恢复自然。
这在我的预料之中。
或者说,这已是目前情况下,我们能维持的最体面的相处方式。
「好。」我抬起头,看着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同样平静,「驸马自便即可。府中一应事务,我会打理,不会烦扰驸马。」
他似乎没料到我会答应得如此干脆,抬眼看了我一下,很快又垂下眼帘。
「有劳公主。」
早膳在愈发沉闷的气氛中结束。
他起身告辞,去了前院的书房,或者说,那是他为自己划定的领地。
从这一天起,公主府便无形中分成了两半。
一半是我所在的后宅,另一半,是他栖身的前院书房。
我们成了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
我并未因此而消沉。
相反,我感到一种奇异的轻松。
至少在这里,没有惠贵妃时刻的刁难,没有宫人暗地的嘲讽。
我是这座府邸名正言顺的女主人。
我开始真正接手管理公主府的事务。
父皇给的嫁妆十分丰厚,田庄、铺面一应俱全。
我每日查阅账本,接见管事,将母后当年教我的理家之道一点点运用起来。
闲暇时,我便看书、习字,或者在内院的小花园里散步。
周斐果然信守承诺,从不踏足后宅。
我们偶尔会在府中的花园或回廊相遇,每次都是客气地点头致意,然后擦肩而过。
他恪守着臣子的本分,恭敬却疏远。
我知道,那道赐婚的圣旨,像一根坚硬的刺,横亘在我们之间,也深深扎在他的心里。
我没有试图去拔掉它。
我知道,那不是现在的我能够做到的。
京城里关于我们的流言,从未停歇。
「丑公主独守空闺,状元郎夜宿书房」,
这样的谈资,足够让那些闲人咀嚼上好一阵子。
有时我出门参加一些无法推辞的命妇聚会,总能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或同情、或鄙夷、或幸灾乐祸的目光。
我皆坦然受之,仿佛她们议论的是别人。
惠贵妃并未因我出嫁而放过我。
她安插在公主府的眼线,时不时会弄出些小动静,或是克扣用度,或是散布些无中生有的谣言。
我都悄无声息地处理了。
该敲打的敲打,该发卖的发卖。
几次之后,府里倒是清净了不少。
时间就这样平静无波地流淌,一晃便是数月。
秋去冬来,京城下了第一场雪。
我让下人在暖阁里多添了几个火盆,坐在窗边看外面雪花纷飞。
周斐书房里的灯,总是亮到很晚。
我不知道他在里面做些什么,是读书,还是对着窗外那片冰冷的夜色出神?
我们就像两条平行线,生活在同一座府邸,却朝着各自的方向延伸,似乎永无交集之日。
但我心里明白,这种平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假象。
那根刺,还深深扎在那里。
只要它还在,我们就永远无法真正安宁。
而我,在等待一个机会。
一个或许能改变这一切的机会。
4
冬雪消融,春回大地。
公主府里的日子,像一池不起波澜的湖水,表面平静,底下却暗藏着无形的隔阂。
周斐依旧宿在书房。
我们依旧在偶尔碰面时,客气而疏离地互相致意。
他称我「公主殿下」,我称他「驸马」。
泾渭分明。
京城里的人似乎也对我们失去了新鲜感,新的谈资取代了旧日的笑话。
但我能感觉到,一种更深的压抑,笼罩在周斐的眉宇间。
曾经那个在琼林宴上意气风发的少年状元,如今只能顶着「驸马都尉」这个虚衔,每日去那个清闲得发霉的衙门点卯,然后回到书房,对着满架诗书,空耗才华。
这种闲散,对于一个有抱负的年轻人来说,无异于一种凌迟。
我偶尔从下人口中得知,他昔日的同窗好友,有的外放做了实权知县,有的在翰林院参与编修国史,前程似锦。
唯有他,被困在这座金丝笼里。
我理解他的苦闷,却无从安慰。
任何安慰,从我这个“罪魁祸首”口中说出,都只会显得虚伪和讽刺。
我所能做的,只是尽量将府中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不让他为俗务烦心,同时,也更加谨慎地约束下人,不许有任何怠慢驸马的言行。
这年春天,周老夫人,也就是周斐的母亲,染了一场风寒,病了好些日子。
于情于理,我都该去探望。
这是我第一次踏入周府的大门。
周家是书香门第,府邸不如公主府奢华,却处处透着清雅古朴。
亭台楼阁,一草一木,都看得出是经过精心打理的。
只是,府中上下对待我的态度,恭敬之余,总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疏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怼。
我心中了然。
周正元大人被明升暗降,调去了钦天监那个闲职。
周家子弟的仕途也因我这桩婚事或多或少受到了影响。
他们无法怨恨皇帝,便将这怨气,转移到了我的身上。
周老夫人卧病在床,脸色憔悴。
见到我,她挣扎着要起身行礼,被我连忙按住。
「母亲抱恙在身,不必多礼。」我坐在床边,轻声询问病情。
周老夫人客套地回应着,眼神却有些闪烁,不太敢与我对视。
言语间,皆是小心翼翼的恭敬,感受不到丝毫婆媳间的亲热。
坐了一盏茶的功夫,我觉得气氛实在沉闷,便起身告辞。
周老夫人明显松了口气,命丫鬟取来一个锦盒,说是给我的见面礼。
我道谢收下,没有多留。
走出周老夫人的院子,我在回廊下遇到了下朝回来的周正元大人。
他见到我,一丝不苟地行臣子之礼。
「老臣参见公主殿下。」
我侧身避开:「父亲大人快快请起,折煞儿媳了。」
周正元直起身,面容清癯,神色严肃,眼神锐利得像一把刀,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
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怨恨,只有一种深沉的、如同古井般的失望和审视。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开了。
那背影,挺拔却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落寞。
我站在原地,春日暖阳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我知道,我不受欢迎。
我像一颗被强行嵌入这个家族的石子,打乱了他们原有的平静和规划。
回公主府的马车上,我掀开车帘,看着外面熙熙攘攘的街道。
小贩的叫卖声,孩童的嬉笑声,充满了鲜活的生活气息。
而我,仿佛与这一切都隔着一层透明的墙。
即便走出了那座皇宫,我似乎依然被困在另一个无形的牢笼里。
晚上,周斐罕见地没有直接回书房,而是来到了我的院外。
他让丫鬟通传,说有事求见。
我请他进来。
他站在花厅里,身姿依旧挺拔,但眉宇间的郁色似乎比平日更重了些。
「公主今日去过周府了?」他开口,声音有些低沉。
「是,去探望母亲病情。」我答道。
「有劳公主挂心。」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家母……若有言语不周之处,还望公主海涵。」
原来他是为了这个而来。
是怕我受了委屈,还是怕我因此迁怒周家?
我看着他,平静地说:「驸马多虑了。母亲待我很好,礼数周全。」
他抬眼看了看我,似乎想从我脸上分辨这话的真伪。
最终,他只是又行了一礼:「如此,臣便放心了。不打扰公主休息,臣告退。」
他转身离开,背影消失在夜色中。
我站在窗前,看着窗外沉沉的夜幕。
我们之间,似乎只剩下这些客套而苍白的话语。
像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那晚之后,周斐来我这里的次数更少了。
我们像是默契地遵守着某种界限,互不打扰。
有时,我会听到前院传来隐约的笛声,曲调悠远而寂寥,吹的都是些边塞思乡、壮志难酬的曲子。
我就坐在内院,静静地听着。
笛声在夜风中飘散,带着说不尽的惆怅。
我知道,他的心,不在这里。
或许,永远也不会在这里。
但我没有放弃。
我依旧每日打理事务,看书习字。
我开始悄悄留意朝中的动向,通过一些特殊的渠道,了解外面的世界。
我知道,我不能坐以待毙。
我必须为自己,或许,也为这段死水般的婚姻,寻找一条出路。
哪怕那条路,布满荆棘。
5
夏去秋来,院中的桂花开了又谢,空气里残留着一丝甜香。
我与周斐“相敬如宾”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将近两年。
这两年里,我们如同生活在同一片屋檐下的两个影子,各自沿着固定的轨迹运行,交集寥寥。
我将公主府打理得愈发妥帖,名下的田庄铺面收益也渐有起色,手头比刚出宫时宽裕了许多。
我甚至暗中资助了一间由母后旧人开办的、收留孤寡妇孺的善堂。
周斐似乎也渐渐习惯了驸马都尉的清闲生活,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他每日按时点卯,回府后多半时间都待在书房,偶尔会与几位未曾因他尚主而疏远的清流文人小聚,品茗论诗。
只是他眼底深处的那抹落寞,始终未曾散去。
我原以为,日子或许就会这样波澜不惊地过下去,直到那一天。
那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午后,我正在查看善堂送来的账目,贴身丫鬟云雀匆匆进来,脸色有些不安。
「公主,门房传来消息,说……说外面有些不好的流言。」
云雀是母后去世前就安排在我身边的小宫女,对我还算忠心,也是这府里少数我能略微信任的人。
「什么流言?」我放下账本,并未太在意。
这两年来,关于我的流言从未断绝,无非是些“丑公主遭厌弃”的老调重弹,我早已麻木。
云雀犹豫了一下,低声道:「这次……说得很难听。说公主您……您心中早已另有他人,所以驸马才……才常年宿在书房,对您不闻不问……」
我的手指微微一僵。
这谣言,比从前的任何一次都要恶毒。
它不仅诋毁我的名誉,更是在周斐本就难以愈合的伤口上,又撒了一把盐。
更是将我们这桩本就脆弱的婚姻,推向悬崖边缘。
「从哪里传出来的?」我沉声问。
「奴婢打听了,源头……似乎是从惠贵妃娘家那边的一个远房亲戚府里传出的,然后就在各个茶楼酒肆传开了。」
惠贵妃。
果然是她。
她终究还是不肯放过我。
用这种下作的手段,不仅要毁了我,更要彻底离间我与周斐,让周家也沦为笑柄。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愤怒解决不了问题。
「驸马……知道了吗?」我问。
云雀摇摇头:「奴婢不知。但外面传得这样厉害,恐怕……」
她的话没说完,但我已经明白了。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混乱。
紧接着,守门的婆子有些惊慌地进来禀报:「公主,驸马爷……驸马爷来了,脸色很不好看……」
我的心猛地一沉。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我示意云雀和婆子都退下,整理了一下衣襟,端坐在花厅的主位上。
周斐几乎是闯进来的。
他很少来内院,更从未有过如此失态的时候。
他穿着一身官袍,像是刚从衙门回来,连衣服都未曾换下。
他的脸色苍白,嘴唇紧抿,一向清润的眼眸此刻布满了血丝,像是熬了夜,又像是压抑着极大的情绪。
他站在花厅中央,胸口微微起伏,目光直直地钉在我身上,那眼神复杂得让我心惊,有愤怒,有怀疑,有痛苦,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受伤?
「驸马。」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何事如此匆忙?」
他盯着我,半晌没有开口,呼吸粗重。
花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终于,他向前踏了一步,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质感:「楚明曦……」
他没有叫我公主殿下。
他直呼了我的名字。
「外面那些传言……是不是真的?」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像是要从我脸上找出蛛丝马迹,「你告诉我……你心里,是不是早就有了别人?」
最后那句话,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一种压抑已久的、近乎绝望的质问。
红血丝充斥着他的眼眶,让他看起来有些狰狞。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被一纸荒唐圣旨绑在我身边的男人,看着他此刻因为莫须有的谣言而痛苦失控的样子。
心中百感交集。
有委屈,有愤怒,但更多的,竟是一丝莫名的……心疼?
我深吸一口气,迎上他灼人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周斐,你听好。」
「那些传言,是假的。」
「我楚明曦行事,或许算不得多么光明磊落,但还不屑于做这等苟且之事。」
「至于我心里有谁……」我顿了顿,目光坦然地看着他,「在嫁入周家之前,我的人生只有那座皇宫,只有生存。我没有多余的心思,去装下任何一个‘别人’。」
我的语气平静而坚定,没有任何闪躲。
周斐愣住了,眼中的疯狂和质疑渐渐被一种茫然的错愕所取代。
他似乎没料到我会如此直接地否认。
「那……那为什么……」他喃喃道,语气不再像刚才那样激烈,带着困惑,「为什么我们……」
「为什么我们会是今天这个样子?」我接过他的话,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弧度,「驸马难道不清楚吗?这桩婚姻因何而来,你我又为何会绑在一起?」
「从一开始,这就不是一桩你情我愿的姻缘。它是陛下的一时之气,是德贤皇后的一步棋,是打压周家的一根棍子。」
「我们两个,都是棋子,都是受害者。」
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仰头看着这个比我高出一个头的男人。
「周斐,我无法选择我的出身,也无法反抗陛下的旨意。但我可以选择我成为什么样的人。」
「我从未想过要伤害你,也从未想过要拖累周家。」
「外面的流言,是有人刻意散播,目的就是要离间我们,看我们周家和我这个公主的笑话。你若信了,便是正中他人下怀。」
我一口气说完,感觉胸口憋了许久的那股郁气,似乎消散了一些。
周斐怔怔地看着我,眼神里的血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我读不懂的情绪。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窗外的天色都开始暗沉。
终于,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我……我知道了。」
他后退了一步,重新拉开了我们之间的距离,又恢复了些许往日的克制,但那份疏离感,似乎淡了一些。
「今日……是臣失态了。」他躬身一礼,「打扰公主清静,臣告退。」
他没有再说别的,转身离开了花厅。
背影依旧挺拔,却似乎不再像刚才那样紧绷。
我看着他消失在暮色中,缓缓坐回椅子上,感觉浑身的力量都被抽空了。
这一次突如其来的冲突,像一场猛烈的雷阵雨,冲刷掉了我们之间那层虚伪的平静。
它将所有不堪的现实,血淋淋地摊开在我们面前。
但或许,也只有经过这样的冲刷,一些被掩盖的东西,才能有机会显露出来。
我不知道他是否完全相信了我的话。
但至少,我们之间,第一次有了真正意义上的对话。
而不是那些客套而冰冷的敷衍。
这算是一个开始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与惠贵妃,与这命运的抗争,还远远没有结束。
6
那日争吵之后,公主府陷入了一种更为微妙的氛围。
周斐不再像从前那样,刻意回避与我碰面。
有时在回廊相遇,他会停下脚步,微微颔首,虽然依旧话不多,但眼神不再像过去那样完全视而不见。
他甚至会偶尔问起府中的一些琐事,比如「园子里的菊花开得可好?」或者「近日天气转凉,公主需添置衣物。」
语气虽然还是客套,却多了几分人间烟火的温度。
我一一作答,态度平和。
我们之间,仿佛达成了一种无声的默契,不再提起那日的不快,也不再触碰那桩婚姻的根源,只是尝试着,像两个被迫同住的陌生人,开始学着和平共处。
流言的风波,在我的冷处理和周斐不再回应的情况下,渐渐平息了下去。
惠贵妃这一拳,像是打在了棉花上,未能掀起她预期的风浪。
深秋时节,周斐感染了风寒,病倒了。
起初只是轻微的咳嗽,他并未在意,依旧每日出门。
直到那日傍晚,他从衙门回来,脸色潮红,脚步虚浮,差点在院门口绊倒,被眼疾手快的小厮扶住。
我得到消息赶去前院书房时,大夫刚诊完脉。
「驸马爷是劳累过度,加之感染风寒,邪气入体,需得好生静养几日,切忌再劳神费力。」老大夫捋着胡须说道。
我吩咐下人按方抓药,仔细煎煮。
周斐靠在床头,闭着眼,眉头微蹙,似乎很难受。
他很少露出这样脆弱的神情。
褪去了平日那份疏离的铠甲,他看起来年轻了许多,也……真实了许多。
我让丫鬟们都退下,自己坐在床边的绣墩上,拿起温热的毛巾,轻轻敷在他的额头上。
他身体微微一僵,睁开了眼。
看到是我,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有些不自在地想坐起身。「公主……怎敢劳烦……」
「别动。」我按住他的肩膀,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发烧了就要好好躺着。」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最终还是顺从地躺了回去。
我替他换了好几次毛巾,又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
动作有些生疏,但我做得很仔细。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他略显粗重的呼吸声,和蜡烛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
「公主……」他忽然开口,声音因为生病而有些沙哑低沉,「那日……是我唐突了。我不该听信流言,更不该……那样质问你。」
我没想到他会突然道歉,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
「都过去了。」我轻声道,「驸马不必放在心上。」
他沉默了片刻,目光望着帐顶,幽幽地说:「其实我知道,那些话多半是假的。只是……只是当时心里憋着一股火,无处发泄……」
他苦笑了一下,带着浓浓的自嘲:「或许我气的,并不是那些流言,而是我自己。气我自己被困在这里,无能为力,连自己的妻子……都要因为我的无能而受人非议。」
这是我第一次听他如此直白地袒露心声。
那份深藏的痛苦和不忿,像冰层下的暗流,终于找到了一个缝隙,汹涌而出。
我没有打断他,只是静静地听着。
「我寒窗苦读十载,本以为可以凭借胸中所学,报效朝廷,光耀门楣。却没想到……一纸婚书,断送了一切。」
「有时候我看着从前不如我的同窗,如今都能施展抱负,心里……实在不是滋味。」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落寞和不甘。
我看着他苍白的侧脸,心中触动。
我何尝不明白这种理想幻灭的痛苦?
在宫里的那些年,我何尝不也是被困在方寸之地,看不到任何希望?
「驸马。」我轻声开口,「世事难料,并非所有事情都能如愿。但无论如何,活着,总还有希望。」
他转过头,看向我,眼中带着一丝探究。
我继续道:「陛下春秋鼎盛,将来之事,谁又能说得准呢?况且,驸马满腹经纶,即便不在其位,亦能谋其政。读书明理,修身齐家,未必就不是一种贡献。」
「齐家……」他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审视。
或许是我的话起了作用,或许是他病中脆弱,需要倾诉。
那晚,我们断断续续地聊了许多。
他跟我说起他年少时求学的趣事,说起他对朝政的一些见解。
我发现,他并非我想象中那个只有傲气的贵公子,他有着敏锐的洞察力和深沉的家国情怀。
而我,也偶尔会插上几句。
当我谈及对某些史书的见解,或者对当下时局的一些看法时,我注意到他眼中闪过的惊讶。
他大概从未想过,我这个传闻中蠢笨丑陋的公主,内里并非草包。
药煎好了,我亲自端给他。
他接过药碗,手指不经意间触碰到我的,两人都微微一顿。
他低头,默默地将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
我递过一颗蜜饯。
他愣了一下,接过,放进嘴里。
「谢谢。」他低声说,耳根似乎有些泛红。
我在书房里陪了他很久,直到他药力发作,沉沉睡去。
我替他掖好被角,吹灭了多余的蜡烛,只留了一盏小灯,然后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门外月色正好,清辉满地。
我抬头望着那轮明月,心中一片澄澈。
这一次,或许真的不一样了。
那层横亘在我们之间的坚冰,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
有光,透了进来。
7
周斐的病,在精心照料下,很快好了起来。
病愈之后,他对我态度明显有了转变。
虽然依旧称不上亲密,但那份刻意的疏远消失了。
他开始每日与我一同用晚膳。
饭桌上,我们的话渐渐多了起来。
起初只是谈论些府中琐事,天气变化。
后来,他会说起在衙门听到的一些无关紧要的趣闻,或者某本新得的书。
偶尔,他也会征询我对某些事情的看法。
我发现,我们竟然在很多事情上,都有着相似的见解。
他欣赏我的冷静和通透,而我,则钦佩他的才学和正直。
我们像两个偶然相遇的旅人,在漫长的孤独行走后,终于发现了可以彼此交谈的伙伴。
那种精神上的共鸣,远比外貌的吸引,更为持久和动人。
我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多了起来。
心情舒畅,加上饮食规律,我的身形愈发匀称,脸色也不再是病态的苍白,而是透出健康的红润。
某日对镜自照,我惊讶地发现,镜中的人,眉目舒展,眼眸清亮,虽然算不上绝色,但早已褪去了昔日那个“丑公主”的影子,自有几分清雅气度。
周斐看我的眼神,也悄然发生着变化。
不再是过去的回避和客气,而是多了几分欣赏,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这年冬天,朝廷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临近年底,户部核算各地钱粮,发现东南某个州府账目有疑点,似乎涉及粮饷亏空。
此事可大可小,若深究下去,恐怕会牵连甚广。
父皇似乎想息事宁人,但朝中一些御史言官却不肯罢休,认为必须查个水落石出。
周斐虽然身在闲职,但依旧关心朝政。
那几日,他显得有些心事重重,晚膳时也时常走神。
「驸马似乎在为何事烦忧?」我放下筷子,问道。
他回过神,叹了口气:「是东南漕运那边的事。账目不清,恐有蛀虫,但陛下似乎不欲深究。」
我沉吟片刻,道:「东南漕运关乎京城命脉,若真有亏空,恐非小事。只是……此事牵连必广,若无真凭实据,贸然弹劾,只怕会打草惊蛇,甚至引火烧身。」
周斐有些惊讶地看着我:「公主也关注此事?」
我微微一笑:「闲来无事,看看邸报,总能知道些皮毛。我觉得,此事或可从往年漕粮入库的勘合文书入手,比对各州县上报的数字与京城实际接收的数字,细微之差,或可见端倪。只是历年文书浩如烟海,查起来需得隐秘且耐心。」
周斐眼中闪过一道亮光,他显然没想到我能提出如此具体的思路。
他沉思良久,点了点头:「公主所言极是。这倒是个法子……只是,如今我这般身份,不便插手……」
他的语气带着遗憾。
「驸马不便,总有人方便。」我意有所指地提醒道,「听闻御史台有位姓王的御史,为人刚正,或许可以……」
我没有把话说完,但周斐已经明白了我的意思。
他看着我,目光深邃,带着一种全新的、审视的意味。
「公主……似乎与外界传闻,很不相同。」
我迎着他的目光,坦然道:「宫里长大的孩子,若真是个傻子,恐怕也活不到今日。有些事,不是不懂,只是不得不装不懂罢了。」
了然地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理解和……心疼?
他没有再说什么,但我知道,我们之间的距离,又拉近了一步。
后来,我听说那位王御史果然上书,弹劾东南漕运亏空一事,并且提供了一些初步的线索,引得朝野震动。
父皇不得不下令彻查。
周斐在那段时间,似乎格外忙碌,经常与几位交好的文人闭门长谈。
我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但我从不过问。
只是在他晚归时,会让人备好宵夜,温在灶上。
有时,他会带来一些外面的消息,比如查案的进展,比如某些官员的动向。
我们像一对默契的盟友,分享着信息,分析着局势。
这种并肩而立的感觉,很奇妙。
它让我觉得,我不再是孤身一人。
年关将至,公主府里也开始张灯结彩,准备过年。
这是我们一起过的第二个年,但气氛却与第一个年截然不同。
府里多了许多欢声笑语。
下人们也敏锐地察觉到主人之间关系的变化,做事更加尽心尽力。
腊月二十三,小年夜。
周斐没有出门,我们一同在花厅用了丰盛的晚膳。
饭后,他忽然提议:「公主,听闻今年西市的灯会格外热闹,我们……去看看可好?」
我愣住了,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邀请我一同出游?
看着我惊讶的表情,他有些不自然地别开脸,耳根微红,解释道:「整日闷在府里也无趣,不如出去走走,沾沾人气。」
我的心,不受控制地快速跳动起来。
「好。」我听见自己这样回答,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们乘坐马车去了西市。
果然是人山人海,灯火璀璨,各式各样的花灯争奇斗艳,叫卖声、欢笑声不绝于耳。
我们并肩走在熙攘的人群中。
他刻意走在外侧,替我挡开拥挤的人流。
这是我们第一次,像一对寻常的夫妻一样,走在街市上。
他看着那些精巧的花灯,偶尔会跟我讲解其背后的典故或制作工艺。
我静静地听着,抬头看着他被灯火映亮的侧脸,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在一个卖面具的摊子前,他停下脚步,拿起一个憨态可掬的兔子面具,递给我。
「试试?」
我接过,戴在脸上,只露出一双眼睛。
隔着面具,我大胆地看着他。
他也在看我,眼眸深邃,映着万千灯火,亮得惊人。
「很好看。」他轻声说,语气无比自然。
那一刻,周遭所有的喧嚣仿佛都远去了。
我只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那层隔在我们之间的冰,在这个灯火阑珊的夜晚,彻底消融了。
8
从灯会回来之后,我们之间的关系,进入了一种心照不宣的新阶段。
周斐不再回书房歇息。
他搬回了主院。
起初,我们仍是分榻而眠,但彼此都明白,那最后一道界限,已然模糊。
我们像一对真正的新婚夫妻,开始尝试着靠近,了解,接纳对方。
夜晚不再寂静无声。
我们会靠在床头,聊很久的天。
从朝堂轶事到诗词歌赋,从童年趣事到人生理想。
我发现,褪去了那份因命运捉弄而产生的戾气和防备,周斐其实是个内心很温暖的人。
他学识渊博却不迂腐,心怀天下却也不失情趣。
而他,也渐渐看到了一个不同于传闻的楚明曦。
我不是那个只会唯唯诺诺的丑公主,我也不是那种工于心计的深宫怨妇。
我有我的坚韧,我的智慧,和我对这个世界独特的理解。
我们像是两块残缺的拼图,在经历了最初的错位和排斥后,终于找到了彼此契合的边缘。
春天的时候,周斐收到一封来自江南旧友的信。
信中提到江南文坛近期的一场论战,关乎古文经义的理解,争辩十分激烈。
周斐看完信,若有所思。
晚间歇下后,他忽然对我说:「明曦,我想写篇文章。」
9
周斐的文章,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在江南文坛激起了不小的涟漪。
他没有署名,只以「京华闲人」为号,文章却以其犀利的观点、严密的逻辑和斐然的文采,引得众多文人争相传抄、讨论。
支持者赞其「直指肯綮,发人深省」,反对者则斥其「标新立异,哗众取宠」。
争论愈演愈烈,甚至引起了京城一些清流官员的注意。
有人猜测这「京华闲人」是某位隐居的大儒,也有人认为是翰林院哪位新锐的手笔。
没有人会想到,这篇引起风波的文章,竟出自一位被世人认为「仕途尽毁」的驸马都尉之手。
周斐对此倒是很平静。
他每日依旧去那个清闲的衙门点卯,回府后便埋首书斋,或与我探讨学问,或继续写一些不署名的策论、评论。
我知道,他并非为了虚名,而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才华、表达思想的出口。
这种精神上的充实,一定程度上弥补了他无法在朝堂上一展抱负的遗憾。
我默默支持着他。
替他收集需要的书籍资料,在他写作时为他准备好清茶点心,在他文思枯竭时,做他第一个读者,提出一些或许浅薄、但足够真诚的建议。
我们的生活,仿佛驶入了一条平静而温暖的河流。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惠贵妃终究还是不肯放过我们。
这日,我正与管家核对春季田庄的收益账目,云雀匆匆进来,脸色凝重地递给我一张小小的、卷起的纸条。
「公主,是坤宁宫那边悄悄递出来的。」
我心中一动,展开纸条,上面只有寥寥数字:「惠妃欲借漕案,构陷周家,慎之。」
我的心猛地一沉。
东南漕运的案子,在那位王御史的坚持和周斐暗中提供的一些线索帮助下,已经查到了关键时刻,牵扯出了好几个户部和漕运的官员。
据说,背后可能涉及到的,是惠贵妃的娘家——承恩公府的一些门人。
惠贵妃这是狗急跳墙,想要把水搅浑,甚至将脏水反泼到周家身上!
我立刻让人去前院请周斐。
他很快赶来,见我脸色不对,忙问:「明曦,出了何事?」
我将纸条递给他。
他快速看完,眉头紧紧锁起,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果然……他们还是按捺不住了。」他沉声道,「我近日也听到一些风声,说有人想将漕粮损耗的旧账,扯到家父当年在户部任职时的一些陈年往事上,虽然牵强,但若被他们罗织罪名,也很麻烦。」
「我们必须提前应对。」我冷静地说,「父亲为人刚正,账目上定然清白,但需防他们伪造构陷。当务之急,是找到当年经手的具体账册副本或知情之人。」
周斐点头:「我也正有此意。只是时隔久远,许多账册未必还在,知情人恐怕也难寻。」
我沉吟片刻,道:「或许……可以从宫内旧档入手。户部每年重要账目,都会抄送一份副本存于宫内档案馆。若能拿到当年的副本,一切谣言不攻自破。」
「宫内档案馆?」周斐苦笑,「那里守卫森严,没有陛下手谕或后宫主位的手令,根本进不去。更何况是调阅多年前的旧档?」
「手令未必没有可能。」我眼中闪过一丝决断,「德贤皇后虽久不管事,但毕竟执掌凤印。我明日便递牌子求见皇后娘娘。」
周斐有些担忧地看着我:「德贤皇后她……会帮我们吗?毕竟当初……」
毕竟当初,这桩婚事也是她推波助澜的结果。
「此一时彼一时。」我分析道,「惠贵妃势大,早已威胁到皇后娘娘的地位。如今惠贵妃欲构陷周家,若让其得逞,气焰必然更盛。于情于理,皇后娘娘都不会坐视不管。况且,我只是求一个查阅旧档的机会,并非什么过分要求。」
周斐看着我,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担忧,有感激,还有一丝敬佩。
他握住我的手,低声道:「明曦,辛苦你了。又要让你为我……为周家涉险。」
他的手心温暖而干燥,传递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我微微一笑:「我们既是夫妻,自然祸福与共。何来辛苦之说?」
第二日,我递牌子入宫求见德贤皇后。
坤宁宫依旧冷清。
德贤皇后见到我,神色平淡,但比起从前,少了几分拒人千里的冷漠。
我屏退左右,直接说明了来意,并将那张小纸条呈上。
德贤皇后看着纸条,久久不语。
「惠妃……是越来越不安分了。」她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冷意,「她的手,伸得太长了。」
她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看向我:「你想让本宫帮你拿到调阅档案馆的手令?」
「是。」我坦然道,「儿媳并非要插手前朝之事,只为自保,求一个清白。望娘娘成全。」
德贤皇后沉默了片刻,缓缓道:「档案馆的手令,本宫可以给你。但能否找到你要的东西,找到后能否化解危机,就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
「谢娘娘!」我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连忙躬身行礼。
「不必谢我。」德贤皇后摆摆手,语气有些萧索,「这后宫,是时候该清净清净了。」
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和安,你比哀家想象的要聪明,也更有韧性。好好把握住你手里的东西吧。」
我明白她话中的深意,郑重地点了点头。
拿到德贤皇后的手令,事情就成功了一半。
我并没有亲自去档案馆,那样目标太大。
我动用了母后留下的一些极为隐秘的人脉,一位在档案馆当值多年的老太监,他是母后当年的旧人,一直感念母后恩德。
我将手令和需要查找的账册年份等信息交给他。
两天后,一份誊抄清晰的旧账副本,悄无声息地送到了公主府。
周斐立刻与父亲周正元大人核对。
账目清晰,分毫无差,完全证明了周大人当年的清白。
几乎就在同时,朝堂上,果然有御史受指使,上奏弹劾周正元在户部旧任上账目不清,与当前漕案或有牵连。
这一本参得又狠又急,显然是想打周家一个措手不及。
朝堂上一片哗然。
周正元大人当庭抗辩,并呈上了那份从宫内档案馆调出的账册副本。
证据确凿,那个跳出来的御史当场傻眼,被父皇以「诬告大臣」之罪革职查办。
承恩公府一派偷鸡不成蚀把米,气焰大挫。
惠贵妃在宫中据说也发了好大的脾气,摔碎了不少珍玩。
这一仗,我们赢了。
赢得干净利落。
周正元大人下朝回府后,特意让人请我和周斐过府一聚。
这一次,周老夫人拉着我的手,语气真切了许多,眼神里也多了几分认可和感激。
周正元大人虽然依旧话不多,但敬我酒时,说了一句:「公主深明大义,周家感激不尽。」
这一句,重于千金。
回公主府的马车上,周斐一直紧紧握着我的手。
夜色中,他的眼睛亮得惊人。
「明曦,」他低声唤我,声音里充满了情感,「谢谢你。如果没有你,周家此次恐难逃一劫。」
我靠在他肩上,感受着这份难得的安宁与温暖。
「我们是一家人。」我轻声说。
是的,一家人。
经过这次风波,我们才真正像一家人了。
不仅是我和周斐,还有整个周家。
10
漕案风波过后,公主府的日子仿佛真正步入了正轨,温暖而平实。
周斐的心结似乎彻底打开了。
他不再沉湎于怀才不遇的郁结,而是将精力更多地放在了读书、著述,以及与志同道合的朋友探讨学问上。
他以「京华闲人」为号写的文章越来越受关注,甚至开始有一些年轻的士子,慕名前来求教。
他虽然不能直接收徒,但也乐于与他们交流,将自己所学所思,倾囊相授。
我则继续打理着府中事务和外面的产业,将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
闲暇时,我便看书、习字,或是打理小花园里的花草。
我与周斐,真正开始了夫妻相处的生活。
夜晚,我们或是在灯下各自看书,偶尔交流几句心得;或是一同品茗,听他说些文坛趣事;有时,他也会吹奏一曲笛子,清越的笛声在夜风中飘荡,不再寂寥,而是充满了宁静与满足。
我们也会像寻常夫妻一样,为一些小事商量,甚至偶有小小的争执,但总能很快和好,感情反而在这样琐碎的日常中,愈发深厚。
我发现,周斐其实是个很细心的人。
他会记得我偶尔提起的喜欢某样点心,然后下次出门时,便会悄悄带回来给我。
他注意到我畏寒,便早早吩咐下人在房里多备了暖炉。
我为他裁制新衣时,他总会说「不必奢华,舒适即可」,但每次穿上,眼角眉梢都带着藏不住的欢喜。
这种细水长流的温情,比任何轰轰烈烈的誓言,都更让人心动。
我的变化也越来越大。
心境开阔,生活顺遂,让我整个人都焕发出一种由内而外的光彩。
昔日那个臃肿、怯懦的「丑公主」形象,早已荡然无存。
现在的我,身形匀称,举止从容,眉宇间带着一份经历过磨难后的淡定与娴雅。
连偶尔入宫请安时,那些曾经嘲笑过我的宫妃命妇们,眼中都难掩惊讶之色。
父皇看我的眼神,也少了几分厌弃,多了几分复杂的审视。
他似乎也意识到,我这个被他当作棋子抛弃的女儿,似乎活得并不像他想象中那么凄惨。
这年夏天,我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当我把这个消息告诉周斐时,他先是愣住了,随即巨大的喜悦涌上他的脸庞。
他小心翼翼地抱住我,像是抱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激动得语无伦次。
「明曦……明曦!我们有孩子了!我要当父亲了!」
看着他欣喜若狂的样子,我的心中也充满了幸福的暖流。
这个孩子的到来,为我们这个家,增添了无限的期盼和喜悦。
周斐对我更加体贴入微,几乎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
府里上下也都沉浸在迎接小主人的欢乐气氛中。
周老夫人得知消息后,亲自来公主府看望我,带来了许多补品和经验丰富的嬷嬷,絮絮叨叨地叮嘱了许多注意事项,眉眼间尽是笑意。
就连一向严肃的周正元大人,脸上也难得地露出了温和的神色。
这个孩子,仿佛是一根温柔的纽带,将我们所有人更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
秋高气爽的时候,边境传来紧急军报。
沉寂多年的奚族,突然撕毁和约,大举进犯边境城池,守军措手不及,连失两城,形势危急。
朝堂震动。
父皇连夜召集重臣商议对策。
主和派与主战派争论不休。
主和派认为应尽快派遣使者议和,以金银财物换取和平;主战派则主张立即调兵遣将,予以迎头痛击。
接连几天,周斐回来得都很晚,眉头紧锁。
我知道,他在为边境的战事忧心。
「奚族此次来势汹汹,显然是蓄谋已久。若一味主和,只会助长其气焰,将来边患无穷。」晚膳时,他沉声说道。
「那驸马认为,该如何应对?」我问道。
他叹了口气:「用兵之道,粮草先行。如今难题在于,边境粮草储备不足,从内地调运,路途遥远,恐缓不济急。且领军之人……朝中能征惯战的老将,多已年迈,年轻将领又缺乏独当一面的经验。」
我沉吟片刻,忽然想起日前查看名下田庄账目时,看到的一个细节。
「驸马,我名下有一处田庄,靠近北地边境,庄头前日来信说,今年那边气候异常,秋粮收获比往年早了近一个月,且产量颇丰。或许……邻近州县的情况也类似?」
周斐眼中猛地一亮:「提前收获?若真如此,或可就近征调粮草,解燃眉之急!」
他立刻起身,走到书案前,铺开地图,仔细查看边境各州县的位置。
「不仅如此,」我走到他身边,指着地图上一处关隘,「我记得曾在一本兵书上看到,此处有一条废弃多年的古道,可绕到奚族大军侧后方,若遣一支奇兵由此突袭,或可断其粮道,乱其军心。」
周斐震惊地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不可思议:「明曦,你……你竟还通晓兵法?」
我微微一笑:「在宫里无事时,杂书看得多了些,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真正的决策,还需前线将领审时度势。」
周斐激动地握住我的手:「不!你这绝非纸上谈兵!粮草时机、奇兵突袭,这都是切中要害的关键!明日……明日我便设法将这两条建议,透露给兵部的李侍郎,他是我父亲旧交,为人正直,且是主战的中坚。」
第二日,周斐便匆匆出门。
傍晚他回来时,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兴奋。
「明曦,李侍郎听了你的建议,极为重视,立刻派人快马加鞭去边境核实!若情况属实,这或将是扭转战局的关键!」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都在焦急地等待消息。
终于,前线传来捷报。
朝廷采纳了“就近征粮、奇兵突袭”的策略,由一位年轻气盛但颇有胆识的少将军领兵,果然利用那条废弃古道,成功绕到敌军后方,烧毁了奚族大量粮草,并前后夹击,大败奚族军队,收复了失地!
捷报传回,举国欢腾。
父皇更是大喜过望,在朝堂上重重赏赐了有功之臣。
没有人知道,这场胜仗的背后,有两位住在公主府里的“闲人”,贡献了至关重要的智慧。
但周斐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骄傲和毫不掩饰的爱意。
「明曦,」他拥着我,在我耳边低声说,「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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