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小丑》(Joker, 2019)向两部属于七十、八十年代的纽约经典作品——《出租车司机》(Taxi Driver, 1976)和《喜剧之王》(The King of Comedy, 1982)——致敬前,它首先依赖于哥谭市这个虚构的设定和漫画设定,去触发现
小丑(Joker, 2019) 海报
在《小丑》(Joker, 2019)向两部属于七十、八十年代的纽约经典作品——《出租车司机》(Taxi Driver, 1976)和《喜剧之王》(The King of Comedy, 1982)——致敬前,它首先依赖于哥谭市这个虚构的设定和漫画设定,去触发现实世界中的犯罪事件。它暗示的角度,似乎模糊,而非故意,是如此狭隘和具有破坏性。其结果,就是一部如此愤世嫉俗又变态的电影,它带来的观看体验,比它草率的美学,还要更加空虚。
《小丑》中的第一个戏剧场景,发生于垃圾横行、人流涌动的纽约——噢不,是哥谭市大街,时间看起来大约是八十年代(从街饰的细节判断而来),一位小丑,亚瑟·弗莱克(Arthur Fleck, Joaquin Phoenix饰演),在繁忙的街道上,为唱片店举指示牌。一伙儿少数族裔青少年跑过来找茬儿,并抢走了他手中的牌子。为了抢回牌子,他一路追赶到一个堆满垃圾的小巷里(整座城市被末日般的垃圾包围着)。其中一个人用牌子攻击了亚瑟的脸,并将他推倒;然后所有人都扑向了他,拳脚相向;最后留下亚瑟一个人鼻青脸肿地在肮脏的小巷里面流血,抽泣。
这桩犯罪暗示的,是“中央公园五罪犯”的案件——一桩关于几位少数族裔年轻人攻击一位孤立、脆弱白人的案件。这场景抹去了历史,仿佛在说,实际上可能并不是那五个人,而是另一群人在带来浩劫;他们不是煽动者所虚构出的充满仇恨的移民群体——他们在这里,将会是以下燃起残忍行动熊熊大火的第一颗火花。
小丑(Joker, 2019) 剧照
接下来是另一个残忍的场景:亚瑟被打,成为小丑公司换衣间的话题;他狂躁的同事,兰道(Randall, Gleen Fleshler饰)递给了他一把枪。当亚瑟在地铁中被三位西装革履的年轻白人侵扰时,他掏出枪,扣下扳机——甚至一路追着其中一个尚有一丝力气逃命的人到站台,然后结束了他的性命。这是对1984年伯恩哈德·歌特茨(Bernhard Goetz)案件的一种回魂。当时的歌特茨,因为断定地铁中的四位青少年即将对他进行抢劫而进行了开枪射杀。他们是四个黑人青少年,而歌特茨在被逮捕的时候做出了十分种族歧视的陈述。在《小丑》中,导演托德·菲利普斯(Todd Phillips),同时也是与斯科特·史尔维(Scott Silver)共同创作了这个故事的编剧,“白色清洗”了歌特茨的攻击,消除了其中所有有关种族歧视的动机,并将它完全扭转成为一次失控的自我防卫。
在这之间,亚瑟还曾坐在装满旅客的城市大巴上。坐在他前排的小男孩转过身来面对他,亚瑟不停向他扮着鬼脸,孩子的母亲却突然回过头命令亚瑟不要打扰她的孩子。这是一对黑人母子。第二天,亚瑟回家的时候(他因为从口袋里滑落的手枪,而丢了在医院里逗孩子们开心的工作),遇见了一位邻居,一位叫做苏菲(Sophie Dumond, Zazie Beetz饰演)的女人 ,她同样也有一个年幼的孩子。这对母女同样也是黑人。亚瑟与苏菲闲聊片刻,随后便迷恋上了她,并幻想出了一段恋情。这段并不存在的恋情也是折磨他的大恸之一。
另外,还有亚瑟的母亲,亚瑟与他的残疾的母亲——佩妮(Penny Fleck, Frances Conroy饰演)同住在一所陈旧缺乏修缮的居民楼里,照料着她的日常。母亲沉睡的时候,他会观看一部经典电影至深夜——《随我婆娑》(Shall We Dance,1937,由Fred Astaire和Ginger Rogers出演)。他观看的片段,是一幕歌舞戏,乔治(George Magrill)和伊拉(Ira Gershwin)共演的“低音敲击”,开始于一群边唱边奏着音乐。在(布置精巧的)远洋客轮的机舱中工作的黑人的表演——他们有爵士乐队,一个人(Dudley Dickerson)在唱歌(陪着同事们的伴奏声),不久阿斯泰尔便加入了这音乐,并翩翩起舞。亚瑟边看边在客厅跳起舞来,在忘我的时候,大意地扣下了手中握着的扳机。
随我婆娑(Shall We Dance,1937) 海报
《小丑》是一部强烈种族化的影片,一部洗净了片中无处不在的种族肖像的电影。如此挑衅,空前绝后,以致于使人迷惑。它所试图表达的,是如此缺乏连续性。精神状况堪忧的亚瑟被一群少数族裔少年袭击后变得暴力,与此同时,他也承受着一位黑人女性的无情,深信自己被忽略,却用欢腾的喜悦,回应着一位光芒四射的白人明星被一群快乐的黑人配角所环绕。但与围绕着“中央公园五罪犯”的社会叙事所不同,与歌特茨的案件所不同,亦与世界不同的是,《小丑》的叙事理论,以及亚瑟的思维过程完全消除了任何种族和社会语境的具体讲述。
是的,《小丑》的故事发生在一个虚构城市,一个来自漫画书的幻想世界,但它是如此寄生般依赖于来自现实世界的事件,它们既是结果,也是种族话题和态度的原因,它们给予了现实世界中种族歧视以持久的、具有历史性的重力。《小丑》的核心事件(我会试着侧面讲述,避免剧透)有来自现实世界的暗示,但同样的,菲利普在这里避开了这语境和其本质。结果就是他费力地,用相似的事件和一些丰富的细节,去建构故事;《小丑》是一位电影人、或许是工作室,政治软弱的体现,用清空城市现代历史和当今美国政治细节的方式,来使得电影可以作为纯粹的娱乐作品呈现给观众,尤其是那些愤慨于电影作为政治讨论呈现的观众,比如共和党人。
在《小丑》中,亚瑟很快成为了精神病人,他知晓自己的病情,同时服用七种药物,并需求着更多。(他精神问题的根源在影片后半部分有所溯源)。但是,这座城市明显的金融危机(提示:纽约曾在1975年陷入破产危机),被简化成社会服务的削减,尤其是他的药物和精神资讯服务的削减。结果就是,亚瑟的妄想症变得越来越严重;他已有的暴力倾向,变得越来越有计划性和目标性。在这里,电影同样体现着目前的政治语境——详细来说就是共和党的枪支管理,宁愿去指责精神病人使用枪支,也不愿意对枪支加以限制。
伴随着亚瑟的杀戮狂欢,一位公众人物——托马斯·维恩(Thomas Wayne, Brett Cullen饰演),佩妮数十年前曾供职于其的富有银行家,同时也是一位叫作布鲁斯的男孩的父亲——叫亚瑟这样的杀手作“小丑”。这个评论突然引发了激进者的大规模示威活动,他们打扮成小丑的样子,把矛头对准了富有和权势之人。这个比喻,似乎代表的是希拉里·克林顿(Hilary Clinton)对于唐纳德·特朗普(Donald Trump)的支持者“令人发指”的描述,一个被作为荣誉徽章一般的形容,只是在“小丑”中,这侮辱性称谓被用来形容激进的左派,那些盘旋着的潜在危险。
亚瑟立志成为一位喜剧表演家,他在笔记本中写满了以精神治疗为目的,他自称为笑话的内容。他用疯狂而发抖的字迹旺盛地创作,尽管电影通过镜头展示了部分笔记本的内容,包括从色情杂志上剪来的画面——但文字内容却是极度私人的(比如说,“我希望我的死亡可以为我的生命带来更多”,以及“精神疾病最糟糕的地方在于,人们期待你表现得正常。”)不管亚瑟到底在想什么,我们都无从知晓他对于自己存活其中的世界的看法。他的笔记本更像是一种毫无根据和目标的宣言。
对于亚瑟努力成为喜剧演员的侧线补充——大多数时候都停留在理论层面的努力,除了他灾难性地参加了喜剧俱乐部的开放麦之夜——他沉迷的晚间脱口秀主持人墨林·富兰克林(Murray Franklin, Robert De Niro)(不出意料,De Niro是《喜剧之王》中,沮丧的喜剧演员Rupert Pupkin的扮演者,并沉迷于由Jerry Lewis扮演的虚构的脱口秀主持人,Jerry Langford)。就连主持人的选择都可以看作一种提示——小成本纽约本地脱口秀节目主持人Joe Franklin。“小丑”由许多诸如此类的时代细节所建构。
它由收音机来自1080 WJCR频道的新闻报道开始,名叫Stan L的主持人布鲁克斯(Brooks, 这是对现实生活中1010 WINS频道以及它的主持人Stan Z. Burns的模仿)。电影的环境设置也是如此明显,从拨号电话到电动打字机,到窗户倾斜的城市巴士和布满涂鸦的地铁、霓虹标志,和七八十年代的着装。它并没有显著的错误(像是韦斯·安德森Wes Anderson的电影,又或是约翰·威克John Wick的系列影片),是对纽约某个时代的具体而又重点的回魂。然而,《小丑》中所有的历史借鉴,是对它闪烁其上的最核心的历史元素,公然而无耻的歪曲。“小丑”如同漫画版的《绿皮书》,为了奇谈而扭曲着历史。
喜剧之王(The King of Comedy, 1982) 海报
《小丑》主题的不连贯,与其审美空虚是无法分割的。菲尼克斯,欢腾与沉思交替,或穿着内裤或华丽西服夸张地舞蹈,愤怒鼎沸,或恐惧得屈膝不前,或用奇怪的口音陈述,并不显得错乱和盲目。比起表演,这些更像是他身为演员的“伎俩”呈现,这十分美好,却只能作为空泛框架的装饰。表面看来,它的设计就是空洞的,出于避免将核心观众异化的恐惧。电影对于《出租车司机》和《喜剧之王》的模仿是显而易见的,以及对这两部电影中时代和事件的设计。但《小丑》最核心的模仿,其实是它对《黑豹》(Black Panther, 2018)作为冷酷商业作品的模仿,一部精妙构想的、用勇猛的政治视野来架构世界观的漫改电影。《小丑》是一部追捧者的电影,它希望成为所有观众的所有,而它基底的架构,只是在一味削减。它是一次罕见的、麻木而空虚的观影体验。
来源:深焦精选plu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