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要回答这个问题,我们首先得穿越回两千五百多年前的古印度,了解当时的语言和社会背景。有人会问,佛陀是释迦族人,难道他不用释迦语宣传佛教吗,那可是佛陀的母语啊?但释迦语却可以首先排除,因为它的使用范围太过小众了,只在释迦国那几十平方公里范围内使用,超出这个范围就没
要回答这个问题,我们首先得穿越回两千五百多年前的古印度,了解当时的语言和社会背景。有人会问,佛陀是释迦族人,难道他不用释迦语宣传佛教吗,那可是佛陀的母语啊?但释迦语却可以首先排除,因为它的使用范围太过小众了,只在释迦国那几十平方公里范围内使用,超出这个范围就没人听得懂了,而佛陀说法的范围是整个恒河流域。
在佛陀的时代,恒河流域是一个多语言并存的社会。但主要使用的是两种语言:一是梵语,二是摩揭陀语(也就是后来被称为“巴利语”的雏形)。
我们来看看梵语。梵语并非当时普通老百姓的日常用语。它的地位,有点像欧洲中世纪的拉丁文,是掌握在婆罗门祭司階層手中的“神圣语言”和“贵族语言”。它主要被用于祭祀仪式、吟诵诗歌、创作哲学散文以及念诵具有神秘力量的咒语。其语言结构严谨,语法复杂,充满了韵律感和神圣性。婆罗门教的大量经典,如《吠陀》,就是用梵语写成的。梵语不仅仅是一种语言,它更是婆罗门階層特权的象征。华丽、庄严、肃穆,却与市井街巷的日常生活有着相当的距离。
我们再来看摩揭陀语。摩揭陀语是当时流行于恒河中下游地区的一种世俗方言,是老百姓在日常生活中使用的。它发源于当时正在崛起的强大王国——摩揭陀国。这个地区是佛陀一生中非常重要的活动区域,他大部分的讲经说法、游行教化都在这里进行。这种语言,也就是后来我们所熟知的 “巴利语” 的基础。可以确定:佛陀当年使用的是古摩揭陀语,后来经过数百年的流传与演变,在南传佛教的经典中被固定下来,成为了我们今天所说的“巴利语”。
为什么这么确定佛陀当年说的是摩揭陀语呢?
因为佛教的根本立场是反婆罗门的。佛陀创立佛教,其核心使命之一就是反对当时占统治地位的婆罗门教及其种姓制度。婆罗门教主张“梵天创世”、“婆罗门至上”,而佛陀则开创性地提出了“众生平等”、“缘起性空”的思想。这是一场思想上的根本性革命。
试想,如果佛陀选择用婆罗门教的专属语言——梵语,来宣讲他反对婆罗门教的革命性思想,这岂不是一件極其矛盾的事情?这就好比在中世纪的欧洲,有人想要推翻教会的權威,却选择只用拉丁文来撰写他的革命宣言一样。因此,从根本立场上来说,佛陀几乎不可能主张用梵语来传法。使用世俗的摩揭陀语,本身就是一种与婆罗门教划清界限的姿态,标志着佛法是属于所有人的,而非某个特权阶级的專利。
佛陀是非常务实的人,他的一切行为都以“利益众生”、“普度众生”为出发点。传法也不例外。他的一生传法基本都在摩揭陀国,他本人精通摩揭陀语,用娴熟、地道的语言向当地民众说法,能够准确、生动地表达其深奥的哲理。
佛法是要解决人生苦难的,佛陀的听众是国王、商人、农夫、妇女、贱民等所有階層的人。使用他们都能听懂的摩揭陀语,而不是晦涩难懂的梵语,才能让智慧的种子真正播撒到每一个人的心田。
佛陀不仅自己使用摩揭陀语,他对弟子们使用语言的态度也極其开放和灵活。这一点在佛经中有明确的记载。在《中阿含经》的《无诤分别经》中,佛陀以“钵”(僧人吃饭的碗)这个日常的物件为例,开示道:同一个事物,在不同的地方、不同的方言中,有不同的叫法。比如,有的地方叫“钵”,有的地方可能叫“碗”、“盂”等等。佛陀认为,完全不需要固执地强调只有自己使用的方言才是正确的,只要表达的意思准确,能够让人理解,就可以随顺当地的习惯来使用语言。
佛陀反对任何一种语言“优越论”。佛法的核心是它所蕴含的真理,而不是承载真理的语言外壳。这种开放包容的语言观,使得佛教在日后向印度各地乃至全世界传播时,能够迅速适应不同的文化环境,展现出强大的生命力。
巴利语经典的诞生与演变
既然佛陀主要使用摩揭陀语,那么我们今天看到的用“巴利语”写成的佛经,就是佛陀的原话吗?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佛陀涅槃后,弟子们为了防止教法散佚,举行了经典结集。根据律藏《小品》以及斯里兰卡的《岛史》、《大史》记载,非常重要的第一次结集,是由佛陀的大弟子大迦叶主持,阿难诵出经藏,优波离诵出律藏。
值得注意的是,在佛陀时代以及其后的两三百年里,佛教有着强大的“口诵”传统。知识被认为是非常神圣的,通过师徒间精準的记忆和背诵来传承。因此,早期的“三藏”并非写在贝叶上,而是铭刻在成千上万比丘的记忆中,通过口耳相传的方式代代流传。
在这漫长的两百年里,背诵所使用的语言,自然是以佛陀惯用的摩揭陀语为基础。但语言是活的,在传播过程中,发音、用词乃至对某些法义的理解,都不可能百分之百保持原貌,必然会随着时间和地域产生一些细微的演变和发展。德国学者将这个时期结集所使用的语言称为 “古代半摩揭陀语” ,意指它已非纯粹的佛陀时代的摩揭陀语,而是带有演变痕迹的形态。
那么,口诵的言教是什么时候变成一本本经书的呢?
阿育王时期,摩哂陀长老率领使团将上座部的佛教和三藏经典带到了斯里兰卡。摩哂陀带去的仍然是口传的经典。他为了在斯里兰卡弘法,还将三藏的注疏(解释经文的文献)翻译成了当地的僧伽罗语进行宣讲。一个关键的转折点发生在公元前1世纪左右,斯里兰卡国王无畏波陀伽摩尼在位期间,僧团担心历经数百年的口传可能会出现错漏,或因为战乱而失传,于是做了一项划时代的工作:将全部三藏经典及其注疏,用文字形式记录了下来。
三藏经典本身,仍然使用他们一直传承的摩揭陀语(此时已演变为成熟的巴利语),但用的是僧伽罗字母进行拼写。而大量的注疏,则被译成了僧伽罗文。
后来,在公元5世纪,觉音尊者来到斯里兰卡,将这些僧伽罗语的注疏又重新翻译回了摩揭陀语(巴利语),并进行了系统整理。
经过了如此复杂的历程——从佛陀时代的摩揭陀语,到口传中的“半摩揭陀语”,再到斯里兰卡用僧伽罗字母记录,并与当地语言多次互译——我们现在所称的“巴利语”,已经不能简单地等同于佛陀亲口所说的摩揭陀语了。
季羡林先生通过严谨的语言学比较研究,发现巴利语与考古发现的古代摩揭陀语碑文在语法上存在一些差异。所以,巴利语并非佛陀讲法时所用的原始摩揭陀语,而是指在现今存在的各种语言的佛典中,保存古老、完整的三藏经典所使用的撰写语言。 它是佛陀语言经过历史演变和标准化后的结果,是承载原始佛教思想的古老舟筏。
但是,北传佛教的佛经却都是由梵语本翻译过来的,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在印度本土,随着部派佛教的发展以及大乘佛教的兴起,为了争取更多知识階層的认同并与其它哲学流派辩论,佛典语言开始出现 “梵化” 倾向。越来越多的经典被用更文雅、更标准的梵语改写或重新创作。后来,那个原始的、用摩揭陀语口传的“原始佛典”,在印度本土反而逐渐失传了。
幸运的是,早在它失传之前,它的另一支“后裔”——巴利语三藏,已经漂洋过海,在斯里兰卡、缅甸、泰国等东南亚地区扎根,并被完整地保存至今。这使得巴利语佛典成为我们今天研究原始佛教思想非常接近源头的文献依据。我们今天所读到的“巴利语”经典,是佛陀所使用的摩揭陀语,经过数百年口传、南传至斯里兰卡、并用文字固定下来后的历史结晶。它虽然不是佛陀的“原声带”,但却是我们所能听到的、来自佛教源头古老、清晰的“录音”,静静地诉说着那位智者关于生命与宇宙的深刻洞见。
来源:明经草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