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捐肾救继子,手术前护士小声说,他血型不对。手术室外的走廊很安静。消毒水的味道钻进鼻子。我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躺在移动担架床上。看着天花板一格一格往后移。今天是我捐肾给继子小辉的日子。他十六岁。尿毒症晚期。等这颗肾救命。我妻子李慧握着我的手。她的手心全是汗。
我捐肾救继子,手术前护士小声说,他血型不对。
手术室外的走廊很安静。
消毒水的味道钻进鼻子。
我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
躺在移动担架床上。
看着天花板一格一格往后移。
今天是我捐肾给继子小辉的日子。
他十六岁。
尿毒症晚期。
等这颗肾救命。
我妻子李慧握着我的手。
她的手心全是汗。
冰凉。
“老张,谢谢你。”
她声音哽咽。
我摇摇头。
没说话。
心里却有点发苦。
十年了。
我走进这个家十年。
小辉从没叫过我一声爸。
他总是沉默。
用那双和他亲爹很像的眼睛看我。
带着审视和疏离。
我不怪他。
孩子心里有坎。
正常。
可我真心把他当亲生儿子。
他病了。
我比谁都急。
配型结果出来那天。
医生说我俩配型成功。
可以捐。
李慧抱着我大哭。
说这个家有救了。
小辉躺在病床上。
瘦得脱了形。
眼睛看着我。
第一次说了“谢谢”。
就这两个字。
让我觉得值。
什么都值。
护士推着我进准备间。
李慧被拦在外面。
隔着玻璃门。
她红着眼睛对我挥手。
我努力笑了笑。
想让她别担心。
准备间里很冷。
另一个护士在做术前准备。
核对信息。
量血压。
扎预留针。
她动作很麻利。
话不多。
一切按部就班。
像演练过无数遍。
我闭上眼。
心里默默想着小辉。
希望手术顺利。
希望他以后能健康。
能……
也许能真正接纳我。
就在我要被推进手术室时。
一个年纪稍长的护士走过来。
她戴着口罩。
只露出一双眼睛。
眼角有细密的皱纹。
她俯下身。
假装帮我调整手腕带。
嘴唇几乎没动。
声音压得极低。
像蚊子哼。
却每个字都砸在我心上。
“他血型是AB型。”
“你是O型。”
“父母都是O型。”
“不可能生出AB型的孩子。”
“你……确定要捐吗?”
我猛地睁开眼。
血一下子冲到头。
耳朵里嗡嗡作响。
她直起身。
眼神复杂地看了我一眼。
转身去忙别的。
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我躺在那里。
浑身发冷。
比准备间的低温还冷。
O型和AB型。
这简单的生物学知识。
像一把钝刀。
猛地扎进我心里。
搅得血肉模糊。
李慧是B型血。
我记得很清楚。
婚前体检时看过报告。
O型和B型。
怎么可能生出AB型?
除非……
除非小辉不是我的孩子。
不。
他本来就不是我亲生的。
我是他继父。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
就被另一个更可怕的念头取代。
除非……
他也不是李慧亲生的?
或者……
李慧骗了我?
到底怎么回事?
我的脑子乱成一团麻。
“张先生?张先生?”
年轻护士轻轻推我。
“您不舒服吗?脸色很白。”
我回过神。
张了张嘴。
喉咙发干。
“没……没事。”
声音嘶哑。
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护士疑惑地看了看我。
继续推床。
手术室的门就在眼前。
缓缓打开。
里面是无影灯。
是即将到来的麻醉。
是摘除我一颗肾脏的手术。
是为了救我的继子。
可现在。
一切都变了味。
那个护士为什么告诉我这个?
她是谁?
为什么偏偏在手术前说?
是善意提醒?
还是别有用心?
我该相信她吗?
万一是恶作剧呢?
万一是她搞错了呢?
可血型这种事。
医院怎么可能搞错?
术前核查那么多次。
小辉的血型肯定记录在案。
我的也是。
白纸黑字。
错不了。
“等等!”
我猛地抬手。
声音大得吓了自己一跳。
推床的护士停住。
手术室里的医生也看过来。
主刀医生姓王。
五十多岁。
经验丰富。
他走过来。
温和地问:
“张先生,怎么了?紧张吗?”
我看着他。
话堵在喉咙里。
怎么说?
难道说因为护士一句话?
说怀疑孩子血型不对?
说我不想捐了?
手术马上开始。
小辉可能已经麻醉。
躺在另一间手术室里。
等着我的肾救命。
我现在反悔?
李慧会怎么想?
医生们会怎么看我?
临阵脱逃的懦夫?
见死不救的继父?
可如果……
如果那护士说的是真的呢?
如果小辉根本不是李慧的孩子?
那他是谁?
我这十年付出的感情。
又算什么?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我。
“我……我想上厕所。”
最终。
我找了个蹩脚的借口。
王医生愣了一下。
看了看旁边的护士。
“快去快回。”
他语气依旧温和。
但眼神里有一丝不解。
护士推着我往卫生间走。
我脑子里飞速转着。
必须确认一下。
必须立刻确认。
到了卫生间门口。
我坚持自己进去。
关上门。
反锁。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
大口喘气。
手抖得厉害。
掏出手机。
第一个念头是打给李慧。
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可手指停在拨号键上。
却按不下去。
怎么问?
直接问小辉是不是你亲生的?
这太荒唐了。
十年夫妻。
我居然怀疑这个。
万一是个误会呢?
万一血型记录错了呢?
对。
可能是医院搞错了。
我像抓住救命稻草。
颤抖着搜索“血型遗传规律”。
O型血和B型血。
子女可能的血型是O型或B型。
绝对不可能是AB型。
冰冷的科学事实。
击碎了我最后一丝侥幸。
门外传来护士的声音:
“张先生,您好了吗?”
“马上……马上好。”
我应着。
用冷水冲了把脸。
看着镜子里苍白的脸。
四十五岁。
眼角已经有了深刻的皱纹。
这十年。
我为这个家奔波。
努力做一个好丈夫。
好父亲。
尽管小辉从不亲近我。
我依然尽心尽力。
他小时候发烧。
我整夜守着。
他上学调皮被请家长。
我去挨老师训。
他想要最新款的球鞋。
我省下烟钱给他买。
我以为只要真心付出。
总有一天能焐热那块石头。
可现在。
这块石头底下。
可能埋着一个巨大的谎言。
我该怎么办?
继续手术?
把肾捐给一个……
可能和我。
和李慧都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
还是立刻停止?
问个明白?
我推开卫生间的门。
护士等在门口。
“张先生,我们得快点了。”
我点点头。
重新躺回担架床。
走廊的灯光晃着眼。
每靠近手术室一步。
心就沉一分。
李慧还在玻璃门外站着。
双手合十。
像是在祈祷。
她是个好母亲。
我知道。
为了小辉。
她什么都能付出。
如果小辉不是她亲生的……
这个念头让我打了个寒颤。
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我们共同生活的十年。
建立在一个巨大的谎言上。
意味着她骗了我整整十年。
不。
我不愿意相信。
李慧不是那样的人。
她善良。
温柔。
对我也很好。
除了在小辉的问题上有些固执。
几乎是个完美的妻子。
这里面一定有误会。
对。
误会。
可能是抱错了孩子?
新闻里不是没有过。
医院抱错新生儿。
养了十几年才发现。
如果是这样。
那小辉也是受害者。
李慧更是。
我不能因为一个血型就否定一切。
可是……
那个护士。
她为什么特意告诉我?
她只是个陌生人。
没有理由骗我。
而且她冒着风险。
在手术前偷偷说。
是不是知道什么内情?
也许她见过类似的事情?
也许她不忍心看我蒙在鼓里?
捐肾不是小事。
少了一颗肾。
以后的生活质量会受影响。
如果这孩子真的和我们没关系……
那我这牺牲算什么?
被欺骗的傻子?
担架床再次停在手术室门口。
王医生已经戴好手术帽和口罩。
只露出那双沉稳的眼睛。
“准备好了吗,张先生?”
他问。
麻醉师站在旁边。
手里拿着针管。
一切准备就绪。
就等我点头。
我看着那扇门。
仿佛能看到门后躺着的小辉。
他那么瘦弱。
才十六岁。
人生还没真正开始。
如果没有这颗肾。
他可能活不过今年。
他是无辜的。
无论他的身世如何。
这十年的相处是真实的。
我教他骑车。
陪他放风筝。
给他讲作业。
这些记忆不会骗人。
在我心里。
他早就是我的儿子。
血型不对又怎样?
不是亲生的又怎样?
这十年。
我就是把他当亲儿子养的。
现在他需要我的肾救命。
我能因为一个可能的谎言。
就眼睁睁看着他死吗?
我深吸一口气。
对王医生点了点头。
“准备好了。”
声音平静得出奇。
王医生眼神缓和下来。
示意护士推我进去。
就在我要被推进门的瞬间。
我又看到了那个年长护士。
她站在走廊角落。
远远地看着我。
眼神里有惊讶。
有不解。
也许还有一丝……怜悯?
她大概以为我会取消手术。
可我选择了继续。
不是因为我不在乎真相。
而是因为。
我无法用一个人的生命。
去赌一个未知的答案。
手术室的门在身后关上。
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无影灯亮得刺眼。
麻醉师走过来。
给我接上监测仪器。
“放松,张先生。”
“从一数到十。”
我看着他手里的针管。
冰凉的消毒棉擦在手臂上。
“一。”
李慧的脸在眼前闪过。
“二。”
小辉小时候笑得像天使。
“三。”
婚宴上李慧穿着红裙子。
“四。”
第一次见到六岁的小辉。
他躲在李慧身后。
怯生生地看着我。
“五。”
他发烧我背着他跑医院。
“六。”
家长会上老师表扬他进步。
我高兴得像自己得了奖。
“七。”
他第一次叫我“叔叔”。
不再是“喂”。
“八。”
确诊尿毒症那天。
李慧哭晕在我怀里。
“九。”
配型成功时。
小辉看我的眼神有了光。
“十……”
意识开始模糊。
最后一个念头是——
等我醒来。
一定要问个明白。麻醉剂像潮水般涌来。
我的意识渐渐模糊。
最后看到的是无影灯的光晕。
像一轮冰冷的月亮。
然后彻底陷入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
我听见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声音很遥远。
像是隔着水传来。
我费力地睁开眼。
视线模糊。
好一会儿才聚焦。
是李慧的脸。
她眼睛红肿。
但带着笑意。
“老张,你醒了?”
“手术很成功。”
她的声音轻快了些。
握着我的手。
这次是温热的。
我张了张嘴。
喉咙干得发疼。
“小辉呢?”
声音嘶哑难听。
“他还在观察室。”
“医生说你的肾已经开始工作了。”
李慧的眼圈又红了。
“老张,谢谢你。”
“真的谢谢你。”
我看着她的脸。
想从上面找出蛛丝马迹。
但她只是温柔地笑着。
和往常一样。
那个血型的疑问。
像根刺扎在心里。
可现在不是问的时候。
小辉刚做完手术。
李慧已经筋疲力尽。
我不能在这个时候发难。
护士进来检查我的情况。
量血压。
看伤口。
问我觉得怎么样。
我一一回答。
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寻找。
那个年长的护士。
她不在。
也许下班了。
也许在别的病房。
李慧喂我喝了点水。
温水润过喉咙。
舒服多了。
“你睡会儿吧。”
她说。
“我在这儿陪着你。”
我摇摇头。
“你去看看小辉。”
“我没事。”
李慧犹豫了一下。
还是点点头。
“那我一会儿回来。”
她轻轻带上门。
病房里只剩下我。
和点滴的声音。
安静得让人心慌。
麻药劲慢慢过去。
伤口开始疼起来。
一阵一阵的。
但比不上心里的乱。
那个护士的话。
一遍遍在脑海里回放。
“父母都是O型。”
“不可能生出AB型的孩子。”
每个字都清晰得可怕。
如果小辉不是李慧亲生的。
那会是谁的孩子?
为什么李慧要瞒着我?
这十年。
她看着我为这个孩子付出。
心里在想什么?
是愧疚?
还是得意?
不。
我不该这么想李慧。
她不是那样的人。
可血型不会说谎。
科学不会说谎。
傍晚时分。
李慧回来了。
脸上带着疲惫的笑。
“小辉醒了。”
“状态还不错。”
“医生说如果恢复得好。”
“两周后就能出院。”
我点点头。
想笑一下。
却扯动了腹部的伤口。
疼得吸了口冷气。
“怎么了?”
李慧立刻紧张起来。
“是不是伤口疼?”
“我叫护士。”
她按了呼叫铃。
护士很快来了。
检查后说正常。
给了止痛药。
李慧这才放心。
坐在床边削苹果。
她的手很巧。
苹果皮完整地垂下来。
一圈一圈。
像我们这十年的生活。
看似圆满。
却可能一扯就断。
“慧慧。”
我轻声叫她。
这是我们恋爱时的昵称。
结婚后很少叫了。
她愣了一下。
抬头看我。
“怎么了?”
眼神清澈。
没有一丝躲闪。
我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没事。”
“就是想叫叫你。”
她笑了。
眼角有了细纹。
这十年。
她也老了不少。
为了这个家。
为了小辉的病。
她付出得比我更多。
如果她知道我在怀疑什么。
该有多伤心。
可是不问清楚。
我心里这根刺就拔不掉。
住院的日子过得很慢。
每天打针。
换药。
检查恢复情况。
小辉在另一间病房。
我不能下床。
只能通过李慧了解他的情况。
她说小辉恢复得很快。
脸色一天比一天好。
能吃流食了。
能坐起来了。
能下地走几步了。
每次说起这些。
她的眼睛都亮晶晶的。
那是一个母亲最真实的喜悦。
我看在眼里。
心里的疑问更深了。
如果小辉不是她亲生的。
她能装得这么像吗?
十年如一日。
不可能。
没有人能演这么久的戏。
术后第五天。
我终于能下床走动了。
李慧扶着我。
慢慢走到小辉的病房外。
隔着玻璃。
我看见他靠在床头。
正在看书。
阳光照在他脸上。
有了血色。
不再是从前那种灰败的样子。
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
抬起头。
看见我们。
愣了一下。
然后。
缓缓地。
露出了一个笑容。
很浅。
但很真实。
李慧激动地捏紧我的手。
“他笑了。”
她小声说。
带着哭音。
“他好久没这样笑了。”
我心里一酸。
所有的疑虑在那一刻。
似乎都不重要了。
又过了两天。
我能自己走动了。
便常去小辉的病房坐坐。
他开始还很拘谨。
后来慢慢话多了些。
主要说学校的事。
说同学来看他。
说老师寄来了笔记。
说他以后想考医学院。
“像王医生那样。”
他说。
“救人的命。”
我点点头。
心里暖暖的。
这孩子。
终于懂事了。
知道感恩了。
也许这一刀挨得值。
但那个疑问始终在。
像背景音一样。
挥之不去。
我开始留意那个年长护士。
她叫赵护士。
在肾外科工作了二十年。
经验丰富。
为人严谨。
不太爱说话。
但对病人很负责。
几次接触下来。
我觉得她不是会乱说话的人。
那天她告诉我血型的事。
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一次赵护士来给我换药。
李慧刚好不在。
我犹豫再三。
还是开口问了。
“赵护士。”
“手术前那天。”
“您跟我说的话……”
她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
没有抬头。
“什么话?”
声音平静。
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就是……血型的事。”
我终于说了出来。
心跳得厉害。
她继续手上的动作。
熟练地撕开旧敷料。
检查伤口。
“恢复得不错。”
她说。
然后抬眼看了看我。
眼神里有种说不清的东西。
“我多嘴了。”
“您就当没听见吧。”
“手术都做完了。”
“说这些没意义。”
她麻利地贴上新敷料。
收拾好东西。
“好好休息。”
转身就要走。
“等等。”
我急忙叫住她。
“我想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告诉我?”
她站在门口。
背对着我。
沉默了几秒。
“我见过太多事。”
她说。
声音很轻。
“不想看好人被蒙在鼓里。”
然后拉开门走了。
好人被蒙在鼓里。
这句话像锤子一样砸在我心上。
所以她是确定李慧骗了我。
确定小辉不是我们的孩子。
可她还是没说明白。
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抱错了?
还是别的什么?
我越来越困惑。
晚上李慧来送饭。
是她亲手炖的鸡汤。
香味扑鼻。
她细心地吹凉了。
一勺一勺喂我。
“小辉今天能喝粥了。”
她高兴地说。
“医生说下周可能就能出院。”
我看着她忙碌的样子。
突然觉得很陌生。
这个和我同床共枕十年的女人。
真的有一个天大的秘密瞒着我吗?
如果是。
她怎么还能这样坦然?
如果不是。
血型又该怎么解释?
“慧慧。”
我放下勺子。
“我们聊聊。”
她抬起头。
眼里有一丝不解。
“怎么了?”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摇摇头。
深吸一口气。
决定直接问出来。
再憋下去我要疯了。
“小辉的血型。”
我说。
声音控制不住地发抖。
“是AB型。”
李慧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手里的勺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汤汁溅了一地。
她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白。
嘴唇微微颤抖。
“你……你怎么知道?”
她声音发虚。
眼神开始躲闪。
我的心沉了下去。
看来赵护士说的是真的。
“术前检查时看到的。”
我撒了个谎。
不能把赵护士供出来。
李慧低下头。
双手紧紧攥着衣角。
关节发白。
病房里安静得可怕。
只有我们粗重的呼吸声。
“老张。”
良久。
她终于开口。
声音哽咽。
“对不起。”
这三个字像判决书。
证实了我最坏的猜想。
我闭上眼。
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
伤口疼得厉害。
但比不上心里的疼。
“所以。”
我艰难地说。
“小辉不是你的孩子?”
她猛地抬头。
眼泪夺眶而出。
“不!”
“他是我的孩子!”
“他当然是我的孩子!”
她的反应出乎我的意料。
这么激烈。
这么真实。
不像在说谎。
“可是血型……”
“血型是怎么回事?”
我追问。
她哭得更厉害了。
肩膀一耸一耸的。
“我不能说……”
“老张,对不起。”
“我真的不能说……”
她反复说着这句话。
像疯了一样。
护士被哭声引来。
看见满地狼藉。
和哭得不能自已的李慧。
“怎么了?”
年轻护士紧张地问。
“需要帮忙吗?”
我摇摇头。
疲惫地靠在床头。
“没事。”
“她只是太累了。”
护士将信将疑地走了。
临走前提醒我们保持安静。
李慧终于止住了哭声。
但还在抽噎。
眼睛肿得像桃子。
“老张。”
她哑着嗓子说。
“你相信我。”
“小辉是我的亲骨肉。”
“我发誓。”
“至于血型……”
她咬住嘴唇。
“有不得已的原因。”
“但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她的眼神哀恳。
带着深深的痛苦。
不像在说谎。
可血型的疑团还是没有解开。
那之后。
李慧变得沉默了许多。
照顾我还是很细心。
但总是避开我的目光。
偶尔我会发现她在发呆。
眼神空洞。
像在回忆什么痛苦的事。
我问过一次。
她只是摇头。
说以后会告诉我。
但不是现在。
我不好再逼她。
毕竟她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手术。
身心俱疲。
而我自己也需要时间恢复。
小辉出院那天。
阳光很好。
他穿着干净的衣服。
站在医院门口。
等着李慧办手续。
我站在他旁边。
看着他被阳光照亮的脸。
突然发现他的眉眼。
其实不太像李慧。
李慧是圆眼睛。
他是细长的眼睛。
李慧是薄嘴唇。
他是厚嘴唇。
以前从没注意过这些细节。
现在却看得分明。
“叔叔。”
小辉突然开口。
我愣了一下。
他已经很久没叫过我这个称呼了。
自从手术后就改叫“爸”了。
“怎么了?”
我问。
他低下头。
用脚尖蹭着地面。
“谢谢你。”
“救了我的命。”
声音很小。
但很真诚。
我拍拍他的肩。
“应该的。”
心里却五味杂陈。
如果他知道我在怀疑什么。
还会这么感激我吗?
李慧办完手续出来。
叫了辆车。
在回家的路上。
谁都没有说话。
小辉看着窗外的风景。
眼神里有了生气。
李慧一直握着我的手。
握得很紧。
像是怕我跑掉。
我看着熟悉的街景。
心里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这个我住了十年的家。
可能隐藏着一个我不知道的秘密。
而我现在。
正要回去面对它。
到家时已经是中午。
邻居们都知道小辉今天出院。
等在楼下迎接。
送花的。
送水果的。
说祝福的话的。
热热闹闹挤了一楼道。
大家都夸我是个好父亲。
说小辉有福气。
我勉强笑着应付。
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
如果他們知道血型的事。
还会这么说吗?
好不容易送走邻居。
家里终于安静下来。
小辉累了。
回房休息。
客厅里只剩下我和李慧。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
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我们面对面坐着。
谁都没有先开口。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张的气氛。
我知道。
是时候把一切说清楚了。我看着她。
深吸一口气。
“现在能告诉我了吗?”
“血型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慧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但她这次没有躲避。
而是直视着我的眼睛。
“老张。”
“这件事我瞒了十年。”
“每天都像在刀尖上走。”
“现在小辉的病好了。”
“我也该告诉你了。”
她擦了擦眼泪。
声音颤抖但坚定。
“小辉是我的孩子。”
“但不是我和前夫的孩子。”
我愣住了。
一时没反应过来。
“什么意思?”
她低下头。
双手紧紧绞在一起。
“我认识前夫之前。”
“曾经……被人欺负过。”
她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后来发现怀孕了。”
“我不敢告诉任何人。”
“正好那时认识了前夫。”
“他追我追得紧。”
“我就……就顺势嫁给了他。”
“骗他说孩子是他的。”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
像被重锤击中。
这个真相。
比我想象的还要残酷。
“前夫一直不知道?”
我艰难地问。
李慧摇摇头。
眼泪不停地流。
“他不知道。”
“小辉出生后。”
“他也很疼爱。”
“直到小辉三岁那年。”
“他偶然发现血型不对。”
“我们大吵一架。”
“他认定我出轨。”
“不管我怎么解释都不听。”
“后来就离婚了。”
她抬起头。
眼神痛苦。
“老张,对不起。”
“我不是故意瞒你。”
“我只是……太害怕了。”
“怕你知道真相后会离开我。”
“像前夫一样。”
“我再也承受不起第二次了。”
我靠在沙发上。
感觉浑身发冷。
这个我爱了十年的女人。
这个我以为了解的女人。
竟然藏着这样的秘密。
“所以小辉的亲生父亲……”
我问不下去了。
李慧猛地摇头。
“我不知道是谁。”
“那天下着大雨。”
“我加班回家晚了。”
“在巷子里……”
她捂住脸。
泣不成声。
“我连他长什么样都没看清。”
“这些年。”
“每次看到小辉。”
“我都会想起那个晚上。”
“但我还是爱他。”
“他是无辜的。”
“老张。”
她跪倒在我面前。
“你要怪就怪我。”
“但别怪小辉。”
“他是真的把你当爸爸。”
我看着跪在地上的她。
心里百感交集。
愤怒。
心疼。
失望。
理解。
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让我说不出话。
十年。
整整十年。
她一个人扛着这个秘密。
该有多痛苦。
而我竟然一点都没察觉。
“你先起来。”
我终于开口。
声音干涩。
她摇摇头。
执意跪着。
“你原谅我吗?”
眼神里满是乞求。
像等待判决的囚犯。
我沉默了。
这件事太大了。
我需要时间消化。
“我需要静一静。”
我说着站起身。
伤口因为动作太大而疼痛。
但我顾不上这些。
径直走向门口。
“老张!”
李慧在身后喊。
声音绝望。
我没有回头。
拉开门走了出去。
走在熟悉的小区里。
我感觉一切都变了样。
阳光还是那么明媚。
孩子们在玩耍。
老人在下棋。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只有我的世界天翻地覆。
我在小区花园的长椅上坐下。
看着来来往往的人。
心里乱成一团。
该原谅她吗?
她骗了我十年。
可她的遭遇又让人心疼。
她是个受害者。
却因为害怕再次受害。
选择欺骗最亲近的人。
这能怪她吗?
我想起第一次见到李慧。
她穿着白裙子。
在图书馆看书。
阳光照在她侧脸上。
那么安静美好。
我鼓足勇气去搭讪。
紧张得手心全是汗。
她抬头对我笑。
眼睛像月牙。
那一刻我就知道。
就是她了。
后来谈恋爱。
结婚。
组建家庭。
一切都顺理成章。
她温柔体贴。
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
对我也很好。
除了偶尔会因为小辉的事敏感。
几乎挑不出毛病。
现在想来。
那些敏感的时刻。
都是她在害怕吧。
怕我发现真相。
怕我离开她。
“张叔叔!”
一个稚嫩的声音打断我的思绪。
是邻居家五岁的小女孩。
“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她歪着头问。
手里拿着棒棒糖。
我勉强笑了笑。
“叔叔在想事情。”
“哦。”
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小辉哥哥好了吗?”
“好了。”
“那他还能和我玩吗?”
“当然能。”
她高兴地跑了。
看着她的背影。
我突然想到。
如果我是李慧。
会怎么做?
一个单身母亲。
带着一个身世特殊的孩子。
遇到一个对自己好的男人。
敢说出真相吗?
可能也不敢吧。
人性经不起考验。
尤其是在感情里。
我在长椅上坐了很久。
直到太阳开始西斜。
手机响了好几次。
都是李慧打来的。
我没有接。
需要想清楚。
到底该怎么面对这件事。
离婚?
我舍不得。
十年感情不是假的。
而且小辉刚做完手术。
需要稳定的环境。
原谅?
心里的坎一时过不去。
被欺骗的感觉太难受了。
特别是这种原则性问题。
天色渐暗。
我起身往回走。
脚步沉重。
每上一层台阶。
心就沉一分。
到了家门口。
犹豫了很久。
才掏出钥匙。
门一开。
就看见李慧坐在玄关的地上。
眼睛肿得像核桃。
显然哭了很久。
“你回来了。”
她声音沙哑。
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
我点点头。
换鞋进屋。
小辉的房门关着。
应该还在睡觉。
“我煮了面。”
李慧跟在我身后。
“你一天没吃东西了。”
我确实饿了。
手术后才半个月。
身体还在恢复期。
经不起饿。
走到餐厅。
桌上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
是我最爱吃的口味。
她记得我所有的喜好。
十年如一日。
这不是能装出来的。
我在桌前坐下。
拿起筷子。
默默地吃面。
她坐在对面。
紧张地看着我。
像等待老师批改作业的学生。
吃完最后一口面。
我放下筷子。
看着她。
“我想好了。”
她屏住呼吸。
手指紧张地绞在一起。
“这件事。”
“我理解你的苦衷。”
“但需要时间消化。”
“暂时。”
“我们还像以前一样生活。”
“为了小辉。”
“也为了这个家。”
李慧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但这次是如释重负的泪。
“谢谢。”
她哽咽着说。
“谢谢你愿意给我机会。”
我叹了口气。
“不过有个条件。”
“你说。”
她急忙道。
“以后有什么事。”
“不许再瞒我。”
“我们是夫妻。”
“应该共同面对。”
她用力点头。
“我保证。”
“再也不会瞒你任何事。”
那晚我们聊到很晚。
说了很多推心置腹的话。
她说这十年。
每次我对小辉好。
她既感动又愧疚。
感动于我的付出。
愧疚于自己的欺骗。
她说曾经无数次想告诉我真相。
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怕失去我。
怕失去这个家。
“我知道这样很自私。”
她哭着说。
“但我真的太害怕了。”
我握着她的手。
第一次真正理解了她。
一个受过伤害的女人。
用谎言筑起堡垒。
保护自己。
也困住了自己。
日子慢慢回到正轨。
小辉恢复得很快。
一个月后就能正常上学了。
他变得开朗许多。
会主动和我说话。
分享学校里的趣事。
周末我们一家三口去公园。
他走在中间。
左手拉着我。
右手拉着李慧。
笑得像个孩子。
其实他本来就是个孩子。
只是生病让他过早成熟。
现在终于有了十六岁该有的样子。
邻居们都说。
小辉像变了个人。
变得爱说爱笑。
我知道。
这是因为他感受到了完整的爱。
不再活在单亲家庭的阴影里。
但我心里的结。
并没有完全解开。
每次看到小辉。
我都会想起他的身世。
想起那个雨夜。
想起李慧承受的痛苦。
这种复杂的情感。
需要时间平复。
李慧感觉到了。
她加倍地对我好。
体贴入微。
甚至有些小心翼翼。
我知道她在弥补。
但我不想她这样。
婚姻里一旦有了亏欠感。
就失去了平衡。
一天晚上。
小辉睡后。
我找李慧深谈了一次。
“慧慧。”
“你不用这样。”
“我说过会慢慢消化。”
“就会做到。”
“你不要总是战战兢兢的。”
“像在赎罪。”
“我希望我们像以前一样。”
“自然的相处。”
她看着我。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我只是……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做你自己就好。”
我说。
“我爱的是你这个人。”
“不管过去发生过什么。”
“都不会改变。”
这是我的心里的真话。
经过这段时间的思考。
我确定自己还爱着她。
既然如此。
何必让过去的事影响现在的生活。
她扑进我怀里。
放声大哭。
像是要把这十年的委屈。
都哭出来。
我轻拍她的背。
任由她发泄。
哭够了。
她抬起头。
眼睛红肿。
却带着释然的微笑。
“老张。”
“能嫁给你。”
“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我擦干她的眼泪。
“能娶到你。”
“也是我的幸运。”
这一刻。
我感觉心里的结。
终于开始松动。
第二天是周末。
我们决定带小辉去郊游。
他手术后就一直闷在家里。
该出去走走了。
天气很好。
阳光明媚。
微风拂面。
我们去了郊区的森林公园。
小辉体力还没完全恢复。
走一段就要休息。
但他很开心。
拿着手机到处拍照。
说要留给以后看。
“看,这是我重生后的第一天。”
他开玩笑说。
我和李慧相视一笑。
很久没看到他这么活泼了。
中午我们在草地上野餐。
小辉突然很认真地看着我们。
“爸,妈。”
“有件事我想告诉你们。”
他的表情很严肃。
我们不由得坐直了身体。
“什么事?”
李慧问。
“其实……”
他犹豫了一下。
“我知道血型的事。”
我和李慧都愣住了。
“你知道?”
我惊讶地问。
他点点头。
眼神复杂。
“我十二岁那年。”
“偶然看到了我的体检报告。”
“发现血型和你们都不一样。”
“后来我查了资料。”
“知道这不正常。”
“但我没敢问。”
“怕……怕答案是我不能承受的。”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
李慧的脸色变得苍白。
“所以你一直……”
“嗯。”
小辉苦笑。
“我一直怀疑自己不是亲生的。”
“这也是我为什么……”
“总是不肯叫爸爸的原因。”
他看着我。
眼神愧疚。
“对不起,爸。”
“我不是故意疏远你。”
“我只是……害怕。”
“怕你知道真相后。”
“会不要我。”
他说着哭了起来。
十六岁的少年。
哭得像个孩子。
我心里酸涩难言。
原来不止李慧藏着秘密。
小辉也藏着。
这个家。
表面看着和睦。
其实每个人心里都有伤。
我伸手搂住他的肩。
“傻孩子。”
“我既然选择捐肾给你。”
“就是把你当亲儿子。”
“血型算什么?”
“这十年的感情才是真的。”
他靠在我肩上。
哭得更厉害了。
李慧也过来抱住我们。
一家三口在草地上相拥。
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
像要把所有的阴霾都驱散。
从那以后。
小辉彻底打开了心结。
他变得特别黏我。
周末我修水管。
他就在旁边递工具。
我做饭。
他帮着洗菜。
晚上一起看电视。
他会挨着我坐。
问很多问题。
关于工作。
关于人生。
关于一切。
李慧看着我们。
眼里满是欣慰的笑。
这个家。
终于真正地完整了。
一天我下班回家。
看见小辉在书房写作业。
李慧在厨房忙碌。
锅里炖着汤。
香味弥漫整个屋子。
这是我最向往的生活。
平凡。
温暖。
真实。
我走到阳台。
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
突然觉得很感恩。
感恩那个多嘴的护士。
如果不是她。
这个秘密可能永远埋藏。
成为横在我们之间看不见的墙。
现在墙倒了。
虽然过程痛苦。
但结果值得。
晚饭时。
小辉突然说。
“爸,妈。”
“我以后想当医生。”
“特别是肾科医生。”
“为什么?”
李慧问。
“我想帮助像我们这样的家庭。”
他说。
“想告诉那些生病的人。”
“只要有爱。”
“就有希望。”
我和李慧对视一眼。
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感动。
这个孩子。
经历了这么多。
依然选择用善意回报世界。
晚上躺在床上。
李慧轻声问我。
“你还恨我吗?”
我转过身看着她。
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
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
“从来没有恨过。”
我说。
“只是当时有点难过。”
“现在连难过都没有了。”
她靠进我怀里。
“谢谢你,老张。”
“谢谢你包容我的一切。”
我搂紧她。
“睡吧。”
“明天还要上班。”
她很快睡着了。
呼吸均匀。
脸上带着安心的笑。
我看着她的睡颜。
心里一片平静。
经历这么多。
我明白了一个道理。
婚姻不只是两个人的事。
是两个带着各自历史的人。
努力创造共同未来的过程。
会有秘密。
会有伤害。
但只要有爱。
有包容。
有共同面对的勇气。
就能走过风雨。
见到彩虹。
窗外的月光很亮。
明天应该又是个好天气。
我闭上眼睛。
慢慢进入梦乡。
梦里没有血型。
没有秘密。
只有我们一家三口。
在阳光下笑着。
走向很远很远的未来。
来源:可靠饺子2gHw3w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