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不大,就是那种牛毛细雨,黏糊糊地粘在皮肤上,像一层永远擦不干的眼泪。
陈阳的葬礼,下着雨。
不大,就是那种牛毛细雨,黏糊糊地粘在皮肤上,像一层永远擦不干的眼泪。
我穿着一身黑,站在人群的最后面,手里没拿伞。
雨水顺着我的额头往下淌,流进眼睛里,酸涩得厉害。
我分不清那是雨水,还是泪水。
或许都不是,只是我的灵魂在漏水。
司仪在前面念着悼词,声音透过麦克风,失真得像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一位好丈夫,一位好儿子……”
我听着,想笑。
陈阳当然是个好丈夫,可他是不是个好儿子,这事儿恐怕只有我婆婆张兰心里有数。
我抬起眼,目光穿过黑压压的人群,落在最前面那个瘦小但笔挺的背影上。
张兰,我的婆婆。
她一声没哭。
从医院到殡仪馆,她一滴眼泪都没掉。
她的腰杆挺得像一根钢筋,仿佛死的不是她唯一的儿子,而是一个不相干的邻居。
葬礼结束,人群渐渐散去。
小姑子陈莉扶着张兰,两个人像一黑一白两尊门神,堵在了我面前。
“林微,你还愣着干什么?不知道过来扶着妈?”陈莉的嗓门一如既往地尖利,划破了雨幕的宁静。
我没动,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们。
张兰的眼神终于落在了我身上,那眼神冷得像手术刀。
“跟我回家,有事跟你说。”
她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走,陈莉狠狠瞪了我一眼,跟了上去。
回家。
哪个家?
我和陈阳的那个家,从今天起,还算是我的家吗?
我麻木地跟在她们身后,回到了那个我住了五年的地方。
一进门,一股浓重的消毒水味混合着饭菜馊了的味道扑面而来。
陈阳生病后期,家里几乎闻不到别的味道。
我以为我会窒息,但我没有。
人真是奇怪的动物,什么都能习惯。
张兰一屁股坐在沙发正中央,那个位置,以前是陈阳的专属座位。
她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我坐下。
我没坐,我站在玄关,连鞋都没换。
“林微,陈阳走了。”张兰开口了,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好。
我点点头。
“他人虽然走了,但我们活着的人,日子还得过。”
我继续点头。
“这房子,是陈阳的名字。”她终于说到了重点。
“嗯。”
“但他买房子的钱,首付是我们家出的,掏空了我和他爸一辈子的积蓄。”
我看着她,没说话。
当年买房,首付三十万,他们家出了二十万,我们家出了十万。
陈阳当时说,都记下来,以后慢慢还给我们两家。
后来他还开玩笑,说这房子是三方合资,我们仨都是股东。
“所以,这房子,理应是我们老陈家的。”张兰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一颗钉子,钉进我的耳朵里。
我还是没说话。
我的沉默似乎激怒了陈莉。
“我哥尸骨未寒,你就在这儿装哑巴?我妈说的话你听不懂吗?这房子跟你没关系了!你一个外人,还想霸占我们家的房子不成?”
外人。
这个词,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插进了我的心脏。
我跟陈阳结婚五年,陪他抗癌三年,在他大小便失禁的时候为他擦洗身子,在他化疗呕吐的时候捧着盆子守在床边。
到头来,我只是个“外人”。
“我没想霸占。”我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我自己都觉得陌生,“我只是……需要点时间。”
“时间?什么时间?给你时间好让你把房产证藏起来吗?”陈莉e莉冷笑,“林微,我真是小看你了,平时看你装得柔柔弱弱的,心眼子还真不少!”
“陈莉!”我猛地抬头,声音陡然拔高,“你哥今天才下葬!”
我的情绪终于有了一丝裂缝,像被敲了一个豁口的瓷器。
张兰抬手,制止了还想说什么的陈莉。
她看着我,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
“林微,我也不跟你绕弯子了。你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再嫁。我们孤儿寡母的,就剩下这么一个窝了。我儿子没了,我不能连他拿命换来的房子都保不住。”
拿命换来的房子?
我气得浑身发抖。
这房子的月供,每个月八千块,一直是我和陈阳一起还的。
他生病后,是我一个人在还。
为了还贷,为了给他治病,我辞掉了原本清闲的设计工作,去了一家互联网公司做996的牛马,每天加班到深夜。
这些,她们知道吗?
她们不知道。
她们只知道,房产证上写着陈阳的名字。
“你收拾收拾东西,今天就搬出去吧。”张兰下了最后的通牒。
“今天?”我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对,今天。”她斩钉截铁,“你住在这里,我看着心里堵得慌。看见你,我就想起我儿子是怎么没的。”
这话什么意思?
是在怪我吗?
怪我没有照顾好陈阳?
一股凉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我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瞬间冻结了。
我看着眼前这个女人,陈阳的母亲。
我突然觉得她很陌生。
“好。”
我说。
只说了一个字。
再多说一个字,我怕我会当场崩溃。
我转身,走进卧室。
那个我和陈阳住了五年的卧室。
衣柜里,一半是我的衣服,一半是他的。
他的衣服还整整齐齐地挂着,带着一股阳光和皂角的味道。
我一件一件地拿下来,叠好,放进一个行李箱。
我自己的东西不多,一个箱子就装完了。
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我们的合影,他送我的第一个礼物,一个丑丑的陶土小人。
我把它们小心翼翼地放进随身的背包里。
客厅里,张兰和陈莉在窃窃私语。
“妈,她会不会把贵重东西带走?”
“她敢!家里的存折银行卡都在我这儿,她身上能有几个钱?”
“哥的那些手表呢?还有他的电脑……”
“放心,我都收好了。”
我拖着行李箱走出来的时候,她们的对话戛然而止。
两个人像监工一样,盯着我的箱子。
“箱子里是什么?”张兰问。
“一些衣服。”
“打开我看看。”
我没有反抗,默默地打开了箱子。
里面全是陈阳的衣服。
张兰的脸色变了变,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冷硬的样子。
“你拿我儿子的衣服干什么?晦气!”
她说着,伸手就要把衣服都扒拉出来。
“别碰!”
我一把按住她的手,用了这辈子最大的力气。
“这些是我的。我想留个念想。”
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我知道,我的眼神一定很吓人。
张兰被我镇住了,讪讪地缩回了手。
陈莉在旁边帮腔:“拿死人东西,你也不嫌瘆得慌!真是个怪人!”
我懒得再理她们。
我合上箱子,拉着它,头也不回地走向门口。
手搭在门把上的时候,我停住了。
我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家。
玄关的鞋柜上,还摆着我昨天才刷干净的、陈阳最喜欢穿的那双运动鞋。
客厅的墙上,挂着我们结婚时笑得像两个傻子的婚纱照。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地板上,几颗灰尘在光柱里舞蹈。
一切都和昨天一样。
只是,这个家的男主人,不在了。
而我,这个家的女主人,也即将被扫地出门。
“林微。”
张兰又开口了。
“看在你照顾了陈阳一场的份上,我也不把事做绝。”
她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钞票,扔在鞋柜上。
“这里是两千块钱,你拿着,先找个地方住。以后,咱们就两清了。”
两清了。
好一个两清了。
我看着那几张被揉搓过的红色钞票,像在看一个天大的笑话。
我笑了。
真的笑了。
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我没有去拿那笔钱。
我拉开门,拖着我的行李箱,走进了外面的雨里。
门在我身后“砰”的一声关上了。
隔绝了那个曾经被称为“家”的地方。
也隔绝了我过去五年的全部人生。
雨下得更大了。
我站在小区的路灯下,浑身湿透,像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
我该去哪儿?
我拿出手机,翻开通讯录。
父母的电话,我不敢打。
我怕他们担心,更怕他们让我回家。
我不能回那个小县城。
回去了,就等于承认我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我翻到了闺蜜小楠的电话。
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
“喂?微微?你那边怎么那么吵?下雨了吗?”小楠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慵懒。
我的眼泪,在那一刻,决堤了。
“小楠……”
我一开口,就泣不成声。
小楠在电话那头一下子清醒了。
“微微你怎么了?别哭啊!出什么事了?你在哪儿?我马上过去!”
半小时后,小楠开着她那辆红色的小polo,在路灯下找到了我。
她一开车门,看到我狼狈的样子,眼圈瞬间就红了。
“天杀的!她们怎么能这么对你!”
小楠把我塞进车里,拿了干毛巾给我擦头发,又把车里的暖气开到最大。
我像一个提线木偶,任由她摆布。
“她们把我赶出来了。”我看着车窗外的雨,喃喃地说。
“什么?!”小楠的音量陡然拔高,方向盘都被她拍得“啪啪”响,“那老巫婆和她那个尖酸刻薄的女儿?她们凭什么!陈阳才刚走!”
“她说,房子是他们家买的。”
“放屁!首付你们家也出了!这几年月供不都是你们在还?陈阳生病以后,不都是你一个人在还?她们还有没有良心!”
小楠气得直喘粗气。
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没用的,小楠。房产证上是陈阳的名字。现在他走了……我什么都不是。”
“你是他老婆!法律上第一顺位的继承人!”
“可她们不认。”
车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只有暖风呼呼地吹着。
“先去我那儿住。”小楠重新发动了车子,“天大的事,也得先洗个热水澡,吃口热饭。”
小楠的家不大,一个一室一厅的小公寓,但被她收拾得干净又温馨。
她给我找了干净的睡衣,把我推进浴室。
热水从头顶淋下来的时候,我才感觉自己冻僵的身体有了一丝知觉。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脸色苍白,嘴唇没有血色,眼睛肿得像核桃。
陌生的,像另外一个人。
洗完澡出来,小楠已经给我煮好了一碗热腾腾的西红柿鸡蛋面。
上面还卧着一个漂亮的荷包蛋。
我端着碗,一口一口地吃着。
吃着吃着,眼泪又掉了下来。
一滴一滴,砸进汤里。
我有多久,没有吃过一口这样安稳的饭了?
陈阳生病的后期,我几乎是住在医院。
吃饭,就是楼下便利店随便买个面包,或者叫一份最快送达的外卖,在病房外的走廊里囫囵吞下。
我好像已经忘了,食物原本的味道。
“慢点吃,别噎着。”小楠坐在我对面,心疼地看着我。
那一晚,我睡在小楠的沙发上。
很软,很舒服。
但我一夜无眠。
闭上眼睛,就是陈阳的脸。
他笑着的,皱眉的,病痛中隐忍的。
还有张兰那张冷漠的脸,和她扔在鞋柜上的那两千块钱。
像电影一样,在我脑子里循环播放。
第二天,我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醒来。
小楠已经去上班了,给我留了早餐和一张纸条。
“微微,天塌不下来。我已经帮你咨询了律师朋友,下午他有空,我带你去找他。你什么都别想,好好休息。”
律师。
我苦笑了一下。
找律师又有什么用呢?
情理上,我占理。
可法理上呢?
我一无所有。
浑浑噩噩地过了一上午。
下午,小楠请了假,带我来到了一家律师事务所。
接待我们的是一个姓王的律师,四十岁左右,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很斯文。
小楠把我的情况简单说了一遍。
王律师听得很认真,时不时地做着笔记。
“林女士,是这样。”王律师放下笔,看着我,“首先,对于您丈夫的离世,我表示非常遗憾。”
“其次,关于您婆婆将您赶出家门的行为,是完全不合法的。那套房产,虽然登记在您丈夫陈阳先生名下,但属于你们的夫妻共同财产。在没有进行遗产分割之前,您作为配偶,拥有合法的居住权。”
我愣住了。
夫妻共同财产?
“可是……房子的首付,他们家出了大头。”
“婚后共同还贷的部分,以及房产增值的部分,都属于夫妻共同财产。”王律师解释得很耐心,“而且,就算不谈这个,您作为陈阳先生的合法配偶,也是第一顺位的法定继承人。您的婆婆,也就是陈阳先生的母亲,同为第一顺位继承人。”
“所以,我和她,都有继承权?”
“是的。如果没有遗嘱的情况下,通常是平分。”
平分。
我心里盘算了一下。
房子现在的市值大概在四百万左右,除去还没还完的贷款,大概还有三百万的价值。
平分的话,我能拿到一百五十万。
这个数字,让我有些恍惚。
我不是贪图这笔钱。
我只是觉得,这或许是我唯一能为自己争取到的,一点点可怜的尊严。
“不过……”王律师话锋一转。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不过,我们现在讨论的,都是在没有遗D嘱的前提下。”
遗嘱?
陈阳会立遗嘱吗?
他才三十岁,他一直以为自己能好起来。
我们谁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陈阳先生……他没有立过遗嘱。”我低声说。
王律师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神秘。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密封的牛皮纸文件袋,推到我面前。
“林女士,您确定吗?”
我看着那个文件袋,上面用黑色的马克笔写着三个大字。
“林微收”。
是陈阳的字迹。
龙飞凤舞,和他的人一样,总是带着一股不羁的帅气。
我的手开始发抖。
“这……这是什么?”
“这是陈阳先生在一个月前,委托我们事务所办理的遗嘱。按照他的要求,在他去世后,交到您的手上。”王律师说。
一个月前。
那个时候,他的病情已经急转直下。
医生已经找我谈过话,告诉我,要做好心理准备。
可他当着我的面,从来没有表现出一点绝望。
他还是会跟我开玩笑,会催我按时吃饭,会让我别在医院待太久,早点回家休息。
他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一个人偷偷地来立下这份遗嘱的?
我的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涌了上来。
“您……打开看看吧。”王律师把一把裁纸刀递给我。
我颤抖着手,划开了文件袋的封口。
里面是一份打印好的、格式标准的遗嘱。
还有一张折叠起来的信纸。
我先拿起了那份遗嘱。
我不是专业的,但那上面的白纸黑字,我看得懂。
“……本人陈阳,在头脑清醒、意识清楚的情况下,自愿订立本遗嘱,对本人名下所有财产,做如下安排:”
“一、本人名下位于XX市XX区XX路XX号的房产(房产证号:XXXXX),在我去世后,其全部产权份额,由我的妻子林微(身份证号:XXXXX)一人继承。”
“二、本人名下的银行存款、股票、基金等所有动产,在我去世后,全部由我的妻子林微一人继承。”
“三、本人的所有债权债务,由继承人林微继承。”
……
遗嘱的最后,是陈阳的签名,和立遗嘱的日期。
还有一个鲜红的手印。
我一遍一遍地看着那几行字。
“全部由我的妻子林微一人继承。”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把所有的一切,都给了我。
房子,存款……所有的一切。
那他的妈妈呢?
他一分钱,都没有留给张兰。
为什么?
我拿起那张信纸。
信纸上,是他熟悉的字迹,只是因为身体虚弱,笔画有些歪歪扭扭。
“亲爱的老婆大人:”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去另一个世界报道了。别哭,说好了要笑的。虽然我知道你肯定会哭成小花猫。”
“对不起,最终还是没能陪你走下去。这几年,辛苦你了。我知道你有多累,我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就是娶了你。最大的遗憾,就是离开你太早。”
“关于遗产,我考虑了很久。我知道,把所有东西都留给你,一定会让你陷入和我妈的战争里。对不起,这是我留给你最后的,也是最麻烦的一个难题。”
“但我必须这么做。”
“我太了解我妈了。她爱我,但她的爱,是自私的,是令人窒息的。她也爱你,但她更爱她自己,更爱她所谓的‘老陈家的脸面’。”
“如果我把财产分她一半,以她的性格,她绝对不会满足。她会觉得剩下的那一半也应该是她的。她会用尽各种办法,让你不得安宁,直到把你手里的东西全部榨干为止。”
“我不能让她毁了你。我已经拖累了你五年,不能再让你被我的家人拖累一辈子。”
“所以,我选择把所有东西都给你。不是因为那些东西值多少钱,而是因为,它们是武器,是你保护自己的武器。”
“有了它们,你就有了和她谈判的底气。你可以选择把她赶出去,也可以选择给她一笔钱,让她安度晚年。选择权在你手里,你不用再看任何人的脸色。”
“微微,答应我,不要心软。你的善良,要留给值得的人。”
“拿着这些,去过你自己的人生。忘了我,或者,偶尔想起我就好。去重新开始你的事业,去旅行,去爱上别的人。只要你能幸福,我就在天上,为你放最响的烟花。”
“最后,再说一次,我爱你。”
“你的,陈阳。”
信纸,被我的眼泪浸湿了。
我趴在桌子上,哭得像个孩子。
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甘,所有的痛苦,都在这一刻,随着陈阳的这封信,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这个傻瓜。
这个全世界最傻的傻瓜。
他到死,想的都还是我。
他算好了一切,他预料到了一切。
他甚至连我可能会心软,都替我想到了。
他用他最后的一点力气,为我筑起了一道坚固的城墙。
小楠在旁边抱着我,也跟着我一起哭。
王律师默默地递过来一包纸巾,然后悄悄地退出了房间,把空间留给了我们。
哭了不知道多久,我终于抬起头。
我的眼睛又红又肿,但我的心里,却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坚定。
“王律师。”我对着门外说。
王律师推门进来。
“我想好了。”我说,“我要拿回属于我的一切。”
王律师点点头,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赞许。
“好的,林女士。我们会尽快启动相关的法律程序。首先,我们会向您婆婆张兰女士发送律师函,告知她遗嘱的内容,并要求她立刻搬离属于您的房产。”
“如果她拒不执行呢?“
“那我们只能提起诉讼了。”王律师说,“不过您放心,这份遗嘱经过了公证,法律效力极高,诉讼的结果是毫无悬念的。”
我深吸一口气。
战争,要开始了。
陈阳,你看到了吗?
这一次,我不会再退缩了。
我要为你,也为我自己,打赢这场仗。
律师函发出去的第二天,我就接到了张兰的电话。
电话一接通,就是一阵歇斯底里的咆哮。
“林微!你这个!你安的什么心!你给我儿子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他立这种遗嘱!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到头来所有东西都给了你一个外人!你还有没有良心!”
她的声音尖利得刺穿我的耳膜。
要是在以前,我可能早就被她骂懵了。
但现在,我没有。
我异常的平静。
“妈,第一,我没有给他灌迷魂汤。这是陈阳自己的决定。”
“第二,我不是外人,我是他的妻子。”
“第三,如果你对遗嘱有异议,可以走法律程序。”
我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我能想象到电话那头,她气急败坏的样子。
果然,没过几分钟,陈莉的电话又打了过来。
“林微你什么意思!你还真想独吞我哥的遗产?我告诉你,没门!我们已经找了律师了,你这份遗D嘱肯定是伪造的!我们要告你!”
“好啊。”我说,“欢迎来告。”
说完,我又挂了电话。
然后,我把她们两个人的号码,都拉黑了。
世界清静了。
小楠在一旁看着我行云流水的操作,目瞪口呆。
“微微,你……你变了。”
“是吗?”我笑了笑,“可能吧。”
不是我变了。
是陈阳,给了我改变的勇气。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
我猜,她们应该是真的去找律师了。
然后,她们的律师,应该也告诉了她们和我一样的答案。
这份公证过的遗嘱,牢不可破。
一个星期后,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是我的一个远房表舅。
“微微啊,我是你三表舅啊。”电话那头的声音透着一股过分的热情。
“哦,表舅,有事吗?”
“哎呀,你这孩子,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了?听说陈阳走了,我们这心里都难受啊。你婆婆也真是的,怎么能把你赶出来呢?不像话!”
他先是假惺惺地安慰了我一番。
然后,话锋一转。
“微微啊,我听说,陈阳把遗产都留给你了?”
看,重点来了。
“嗯。”
“你看啊,你婆婆一个人,也不容易。儿子没了,现在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传出去也不好听啊。咱们都是亲戚,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要不,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就让她继续住在那儿,怎么样?房子反正是你的,也跑不了。”
道德绑架。
中国式亲戚最擅长的戏码。
“表舅。”我打断了他,“您知道她是怎么把我赶出来的吗?”
“呃……这个……”
“她把我所有的东西都扔了出来,包括我和陈阳的结婚照。她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是外人,是扫把星。她把两千块钱扔在地上,说从此跟我两清。”
我平静地陈述着事实。
电话那头沉默了。
“表舅,如果这些事发生在你女儿身上,你还会劝她‘大度’吗?”
“……微微,话不能这么说。她毕竟是长辈,是陈阳的妈……”
“她是陈阳的妈,但她不是我的妈。我没有义务,为她的行为买单。”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犟呢!”表舅的语气开始不耐烦了,“不就是一套房子吗?至于把关系搞得这么僵吗?你让她住着,你还能少块肉?”
“表舅,如果没别的事,我挂了。”
我不想再跟他废话。
“哎,你……”
我挂了电话。
紧接着,各种亲戚的电话,轮番轰炸。
有劝我大度的。
有指责我不孝的。
有暗示我可以分他们一点好处的。
众生百态,在陈阳的这份遗产面前,暴露无遗。
我一个电话都没再接。
我给王律师打了电话,告诉他,我的态度很坚决。
请她们,立刻,马上,搬出去。
又过了一个星期。
王律师告诉我,张兰那边,终于松口了。
她同意搬走。
但是,她有一个条件。
她要见我一面。
我答应了。
有些事,是该当面做个了结。
我们约在了那套房子里。
我最后一次,以“客人”的身份,走进这个家。
房子里一片狼藉。
打包好的纸箱堆得到处都是。
张兰和陈莉坐在沙发上,两个人都是一脸的憔un悴和不甘。
看到我进来,陈莉“噌”地一下站了起来。
“你还敢来!”
张兰拉了她一下,示意她坐下。
张兰看着我,眼神复杂。
有愤怒,有怨恨,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力感。
“林微,我真是养了个白眼狼儿子。”她开口了,声音嘶哑。
我没说话,等着她的下文。
“他心里只有你这个老婆,从来没有想过我这个当妈的。”
“他想过。”我说,“他只是知道,想了也没用。”
张兰的身体震了一下。
“你什么意思?”
“他的信里都写了。他说,他了解你。就算他把财产分你一半,你也不会满足。你会想尽办法,把剩下的一半也抢走。”
我直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张兰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她张了张嘴,想反驳,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因为,我说的,是事实。
陈阳,看透了她。
“不可能……他不可能这么说我……我是他妈!”她喃喃自语,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打击。
“所以,他把选择权,交给了我。”
我从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放在茶几上,推到她面前。
“这里面有五十万。”
张兰和陈莉的眼睛,同时亮了。
“这是我和陈阳,还给你们的。当年买房,你们出了二十万,这三十万,算是我替陈阳,尽的最后一份孝心。”
张兰的手,伸向那张银行卡,又缩了回来。
“五十万?五十万就想打发我们?这房子现在值四百万!”陈莉尖叫起来。
“陈莉。”我冷冷地看着她,“你搞错了一件事。这五十万,不是封口费,不是补偿款。这是赠予。”
“法律上,我一分钱都不用给你们。这五十万,是我看在陈阳的面子上,给你们的。你们要,就拿着。不要,我现在就收回。”
我说着,作势要去拿回那张卡。
“要!为什么不要!”
张兰伸手,一把将银行卡死死地攥在手心,仿佛那是她的救命稻草。
陈莉还想说什么,被张兰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
“林微。”张兰攥着那张卡,看着我,“我只有一个要求。陈阳的骨灰,必须由我来保管。”
我看着她。
这是她最后的,也是唯一的筹码了。
用她儿子的骨灰,来跟我谈条件。
何其可悲。
“可以。”我点头,“但是,我要他所有的照片,还有他书房里的那些模型。”
那是陈阳唯一的爱好。
他喜欢拼各种高达模型,书房的柜子里,摆得满满当当。
他说,那是他的军团。
“好。”张兰答应得很爽快。
对她来说,那些没用的塑料小人,远没有一个儿子的骨apropos灰来得有分量。
交易,达成。
三天后,她们搬走了。
我请了搬家公司,把房子里所有她们的东西,都搬到了她们租的新住处。
然后,我一个人,回到了那个空荡荡的家里。
我走进书房,看到了陈阳的“军团”。
它们还整齐地排列在柜子里,威风凛凛。
我打开最下面的一个抽屉。
里面有一个铁盒子。
是我送给陈阳的生日礼物。
我打开盒子。
里面不是我想象中的信件或者日记。
而是一个U盘。
旁边还有一张小纸条。
“老婆,如果有一天,你觉得撑不下去了,就打开它。”
我把U盘插进电脑。
里面只有一个视频文件。
我点开。
屏幕亮起,出现了陈阳的脸。
他坐在书房的椅子上,身后是他心爱的“军团”。
他看起来很瘦,很憔悴,但眼睛里,带着我熟悉的光。
“嗨,老婆。”他笑着,对我挥了挥手。
“录这个视频的时候,是咱们结婚五周年的纪念日。可惜,我起不来床,没法带你去吃你最喜欢的那家法餐了。”
“我猜,你现在看到这个视频,一定是在我走之后了。而且,你一定正在经历一场大战,对不对?”
他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无奈和歉意。
“对不起啊,老婆。我把所有的烂摊子,都留给了你一个人。”
“我妈那个人,我知道。她就是那样。刀子嘴,豆腐心……好吧,可能心也不是豆腐做的,是石头做的。”
他自嘲地笑了笑。
“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可能就是她了。我没能成为她期望中那个光宗耀祖的儿子。我娶了她不喜欢的儿媳妇,还这么早就走了,让她白发人送黑发人。”
“所以,如果可以的话,别太恨她。给她留条活路,也算是替我还了最后一笔债。”
“但是,你一定要先保护好自己。这是最重要的。”
“微微,我书房的柜子,第三排,从左边数第二个,那个红色的扎古模型,你把它拿下来。”
我愣了一下,起身,按照他说的,拿下了那个模型。
模型很重,和我印象中的不一样。
“你把它拧开。”视频里的陈阳说。
我试着拧了一下模型的底座。
“咔哒”一声,底座被我拧开了。
里面是中空的。
几张被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掉了出来。
我捡起来,打开。
是几张保单。
人寿保险。
受益人,写的都是我的名字。
林微。
总保额,两百万。
我的手,又开始抖了。
视频里,陈阳的声音还在继续。
“这是我瞒着你买的。我知道你肯定不许我买这些。但是,我想给你留点保障。”
“微微,我走了,你别怕。我把我的军团,我的铠甲,我的全部,都留给你了。”
“你要穿着它们,好好地,替我活下去。”
“去你想去的地方,做你想做的事。别为了我,困在原地。”
“答应我,好吗?”
视频的最后,他对着镜头,做了一个鬼脸。
那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
每次他惹我生气,他就会做这个鬼脸,我就会忍不住笑出来。
我看着屏幕上他定格的鬼脸,笑着笑着,又哭了。
这个男人。
他把一切,都算到了。
他用他的生命,为我铺平了所有的道路。
我关掉视频,把U盘和那些保单,都收回了铁盒子里。
我抱着铁盒子,坐在空无一人的客厅里,坐了一整夜。
第二天,天亮了。
我给中介公司打了个电话。
“你好,我想卖一套房子。”
是的,卖掉。
这个房子里,有太多的回忆。
好的,坏的。
我需要离开这里。
就像陈阳说的,我不能困在原地。
房子卖得很顺利。
拿到钱的那天,我给张兰的账户,又转了五十万。
我给她发了条短信。
“这是陈阳让我给你的。他说,他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是你。保重。”
我不知道她收到这笔钱和这条短信时,是怎样的心情。
是会后悔,还是会心安理得?
我不想知道了。
我替陈阳,还完了他最后的债。
从此以后,我和老陈家,再无瓜葛。
我用卖房子的钱,加上陈阳留下的保险金,在市中心一个我喜欢的老小区里,买了一套小小的顶楼公寓。
带一个大大的露台。
我辞掉了那份让我身心俱疲的996工作。
在露台上,我种满了花花草草。
有陈阳最喜欢的向日葵,也有我喜欢的玛格丽特。
我重新拿起了画笔,开了一家小小的线上设计工作室。
接一些我喜欢的单子,画一些我想画的画。
日子过得不快,但很安稳。
小楠经常会来找我。
我们俩在露台上,喝着啤酒,吃着烤串,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
有一次,她问我:“微微,你还想他吗?”
我想了想,说:“想。”
“那……你还会再爱上别人吗?”
我看着天上的月亮,笑了。
“不知道。但陈阳说,他会在天上,为我放最响的烟花。”
我想,如果有一天,我真的遇到了那个人。
陈阳的烟花,一定会是最大,最亮,最美的那一朵。
又是一个春天。
露台上的花都开了。
我画了一幅画。
画上,是一个女孩,坐在一片绚烂的花海里,笑得灿烂。
在画的右下角,我签下了我的名字。
林微。
然后,在旁边,我轻轻地,画上了一个小小的,做着鬼脸的太阳。
来源:岁月雨为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