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他将一份文件轻飘飘地推到我面前,那白纸黑字,是《离婚协议书》。
周淮南养在外面的那只金丝雀,又开始闹腾了。
他将一份文件轻飘飘地推到我面前,那白纸黑字,是《离婚协议书》。
“签了吧,”他的语气轻描淡写,像是在谈论天气,“走个过场,哄哄那个不懂事的小丫头。”
我死死地攥着裙摆,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里,渗出细密的疼痛。但我的脸上,依旧是那副他最熟悉的、温顺的笑容。
我安静地,一笔一划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乔望舒。
正当我准备转身离开时,办公室里他那群朋友的打趣声传了过来:
“淮南,可以啊。嫂子这也太乖了吧?你这要是让她去把离婚证换成结婚证,她是不是都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周淮南愉悦地低笑起来,熟练地点燃了一根烟,烟雾缭绕中,他的脸庞显得有些模糊:“那,打个赌?”
他们开始起哄。
赌局就这么定了。赌一个月后,在民政局,我会哭得像条狗,但还是会摇着尾巴,乖乖听他的话。
把那本红色的结婚证,亲手换成绿色的离婚证。
我握着冰凉的手机,一言不发。
只是在屏幕上,回复了刚刚弹出的那条消息:
【那你就嫁给我,不行吗?】
“行。”
那边的消息几乎是秒回:【?】
我摁灭了手机屏幕。
里面的谈笑声还在变本加厉地继续。
“那可说定了!嫂子真那么听话,下个月哥们儿几个的酒,我全包了!”
“三个月。”周淮南懒洋洋地加注。
“成!三个月就三个月!”
一片嘈杂的笑闹声中,我再也待不下去,仓皇地逃离了那间办公室。
直到走出写字楼,正午尖锐的阳光刺入眼底,积攒了许久的眼泪,才终于簌簌地往下落。
2.
周淮南新迷上的那个女学生,叫宋栀。
他给她在海城最贵的地段买了房,360平的江景大平层,里面堆满了她一辈子都挣不来的奢侈品。
可那个小姑娘,却偏偏不让他亲,也不让他抱。
她穿着价值百万的高定,站在那空旷的客厅里,梗着雪白的脖颈说:“我才不做小三!”
周淮南觉得这游戏太有趣了,这只金丝雀,纯得跟别的妖艳贱 货不一样。
眼下,这已经是他第三次,为了哄那只金丝雀,拉着我演戏了。
第一次,是和我秀恩爱。
那时候,我天真得像个傻子,还不知道宋栀的存在。
他突然说要拍合照,我欢欢喜喜地搂着他的脖子,拍了好多张。看他发了满屏幕的九宫格,配文“我的女孩”,我更是惊喜又期待,一遍遍刷新自己的朋友圈。
可那条动态,我怎么刷都刷不到。
后来我才知道,他精心设置了分组:“仅宋栀可见”。
第二次,是和我吵架。
他故意把我一个人丢在深夜的街头,自己驾车扬长而去。
然后,他躲在暗处,拍下我孤零零蹲在路边、狼狈哭泣的照片,发给了宋栀。
配文是:【看吧,真没办法,她太爱我了,离不开我。】
第三次,就是今天,他要和我离婚。
手机在掌心嗡嗡震动,我拿出来,擦掉眼泪。
还是那个几乎秒回的人。
【真的?】
【你说真的?乔望舒。】
我看着屏幕,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打字回复。
“真的。”
3.
下午,周淮南果然依言带我去了民政局。
一路上,他心情好得出奇。他开着车,甚至还哼起了歌,兴致勃勃地问我:“乔乔,我们的三周年纪念日,想去哪里玩?”
我和周淮南,是那种最俗套的青梅竹马。这是我们结婚的第三年。
“去布拉格怎么样?”他自顾自地说,“我记得你7岁那年就闹着要去布拉格广场喂鸽子了。”
他下车,绅士地绕过来,给我打开车门,甚至弯腰替我解开了安全带。
“啧,怎么还哭过了?”
他皱起好看的眉头,温热的指腹蹭过我的眼尾,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稀世珍宝。
“都跟你说了,只是做做样子。一只雀儿而已,我就好奇她什么时候才能真正低头。”
说话间,一个扎眼的小方盒从他西装口袋里滑落,掉在我脚边。
一盒杜蕾斯。
周淮南的表情僵硬了一瞬,随即轻咳一声,摸了摸鼻子,若无其事地捡了起来。
他没有解释什么。
他带着我走进了民政局。
一切顺利得像一场精心编排的荒诞剧。
我有应激性失语症,面对陌生人时,经常口不能言。但我可以点头,或者摇头。
工作人员例行公事地问:“是自愿离婚吗?”
“是。”我点头。
“确认感情破裂吗?”
“是。”我再次点头。
“好的,现在进入一个月离婚冷静期,一个月后两位再来。”
周淮南接过那张回执单,人还没走出民政局的大门,就迫不及待地掏出手机,拍了张照,低头发信息。
几乎是同一时间,我的手机也亮了。
和以前无数次一样,是宋栀发来的。她大概是又炫耀性地截了图——那张回执单的照片,以及周淮南附加的那句轻佻的话:
“满意了?小祖宗。晚上给老子洗干净了!”
我面无表情地点击头像,拉黑。
刚操作完,一条航空公司的出票短信就进来了。
同时微信亮起:
【巴黎见。】
4.
晚上,我又梦到了周淮南。
梦里的他,还是小时候那个嘴巴像抹了蜜糖的少年。
“乔乔妹妹,你的眼睛真好看,像藏着星星,我能经常看着它们和你说话吗?”
“乔乔妹妹,你的钢琴弹得真好听,我能每天来听你的专属演奏会吗?”
“乔乔妹妹,我最喜欢你了!长大了,我一定要和你结婚!”
我也喜欢周淮南。我们是标准的发小,上学要同桌,放学要腻在一起玩。
直到那场车祸的发生。
我爸妈出车祸的时候,我就在他家的车上,正和他兴高采烈地玩着石头剪刀布。
可两辆车开得太近了。
我亲眼看到那辆失控的大货车横穿而过。
轰——
我的爸爸,我的妈妈,我的哥哥,甚至连我从小养大的小狗……都在那片熊熊火海里挣扎。
我的世界,在那一刻,彻底失声了。
很长一段时间,我的嗓子被锁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我需要周淮南陪在身边,才能勉强睡着。
那时的周淮南,是全世界最有耐心的人。
他陪我一遍遍练习发声,给我整晚整晚地讲故事。谁敢在学校里嘲笑我是“哑巴”,他第一个就挥着拳头冲上去。
我和他结婚,仿佛是这个世界上再自然不过的事。
拿到大学毕业证的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他就趴在我的床头:“乔乔,我们再领个证呗。”
当天,我们就成了夫妻。
梦里,是一片火红的玫瑰,铺满了我和他的新房。他跪在柔软的床上,极其温柔地亲吻我。
他说,乔乔,我们一辈子都要这么幸福。
可一睁开眼,整个世界,依旧是无尽的黑色。
我摸出手机,宋栀又发了短信来,大概是嫌昨天的刺激还不够。
一张照片。
一片狼藉的大床上,一抹刺眼的猩红。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突然觉得无比恶心。我赤着脚冲进洗手间一阵干呕,却也只是呕出了满脸的生理性眼泪。
最后,我抱着腿,颓然地坐在冰凉的地砖上。
也不知道碰到了手机哪里,静寂的深夜里,突然响起一个低沉又陌生的男声:
“乔望舒?”
我心头猛地一跳,拿起手机。
“傅……时修?”
5.
傅时修是我的病友。
在那场车祸后,我接受了长达三年的心理和发声干预,失语症才好了很多。只在情绪极度低落或是过度紧张时,才会说不出话来。
和周淮南结婚的那两年,我几乎痊愈了。
那时候心情好,又空闲,我加入过一个失语症的病友帮扶群。系统分配给我的帮扶对象,就是傅时修。
其实在长达两年的时间里,我一直以为他是个女孩子。
毕竟,谁会用一个粉色兔子的头像,和一个叫“Angel”的微信名呢。
一开始,“她”几乎完全不搭理我,高冷得不行。
但同类最了解同类。常年被失语症困扰的人,大多都有严重的心理创伤。他们或许说不出话,但他们比任何人都需要陪伴。
我不厌其烦地给“她”分享我的日常。
从最开始的小心翼翼的文字,到后来的语音。
从分享照片,到随手拍下的视频。
分享到最后,我们仿佛成了相交多年的老友。
以至于第一次和他通话时,发现“她”那低沉磁性的男性声线时,我吓得差点当场复发。
“对……不起。”我握着发烫的手机,“我……我是不是……打扰你休息了……”
“没有。”傅时修说,“我这里,晚上九点。”
他说话居然这么流畅了。
这是我和他的第二次通话。
发现他是男性后,我本能地和他保持了距离。
那天其实纯属偶然。我已经快一个月没和他联系了。
那么巧,就在周淮南给我递离婚协议书的时候,他问我在干什么。
我的脑子被“离婚协议书”几个字撞得一片空白,手指像是不受控制。
只回了两个字:【离婚。】
签完字,我躲到周淮南办公室外,在走廊的角落里浑身发抖。
我给他发信息:【傅时修,我好像,要没有家了。】
没有爸爸,没有妈妈,没有哥哥,没有我可爱的小狗。
现在,连周淮南都没了。
我该怎么办?
我没想到,他会突然来那么一句:
【那你就嫁给我,不行吗?】
屋子里的调笑声还在一阵大过一阵地传来。
“别开玩笑了,乔望舒离了南哥,连话都不会说,怎么可能真去拿离婚证。”
“对啊,真要她去,怕不是要把民政局给哭塌了!”
“是吗?”
周淮南一声嗤笑。
打火机被他“啪”地扔到茶几上:“她就是哭成狗,也只会是我周淮南的狗。”
“我要她往东,她爬也会爬去东边!”
我失神地望着门缝里那个,我爱了二十多年,却已然陌生的男人。
然后,我回复了傅时修。
【行。】
6.
傅时修给我列了一份清单,是这一个月内必须办完的事宜。
办签证,找律师,这些当然不用多说。
但清单的最后,居然列了密密麻麻的、海城本地的必吃餐厅。
【国外的中餐不好吃。】
【真的。】
我欣然接受。照着他的清单,一家一家地去吃。
一个人的日子,似乎也没那么难过。每天吃吃喝喝,买买东西,然后回去收拾行李。
搬离那套婚房的那天,周淮南突然给我发了信息。
他带着宋栀去欧洲旅行了,美其名曰“让小姑娘见见世面”。
【都不给我打电话,没想我?】
见我没回,他又发来一条。
【不乖。】
接着是一张照片,异国风情的风景。
【这地儿不错,三周年纪念日,也带你来?】
我很想像拉黑宋栀一样,直接拉黑他。但一想到下周还要去民政局拿那本绿色的证,还是忍了。
接下来的半个月,我处理了手头的小件珠宝、包包。去医院做了一次全面的身体检查,确定没有怀孕。
最后,我整理了周淮南这些年因为“嫌麻烦”而交给我保管的全部资产明细。
临去民政局前一晚,周淮南回来了。
他给我打电话。
“乔乔,你搬走了?”
7.
习惯了我在电话里的沉默,他自顾自地在那边笑了。
“乔乔,你也太可爱了。”
“都跟你说了只是做场戏,还真搬走了?”
“这样。”他似乎心情很不错,“干脆做戏做到底,明天,你跟我去民政局,把离婚证领了?”
我握着手机。
“乔乔,你放心,只是……”
“好。”我说。
“嚯~~~”
那边立刻传来一片此起彼伏的起哄声。
我面无表情地挂了电话,把民政局约好的时间用微信发给了他。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
周淮南姗姗来迟。
大概是宋栀故意的,他唇边一个不深不浅的牙印,新鲜又刺眼。
他当没有。
我也当没看见。
手续比上次还顺利,快得不可思议。前后不过五分钟,两个红本本就换成了两个绿本本。
“乔乔,明天给你个惊喜。”周淮南收起证件,用脚尖轻轻踢了踢我的小腿。
我收好我的那本离婚证:“周淮南,今晚有空吗?”
我抬起头,直视着他:“有些事想和你说。”
周淮南一怔。
从结婚起,我一直喊他“老公”,或者“淮南”。这是我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喊他。
下一瞬,他那双风流的桃花眼弯了起来,弹了弹手上的红本:“成。”
8.
无论这一年的周淮南如何。
我并不想否认过去的周淮南。我感谢他那么多年在我至暗时刻的陪伴,也感恩他曾经对我无微不至的照顾。
所以,我没想过不告而别。
我把那些资产文件都整理好了,准备今晚当面还给他,为我们二十多年的纠葛,画上一个体面的句号。
可这天晚上下雨了。
雷鸣电闪,暴雨倾盆。
我最害怕这样的夜晚。
那场车祸,就发生在这样一场暴雨里。
我忍耐着身上无法控制的颤栗,坐在新公寓的沙发上,等周淮南。
我甚至有些担心,担心周淮南出现时,我会不会因为这二十多年深入骨髓的习惯,击碎这一个月来好不容易筑起的心理防线,扑进他怀里痛哭失声。
可他没有来。
他给我打了一通电话。
电话接通时,那边一片嘈杂,是KTV的音乐和男人的哄笑。
“什么救赎啊!狗屁!”
是周淮南的声音,带着醉意和轻蔑。
“老子那几年烦死她了!要不是我妈逼着,我才懒得理那个哑巴!”
“结婚?你们猜为什么那么早结婚?”
“还不是她不让老子碰!婚前守身如玉,装什么纯呢!”
“老子就好奇,她不是情绪一激动就发声障碍吗?那在床上呢?她能发出声来吗?哈哈哈哈……”
轰隆隆——
窗外一道闪电划破夜空,映得我脸色惨白。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这样一个雷雨天里,再次被撕得粉碎。
我想躲起来。
我不要任何人看到我此刻难堪的样子。
可我能躲在哪里呢?
无论在哪里,到处都是雨水,到处都是雷电,到处都是那些刺耳的嘲笑。
傅时修的电话就在这时打来。
“乔望舒?”
他的声音总是那么冷静,隔着电波,让那些嘈杂的声音仿佛瞬时远去。
“你在哭?”
我想说没有。
可我发不出声了。我的喉咙又一次背叛了我,紧紧地锁住了。
眼泪仿佛要应和他这句话,破了堤地往外涌。
“你等着。”
他依旧很冷静,一字一句,透过听筒清晰地传来。
“我来接你。”
9.
周家二公子居然又恢复单身了。
一伙儿公子哥们立刻组织了“单身派对”,在KTV里喝得醉生梦死,包厢里睡倒了一排。
也不知到了几点,有人迷迷蒙蒙地摸出手机,突然大喊一声:
“卧 槽!大新闻啊!”
这么一喊,叫醒了几个还算清醒的。
“傅氏那个金尊玉贵的掌舵人,傅时修,居然出现在海城了!”
“还是连夜的私人飞机赶回来的!”
有一个迷糊地摆手:
“不可能吧。不是说他一直在国外养病呢?都快十年没见着他人了。”
“真的!都上热搜了!”
手机在几个人手里传递。冷下去的场子又因为这个八卦热闹了起来。
“还真是他!嚯,公关都没来得及做,这是有多急?”
“居然还搂着一姑娘!说是连夜回来带姑娘出国的!”
“我看看我看看!”
“啧,这姑娘……这身形……怎么看着有些眼熟呢……”
“南哥,南哥!”有人用力推了推已经半躺在沙发上的周淮南,“你快看,傅时修怀里这个,怎么那么像……嫂子?”
周淮南其实早醒了。
但他不喜欢看傅家的热闹。尤其是傅时修,那个传说中傅家真正的继承人。
“怎么可能是你嫂子。”他不快地夺过手机,“你嫂子连海城都不敢出,还出国呢……”
只是随意地瞟一眼那张因为急迫而拍得模糊的照片,周淮南突然怔住了。
机场大雨滂沱。
黑色的巨伞下,男人身姿修长,面容冷峻。他将怀里的姑娘护得纹丝不露,只露出了一个纤细的背影和一头柔软的长发。
可他对乔望舒太熟悉了。
她的身形,她的发色……
不可能。
周淮南“啪”地扔下手机。
乔乔怎么可能认识什么傅时修?
今晚她还约他去她的新公寓。大概是一个月没见着他,想得要死了,故意搬出去,跟他玩欲擒故纵的把戏。
周淮南从烟夹里,抽出一根烟,点着。
拿出自己的手机。
翻到乔望舒的电话,正要拨出,却扫到了手机上的时间。
凌晨三点。
算了,这个时间,她肯定已经睡着了。
不过。
周淮南勾起一抹自信的笑。无论什么时间,他的电话,乔乔都会接的。
他重新点亮手机屏幕。
拨号。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10.
那场车祸后,我没有离开过海城。
飞机、火车、轮船……所有的交通工具都让我感到深入骨髓的恐惧。
去到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更会让我惶惶难安。
我坐在傅时修的身边,紧张地扣着手,甚至不敢看他。
他个子好高。
即便只是并排坐着,仍旧高出我一个脑袋。他看起来很严肃,甚至有些冷漠。司机恭敬地和他说话,他也只淡淡地用一两个字就打发了。
他似乎是什么了不得的名人。
刚刚在海城机场,记者把我们围了个水泄不通。闪光灯刺眼,他们一口一个“傅先生”地喊着。
我是不是……冲动了?
“傅时修”这个名字,我都是在第一次和他通话后才知道。
巴黎这个城市,更是我从前想都不敢想的地方。
身边的人突然动了动。
从口袋里拿出什么,递给我。
“吃吗?”
是一颗糖果。
透明的纸袋上,印着一只憨态可掬的粉色兔子。
记忆的闸门瞬间被拉回两年前,那个我不厌其烦地找“她”说话的下午。
“妹妹,你爱吃糖果吗?”
“我最近吃到一种糖果,可好吃了!”
“又Q又软,散发着水蜜桃的清香!”
“你想吃的话,给我个地址,我寄一罐给你?”
“她”回了一串长长的英文地址。
那是“她”第一次,搭理我。
我照着他那个粉色兔子的微信头像,找遍了全城的进口超市,才找到这种糖果。
就想哄这个孤僻的“妹妹”开心。
“给你剥开?”
他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亲近。声音很温和,在昏暗的光线下,眼底仿佛闪着轻柔的光。
不等我点头,他已经熟练地把糖纸剥开,递到了我嘴边。
我接过糖果,放进嘴里。
熟悉的、甜腻的水蜜桃清香自舌尖蔓延开来。
全身紧绷的毛孔,在这一刻,都放松了下来。
11.
我居然真的在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待了下来。
傅时修将我安排在他位于巴黎市中心的顶层公寓。
但他好像很忙,经常一连几天都不见人影,很少回家。
倒完时差的第一周,他就找我谈过一次话。
“望舒,你接下来想做什么工作?”
一句话,把我问得都愣住了。
周淮南不许我出去工作。
“你一紧张,话都说不清楚,能做什么工作?”
“乖,就在家种种花养养草,我还能缺了你那点儿?”
傅时修却端着咖啡,认真地看着我:
“你的语言学习还没开始,但巴黎有不少华人。不试试怎么知道?”
然后,我就真的找到了一份工作。
教一个华裔小朋友中文。
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家教”而已,我却久违地感到了开心。
开心到想要和为数不多的几个好友分享,我好像,也并不是那么地没用。
我登录了许久未上的微信,信息雪花似地涌来。
【乔乔你去哪儿了?周少找你快找疯了!】
周淮南找我?
和傅时修离开那晚,我的状态算不上好。所以后续所有的事情,都是他帮我处理的。
原本要还给周淮南的那些资产资料,他派人原封不动地送去了周家老宅。
需要处理的财产,委托给了之前找好的律师。
离婚的后续事宜,自然也交给了律师。
其他的,比如我在海城的电话卡之类,傅时修直接帮我注销了。
周淮南有什么事,应该找律师,而不是我。
我正将那些无用的信息逐个删除,一通语音电话突然打了进来。
手太快,不小心误点了接通。
“乔望舒!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周淮南暴怒的声音,隔着大半个地球,直接冲了出来:
“你手机被人偷了是吧?!”
“偷了不知道买新的吗?!”
“买了新的不知道给我打电话?!我的手机号你不是倒背如流吗?!你人死哪儿去了!”
我安静地拿着手机,听着他隔着电波,传来的无能狂怒。
“还有,你人去哪儿了?”
“你把那些玩意儿送老宅干什么?”
“三周年纪念日你还想不想过了?”
“周淮南。”我竟然很轻松地喊出了他的名字:
“我们已经离婚了。”
不等他说下一句,挂了电话。
【乔乔,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演戏演戏,你没听懂吗?】
【微信也加回去,你还想不想跟我联系了?】
信息一个接一个蹦出来。
我点了头像,拉黑。
再把列表里周淮南的朋友找出来。
全部拉黑。
12.
新的环境,好像真的让人更容易放下。
回去的路上,我买了一块小蛋糕。
我和傅时修毕竟聊了两年多,度过刚开始的尴尬期,我对他还是熟悉的。
比如,了解他的喜好。
近来他似乎没那么忙了,回公寓比之前频繁。
一路上拎着蛋糕我就想。
他今天应该会回家。
却想不到,他回得那么早。
我钥匙刚刚拿出来,门已经打开。
傅时修一身白得耀眼的衬衫,怀里一个毛茸茸的小动物。
“小狗!”
我惊喜得手里的东西都忘了,伸手就把小狗抱过来。
“你养的吗?没听你提过啊。”
“还是你朋友的?”
“它好可爱啊。”
“送你的。”傅时修关上门。
我愣了愣。
我的吗?
下意识就问:“我……可以吗?”
周淮南不同意我养宠物。
他说满屋子毛,还有一股怪味儿。
傅时修却说:
“为什么不可以?”
我心里好像“嘭”地一声,放了一束小礼花。
我又要拥有自己的小狗了!
“给……给你带的小蛋糕。”
把蛋糕递给傅时修就去沙发上逗小狗。
我的第一只小狗,是爸妈送我的生日礼物。
我哥带着他们亲自选的。
那时候好像从来不知烦恼为何物。
以至于我总觉得。
看到小狗,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抬起头,心情好的似乎不止我一个。
傅时修坐在我旁边,唇角微扬。
一口一口,安静地吃着小蛋糕。
“妹妹,奶油蹭身上了。”
我起身,刚要抽纸,突然反应到……
太过放松,叫错名字了。
“妹妹?”
傅时修的声音靠近。
气息也靠近。
太近了,小狗“嗷呜”一声,跑了。
我稍一抬眼,就是一张优越的脸。
还有手下富有弹性的肌理。
一时耳边全是心跳声。
想要后退一些,被傅时修掌着后脑,不容拒绝地吻了下来。
“乔乔,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我心跳得快要爆炸了。
脸烫得脑子都有点发晕。
他却再次吻下来。
这次很轻,很温柔。
声音也又低又哑:
“我们什么时候去登记?”
“今天,还是明天?”
13.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被亲得迷迷糊糊,想着今天都晚上了。
那就明天吧。
第二天,傅时修真把我带去了市政府。
据说是巴黎市长的老先生一顿叽里呱啦,我跟着一阵点头。
他大手一挥,给我们签发了结婚证。
有点忐忑,但更多的,是小雀跃。
同类了解同类。
我总觉得,傅时修,不会是一个错误的选择。
唯一的不开心,是周淮南不知怎么查到我在巴黎的手机号。
还用一个法国号码,给我打了一通电话。
“你果然去了巴黎!”
电话一接通,他就听出了我的声音:
“乔乔,学会闹脾气了啊?”
“一个月了,还没闹够?”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压下涌起的情绪:
“周淮南,别再打扰我的生活了。”
“你的生活?你能有什么生活?!”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去巴黎,找那个『Angle』了对吧?”
“一个天天吃糖的小妹妹,你去拖累人家,也好意思?”
我从前做什么事,交什么朋友,从来没瞒过周淮南。
“这些……都和你无关。”
“老子他 妈 的是你老公,和我无关和谁有关?!”
“我劝你马上给我滚回来!不然……”
我直接挂了电话。
他又发了短信过来:
【有本事你赖个小妹妹赖一辈子!】
14.
我从来没觉得,周淮南竟然是这么恶劣的一个人。
可转念一想。
他能婚内出轨,还堂而皇之地叫我“假”离婚。
会是什么好人?
是我被幼时的情分迷了眼,昏了头。
当天晚上,又有很多朋友给我发信息。
大多是一张周淮南朋友圈的截图,再加一句:
【你和周少怎么回事啊?】
周淮南在朋友圈,发了一张和宋栀的亲密照。
算是公开承认他和宋栀的关系。
我懒得解释那么多。
直接往朋友圈po了张离婚证的照片。
我的大学室友群炸了锅。
“卧 槽乔乔,你终于清醒了啊!”
“我早觉得姓周的不对劲。从来不带你去见他朋友,也没见他朋友圈发过你!”
“就是,还天天把乔乔的『失语症』挂在嘴边。”
“本来乔乔和我们说话说得好好的,他一提,乔乔就真紧张得不会说话了。”
原来一切,早就有迹可循。
没几天,群又炸了一次。
“他是不是有病啊?”
周淮南给她们每个人,发了同样的内容。
一张钻戒的照片。
一张他和宋栀的聊天记录截图:
【三天后,给你个惊喜。】
【有空吗?】
然后一句要转达给我的话:
“告诉乔望舒,三天后,我妈的生日宴。”
“她再不回国,我就让我妈的儿媳换人!”
我也觉得他有病。
“别理他。”
不过,我的确要回国了。
这晚傅时修回家,带了两个行李箱。
“我们回一趟国。”
我怔怔没反应过来。
“结婚证需要回国公证。”
他收拾着证件:“而且,带你回去认认亲朋好友。”
“我……”
我又下意识想问。
我……可以吗?
正如室友所说,周淮南从来不带我去公开场合。
他怕我说不出话。
他怕我结巴。
丢人。
“乔乔。”傅时修突然停下手里的动作。
转过身。
单手捧着我的脸,黑色瞳仁一动不动地望住我:
“乔望舒,没有什么事,是不可以的。”
酥麻的暖流自心尖,缓缓淌至全身。
原来一段正向的感情,是这样的。
15.
傅时修说他要先去海城处理一些事情。
正好,我也想去跟我的律师碰碰面。
所以回国的第一站,定在了海城。
和离开时的大雨滂沱不同,下飞机时,阳光灿烂。
傅时修很低调。
一路戴着墨镜,牵着我往贵宾通道走。
这些时日下来,我当然知道他到底是谁。
十二年前傅氏主权的争夺战,在各版头条“连载”了几个月。
谁都没料到,最后胜出的,会是一个大学都没毕业的年轻小辈。
更没料到傅时修接管傅氏后,雷霆手段,奇招频出。
短短两年,让体量本就庞大的傅氏,再次翻倍。
我也听过他的传闻。
只是那时年纪小,加上他淡出国内多年,并没记住他的名字。
好在这次没再碰上记者。
我和傅时修顺利抵达酒店。
他去公司,我在酒店补觉,醒来才去了律所。
“乔小姐,您的资产,已经按您的要求,在逐步处理。”
“这是需要您补签的几份文件,您看看。”
“这是已经售出房产的合同原件,您可以带走了。”
“您的个人资产的处理都很顺利,就是……”
律师看起来有点为难:“乔小姐,您还有几处房产,是和周先生的婚后财产。”
“按离婚协议,是一人一半。”
“但是周先生……拒绝配合。”
“他说你们……”
律师轻咳了一声,“没离婚。”
我皱眉。
“所以您看……”
我点头:“抱歉,我来沟通。”
我拿出手机。
让室友们把周淮南拉黑后,他又弄了各种小号。
每天变着花样加我。
我通过了其中一个。
“晚上有空吗?出来见一面。”
周淮南没有很快回复。
他“正在输入”了很久。
“哟~~~舍得回国了?”
16.
“真可惜。”
“今晚本少爷要陪栀栀逛街,不得闲。”
我看着手机发来的信息。
差点气笑了。
他拒绝配合处理资产,不是没有办法。
向法院申请强制执行罢了。
只是这次计划回国的时间不长,我想事情简单点。
大概见我没回他,他又发了消息来。
“你要求和,也不是没有机会。”
“明天我妈生日宴,过来认错。”
附加一个酒店定位。
真是有病。
我再次拉黑了他。
正好傅时修也发了信息来:
“让人给你送了几套礼服,你挑挑。”
“明天先带你见几个朋友。”
要见傅时修的朋友。
我心跳加快了几分。
马上把周淮南带来的不快抛之脑后。
打个车就回酒店。
17.
傅时修何止让人送了“几套”礼服。
满满几排衣架,加上搭配的鞋子,首饰,还有化妆师们。
挤了整整一屋子。
见他这么重视,我也不敢怠慢。
搭来换去的,挑了几乎一整晚。
最后还是选了套看起来乖巧,低调的装扮。
好在傅时修也没回。
他十年没回国,难得亲自去一次海城分公司。
忙碌程度可见一斑。
第二天,我又睡了半个白天。
醒来已经是下午。
换好衣服化好妆,傅时修的信息正好过来。
“让司机去接你了。”
上车时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电话。
直觉又是周淮南,直接按了挂断。
再打,再挂。
最后又是拉黑。
只是没想到,司机停车时,我竟然看到了周淮南。
他站在酒店门口,打电话,又打电话。
最后暴躁地把手机砸了。
我抬头一看酒店名称,竟然就是周淮南昨天给我发的那家。
傅时修的电话适时打进来。
“到了?”
“下来接你?”
他的声音总能让人冷静。
我看一眼黑着脸的周淮南:“不用,我自己上来。”
大概是听到声音。
周淮南也望过来。
一时竟有些难以形容他脸上的表情。
像是惊讶,像是狂喜,又夹杂着几分抑而不宣的怒火。
他一脚踢开被他砸碎的手机。
红着眼眶:“乔……”
却也只有一个字。
他抿了抿唇角,别开脸:“走吧。”
又有几分得意:“就知道你会来。”
率先转身。
这家酒店大概被包下来了。
我突然反应到傅时修说的“见几个朋友”,是什么朋友。
见我没跟上,周淮南刻意放慢了脚步。
“行了,我先认错好吧?”
他压低声音:“不就是不喜欢宋栀?”
“我不跟她来往了行吧?”
“你也忒小心眼了,人小姑娘又没招你什么。”
我深吸一口气,克制住情绪。
上了二楼,就见到几个眼熟的面孔。
“嚯,嫂子终于回了啊?”
“还得是周少,好好一个乖乖女,学什么在逃金丝雀,不是搞笑吗?”
“南哥,今天这么多人,你也带她啊,就不怕……”
“就是,今儿可有大人物呢!”
周淮南瞪他们一眼:“滚。”
跟我走得更近:
“算你懂事,还知道打扮一下再来。”
“待会儿你就跟在我后面,无论发生什么事,别说话,只笑,明白吗?”
“来。”他伸出手,“给你牵。”
我无语地顿住脚步。
“周淮南。”
冷冷开口:“我不是为你来的。”
周淮南“噗嗤”一笑:
“行了,都这份上了,还装什么呢?”
“你不为我来,还为谁来?”
内厅大门打开。
我一眼看到傅时修。
不是他的主场,他却坐的主座。
一左一右分别是周淮南的母亲,和周淮南那位打理公司的大哥。
其他人或站或坐,或安静喝酒,或低声私语。
却莫名形成一个以傅时修为中心的半圆。
“看到没?中间那个,我妈好不容易请来的。”
“待会儿人家老婆也要来。”
“你乖一点,丢了周家的脸,我妈和我大哥得跟你没完!”
周淮南说着就来拉我的手。
我猛地甩开。
“乔望舒!”
声音不小。
不少人看过来。
傅时修也看过来,眼神微沉。
“淮南,闹什么呢?”
周母喊的周淮南,不满盯着的,却是我。
周淮南的大哥皱眉看了我一眼,随即对着傅时修笑道:
“傅夫人应该到了?我下去接?”
有人窃窃私语。
周淮南低斥:
“让你别闹别闹,现在满意了?”
“这可是你第一次见周家这么多亲戚,就给人这么个印象?”
是啊。
结婚三年,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全周家人。
“望舒。”傅时修突然喊我。
“过来。”
他和周母之间,留了一个空座。
周淮南一愣。
周母和周淮南的大哥,同样一愣。
我抬步过去。
“介绍一下。”
傅时修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在场所有人听见。
“乔望舒。”
他亲了亲我的手背,回望众人,“我太太。”
18.
宴会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似乎连呼吸都忘了。
只有傅时修,不愧是见过大场面的。
“望舒,有什么话想说吗?”
全部视线都在我身上。
我背后冷汗都出来了。
扣着手心,心跳一阵又一阵。
傅时修捏了捏我的手,看着我的眼睛,朝我轻轻点头。
“没有什么事,是不可以的。”
我深吸一口气。
“阿姨。”
我对周母道:“我……”
我握紧拳头:“我和周淮南,早就离婚了。”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没和您说。”
又对着周淮南:
“周淮南,我从来不认为……结婚、离婚,可以是『演戏』。”
“你我之间,再没有任何可能。”
最后对着众人:
“我已经是傅时修的合法妻子。”
“今后与周家,没有任何关系。”
周淮南看着我和傅时修交握的手,不可置信地后退了两步。
傅时修也站起身。
拿起桌上的毛巾,慢条斯理地擦着我刚刚被周淮南抓过的手。
“我太太喜静。”
“我这个人,护短。”
“今天之后,我不希望看到再有任何人,以任何形式骚扰我太太。”
“周夫人,我说明白了吗?”
周母怔怔地,连连点头。
“抱歉,叨扰了。”
傅时修放下毛巾,拉着我的手就走。
一直到电梯,心跳仿佛才恢复。
脚下虚软,眼看要摔倒,傅时修搂住我的腰,将我抵在内壁上。
“你兴师动众……”我低声喘气,“就为了杜绝周淮南再来找我?”
傅时修捧起我的脸:
“你今天,很漂亮。”
我也不知道他说我打扮得漂亮,还是话说得漂亮。
倾身就吻下来。
“乔乔,乔乔!”
电梯外周淮南在喊。
不巧,刚刚顾着说话,没按楼层。
电梯居然给他按开了。
傅时修一把将我摁进怀里,冷冷回头:
“有事?”
电梯壁映着我被亲得通红的脸,还有电梯外,周淮南怔愣到近乎绝望的神情。
我忙按了负一楼。
电梯门关上前,傅时修恶劣地。
捏起我的下巴,当着周淮南的面。
更加用力地吻下来。
19.
据说周淮南被周家人关起来了。
拿走了手机、电脑,断绝了一切通讯设备。
要他发誓,保证不再找我麻烦,才肯放他出来。
我跟傅时修回了京城。
原本打算公证结婚证,傅时修嫌麻烦,干脆去民政局直接领了一个。
我也见过他的朋友和家人。
和传闻中一样。
他是长子长孙,可母亲早逝,父亲在他十八岁那年心源性猝死。
他的几位叔伯如今早无胜算,待我客客气气。
他的朋友们也都斯文有礼。
只有一位,大概是他的死党。
当着他的面嘲笑他“大龄破处”。
不是。
他三十好几,还是个处?
不过,我和他领证半个月了,他的确还没碰过我。
是他不会……
还是担心被我发现他不会?
于是这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氛围颇有些怪异。
我一时想要碰碰他,一时又觉得还是避开他。
万一不是不会,而是不……
咳。
应该不会。
他亲我的时候,我还是能感觉到的。
傅总日理万机,轻易又很难靠近。
或许,也正常吧?
就算不正常,证都领了,我不会嫌弃他的。
“在想什么?”
傅时修突然转个身,把我捞进怀里。
我连连摇头。
他颔首就攫住我的唇。
他近来亲我倒是越来越频繁,时间也越来越长了。
“我只是想让你多些时间,接受我。”
被子里温度上升。
黑暗中,傅时修气息微乱,声音暗哑。
“我……”
心跳“咚咚咚”,阻断了我的声音。
可我想到窝在床尾安睡的小狗。
回国时,傅时修没忘把它也带上。
想到房间里淡紫色的床具。
想到屋外满院子的郁金香。
过去那些年,我和他说过的每句话,他都记得。
“我喜欢你的呀,傅时修。”
我轻声地说。
仰首印上他的唇。
傅时修浑身一僵,马上反客为主。
最后自然是……
春长昼短,一夜未眠。
20.
可总有些事情会不那么如意。
那场生日宴参与的人太多了,还是传了些风言风语出去。
傅时修每个采访的视频下面,都有些似是而非的言论。
“啧啧,霸道总裁,人模狗样,丧尽天良,连老婆都……”
“楼上,他结婚了?他老婆怎么了?”
“低调保平安。关键词:抢来的新娘。”
傅时修觉得无所谓。
这种言论越禁,演得越凶。
我却如鲠在喉。
这天傅时修又加班。
还有三天,我们就回法国了。
正在收拾行李时,突然听到院外一片嘈杂。
“是的,我和我老婆青梅竹马,二十多年的感情,怎么可能说没就没?”
“你们看这张照片。”
“对,就是傅时修在机场被拍到,第二天被删得一干二净的那张。”
“你们看我老婆是清醒的吗?”
“傅时修三年前就扮成小女孩,欺骗我老婆!他根本就有特殊癖好,是个变态!”
耳边嗡嗡的。
气血蹭蹭往上涌。
果然是周淮南。
他带着一批直播网红,在我和傅时修的家门口。
“傅氏无法无天,还请各位给我做个见证!今天我一定要见到我老婆!”
我抓起之前打印好的资料就往楼下冲。
全然忘记佣人们全被我打发出去买东西了。
家里只剩我一个人。
全然忘记车祸后,大量的采访造成二次伤害。
我面对镜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原来想要守护一样东西时,一个人的力量可以这么大。
我径直打开大门。
“乔乔……”周淮南一脸惊喜。
不等他说出第三个字,我上前就是一耳光。
“周淮南!你撒泡尿照照自己!谁给你的自信我不会离开你?!”
又一个耳光。
“又是谁给你的勇气,诽谤他人,造谣生事?!”
再一个耳光。
把打印出来的聊天记录甩在他身上。
“好好看看吧!别再玷污『青梅竹马』这个词了!”
最后把播放器扔到他怀里。
里面正播着离开的那个夜晚,他给我的那通电话录音。
“什么救赎啊!狗屁!”
“老子那几年烦死她了!要不是我妈逼着,我才懒得理她!”
“结婚?你们猜……”
周淮南面色煞白。
急急按下了暂停键。
21.
但他闹出来的事,是没那么容易暂停的。
直播被掐断,所有切片被删了个干净。
四下流传的,都是那一年,宋栀发给我的,她和周淮南的各种聊天记录截图。
网络上对于二人的清奇叹为观止。
很快,一直隐身的宋栀被扒了个底朝天。
甚至有人扒出她住着周淮南给的豪宅,穿着周淮南买的奢侈品。
装作富家女。
勾搭其他二代。
傅时修原本是个在商言商的人,没有刻意针对过周家。
这么一闹,他断掉了傅氏和周家的所有合作。
没两天,周母给我打电话。
“是我们没看好淮南,对不起,乔乔,能不能看在这么多年……”
“阿姨。”
我打断了她的话:“你们照顾我多年没错。”
“但这些年,我也都听您的话,一点点把我爸妈的生意都交给了周家。”
“我从来,不欠你们什么。”
我和傅时修照原计划。
准备启程回法国。
离开那天,下着小雨。
过安检时,突然一片嘈杂。
周淮南不知道又从什么地方跑出来。
身上又是泥土,又是雨水。
狼狈不堪。
“乔乔,乔乔。”
他拉住我的行李箱。
地上太滑,直接摔倒在我跟前。
“乔乔,你别走好不好?”
22.
傅时修脸上十分嫌弃。
但他只看了眼腕表,给身边几人一个眼色。
周围掏出手机打算拍照吃瓜的人马上被清离。
周淮南死死拽着我的行李箱。
“乔乔,你听我说。”
“我们之间有太多误会了!”
“那通电话,是宋栀打给你的,不是我……我根本不知道!”
“我那时候喝多了说大话!我没有嫌你烦过!”
“我和你结婚,是真的喜欢你……”
“我和宋栀说那些话,是一时昏了头,是……对,是她手段高超!是她勾引了我!”
“我也不是真的要跟你离婚。”
“我不是说了要给你一个惊喜?我打算第二天就再跟你求一次婚的。”
“乔乔,一切都是阴差阳错!”
“那天晚上,我也打算去公寓找你的……”
“是陈江那个蠢货非要找我喝酒!”
“是啊,都是别人的错。”
我低头望着他的眼泪:“避孕套是别人塞到你口袋里的。”
“床是别人推着你上的。”
“那些贬低、羞辱我的话,都是鬼上了身,才从你嘴巴里冒出来。”
我说起这样大段的话,居然也不带停顿了。
“周淮南,你不过是觉得我离不开你。”
“所以轻视、无视、蔑视。”
“嘲笑我、打压我,已经成了你失败人生里,唯一找存在感的方式,不是吗?”
周家有二子。
老大全盘接手家族生意。
老二吊儿郎当,游戏人间。
不是他不愿意做,是他做不来。
他这辈子,唯一值得津津乐道的,就是曾经陪伴过一个女孩子。
让她全心全意地依赖他,信任他。
“放手吧。”
“自小的情谊,别结束得太难看。”
周淮南的手猛地一抖。
放开。
“乔乔!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这次我一定……”
说着就要抓我的手。
我快速地让开:
“脏死了。”
周淮南的话戛然而止。
我拉着行李箱,转身就走。
傅时修就在前方不远处,我挽住他的手臂。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哭嚎声。
23.
后来很久很久,我都没再见过周淮南。
只偶尔从室友那里听到一点宋栀和他的消息。
宋栀的事情闹大了。
几个富二代,包括周淮南,一起告了她。
她被退学,毕业证没拿到。
至于官司最后有没有判,不得而知。
周淮南被赶出了周家。
大概是为了讨好傅时修,或者是周母生意不顺,迁怒于他。
停了他所有卡,收回他名下所有财产。
让他自己出门打工去了。
据说曾经百万高定眼都不眨的二少爷,如今买一瓶酒都抠抠搜搜。
也有人说遇到过他和宋栀在街头打架。
两个同样困窘的人,就算打得头破血流,也无人关注。
我的“工作”很顺利。
学生从一个,变两个,两个变四个。
很快招了一个班的孩子。
我的语言学习也还算顺利。
虽然常常被它的15个时态弄得两眼发黑,至少能日常交流了。
在法国的第一个春节,傅时修带我去滑雪。
从阿尔卑斯山极速下冲时,我放声尖叫。
夜晚,我们躺在山谷的酒店数星星。
每一颗星星,都是爱过我们的人。
“傅时修,你还不跟我讲讲『Angel』的故事吗?”
当晚,傅时修带我回国。
回京城。
回到那个多年不曾打开的老宅。
那里有一间房,里面画满了粉色的兔子。
24.
傅时修有个妹妹。
小他十岁,最喜欢兔子。
长大一些了,最喜欢粉色的兔子。
她常说她是兔子星球来拯救世界的。
可她似乎并不那么幸运。
出生母亲就过世了。
八岁时,父亲过世。
她亲眼看着哥哥和虎视眈眈的叔伯们周旋、较量。
筋疲力竭。
她是来拯救世界的,那她,肯定不能是哥哥的拖累。
所以家里佣人虐待她时,她一声不吭。
因为失语症被同学嘲笑霸凌的时候,她只对着傅时修笑。
有失语症的,从来不是傅时修。
而是她。
她为了掩饰自己的病症,常常给傅时修写字条。
“哥哥,还是学校好玩,这个暑假我就不回家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哦!”
“哥哥,我又交到一个好朋友,今天又是开心的一天!”
“哥哥,我学会了做小蛋糕,放冰箱了,记得吃哦!”
可她留给傅时修的最后一张字条,是:
“哥哥,地球太苦了,我回兔子星球啦!放心,我会经常回来看你的(^.^)”
傅时修太忙了。
学校,公司,处处都是战场。
可战争结束时,等着他的,只有湖底冰冷的尸体。
其实她想过自救的。
她加了很多互助群。
抑郁症互助群,失语症互助群。
也有不少人加过她。
只是原本就是自顾不暇的人,怎么能帮到别人呢?
大多聊个两三天,就不见了踪影。
直到很多很多年后,我点开了她的粉色兔子头像,发去了好友申请。
“妹妹,加一下我呀。”
“妹妹,在忙吗?”
“妹妹,又是阳光灿烂的一天呢!能那么幸运,通过你的好友吗?”
傅时修说我太吵了。
他一年又一年地守着妹妹的微信。
幻想着会不会有一天,她真的能回来?
可妹妹没等到。
倒是来了个聒噪的“姐姐”。
他通过了好友申请。
看着她一天又一天,乐此不疲地分享着自己的生活。
又想,如果十年前她就出现,妹妹是不是……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乃至后来,他还想,她是不是,就是妹妹送给他的礼物?
他太孤单了。
远离故土,日复一日地赎着对妹妹的罪。
手机里的声音,是他生活的唯一色彩。
可惜,她是别人的妻子。
“你现在,是我的妻子了。”
傅时修望着月亮旁那颗最亮的星,“你说,是不是真的,是她送我的礼物?”
“她原谅我了吗?”
“她从来没怪过你啊。”
我吻掉他眼尾的泪光:“她是拯救世界的天使。”
“拯救了你,也拯救了我。”
傅时修紧紧抱住我。
“乔乔,我爱你。”
很爱很爱你。
人生最大的憾事莫过于,所爱之人,所托非人。
人生最大的幸事莫过于,我爱你,而你恰好。
落入我的掌心。
完
来源:向阳花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