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腊月二十三,小年刚过。北风卷着碎雪往人脖子里钻。老陈缩着脖子在垃圾堆里翻捡,手指冻得像胡萝卜。突然,他听见微弱的哭声。循着声音扒开废纸箱,是个襁褓中的女婴,小脸冻得发紫。他赶紧把婴儿裹进破棉袄里,一路跑回桥洞下的窝棚。邻居刘婶来看热闹:“老陈,你自己都养不活,
腊月二十三,小年刚过。
北风卷着碎雪往人脖子里钻。
老陈缩着脖子在垃圾堆里翻捡,
手指冻得像胡萝卜。
突然,他听见微弱的哭声。
循着声音扒开废纸箱,
是个襁褓中的女婴,
小脸冻得发紫。
他赶紧把婴儿裹进破棉袄里,
一路跑回桥洞下的窝棚。
邻居刘婶来看热闹:
“老陈,你自己都养不活,
还要捡个丫头?”
老陈用捡来的奶粉罐冲奶,
笨拙地喂着婴儿:
“总不能看着她冻死。”
他给女婴起名叫陈雪,
因为捡到她时正在下雪。
从此三轮车上多了个筐,
小雪在废品堆里咿呀学语。
五岁那年,小雪发高烧,
老陈抱着她跑遍诊所,
最后跪在医院门口求人。
护士长心软了:
“进来吧,医药费我先垫着。”
小雪十岁生日那天,
老陈用攒了半年的硬币,
买了个巴掌大的蛋糕。
小雪吹灭火柴时认真说:
“爸,我长大给你买大房子。”
老陈笑着抹眼泪,
把唯一的热鸡蛋塞进她书包。
初中开学要交校服费,
小雪躲在操场角落啃馒头。
班主任找到家里:
“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老陈连夜多跑了三个废品站,
第二天把皱巴巴的钞票
塞进女儿书包最里层。
高考那天,老陈特意换了件
勉强看得过眼的衬衫。
站在考场外的梧桐树下,
汗水顺着晒黑的脸颊流淌。
小雪走出考场时眼睛亮晶晶的:
“爸,我觉得能考上。”
老陈咧开嘴笑,露出豁牙。
录取通知书来的下午,
整个棚户区都轰动了。
老陈把积蓄全部取出来,
连硬币都仔细数过三遍。
送小雪去省城上学时,
他往行李里塞了十包方便面:
“别饿着,爸下个月就寄钱。”
小雪大二开始做家教,
电话里总说“钱够用”。
老陈还是每月汇两百块,
骑着三轮车多绕两条街。
有次下坡时刹车失灵,
他连人带车翻进沟里,
第一反应是摸口袋里的汇款单。
毕业典礼小雪穿着学士服,
老陈穿着唯一的中山装。
照片里他紧张得手脚僵硬,
但眼睛里的骄傲藏不住。
小雪进外企那天,
他对着亡妻照片念叨半宿:
“咱们闺女有出息了。”
第一次带男朋友回家,
老陈忙活一整天收拾屋子。
小伙子西装革履,
进门时下意识皱了皱眉。
小雪悄悄把父亲拉到厨房:
“爸,换件新衬衫吧。”
老陈搓着洗不净的手点头。
谈婚论嫁时亲家母来过一次,
站在门口不肯进屋:
“我们准备陪嫁一套房,
就是以后孩子回来住...”
老陈赶紧接口:
“我住这儿挺好,
不耽误孩子们。”
婚礼前夜,老陈取出存折,
里面有三万七千八百块。
他蹒跚着去银行取钱,
想给女儿凑个整。
回来时遇上暴雨,
护在怀里的红包还是湿了边角。
天没亮他就起床熨西装,
领带打了七八遍都不满意。
接亲的车队比约定早到,
头车是辆闪光的劳斯莱斯。
老陈端着喜糖迎上去,
新娘却挽着婆婆的胳膊:
“妈,咱们先拍外景吧。”
婚车驶过扬起细尘,
老陈还保持着递糖的姿势。
刘婶过来收晾衣绳:
“老陈,不去酒店吗?”
他望着车队消失的方向,
慢慢把喜糖放回口袋:
“这就去,这就去。”
酒店宴会厅金碧辉煌,
老陈在角落找了张桌子。
司仪请双方家长上台,
亲家母穿着定制旗袍款款起身。
小雪自然地挽住她的手臂,
司仪高声说“新娘和妈妈
真是像亲母女一样”。
敬酒环节跳过老陈这桌,
他盯着盘子里凉透的虾仁。
服务员过来添茶时间:
“老先生是女方亲戚?”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
把红包塞给服务员:
“麻烦转交新娘父亲。”
散席时他在酒店后门等候,
看见女儿披着羽绒服上车。
车窗降下片刻,
小雪往他手里塞了包东西:
“爸,天冷,早点回去。”
出租车尾灯消失在街角,
他摊开手心,
是小时候常买的芝麻糖。
回到桥洞下的窝棚,
老陈发现存折不见了。
急急忙忙沿路寻找,
却在废品堆里看见
被撕碎的婚纱照一角。
他小心地把碎片拼起来,
照片上的女儿穿着洁白婚纱,
只是旁边没有父亲。
深夜,他点亮节能灯,
开始修补捡来的布娃娃。
针脚歪歪扭扭,
就像二十年前缝尿布那样。
补好最后一个破洞,
他把娃娃轻轻放进纸箱,
那里装着女儿小时候的
所有玩具和奖状。
雪又开始下了,
和二十年前那个夜晚一样。
老陈推着三轮车出门,
车把上挂着破麻袋。
经过婚庆公司橱窗时,
他看见展示的全家福照片,
默默把棉帽往下拉了拉。
环卫工老李打招呼:
“老陈,今天这么早?”
他嗯了一声,
弯腰捡起半瓶矿泉水。
塑料瓶捏在手里咯吱响,
就像那年冬天
婴儿微弱的哭声。
捡到小雪时裹的襁褓,
他一直压在枕头底下。
现在拿出来当抹布,
仔细擦拭三轮车座。
车斗里还留着小学生座椅,
那是小雪一年级时
他用电线绑上去的。
路过实验小学门口,
家长们正在送孩子上学。
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
不小心摔倒了。
老陈下意识去扶,
孩子妈妈警惕地把人拉开:
“谢谢,我们自己来。”
他继续往垃圾站走,
盘算着今天能收多少纸板。
手机突然响起铃声,
是小雪设置的专属铃声。
他手忙脚乱接起来,
电话那头却说:
“爸,我机票改签了,
明天就出差。”
老陈连声说好,
电话已经挂断。
他对着忙音嘱咐:
“记得吃早饭...”
北风卷着超市海报掠过,
画面上印着团圆饭广告。
他盯着看了会儿,
慢慢把海报折好塞进口袋。
垃圾站老王正在分拣,
扔给他一包过期饼干:
“你闺女今天回门吧?
怎么还出来干活?”
老陈撕开包装袋:
“孩子忙,让她忙去。”
饼干碎屑掉在衣领上,
他拍打的动作突然停住——
想起小雪三岁时,
也是这样掉他一身饼干渣。
收工回家时天色已暗,
窝棚里冷得像冰窖。
老陈点燃捡来的蜡烛头,
开始清点今天的收入。
硬币堆里混着颗玻璃珠,
是小雪小时候最爱的玩具。
他对着珠子看了很久,
烛光里晃过小小身影。
半夜被咳嗽惊醒,
发现窗户漏风更严重了。
用塑料袋堵缝隙时,
他看见对面楼的灯火。
每扇窗后都有团圆的故事,
只有他的窗户糊着旧报纸。
报纸上还留着小雪高考那年
划的重点大学名单。
清晨,刘婶来借盐:
“昨天婚宴上
听说你闺女要移民?”
老陈正熬粥的手顿了顿:
“孩子过得好就行。”
米粥在锅里咕嘟冒泡,
他搅糊了一锅早饭。
出门前他特意检查邮箱,
除了废品收购站传单,
还有张明信片。
小雪在背面写:
“爸,瑞士雪景很美,
想起小时候。”
落款日期是婚礼前三天。
老陈把明信片收进铁盒,
那里装着所有家长会通知、
成绩单和病危通知书。
最底下是领养证明,
当年他跑遍民政局才办好。
工作人员反复确认:
“你确定要独自抚养?”
现在他对着证明发呆,
钢笔字已经褪色。
就像婚纱照上
被撕掉的那部分身影。
窗外传来鞭炮声,
不知谁家又办喜事。
他起身泡了碗方便面,
是小雪最爱吃的红烧牛肉味。老陈捧着那碗方便面,
热气模糊了眼镜片。
隔壁传来电视声,
正在播放家庭伦理剧。
他听着剧中父女争吵,
轻轻搅动着面条。
刘婶敲门送来喜糖:
“婚宴上带的,
你都没尝着。”
老陈接过五彩的糖盒,
拆开最普通的牛奶糖。
甜味在嘴里化开,
想起小雪换牙时,
他总把糖藏在高处。
第二天收废品时,
他特意绕到婚纱店。
橱窗里换了新款式,
模特穿着拖尾婚纱。
店员出来赶人:
“要饭的别挡生意。”
老陈默默扶正三轮车,
车斗里纸板散落一地。
垃圾站老王清点废品:
“今天怎么才这点?”
老陈低头整理绳索:
“身子不太爽利。”
其实他绕路去了小学,
在围墙外听孩子们读书。
那是小雪最爱的《悯农》,
当年她摇头晃脑背诵,
得了第一朵小红花。
手机突然震动,
是小雪发来短信:
“爸,到瑞士了。”
附着一张雪山照片。
老陈反复放大图片,
想看清女儿的脸。
可像素太低,
只能看见红色羽绒服。
他跑去网吧,
请网管帮忙打印照片。
网管皱着眉头:
“这太模糊了打印不了。”
老陈从兜里摸出五块钱:
“麻烦你,就打一张。”
最后得到的相片上,
雪山像团白色墨迹。
他把照片贴在窝棚墙上,
旁边是小雪的毕业照。
两张照片并排挂着,
却像两个世界。
节能灯接触不良,
光线明明灭灭。
老陈对着照片说话:
“瑞士冷吗?
多穿点...”
凌晨咳嗽加重,
他摸黑找止咳糖浆。
打翻铁盒撒了一地,
那些宝贝纸张散落。
就着月光拾捡时,
发现领养证明背面,
有小雪铅笔写的字:
“爸爸最好”。
字迹已经模糊,
像是很多年前写的。
老陈用袖子小心擦拭,
怕弄花了这笔画。
最后他把证明折好,
塞进贴身口袋。
那里还装着湿掉的喜糖,
糖纸都黏在一起。
清晨去医院看病,
挂号员大声问:
“家属呢?”
老陈攥着存折:
“就我自己。”
医生看着X光片:
“肺不好,得住院。”
他摇头:“开点药就行。”
取药时看见个孕妇,
丈夫小心扶着。
老陈想起小雪妈妈,
难产时也是这般光景。
回家路上经过商场,
电视正在放旅游节目。
主持人站在雪山上:
“这里就是少女峰...”
老陈停下三轮车,
仰头看到脖子酸。
保安过来驱赶:
“别挡着门口。”
他慌忙踩动踏板,
链条咔咔作响。
刘婶等在窝棚口:
“你闺女来电话了,
说打你手机没接。”
老陈摸出老人机,
果然有三个未接来电。
回拨过去是忙音,
他坐在门槛上等。
直到天黑,
电话才响起。
小雪语气急促:
“爸,我回国了。
明天要签合同,
先挂了。”
他甚至没来得及问,
瑞士雪大不大。
泡面已经凉透,
他端起碗喝汤。
第二天他去了外企大楼,
想给女儿送件外套。
天气预报说要降温,
他记得小雪总感冒。
前台小姐拦住他:
“陈总监在开会。”
他放下衣服要走,
却看见女儿从电梯出来。
小雪正和同事说笑,
看见他愣了一下。
“爸,你怎么来了?”
接过外套时,
她迅速塞进手提袋。
老陈看见袋子里,
装着崭新的名牌围巾。
“我路过...”
他搓着开裂的手。
小雪递来几张钞票:
“打车回去吧。”
这时她的手机响起,
亲家母的声音传出:
“小雪,晚上见亲家,
别迟到了。”
老陈赶紧摆手:
“你忙,我先走了。”
回去时他步行穿过公园,
长椅上坐着老人们在晒太阳。
有个小女孩在学步,
跌跌撞撞扑进爷爷怀里。
他看了很久,
直到保安来询问。
三轮车还停在公司楼下,
他只好坐公交回去。
车上遇到初中老师,
已经认不出他。
“陈雪爸爸?
你女儿可是我最得意的学生。”
老师翻出手机照片:
“去年校庆她捐了图书馆。”
照片里小雪剪彩,
身后是气派的新楼。
老陈仔细看着照片,
发现女儿瘦了。
老师叹气:
“她当时提到你,
说最感谢养父...”
话没说完到站了,
老陈仓促下车,
忘了问是哪所图书馆。
夜里他翻来覆去,
最后点亮蜡烛翻相册。
小雪百天照是求照相馆拍的,
当时用捡来的胶片相机。
周岁时她抓周,
紧紧抓着量衣尺。
后来果然长得高,
总嫌校服裤子短。
凌晨他突然胸闷,
挣扎着起来找药。
打翻水杯惊动邻居,
刘叔送来救心丸:
“老陈,得去医院。”
他摇头:“睡一觉就好。”
却咳出血丝,
染红小雪的小学作业本。
天亮时他感觉好些,
推车去废品站。
老王正在整理纸板:
“你脸色这么差,
今天别干活了。”
老陈固执地捆扎报纸:
“闲着更难受。”
其实他怕独自呆着,
会想起女儿电话里的忙音。
中午在路边休息,
看见婚纱店运来新模特。
工作人员拆包装时,
不小心碰掉模特手臂。
老陈下意识去捡,
却被玻璃划伤手。
血滴在雪白婚纱上,
店员慌忙擦拭:
“真倒霉,这要赔的。”
他掏出所有收入:
“我赔...”
最后抱着断臂模特,
蹒跚回到桥洞。
刘婶看见惊叫:
“老陈你抱的什么!”
他把模特放在床上,
用胶水仔细粘合。
断口总对不齐,
就像他此刻的心情。
夜里抱着模特入睡,
塑料身体冰冷。
他梦见小雪出嫁那天,
其实他偷偷跟到酒店。
看见女儿给婆婆敬茶,
听见司仪说“母女情深”。
醒来时模特手臂又断了,
划破他枯瘦的胸口。
清晨他发烧了,
挣扎着去药店。
遇上班主任老师:
“陈雪爸爸?
正想找你,
学校要拍宣传片,
想采访你们父女。”
老陈慌乱摇头:
“我不上镜...”
老师留下联系方式:
“陈雪已经同意了。”
他握着纸条,
在药店门口徘徊。
最后买最便宜的退烧药,
和一张电话卡。
用公共电话打给老师:
“能不能只拍小雪?”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
“她说需要您配合。”
小雪突然回来,
带着摄像团队。
窝棚太小站不下,
导演皱眉:
“陈总监,这环境...”
小雪微笑:
“所以更体现励志。”
她帮老陈换上新衣:
“爸,等会你说,
都是党的政策好。”
镜头前老陈结结巴巴,
NG十几次。
小雪脸色渐沉:
“爸,照稿子念!”
他看着陌生台词,
突然想起小雪五岁时,
举着糖人说:
“爸爸最好吃。”
现在她举着提词板,
眼神像冰。
拍摄结束,
小雪匆匆离开:
“爸,补助金会打给你。”
车队扬尘而去,
留下崭新信封。
里面是三千块钱,
比婚礼红包还厚。
刘婶羡慕:
“你闺女真孝顺。”
老陈把钱塞回信封,
压在枕头下。
深夜他拆开模特手臂,
发现中空处塞着纸条。
是小雪初中笔迹:
“希望爸爸长命百岁。”
当年她流行写心愿条,
藏在各种地方。
老陈举着纸条,
在窝棚里翻找。
最后在铁盒夹层,
找到更多发黄的纸条。
“想要新书包”
“希望爸爸不咳嗽”
“考上大学带爸爸旅游”
...
最新那张是婚礼前:
“开始新生活”
墨迹很深,
像要划破纸张。
老陈把旧纸条收好,
新的那张,
轻轻放回模特手臂。
凌晨他又去外企大楼,
把信封塞进前台:
“给陈总监。”
转身时遇见女婿,
对方惊讶:“爸?”
老陈低头:“我路过...”
女婿取出钱包:
“小雪让我带给您的。”
他没接钱,
匆匆走进地铁站。
在地铁里迷路,
坐反方向到终点。
保安帮他查路线:
“老先生去哪?”
他愣了很久:
“回家...”
可女儿在哪里,
哪里才是家。
回到棚户区,
发现来了拆迁队。
刘婶哭诉:
“要盖商业区了。”
老陈默默收拾,
最重是那个纸箱。
小雪的小物件,
他一件都舍不得丢。
拆迁办来人:
“补偿款够租房子。”
老陈签字时问:
“能补在女儿名下吗?”
工作人员笑:
“您真是好父亲。”
他看着废墟,
想起二十年前,
也是这片土地,
他捡到哭泣的婴儿。
暂时搬到临时板房,
小雪来电:
“爸,我帮你订养老院。”
老陈握紧电话:
“我还能动...”
“别人会说闲话!”
女儿语气坚决。
他最终妥协:
“等你出差回来再说。”
其实小雪就在城里,
他在超市遇见过。
当时她推着购物车,
车里坐着小男孩。
孩子喊“妈妈”,
小雪温柔应答。
老陈躲在货架后,
看见女儿拿进口饼干,
和他买不起的玩具。
跟踪到高档小区,
保安拦住他。
远远看见阳台,
小雪在晾小孩衣服。
那动作像极小时候,
他教她晾手帕。
如今她住在云端,
他还在尘埃里。
回板房路上,
他买了个小蛋糕。
插上六根蜡烛,
今天是小雪阴历生日。
烛光里他轻声唱:
“祝你生日快乐...”
歌唱完,
蜡烛也熄了。
蛋糕太甜,
他吃了一角就放下。
夜里翻看拆迁协议,
发现补偿款数字。
足够买个小户型,
他想留给小雪。
虽然她不需要,
但这是父亲的心意。
就像当年攒硬币,
买巴掌大的蛋糕。
律师却告诉他:
“领养关系也要赡养。”
老陈慌忙摇头:
“不要麻烦孩子。”
他重新签协议,
所有钱存定期。
折子放进铁盒,
等女儿需要时。
小雪突然出现,
带着移民资料:
“爸,签个字。”
老陈老花眼看不清,
小雪帮他指位置。
签完才发现,
是放弃财产声明。
女儿解释:
“国外手续需要。”
他点头:“好...”
临走时小雪回头:
“爸,你会来看我吗?”
老陈笑:“当然。”
虽然他知道,
自己办不了签证。
就像知道婚礼那天,
他其实不必去酒店。
现在他每天收废品,
会绕到国际学校。
偶尔看见外孙,
被保姆抱着进出。
孩子像小雪小时候,
尤其哭起来时。
有次球滚到路边,
他捡起递过去。
保姆迅速擦球:
“谢谢,以后别碰孩子。”
小雪寄来明信片,
悉尼歌剧院背景。
“爸,这边很暖和。”
他对着南半球方向,
把棉袄裹更紧。
刘婶搬去儿子家,
临走送他旧电视。
能收三个台,
他总看少儿频道。
动画片里下雪时,
他关电视出门。
三轮车吱呀呀响,
穿过繁华街道。
商场大屏正播放,
小雪公司上市新闻。
她穿着职业装,
在掌声中微笑。
老陈仰头看着,
直到屏幕切换广告。
垃圾站要搬迁了,
老王请他喝酒。
两个老人就着花生米,
喝最便宜的白酒。
老王醉醺醺:
“你闺女真厉害。”
老陈点头:
“随她妈...”
其实他不知道,
小雪妈妈长什么样。
那夜他抱模特说话,
像小时候哄小雪。
“爸爸在呢...”
塑料模特不会应答,
节能灯突然熄灭。
黑暗中他继续哼歌,
那首自编的摇篮曲。
小雪三岁后,
就不爱听了。
清晨他照常出门,
车把挂破麻袋。
经过婚庆公司时,
发现橱窗换了布置。
全家福照片取下,
换成单身海报。
他长久凝视,
直到环卫车催促。
今天收得特别多,
老王给他优惠价。
握着钞票回家时,
买了个布娃娃。
和当年捡的很像,
他仔细修补破洞。
然后放进纸箱,
和其他回忆一起。
睡前他检查门窗,
发现模特手臂又裂开。
这次他没修补,
轻轻放进垃圾袋。
枕着小雪童年枕头,
他睡得很沉。
梦见幼儿园表演,
女儿跳小天鹅。
他在台下鼓掌,
拍红了手心。
手机响起专属铃声,
他在梦里微笑。
小雪在瑞士雪场,
应该也玩得开心。
他翻个身继续睡,
破棉袄滑落在地。
像二十年前桥洞,
他紧紧搂着婴儿。
现在怀抱空着,
北风从门缝钻入。雪下得更大了。
老陈把棉被往上拽了拽。
手机在枕头下震动,
他伸手摸索半天。
接通后听见小雪声音:
“爸,睡了吗?”
他赶紧坐起来:
“没睡,在看电视。”
其实电视已经坏了半年。
“下个月我回国,
有个商务洽谈。”
小雪语速很快:
“可能需要你签个字。”
老陈连连点头:
“好好,什么时候都行。”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
“爸...你身体怎么样?”
他握紧电话:
“好着呢,别担心。”
挂断后他睡不着,
起身翻找厚衣服。
最好那件中山装,
领口已经磨破。
他仔细缝补,
针脚还是歪歪扭扭。
想起小雪初中时,
总嫌他补的校服丑。
后来她学会自己缝,
再也不让他碰衣服。
第二天他去劳务市场,
想找个临时活。
工头打量他:
“年纪太大,不行。”
最后有个搬货的活,
一箱五毛钱。
他搬了三十箱,
挣够干洗中山装的钱。
洗衣店老板娘认识他:
“陈叔,有喜事?”
他笑着掏钱:
“闺女要回来了。”
老板娘多喷了香水:
“保准让闺女高兴。”
取衣服时他看见,
镜子里自己佝偻着背。
西装笔挺,
却像借来的。
小雪回国那天,
他早早到机场等候。
举着写名字的纸板,
像接重要人物。
乘客陆续出来,
他踮脚张望。
终于看见小雪,
穿着米色风衣。
身边跟着助理,
正在交代工作。
他挥手喊:“小雪!”
女儿看见他,
对助理说了句什么。
快步走过来:
“爸,不是让你别来吗?”
老陈接过行李箱:
“我闲着也是闲着。”
小雪伸手想拿回箱子:
“有司机来接。”
他坚持拉着拉杆,
手背青筋突起。
车上小雪一直在打电话,
英文中文夹杂。
老陈安静坐着,
看窗外高楼掠过。
女儿挂电话时叹气:
“爸,这次签字是股权的事。
需要你放弃权益。”
他点头:“你看着办。”
小雪低头翻文件:
“下午律师会联系你。”
送到酒店门口,
小雪没让他下车。
“爸,你先回去。
我忙完联系你。”
车窗升起时,
他看见女儿补口红。
那种颜色很衬她,
像小时候得的奖状红。
回到板房,
他打扫卫生。
虽然知道女儿不会来,
还是把地拖了三遍。
律师下午准时到,
带着厚厚文件。
“陈先生请看这里...”
老陈直接翻到最后一页。
签字时手有些抖,
名字写得歪斜。
律师收起文件:
“陈总监为您准备了晚餐。”
老陈摆手:“不打扰她。”
却悄悄去酒店楼下,
站在对面马路张望。
看见小雪和客户谈笑风生,
才放心离开。
买两个馒头当晚餐,
就着凉水啃完。
深夜手机响起,
小雪语气疲惫:
“爸,明天我走了。”
他愣住:“不是才回来?”
“临时有会。”
电话那头沉默:
“我给你卡上打了钱。”
老陈看着漏雨的屋顶:
“爸有钱,你自己留着。”
早晨他又去机场,
躲在柱子后目送。
小雪过安检时回头,
他慌忙蹲下系鞋带。
起身时女儿已消失,
他久久望着安检口。
保洁员过来询问:
“老先生需要帮助吗?”
他摇头,慢慢往外走。
回家路上经过金店,
看见长命锁很精致。
想起小雪周岁时,
他捡到个铜锁片。
用红绳串着戴她脖子上,
现在不知丢在哪里。
犹豫很久走进店里,
问能不能分期付款。
营业员礼貌拒绝,
他讪讪退出。
拆迁办通知搬家,
补偿款到账了。
他租了个小单间,
终于有自来水。
搬家时最重还是纸箱,
小雪的东西一件没丢。
新邻居是对年轻夫妻,
女的怀孕了。
常看见丈夫扶着散步,
他总绕道走。
有天下大雨,
他收废品回来。
遇见孕妇摔倒,
赶紧送去医院。
家属赶来时千恩万谢,
硬塞给他红包。
他用钱买了毛线,
想织件小衣服。
就像小雪出生时,
他用旧毛衣改的襁褓。
织到一半拆了重来,
总不满意。
最后织成小帽子,
偷偷放孕妇家门口。
几天后看见她戴着,
丈夫在旁边撑伞。
他低头踩三轮车,
车链掉了下来。
小雪寄来包裹,
都是进口保健品。
说明书看不懂,
他按时服用。
好像这样就能,
离女儿的生活近点。
有天在电视上看见,
小雪接受采访。
主持人问成功秘诀,
她说:“靠自己努力。”
老陈关掉电视,
翻看小学家长联系本。
老师留言:
“陈雪同学拾金不昧。”
其实是他教的,
捡到钱要交公。
现在她捡到更重要的,
却不知交给谁。
春节那天,
他包了饺子。
小雪最爱白菜馅,
他调了三种蘸料。
等到饺子凉透,
才想起有时差。
打电话过去,
是外孙接的。
奶声奶气说“Hello”,
他慌忙挂断。
半夜咳嗽加重,
邻居送来急诊。
医生要求住院,
他坚持开药回家。
路上看见烟花,
在夜空绽放。
像小雪五岁那年,
他捡到烟花筒。
点燃后映亮桥洞,
女儿拍手笑。
回家发现门锁被撬,
纸箱不见了。
疯了一样寻找,
最后在垃圾站找到。
小偷只偷走存折,
扔了这些“破烂”。
他抱着纸箱回家,
一本本晒干奖状。
最可惜是作业本,
雨水泡糊了字迹。
报警时警察皱眉:
“丢了多少?”
他说:“没多少钱...”
其实心痛的是,
小雪一年级画的父亲节卡片。
现在只剩一角,
还能看见“爸爸”两字。
他把这角卡片,
塑封放在钱包里。
小雪来电话问:
“爸,账户怎么少钱了?”
他解释:“取出来用。”
女儿松口气:
“需要钱跟我说。”
挂电话后他对着存折,
密码是小雪生日。
取款单签着名字,
和股权文件上一样。
开春时他收了个旧书桌,
仔细修补打磨。
想送给邻居孕妇,
又怕人家嫌弃。
最后放在楼道里,
贴纸条“免费自取”。
第二天看见书桌搬进他们家,
孩子爸点头致意。
他躲在门后笑,
像完成大事。
社区普查人口,
工作人员问:
“您子女联系方式?”
他报小雪手机。
对方记录时惊讶:
“是那个企业家陈雪?”
老陈点头:“是她。”
工作人员态度转变:
“需要什么帮助吗?”
他摇头:“都挺好。”
小雪公司出新闻,
股价波动很大。
他在报亭看见,
买下所有报纸。
堆在屋里像废品,
其实一期没读。
只是看封面照片,
女儿瘦了吗。
有天使者上门,
说是基金会的人。
“陈雪女士捐款建学校,
想请家属出席仪式。”
老陈慌乱拒绝:
“我不会说话...”
对方留下请柬:
“陈总监希望您去。”
他握着烫金请柬,
手心出汗。
仪式那天他早起,
穿上中山装。
坐两小时公交到现场,
躲在最后排。
看见小雪演讲,
自信从容。
捐款支票上的数字,
是他捡一辈子废品,
也挣不来的数目。
互动环节有孩子问:
“陈阿姨的爸爸来了吗?”
小雪微笑:
“父亲在我心中。”
聚光灯扫过观众,
他低头躲开。
散场时远远看着,
女儿被记者包围。
转身看见他,
笑容凝滞片刻。
晚上小雪来电话:
“爸,你怎么去了?”
他握紧电话:
“正好路过...”
女儿叹气:
“以后别这样了。”
他连声说好,
电话已经挂断。
床头摆着活动送的纪念品,
刻着“大爱无疆”。
他开始写日记,
用小雪小学作业本。
今天收了多少纸板,
天气怎么样。
最后总是:
“小雪今天来电话了。”
其实很多时候没来,
他就写:
“小雪应该很忙。”
有天下雨路滑,
他摔伤腿。
邻居送医院,
需要签字手术。
他报小雪电话,
护士打过去。
听见女儿声音:
“我在国外,找助理。”
最后是邻居签字,
手术单关系栏写“朋友”。
住院期间孕妇来探望,
带着自己炖的汤。
“陈叔,谢谢你上次帮忙。”
他喝着热汤,
想起小雪第一次做饭,
把粥煮糊了。
现在她会做西餐,
却再没为他下过厨。
出院回家发现,
孕妇丈夫帮他修好屋顶。
还装了节能灯,
比原来亮很多。
他拿着钱去感谢,
对方坚决不收:
“远亲不如近邻。”
这句话让他怔住,
想起二十年没走的亲戚。
小雪寄来轮椅,
说是助理选的。
他试坐一次,
就放进角落。
还是喜欢三轮车,
虽然蹬着吃力。
车斗里曾经载着女儿,
现在载着废品。
夏天最热时,
孕妇要生了。
半夜敲他门:
“陈叔,车堵在路上...”
他推出三轮车:
“我送你们!”
奋力蹬车时,
想起小雪发烧那夜。
也是这么拼命蹬,
怕耽误一分一秒。
孕妇顺利生产,
丈夫送来红鸡蛋。
他舍不得吃,
放小雪小时候的铁盒里。
手机响起专属铃声,
小雪声音带笑:
“爸,我获奖了!”
他跟着笑:“什么奖?”
女儿说了一串英文,
他没听懂。
但真高兴啊,
去小卖部买啤酒。
就着红鸡蛋喝,
醉倒在床上。
梦见小雪举着奖状:
“爸爸,我得第一!”
现在奖状换奖杯,
他仍想摸摸头。
第二天收到快递,
是小雪的获奖纪念册。
封面是她领奖照片,
身边站着政要。
他仔细抚摸封面,
然后放进纸箱。
那里装着女儿人生,
从襁褓到功成名就。
邻居孩子满月,
请他去喝喜酒。
他包了大红包,
买最贵的银镯子。
宴席上坐在主桌,
看一家人其乐融融。
孩子哭起来时,
他自然接过哄。
动作熟练得像二十年前,
哄着哭泣的小雪。
亲家母突然出现,
带着保姆来的。
看见他愣住:
“你怎么在这?”
他放下孩子:
“我是邻居...”
逃也似离开酒店,
银镯子忘了给。
晚上小雪来电话:
“爸,你别打扰我婆婆。”
他解释:“是巧合...”
女儿语气冷硬:
“希望如此。”
他握着电话,
听忙音嘟嘟响。
阳台飘来邻居家的笑声,
他关紧窗户。
立冬那天咳血,
自己去医院检查。
医生要求立即住院,
他摇头:
“能开点药吗?”
最后带回来一堆药瓶,
每天按时吃。
手机设了闹钟,
怕忘记服药。
小雪突然回国,
直接来到出租屋。
看着药瓶皱眉:
“爸,生病怎么不说?”
他笑:“小感冒。”
女儿放下行李:
“我请了一周假。”
其实他看见,
行李箱上贴着托运单,
明天就要转机。
但他还是高兴,
去买很多菜。
小雪接工作电话时,
他默默择菜。
女儿挂电话说:
“爸,不用做我的饭。”
他继续切肉:
“带着路上吃。”
那晚小雪没走,
睡在单人床上。
他打地铺,
听见女儿翻身。
像小时候哄她睡觉,
轻轻拍被子。
虽然隔着空气,
还是坚持拍到半夜。
早晨小雪匆忙离开,
留下新手机。
说可以视频通话,
他学了很久才会。
第一次打过去,
是外孙接的。
孩子用英语问好,
他慌张挂断。
后来只敢发短信,
虽然女儿从不回。
元旦那天,
他对着手机自拍。
想发彩信给小雪,
却只拍到天花板。
邻居帮他拍照,
照片里他笑着。
背后是干净小屋,
和整面墙的奖状。
小雪终于回复:
“爸,照片收到了。”
他反复看这五个字,
像读最美情诗。
春节时收到视频,
小雪一家在滑雪。
外孙会说话了,
喊“Grandpa”。
他保存视频,
每天看很多遍。
开春时腿脚更不便,
把三轮车卖了。
买了个小推车,
继续收废品。
经过小学总停留,
听孩子读书声。
有次校长出来:
“老先生,需要帮助吗?”
他摇头,慢慢离开。
生日那天他买了蛋糕,
插六根蜡烛。
邻居孩子来一起吃,
吵着要礼物。
他送每人铅笔,
像当年给小雪的。
孩子们道谢跑开,
他独自吃蛋糕。
奶油太甜,
像婚礼那天的喜糖。
小雪寄来照片,
背景是埃菲尔铁塔。
他贴在奖状墙上,
正好遮住破损处。
每天醒来先看照片,
说“早安”。
睡前再看一次,
道“晚安”。
虽然有时差,
但他觉得女儿能听见。
立夏清晨,
他推车出门特别早。
环卫工老李打招呼:
“老陈,今天这么早?”
他笑着点头:
“天气好。”
其实胸口发闷,
想多收点纸板。
中午在树荫下休息,
看见婚纱店搬新橱窗。
这次是中式礼服,
红得像火。
他看了很久,
想起小雪没穿红衣出嫁。
也许在国外办了仪式,
他不知道。
收工回家路上,
买了个芝麻糖。
和小时候买的一样,
用油纸包着。
尝了一口太粘牙,
只好慢慢含化。
甜味漫开时,
想起小雪婚礼那天,
塞给他的那包糖。
到家门口发现,
邻居夫妻在等候。
妻子抱着孩子:
“陈叔,宝宝等你呢。”
他小心接过,
孩子对他笑。
那笑容像小雪,
尤其眼睛弯弯的。
夜里他整理纸箱,
把奖状重新排序。
从幼儿园到大学,
一张不少。
最上面放最新照片,
小雪在联合国演讲。
他对着照片说:
“爸爸以你为荣。”
声音很轻,
怕惊扰梦中人。
睡前服完药,
他设置手机闹钟。
明天小雪那边是白天,
可以发短信。
输入又删除,
最后只写:
“爸很好,勿念。”
发送成功提示音里,
他沉沉睡去。
节能灯渐渐暗下,
窗外飘起细雪。
和二十年前那夜一样,
静静覆盖大地。
他枕边放着布娃娃,
针脚歪斜却牢固。
像那些没说出口的爱,
笨拙地缝补岁月。
来源:可靠饺子2gHw3w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