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听着有点狂,但当年我一穷二白,从工地搬砖开始,心里就憋着这么一股劲儿。
我叫陈东梁,东梁建筑的董事长。
这名字是我自己取的,寓意简单,国家的栋梁。
听着有点狂,但当年我一穷二白,从工地搬砖开始,心里就憋着这么一股劲儿。
四十八岁这年,我亲手把这三个字,变成了这座城市里一块响当当的招牌。
我以为我这辈子最得意的作品,不是市中心那座地标性的大厦,而是我儿子,陈斌。
名牌大学毕业,海外镀金,一回国就进了公司,我直接把他放在了副总的位置上,让他负责“一号湖畔”这个重点项目。
我指望他成为我的骄傲,我未来的接班人。
直到我接到一个电话。
电话是老张打来的,跟我一起从烂泥地里爬出来的兄弟,现在是“一号湖畔”工地的总工头。
“东梁,你……有空来工地看看吧。”老张的声音很疲惫,还带着点犹豫。
“怎么了?出事了?”我的心一下就揪紧了。
“没出大事,但……唉,你来了就知道了。别声张,自己来。”
电话挂了。
我捏着手机,心里七上八下。
老张这人,泰山崩于前都未必会皱一下眉头。能让他说出这种话,工地上的问题,小不了。
而且,是关于我儿子的。
我心里跟明镜似的。
我没告诉任何人,连我老婆都没说。
我跟她说,约了几个老朋友去水库钓鱼,清静几天。
她信了,还给我准备了防晒霜和驱蚊水,絮絮叨叨地让我别光顾着玩,注意安全。
我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心里一阵发酸。
这个家,这座公司,是我一砖一瓦扛起来的。
我绝不允许任何人,哪怕是我的亲儿子,在它的地基上挖洞。
我从衣柜最深处,翻出了一套十年前的旧衣服。
洗得发白的迷彩裤,一件汗渍斑斑的灰色T恤。
我又去储藏室,找出一个编织袋,里面塞了两件换洗的内衣,一个搪瓷大茶缸。
对着镜子,我看着里面那个皮肤黝gedi、头发刻意揉乱、眼神带着点茫然的中年男人。
不像董事长了。
像个刚进城,不知所措的农民工。
我对自己点了点头。
就这样。
我开着我那辆开了快八年的大众,停在离工地很远的一个停车场,然后步行过去。
越走近,空气里的尘土味就越重。
搅拌机的轰鸣,钢筋切割的刺耳声,工人们的吆喝声,混杂在一起,像一锅煮沸的粥。
这味道,这声音,我太熟悉了。
熟悉到骨子里。
二十多年前,我就是这锅粥里的一粒米。
工地门口,挂着“东梁建筑”四个鎏金大字,在阳光下有点刺眼。
讽刺。
我压了压头上那顶脏兮兮的草帽,低着头,混进了找活干的零工队伍里。
一个戴着红色安全帽的小头头,叼着烟,挨个打量我们。
他的眼神像在菜市场挑拣牲口。
“你,你,还有你,看着还算壮实,跟我来,干一天一百八,管一顿饭。”
他指了指我,还有旁边的两个年轻人。
我心里冷笑。
一百八。
我给公司定的零工最低标准是三百。
我儿子这“成本控制”,做得可真“好”啊。
我没说话,跟着他往里走。
工地很大,但管理得一塌糊涂。
钢筋、模板、建筑垃圾随处堆放,连个像样的安全通道都没有。
几个工人光着膀子,在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的脚手架上作业,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我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这哪里是我那个以“安全第一,质量为王”为口号的东梁建筑?
这简直就是一个草台班子!
“愣着干嘛?去,那边,把那堆钢筋给我搬到二号楼下面去!”小头头冲我吼了一嗓子。
我“哦”了一声,走了过去。
钢筋又重又滑,边缘还带着铁锈和毛刺。
我这双手,好多年没干过这种粗活了,保养得当,连个茧子都没有。
第一捆抱起来,手心就像被针扎一样疼。
我咬着牙,一步一步地挪。
汗水很快就湿透了背心,黏糊糊地贴在身上。
太阳毒辣辣地烤着,我感觉自己像一块即将被烤干的腊肉。
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工人,看我干得费劲,走过来搭了把手。
“新来的?”他问,一口浓重的乡音。
“嗯。”我点头。
“看你这细皮嫩肉的,不像干这个的啊。”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
“家里……困难。”我随便编了个理由。
他叹了口气,“谁不是呢?”
我们俩一起搬,轻松了不少。
他告诉我他叫老王,来这工地快半年了。
“这工地,不行。”老王一边走,一边压低声音说。
“怎么了?”我问。
“管理乱,克扣得也狠。说好的一百八,到手能有一百五就不错了。那饭,简直不是人吃的。”
我的心,又沉了一截。
中午开饭,在一个临时搭建的棚子里。
一人一个不锈钢饭盒,一勺白菜,一勺冬瓜,米饭倒是管够。
我打了一份,扒拉了两口。
白菜是老的,嚼不动。冬瓜里几乎看不到油星,寡淡得像水煮。
米饭倒是干的,可里面混着沙子。
我看着旁边狼吞虎咽的工友们,突然就没了胃口。
这就是我公司的员工餐?
我记得我当初定下的规矩,工地的伙食标准,每人每天不得低于三十块,必须保证两荤一素一汤。
钱,公司是拨下去了。
到哪儿了?
我放下饭盒,走到打饭的窗口。
“师傅,这菜怎么一点油都没有?”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个普通的工人。
打饭的胖师傅眼皮都没抬一下。
“有的吃就不错了,废什么话?不吃滚蛋!”
一股火,“噌”地一下就从我脚底板窜到了天灵盖。
我攥紧了拳头。
老王赶紧把我拉到一边。
“兄弟,别惹事。他们是项目经理的小舅子,我们惹不起。”
项目经理?
我记得这个项目经理,是陈斌亲自从外面高薪挖来的,说是“有先进的管理经验”。
好一个先进经验。
就是把克扣工人的伙食,当成自己的生财之道吗?
我没再说话,默默地回到了座位上。
我把饭盒里的饭,一口一口地吃完了。
沙子硌得我牙疼。
但我必须咽下去。
不亲身体验,我怎么知道我的工人们,过的到底是什么日子。
下午,太阳更毒了。
我被分配去和水泥。
搅拌机轰隆隆地转着,扬起的粉尘呛得人喘不过气。
我只有一个薄薄的口罩,根本不管用。
没一会儿,我的鼻腔里,喉咙里,就全都是水泥的涩味。
我一边干活,一边观察。
我发现,他们用的水泥标号,比设计图纸上的低了一个等级。
还有钢筋,明显比标准规格的要细。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疼得我喘不过来气。
这不是简单的克扣。
这是在拿人命开玩笑!
“一号湖畔”是高层住宅,三十多层。
地基和主体结构,用这种偷工减料的材料,万一……
我不敢想下去。
我感觉浑身的血都凉了。
陈斌。
我的儿子。
你到底在干什么?
你知不知道,这栋楼要是塌了,会死多少人?
我们陈家,要背上多大的血债?
你那点可怜的“利润”,够买你下半辈子的心安吗?
傍晚,收工了。
我领到了一百五十块钱。
小头头扣了三十,说是“管理费”。
我看着那几张沾着汗水和泥土的钞票,觉得无比烫手。
我没回那个所谓的“家”,我在工地附近找了个最便宜的小旅馆住下。
三十块钱一晚,房间里一股霉味。
我躺在咯吱作响的床上,一夜无眠。
我脑子里反复回想着白天看到的一切。
混乱的管理,恶劣的伙食,被克扣的工资,还有最致命的偷工减料。
桩桩件件,都像一把刀,插在我的心上。
我曾经以为,我给了陈斌最好的教育,最好的平台,他就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我错了。
我给了他富足的生活,却没教会他什么是责任,什么是底线。
我给了他权力,却没让他明白,权力背后是沉甸甸的担当。
第二天,我继续去工地。
我不再只是埋头干活。
我开始有意地跟工友们聊天。
我了解到,拖欠工资是常有的事,有时候一拖就是一两个月。
安全事故也出过好几次了,都是私了,给点钱封口。
工人们怨声载道,但没人敢出头。
因为出头的人,第二天就再也进不了这个工地。
老张那天下午找到了我。
他把我拉到一个没人的角落,塞给我一瓶水。
“东梁,你这是何苦?”他眼圈有点红。
“老张,工地上的事,你都知道吧?”我看着他。
他沉默地点了点头。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我问。
“我怎么说?”老张一脸苦涩,“那是你儿子。我说了,你信吗?就算你信了,我们这兄弟还做不做了?”
“再说,我说了,小斌他……他能放过我吗?”
我明白了。
陈斌已经在这里建立起了他自己的“王国”。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连老张这样的元老,都得小心翼翼。
“他都干了些什么?”我声音沙哑地问。
老张叹了口气,把他知道的一五一十都告诉了我。
陈斌上任后,第一件事就是架空了老张这些公司老人,换上了一批他自己从外面招来的人。
项目经理是他大学同学,采购是他一个远房表弟。
这几个人沆瀣一气,把工地当成了自家的提款机。
高价采购劣质材料,吃差价。
虚报工人工资,套取公司资金。
甚至连工地的废品,卖掉的钱都进了他们自己的腰包。
整个工地,从上到下,烂透了。
“小斌他……他可能不知道下面人搞得这么过分。”老张还在试图为陈斌辩解。
我摇了摇头。
“他知道。”
如果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把老张架空?
如果他不知道,他为什么对自己亲手提拔的人如此放纵?
他不是不知道,他只是不在乎。
或者说,这一切,根本就是他默许的。
他要的,只是项目报表上那个漂亮的“利润率”。
至于这个利润率是怎么来的,他根本不关心。
“东梁,你打算怎么办?”老张担忧地看着我。
“我再看看。”我说,“我要看看,他到底能烂到什么地步。”
我心里已经有了一个计划。
一个残忍的,但必须执行的计划。
第三天,工地来了一群人。
西装革履,一看就不是干活的。
我听工友们议论,说是市里领导来视察。
工地上一下子就“干净”了起来。
到处都拉上了警戒线,洒了水,连平时堆积如山的垃圾都清理掉了。
我们这些零工,被赶到了一个角落里,不准乱走动,不准说话。
没过多久,我就看到了我儿子,陈斌。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阿玛尼西装,头发梳得油光锃亮,皮鞋擦得能照出人影。
他陪在一群领导身边,满面春风,指点江山。
“各位领导请看,我们‘一号湖畔’项目,完全采用国际最先进的建筑标准,无论是设计理念,还是建材选用,都力求做到行业顶尖。”
“我们的企业文化,就是‘责任’与‘品质’。我们对每一位业主负责,也对这座城市负责。”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我的脸上。
我躲在人群后面,看着他。
看着这个我熟悉又陌生的儿子。
他离我不过几十米。
但他看不到我。
在他的眼里,我,以及我身边的这些工友,不过是工地上一些模糊的,可以忽略不计的背景。
甚至,是需要被“清理”掉的,有碍观瞻的垃圾。
领导们很满意,不住地点头。
陈斌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我看到老张站在不远处,低着头,拳头攥得紧紧的。
我能感觉到他的屈辱和愤怒。
我也一样。
送走领导后,陈斌并没有马上离开。
他把项目经理和几个头头叫到一起,似乎在训话。
离得太远,我听不清。
但能看到他脸上那种不可一世的傲慢。
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一个年轻的工人,大概二十出头,从脚手架上滑了下来。
不算太高,大概两三米的样子。
但下面正好有一堆没来得及清理的钢筋。
只听一声惨叫,那个年轻人的腿,被一根竖着的钢筋戳穿了。
血,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所有人都吓呆了。
我心里一紧,第一反应就是冲过去救人。
陈斌他们也听到了动静,走了过来。
项目经理一看出了事,脸色都白了。
陈斌皱了皱眉,脸上露出了明显的厌恶和不耐烦。
“怎么回事?这么不小心!不是让你们今天都老实点吗?”他冲着工头吼道。
受伤的年轻人躺在地上,疼得满地打滚,脸色惨白。
“斌总……快,快叫救护车啊!”一个工友急得大喊。
陈斌瞥了那个受伤的工人一眼,眼神冰冷。
“叫什么救护车?一来一回多耽误事?工地不是有医务室吗?送过去,随便包扎一下就行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声音不大,但我听得清清楚楚。
“别把事情闹大,影响不好。给他几千块钱,让他闭嘴。”
我的血,在那一瞬间,凉透了。
我看着他,这个我一手养大的儿子。
我教他走路,教他说话,教他读书写字。
我以为我把他教成了一个“人”。
可现在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怪物。
一个冷血的,没有人性的怪物。
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在他眼里,就值几千块钱。
就只是一个“影响不好”的麻烦。
我再也忍不住了。
我拨开人群,一步一步地向他走去。
所有人都看着我。
这个又脏又老的农民工,想干什么?
陈斌也看到了我。
他眉头皱得更紧了。
“你干什么的?滚开!别在这儿碍事!”他挥了挥手,像在驱赶一只苍蝇。
我没有停下脚步。
我走到他面前,站定。
我看着他的眼睛。
“你再说一遍。”我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可怕。
陈-斌愣了一下。
他可能没见过一个农民工,敢用这种眼神看他。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眼神里的轻蔑和鄙夷,毫不掩饰。
“我说,让你滚开,听不懂人话吗?”
他抬起手,想推我。
“老东西,一身的穷酸味,别弄脏了我的衣服。”
我没动。
我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看到了他身后那辆崭新的保时捷。
那是我在他生日的时候,送给他的礼物。
花了我三百多万。
我突然觉得很可笑。
我用辛辛苦苦赚来的钱,给他买豪车,买名牌。
我把他养成了一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废物。
而他,穿着我买的阿玛尼,开着我买的保时捷,站在我亲手打下的江山上,指着我的鼻子,骂我“老东西”。
“你是谁?”我问他。
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我是谁?你他妈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我是这个工地的负责人,陈斌!陈总!”
他伸出手指,几乎要戳到我的鼻子上。
“而你,”他拖长了声音,一脸的嘲讽,“你不过是一个搬砖的。一个社会底层的垃圾。你这辈子,下辈子,都只配在烂泥里打滚!”
周围的工人都惊呆了。
老张脸色煞白,想上来拉我,又不敢。
项目经理和那几个头头,则是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我笑了。
我看着我这个“春风得意”的儿子,笑出了声。
“陈斌。”我叫了他的名字。
他愣住了。
“你刚才说,你是陈总?”我问。
“废话!”
“你还说,我是个搬砖的?”
“难道不是吗?你看你这副德行,不是搬砖的是什么?”
我点了点头。
“好。”我说,“很好。”
我从口袋里,摸出了我的手机。
那是一部用了好几年的旧款华为,屏幕上还有裂纹。
陈斌看着我的手机,眼神更加鄙夷了。
“怎么?想打电话叫人?你这种人,能认识谁啊?”
我没理他。
我当着所有人的面,拨通了一个电话。
是公司行政总监的。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喂,陈董?”
我的手机开了免提。
“陈董”两个字,清晰地传到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陈斌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项目经理和那几个头头的表情,也瞬间凝固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我身上。
“是我。”我的声音依旧平静,“你现在,立刻,给我发一封全公司通告。”
“内容是,免去陈斌在东梁集团旗下所有公司的一切职务,即刻生效。”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显然是被这个命令惊到了。
“陈董……您是说……小陈总?”
“对。”我说,“就是那个开着保时捷,穿着阿瑪尼,在‘一号湖畔’工地作威作福的陈斌。”
我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我儿子的脸。
他的脸,已经从刚才的涨红,变成了死一样的惨白。
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另外,”我继续对着电话说道,“通知财务部,冻结陈斌名下所有的公司账户,包括他的信用卡副卡。”
“通知车队,收回他那辆牌号为XXXXX的保时捷。我不想再在公司看到这辆车。”
“还有,通知法务部,配合审计部门,立刻进驻‘一号湖畔’项目组,给我查!从项目经理到采购,一个都别放过!查出任何问题,直接报警!”
我每说一句话,陈斌的脸色就白一分。
到最后,他“扑通”一声,瘫坐在了地上。
周围的工人们,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我。
这个穿着破烂,满身泥土的农民工,竟然是……东梁建筑的董事长?
那个传说中,白手起家的商业大亨,陈东梁?
这比电影还离奇。
“陈董……这……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行政总监在电话那头小心翼翼地问。
“没有误会。”我说,“按我说的办。立刻,马上!”
我挂了电话。
整个工地,安静得能听到针掉在地上的声音。
我走到那个受伤的年轻工人身边。
我蹲下来,脱下自己身上那件还算干净的T恤,撕成布条,小心地帮他按住伤口,做简单的压迫止血。
“别怕,孩子。”我的声音很柔和,“救护车马上就到。你的医药费,后续的营养费,误工费,公司全包了。我保证。”
年轻人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恐和迷惑。
然后,我站起身,走回到陈斌面前。
他瘫在地上,仰着头看我,眼神里是极致的恐惧和不解。
“爸……”他终于挤出了一个字,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别叫我爸。”我说,“我陈东梁,没你这样的儿子。”
“你刚才不是问我是谁吗?”
“我现在告诉你。”
“我是你嘴里那个‘搬砖的’。”
“我是你眼里那个‘社会底层的垃圾’。”
“我更是这家公司,一砖一瓦的创立者,陈东梁!”
我指着他,指着他身后那些吓得瑟瑟发抖的所谓“管理层”。
“你们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哪一样不是从这些‘垃圾’身上榨出来的?”
“你们所谓的‘利润’,就是用这些偷工减料的钢筋水泥,用这些工人的血汗和性命换来的?”
“陈斌,你读了那么多书,留了洋,学回来的就是这些猪狗不如的东西?”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胸中的怒火,像火山一样喷发出来。
“你看看你脚下这片土地!我当年就是在这里,跟你眼前这些工友一样,顶着太阳,冒着雨,一根钢筋一根钢筋地扛,一车水泥一车水泥地推,才有了今天!”
“我把公司交给你,是让你守住这份家业,是让你对得起每一个为你卖命的工人!”
“不是让你把它变成你中饱私囊,草菅人命的工具!”
陈斌彻底崩溃了。
他抱着我的腿,嚎啕大哭。
“爸,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再也不敢了……”
我一脚踹开了他。
“机会?”我冷笑,“你问问那个躺在地上流血的工人,他还能有机会吗?”
“你问问这栋用劣质材料盖起来的楼,万一塌了,住在里面的几百户人家,他们还有机会吗?”
“你没有机会了,陈斌。”
“从今天起,你不再是东梁集团的副总。”
“你被解雇了。”
我转过身,不再看他。
我走到老张面前。
“老张。”
“哎!东梁……”老张的声音也哽咽了。
“从现在开始,‘一号湖畔’项目,由你全权负责。”
“把所有不合格的材料,全部给我换掉!不管花多少钱!”
“把所有不合规的施工,全部给我停掉!返工!安全标准给我提到最高级!”
“所有工人的工资,立刻结清!从明天开始,伙食标准按公司最高规矩来!必须让兄弟们吃饱,吃好!”
“东梁,这……”老张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你敢不敢接?”我看着他。
“敢!”老张挺直了腰杆,声音洪亮,“保证完成任务!”
我点了点头。
然后,我对着所有在场的工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各位兄弟,对不起。”
“是我陈东梁,教子无方,监管不力,让大家受委屈了。”
“我向大家保证,从今天起,东梁建筑的任何一个工地,都不会再发生今天这样的事。”
“所有被克扣的工资,三日之内,双倍补发到各位手上!”
人群先是死一般的寂静。
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
那一刻,我看着那些朴实的,被汗水浸透的脸,眼眶湿了。
这才是我的江山。
这才是我的兄弟。
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
我看着医护人员把那个受伤的年轻人抬上担架,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我没再回头看一眼瘫在地上的陈斌。
我知道,我亲手毁掉了他的“前程”。
但我也知道,如果我不这么做,他会毁掉更多无辜的人,最后,毁掉他自己。
我脱下那身脏兮兮的衣服,换回了自己的身份。
当我坐回那辆大众车里时,我感觉自己像打了一场仗,筋疲力尽。
手机响了。
是我老婆。
“老陈,你跑哪去了?怎么还不回来?鱼钓得怎么样?”
听着她熟悉的声音,我的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钓着了。”我说,“钓着了一条又肥又大的……孽畜。”
回到家,老婆已经做好了饭菜。
她看我脸色不对,关切地问我怎么了。
我没瞒她,把这三天在工地上的所见所闻,以及我做的决定,都告诉了她。
她听完,端着碗,半天没说话。
最后,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斌斌他……是被我们惯坏了。”
“是我这个当妈的没教好。”
她眼圈红了,但没有指责我。
她是个明事理的女人。
她知道,这件事,我做得对。
“你做得对,东梁。”她说,“不断了他这条路,他早晚得把自己走到死胡同里去。”
“只是……他毕竟是我们的儿子。以后,他该怎么办?”
我沉默了。
是啊,他该怎么办?
我剥夺了他的一切。
名誉,地位,金钱。
他从云端,被我一脚踹进了泥里。
他会恨我吗?
一定会。
那天晚上,陈斌回来了。
他不是开车回来的,是打车。
他站在门口,像一只斗败的公鸡,浑身湿透,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
他看到我,眼神复杂,有恨,有怕,还有一丝哀求。
“爸……”
“你还知道回来?”我坐在沙发上,没看他。
他“扑通”一声跪下了。
这次,不是在工地上那种表演式的,而是实实在在的,双膝跪地。
“爸,妈,我错了。”
他开始一件一件地交代。
比老张说的,比我想象的,还要触目惊心。
那个项目经理,是他大学同学,两个人在国外就一起做过一些不光彩的生意。
回国后,陈斌把他弄进公司,就是为了方便一起捞钱。
劣质建材的回扣,他们两个五五分。
虚报的工人工资,大部分进了项目经理的腰包,但陈斌每个月也能分到一笔不小的“红利”。
短短半年,他个人就从这个项目里,捞了不下五百万。
我老婆听得浑身发抖。
我面无表情。
心,已经麻木了。
“那五百万呢?”我问。
“我……我买理财了,还有……还有一部分,给我女朋友买包买车了……”他声音小得像蚊子。
我气得笑了起来。
“好啊,陈斌,你可真有出息。”
“拿着工人的血汗钱,去给你女朋友买爱马仕?”
“你晚上睡得着觉吗?”
他把头埋得很低,肩膀不停地抽动。
“我已经让法务报警了。”我说,“你捞了多少,一分不少,都得给我吐出来。”
“不够的,把你那些名牌,手表,车,全都给我卖了!凑!”
他猛地抬起头,一脸惊恐。
“爸!不能报警啊!报警……我就毁了!我这辈子就毁了!”
“你现在知道怕了?”我冷冷地看着他,“你把劣质水泥灌进地基的时候,怎么不怕?”
“你看着工人从脚手架上掉下来,冷血地说给他几千块钱打发掉的时候,怎么不怕?”
“陈斌,你不是毁在报警上。”
“你是毁在你自己的贪婪和无知上!”
我老婆哭了,上来拉我。
“东梁,别这样,他毕竟是咱们的儿子啊!他要是坐了牢,这辈子不就完了吗?”
我看着我老婆,又看看跪在地上的儿子。
我的心,像被撕成了两半。
一半是理智,告诉我必须这么做。
另一半是情感,告诉我他是我唯一的儿子。
我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我睁开眼,看着陈斌。
“钱,一分不能少,必须补上公司的窟窿。”
“从明天开始,你跟我去工地。”
他愣住了。
“去干什么?”
“干你嘴里说的,‘搬砖的’活。”我说。
“你不是看不起他们吗?你不是觉得他们是‘社会底层的垃圾’吗?”
“那你就去当一回‘垃圾’。”
“什么时候,你亲手搬的砖,能盖起一层楼了;什么时候,你跟工人们吃一样的饭,睡一样的板房,能不叫苦了;什么时候,你真正明白‘责任’两个字怎么写了……”
“你再回来叫我一声‘爸’。”
陈斌的脸,白了又青,青了又白。
让他这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去工地搬砖?
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我不去!”他脱口而出,“我不要去那种鬼地方!”
“由不得你。”我说,“你要是不去,我现在就给警察局打电话,让他们来带你走。”
“你自己选。”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怨毒。
我知道,他恨我。
但他更怕。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会选择鱼死网破。
最后,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好。”
第二天,我亲自开车,把他送到了“一号湖畔”的工地。
一夜之间,这里已经大变样。
老张雷厉风行,把陈斌那帮人全部清退了。
新的采购,新的管理团队,都是我从总公司派来的老人。
工地的伙食,也换成了四菜一汤的自助餐,工人们排着队打饭,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我把陈斌,交给了老张。
“老张,这是我儿子。”我说,“从今天起,他就是你手下的一个小工。”
“吃住,都跟工人一样。干的活,也一样。”
“他要是不听话,犯了错,你该骂就骂,该罚就罚。不用看我的面子。”
“他要是敢跑,你告诉我,我亲自把他抓回来。”
老张看着陈斌,眼神复杂。
“东梁,这……”
“就这么定了。”我拍了拍老张的肩膀。
我把陈斌的手机、钱包,全都收了。
只给了他两百块钱现金。
“这是你这个月的生活费。”我说,“省着点花。”
陈斌低着头,一言不发。
我能感觉到他全身都在抗拒。
但我没有心软。
我知道,如果我现在心软,就是害了他一辈子。
我开车离开的时候,从后视镜里,看到老张递给他一顶黄色的安全帽,一件满是油污的工作服。
他僵硬地站在那里,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像。
接下来的日子,我没有再去工地。
但我每天都会接到老张的电话。
第一天,陈斌吐了。
是被工地板房宿舍里的味道熏吐的。
几十个汗流浃背的男人挤在一个大通铺上,那味道,可想而知。
他闹着要住单间,被老张骂了回去。
“你当这是五星级酒店?爱住不住,不住睡马路去!”
第二天,他手就磨破了。
搬了一上午的砖,白嫩的手掌上,全是血泡。
他疼得龇牙咧嘴,嚷嚷着不干了。
老王,就是那个第一天帮我搭了把手的老工人,默默地递给他一副手套。
“戴上,会好一点。刚开始都这样,习惯就好了。”
第三天,他跟人打了一架。
因为吃饭的时候,他嫌弃一个工友吃饭声音大,骂了人家一句。
那个工友也是个暴脾气,当场就把饭盆扣在了他头上。
两个人扭打在一起,最后被老张拉开,一人罚了一百块钱。
陈斌这个月的生活费,就剩下一百了。
……
老张每天跟我汇报这些,语气里充满了担忧。
我只是静静地听着。
我知道,这只是开始。
一个月的“改造”,不可能让他脱胎换骨。
但这就像种下一颗种子。
能不能发芽,我不知道。
但我必须种。
一个月后,我去了工地。
我没有声张,自己一个人悄悄进去的。
我在工地的角落里,找到了陈斌。
他瘦了,也黑了。
穿着那件油污的工作服,戴着安全帽,正蹲在地上,跟几个工人一起吃午饭。
饭盒里,是普通的工地餐。
他吃得很快,很香,没有丝毫的嫌弃。
一个工友的馒头掉了,他捡起来,吹了吹土,掰了一半给那个工友。
“吃我的吧,干净。”
那个工友愣了一下,接了过去,说了声“谢谢斌哥”。
陈斌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
那个笑容,不再是以前那种虚伪的,浮夸的。
而是带着一丝……我从未见过的,朴实和憨厚。
我的眼眶,一下子就热了。
我没有上前去打扰他。
我悄悄地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我给老张打了个电话。
“老张,‘一号湖畔’这个项目,等主体结构封顶了,你就回总公司吧。”
“我给你升职,集团副总,主管所有项目的工程质量和安全。”
老张在电话那头愣住了。
“那……斌斌呢?”
“他,”我说,“就让他继续待在工地上吧。”
“从零开始,从小工,到工长,到项目经理。”
“什么时候,他能凭自己的本事,完整地负责一个项目了,什么时候,他再回公司。”
“这个过程,可能需要五年,也可能需要十年。”
“你帮我看着他。”
老张沉默了很久。
“好。”他说,“东梁,你放心。”
挂了电话,我看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这座城市,高楼林立。
每一栋楼,都像一个沉默的巨人。
我曾经以为,我建造的是这些钢筋水泥的森林。
但今天我才明白。
我这一生,最重要的工程,其实是“人”。
是塑造一个顶天立地,有责任,有担当的“人”。
这个工程,我前半生失败了。
但现在,我愿意花上我后半生所有的时间和精力,去重新建造它。
从地基开始。
一砖一瓦。
我相信,总有一天,他会成为我真正的,值得骄傲的“作品”。
而不是一个,穿着阿玛尼的,精致的,易碎的空壳。
来源:化学小课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