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下午三点四十五,我刚跟甲方扯完新一轮的皮,端着咖啡站在落地窗前,感觉眼压高得快要把眼球顶出眶外。
我叫林晚,今年三十三岁。
是一家不大不小的设计公司的项目总监,自己带一个七人团队。
不好听点叫中层,好听点,也确实算个事业小成的独立女性。
下午三点四十五,我刚跟甲方扯完新一轮的皮,端着咖啡站在落地窗前,感觉眼压高得快要把眼球顶出眶外。
楼下人来人往,像一群勤劳又茫然的蚂蚁。
我抿了口滚烫的美式,试图用苦味驱散一点疲惫。
然后,我看到了他。
姜池。
他就站在公司楼下那棵巨大的香樟树下,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T恤,一条松垮的牛仔裤。
他瘦了,也黑了,头发剪得极短,露出青色的头皮。
但那张脸,哪怕隔着二十几层楼的距离,哪怕化成灰……
哦,对,他已经化成灰了。
五年前,我亲手把他那捧沉甸甸的骨灰,撒进了北戴河那片灰蓝色的海里。
我头晕得厉害。
手里的咖啡杯“哐当”一声砸在地上,褐色的液体溅了我一裤腿。
助理小陈闻声跑进来,“林总,您没事吧?”
我摆摆手,眼睛死死盯着楼下那个身影。
他好像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朝我这个方向望过来。
隔得太远,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我知道,他看见我了。
那是一种野兽般的直觉。
我浑身的血,一瞬间凉透了。
“林总?林总你脸色好差,要不要去医院?”小陈的声音像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我没事。”
我扶着墙,慢慢站直身体,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帮我把这儿收拾一下,我下去一趟。”
我没坐电梯。
我怕在那个狭小的、镜面环绕的空间里,看到自己那张鬼一样惨白的脸。
我从二十三楼的消防通道,一层一层往下走。
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哒、哒、哒”的空洞回响,像在敲击我那颗快要停跳的心脏。
每下一层,我的脑子里就闪过一个片段。
他抱着吉他在宿舍楼下给我唱情歌,被泼了一盆洗脚水,狼狈又好笑。
我们挤在十平米的出租屋里,分一碗泡面,他说以后要让我住上大房子。
他第一次创业失败,喝得烂醉,抱着我哭,说对不起我。
他染上赌瘾,猩红着眼睛朝我伸手要钱,说最后一次,就最后一次。
警察打来电话,说在郊区的一个废弃工厂里发现一具尸体,身份信息……是姜池。
殡仪馆里,那块盖着白布的担架。
我不敢掀开。
我妈哭得晕死过去,他爸妈一夜白头。
我捧着那个冰冷的骨灰盒,感觉自己身体里的一部分也跟着他一起死了。
……
五年的时间,足够把一个鲜活的人,变成一捧没有温度的灰。
也足够让我,从地狱里爬出来,重新活得像个人。
可现在,这个我亲手“埋葬”的男人,就活生生站在我面前。
走到一楼大厅,腿肚子都在转筋。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厚重的玻璃门。
夏末的风带着一股燥热的尾巴,扑面而来。
他还在那儿。
看见我出来,他掐了烟,朝我走过来。
一步,两步,三步。
我能闻到他身上那股廉价的烟草味,混着汗水的酸腐气。
是我陌生的味道。
也是我熟悉的味道。
他在我面前三步远的地方站定,扯了扯嘴角,想笑,但比哭还难看。
“晚晚。”
他叫我。
声音沙哑,像被砂纸磨过。
我没说话。
我只是看着他。
看着他眼角的细纹,看着他下巴上青色的胡茬,看着他脖子上那道浅浅的疤。
活的。
有血有肉,会呼吸,会说话。
不是鬼。
也不是我的幻觉。
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心和愤怒,从胃里直冲上喉咙。
我抬起手,用尽全身力气,一巴掌扇了过去。
“啪!”
清脆响亮。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他的脸被打得偏过去,一道清晰的五指印迅速浮现。
他没动,也没说话。
我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感觉自己快要炸开了。
“你他妈的……”
我想骂他,想问他这五年死到哪里去了,想问他为什么还要回来。
可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眼泪毫无征兆地往下掉。
不是伤心,不是委屈。
是恨。
是那种被欺骗、被愚弄、被掏空了所有信任之后,只剩下的,冰冷刺骨的恨。
周围开始有路人指指点点。
我不想在这里,在我奋斗了五年的地方,上演一出前夫死而复生的荒诞剧。
我抹了把脸,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跟我走。”
我带他去了附近一家平时绝对不会踏足的、油腻腻的苍蝇馆子。
正是饭点,人声鼎沸,烟火气和油烟味混杂在一起。
这种嘈杂,反而让我有了一丝安全感。
我点了两瓶啤酒,没点菜。
“说吧。”
我开了瓶酒,没倒进杯子,直接对着瓶口灌了一大口。
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进胃里,暂时压下了那股翻腾的恶心。
他低着头,像个被审判的犯人。
“晚晚,对不起。”
又是这句。
我冷笑一声,“对不起?姜池,你知道我最讨厌听见你说的三个字是什么吗?”
他抬头看我,眼里全是红血丝。
“就是‘对不起’。”
我把酒瓶重重磕在桌上,“因为你每次说完,下一次只会变本加厉。”
“这次不一样。”他急切地说。
“哦?怎么不一样?”我抱着胳膊,身体后倾,摆出一副准备看戏的姿态,“是诈尸比较别致,还是觉得五年这个数字比较吉利?”
我的话像刀子,一句一句往他心上捅。
我知道。
我故意的。
他被我噎得半天说不出话,只是拿起酒瓶,也猛灌了一口。
“我当时……欠了高利贷。”
他终于开口,声音艰涩。
“不是普通的赌债,是那种……会要人命的。”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所以你就去死了?”
“他们逼得太紧,说再不还钱,就要动你和……和爸妈。”
他顿了一下,似乎连“爸妈”这两个字都说得异常艰难。
“我走投无路,正好碰上一个黑中介,说可以办‘死亡证明’,让我换个身份去外地躲几年。”
“那个尸体……是他们找来的,一个无名无姓的流浪汉,身形跟我差不多。”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在讲一个别人的故事。
我却听得浑身发冷。
所以,我哭得肝肠寸断的那个葬礼,是假的。
我捧在手心,撒向大海的那捧骨灰,是假的。
我为他守了整整一年的寡,我爸妈为他流干了眼泪,他爸妈一夜白头,以为这辈子唯一的儿子就这么没了……
全都是假的。
全都是他一手策划的骗局。
“那你爸妈呢?他们知道吗?”我问,声音都在抖。
他摇头,“我不敢告诉他们。”
“不敢?”我笑出声,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姜池,你他妈的有什么不敢的?你连死都敢,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你让两个六十多岁的老人,给你这个活人烧了五年的纸钱!你让他们每次忌日都对着一个陌生人的骨灰哭!你管这叫不敢?”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邻桌的人都朝我们看来。
他把头埋得更低了,“我知道错了,晚晚,我真的知道错了。”
“你没错。”
我拿起酒瓶,给他空了的杯子倒满。
“你错哪儿了?你没错。你只是蠢,而且坏。”
“我……”
“别说话。”我打断他,“听我说。”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姜池,从你决定‘死’的那一刻起,你和我,我们之间,就彻底完了。”
“我不管你这五年是怎么过的,也不管你现在是回来要饭还是讨债。”
“从明天起,不,从现在起,从我的世界里,滚出去。”
说完,我从钱包里抽出几张红票子,拍在桌上。
“酒钱我付了,就当是……给你接风洗尘。”
我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走出那个油腻的馆子,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
城市的霓虹灯亮了起来,虚伪又灿烂。
我像个游魂一样在街上走了很久,不知道要去哪儿。
回公司?我这副鬼样子怎么回去。
回家?我怕我一进门,就忍不住在我女儿面前崩溃。
对,我还有个女儿。
朵朵。
姜池的女儿。
今年八岁,上小学二年级。
姜池“死”的时候,她才三岁,什么都不懂。
这五年,我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把她拉扯大。
我告诉她,爸爸是个英雄,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变成天上的星星守护我们。
所以她每天晚上都会对着夜空,找最亮的那颗星星,说“爸爸晚安”。
现在,这个“英雄”回来了。
我要怎么跟她说?
告诉她,你那个当英雄的爹没死,他只是个欠了赌债跑路、骗了所有人的懦夫?
告诉她,你每晚对着许愿的星星,其实是个彻头彻尾的谎言?
我不敢想。
我光是想一想,就觉得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疼得喘不过气。
手机响了。
是陈舟。
我的……男朋友。
一个温和儒雅的骨科医生,我们在一次朋友聚会上认识。
他比我大五岁,离异,没有孩子。
他对我很好,很体贴,把朵朵视如己出。
我们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
我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犹豫了很久,才划开接听。
“喂?”
“晚晚,你在哪儿?怎么还没回家?”陈舟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和。
“我……在外面有点事。”
“声音怎么了?不舒服吗?”他敏锐地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
“没事,就是有点累。”
我不想让他担心,更不想让他知道姜池的事。
这太荒唐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早点回来,我炖了汤,朵朵一直在等你。”
“好。”
挂了电话,我蹲在马路边,抱着膝盖,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我以为我已经够坚强了。
我以为我早就把过去埋葬了。
可当那个男人重新出现,我才发现,我所有的坚强,都只是不堪一击的伪装。
那道我以为已经愈合的伤疤,被人硬生生撕开,露出底下血肉模糊的腐肉。
回到家,已经快十点了。
陈舟和朵朵都还没睡。
客厅的灯亮着,桌上摆着温热的饭菜。
“妈妈!”
朵朵像只小蝴蝶一样扑进我怀里,仰着小脸问我,“妈妈你怎么才回来呀?朵朵好想你。”
我抱紧她小小的、温热的身体,把脸埋在她的发间,闻着她身上好闻的奶香味。
心里的那块大石头,好像暂时落了地。
“妈妈也想朵朵。”
陈舟走过来,摸了摸我的额头,“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工作太累了?”
他接过我手里的包,又给我递上一杯温水。
“先去洗个澡,放松一下,饭菜我热着呢。”
我看着他,看着他眼里毫不掩饰的关切和心疼。
再想想姜池那张写满颓废和算计的脸。
一阵强烈的恍惚感袭来。
我到底,是活在哪一个世界里?
“陈舟。”我叫他。
“嗯?”
“没什么。”我摇摇头,“我先去洗澡。”
我把自己泡在浴缸里,热水漫过全身。
镜子里的我,眼睛红肿,脸色苍白,狼狈得像条丧家之犬。
我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林晚,都过去了。
姜池已经是过去式了。
你现在有朵朵,有陈舟,有自己的事业。
你不能被一个“死人”毁掉现在的生活。
绝对不能。
我以为,那天的摊牌已经足够决绝。
我以为,姜池会像个识趣的鬼魂,悄无声息地消失。
我太天真了。
或者说,我太不了解他了。
第二天一早,我送朵朵去上学。
刚到校门口,就看到了那个熟悉又刺眼的身影。
姜池就站在马路对面的早餐店门口,手里拎着一袋豆浆油条,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们。
朵朵也看见他了。
她扯了扯我的衣角,小声问:“妈妈,那个叔叔为什么一直看着我们呀?”
我心脏猛地一缩。
我蹲下身,把朵朵的小脸扳过来,不让她再看。
“没什么,一个问路的。”
我替她整理了一下背上的小书包,“快进去吧,要迟到了。”
“妈妈再见!”
朵朵在我脸上亲了一口,蹦蹦跳跳地跑进了校园。
我站起身,隔着一条马路,冷冷地看着姜池。
他想过来,被我一个眼神制止了。
我拿出手机,给他发了条短信。
【你想干什么?】
很快,他回了过来。
【我想看看女儿。】
【你不配。】
【晚晚,她也是我的女儿,我有权利看她。】
【权利?你“死”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你的权利?】
我气得手都在抖。
【姜池,我警告你,离我女儿远一点。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我没有等他回复,直接把他拉黑,上车,一脚油门踩到底。
后视镜里,他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个模糊的黑点。
可我知道,这只是开始。
他不会善罢甘休的。
果然,接下来的几天,他像个阴魂不散的幽灵,出现在我生活的每一个角落。
公司楼下。
我家小区门口。
朵朵的学校附近。
他什么也不做,就是远远地看着。
那种眼神,像一张无形的网,把我越收越紧,让我喘不过气。
我快被逼疯了。
我不敢告诉陈舟,我怕他会觉得我是在处理和前夫的烂摊子,尽管这个前夫在法律上已经死了。
我也不敢告诉爸妈,我怕他们本来就不好的心脏会承受不住这个打击。
我只能一个人扛着。
白天在公司,我要装作若无其事地处理工作,应付难缠的甲方,管理手下的团队。
晚上回家,我要在朵朵和陈舟面前,扮演一个温柔的妈妈,一个体贴的女友。
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才会卸下所有的伪装,一个人坐在黑暗里,一遍一遍地问自己,该怎么办。
报警?
以什么理由?
一个“死人”骚扰前妻?
警察只会觉得我疯了。
跟他谈?
我试过了,没用。
他就像一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认准了要赖上我。
周五下午,我正在开会,手机在桌上嗡嗡震动。
是个陌生号码。
我按了静音,没理。
可对方锲而不舍,一个接一个地打。
会议室里所有人都朝我看来。
我只好拿起手机,跟众人说了声“抱歉”,走到走廊去接。
“喂?”
“林晚,是我。”
是姜池。
我的火气“噌”一下就上来了。
“你他妈有完没完?你是怎么知道我这个号码的?”
这是我的工作号,知道的人不多。
“晚晚,你先别生气。”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焦急,“你听我说,出事了。”
“你能出什么事?阎王爷下来抓你了?”我没好气地讽刺。
“不是我,是朵朵!”
我脑子“嗡”的一声。
“朵朵怎么了?!”
“她……她不见了。”
“你说什么?!”我感觉全身的血都涌上了头顶,“你把她怎么了?姜池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动我女儿一根汗毛,我跟你拼命!”
“不是我!我今天……就是想去看看她,放学的时候,我看见她被一个男人带走了!”
“什么男人?!”
“我不认识!那个男人开一辆黑色的面包车,把朵朵抱上车就走了!我追不上!”
我感觉天旋地转。
我扶着墙,才没让自己倒下去。
“车牌号!你看到车牌号了吗?”
“太快了,没看清……好像是A……后面记不清了。”
“废物!”
我吼了一声,挂了电话,疯了一样冲出公司。
我一边往学校跑,一边给朵朵的班主任打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
“喂,王老师,我是林朵朵的妈妈,朵朵呢?”
“朵朵妈妈啊,朵朵半小时前被她舅舅接走了呀。”
舅舅?
我哪儿来的弟弟?
“什么舅舅?长什么样?”我急得快哭了。
“就……三十多岁,个子挺高的,说是您让他来接的,还报了您的手机号和家里的地址,我核对了一下没错,就把孩子给他了。”
完了。
我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肯定是姜池!
不,不是姜池。
是那些放高利贷的人!
他们知道姜池回来了,所以抓了朵朵来要挟他!
这个该死的混蛋!
他不仅自己回来了,还把灾难带给了我们!
我赶到学校,调了监控。
监控里,一个戴着鸭舌帽和口罩的男人,熟练地跟老师交谈,然后牵着朵朵的手,上了一辆没有牌照的黑色面包车。
朵朵很乖,没有哭闹。
因为那个男人告诉她,是妈妈让他来接的。
我的心像被挖空了一样。
我报了警。
警察来了,例行公事地问话,做笔录。
我像个木偶一样,机械地回答着问题。
脑子里一片空白。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还是那个陌生号码。
我手抖得几乎拿不稳手机。
警察示意我接,开免提。
“喂?”
电话那头,是一个粗嘎的男声。
“是林晚吗?”
“是我。我女儿呢?”
“你女儿在我们这儿,很安全。”男人笑了笑,笑声像淬了毒,“想让你女儿没事,就让你那个死鬼老公,把欠我们的钱还上。”
“多少钱?”
“不多,连本带利,五百万。”
五百万。
我感觉呼吸都停滞了。
五年前,姜池欠的不过是五十万。
五年过去,利滚利,变成了五百万。
“我没那么多钱。”我的声音干涩。
“那就让你老公拿命来抵。”
“我……我去哪儿找那么多钱?”
“那是你们的事。”男人冷冷地说,“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钱要是没到账,你就等着给你女儿收尸吧。”
电话挂了。
我瘫坐在地上,浑身冰冷。
警察安慰我,说他们会尽力追查。
可我知道,希望渺茫。
那是一群亡命之徒,他们不会留下任何线索。
唯一的办法,就是凑钱。
可我哪儿来的五百万?
我这几年是赚了点钱,买了房,买了车,但大部分都是贷款。
手里的存款,加上理财产品,满打满算,也就一百多万。
还差将近四百万的缺口。
我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开始疯狂地打电话借钱。
亲戚,朋友,同事……
能打的电话都打了。
可一听到是几百万的巨款,对方要么是委婉拒绝,要么是直接挂断。
人情冷暖,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我绝望了。
就在这时,陈舟来了。
他风尘仆仆地从医院赶来,一看到我,就把我紧紧抱在怀里。
“别怕,我来了。”
他身上有股淡淡的消毒水味,却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我把事情的经过,包括姜池死而复生的事,全都告诉了他。
我以为他会震惊,会愤怒,会指责我。
可他没有。
他只是安静地听着,眉头紧锁。
等我说完,他捧着我的脸,替我擦干眼泪。
“晚晚,这不是你的错。”
“现在最重要的是救朵朵。钱的事,我来想办法。”
“你?”我愣住了。
“我名下有两套房,还有一些积蓄,凑一凑,应该差不多。”
“不行!”我立刻拒绝,“那是你的钱,你的房子!我不能……”
“什么你的我的?”他打断我,“朵朵也是我的女儿。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出事。”
我看着他,看着他真诚而坚定的眼神。
眼泪再一次决堤。
我何德何能,能遇到这样一个男人。
“陈舟……”
我哽咽着,说不出话。
“别说了。”他拍了拍我的背,“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接下来的两天,是我人生中最黑暗,也最漫长的四十八小时。
陈舟卖了车,抵押了一套小户型的房子,又动用了他所有的积蓄和人脉。
我也把能卖的东西都卖了,公司的股份,首饰,包包……
我们像两只热锅上的蚂蚁,疯狂地凑钱。
姜池也来了。
他跪在我面前,扇自己的耳光,说都是他的错,他愿意用自己的命去换朵朵。
我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如果不是他,朵朵根本不会有危险。
我把他赶了出去,告诉他,这辈子都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第三天上午,我们终于凑够了五百万。
我按照对方的要求,把钱装在一个黑色的行李箱里,独自一人开车去了指定的交易地点——城郊的一个废弃码头。
码头上空无一人,只有江风呼呼地刮着,吹得人心里发慌。
我按照指示,把箱子放在一个指定的集装箱旁边。
然后,我接到了电话。
“钱收到了。人,在前面那艘货船上。”
我疯了一样朝货船跑去。
船舱里,朵朵被绑在一根柱子上,嘴巴被胶带封住。
她看到我,呜呜地哭了起来。
“朵朵!别怕!妈妈来了!”
我冲过去,想解开她身上的绳子。
就在这时,船舱的阴影里,走出来一个人。
是姜池。
我愣住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看着我,眼神复杂。
“晚晚,对不起。”
又是这句。
我不想再听。
我只想带我的女儿离开这个鬼地方。
我手忙脚乱地解着绳子,可那绳子绑得太紧,我越急越解不开。
“我来。”
姜池走过来,拿出随身携带的瑞士军刀,几下就割断了绳子。
我一把抱住朵朵,紧紧地。
“妈妈……”朵朵在我怀里瑟瑟发抖。
“没事了,宝宝,没事了。”
我抱着她,转身就想走。
“晚晚。”
姜池叫住我。
“还有一件事。”
我回头,警惕地看着他。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录音笔,按了播放键。
里面传来一个粗嘎的男声,正是那个绑匪。
“……姜哥,事儿办妥了,那小丫头片子已经让你老婆接走了。”
“钱呢?”这是姜池的声音。
“放心,一分不少。还是姜哥你厉害啊,这招‘假绑架’,不仅让你老婆乖乖掏了五百万,还让她对你感恩戴德,以为是你救了她女儿。这下,人财两得了啊!”
录音笔里的笑声,刺耳又恶毒。
我感觉自己像被一道惊雷劈中,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假绑架?
人财两得?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姜池。
他的脸上,没有了之前的悔恨和痛苦。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我看不懂的,混杂着得意和悲哀的表情。
“为什么?”
我的声音像从冰窖里发出来的一样。
“我需要钱。”他说,“我欠的,不止那五百万。”
“所以你就利用自己的女儿?利用我对女儿的爱?”
我一步一步朝他走过去,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姜池,你还是人吗?!”
“我不是人。”他自嘲地笑了笑,“从我决定‘死’的那天起,我就不是人了。”
“我这五年,过得猪狗不如。我躲在暗无天日的地方,打黑工,被人欺负,像条野狗一样活着。”
“我以为我还清了那笔钱,就可以回来找你们。可我回来才发现,一切都变了。”
他看着我,眼里闪着嫉妒的火光。
“你过得很好。你有自己的事业,有新房子,还有……新的男人。”
“你凭什么过得这么好?你凭什么可以忘了我,开始新的生活?”
“我恨你,林晚。我恨你的绝情,恨你的光鲜亮丽。”
“所以,我要毁了你。我要把你拉回我这个地狱里,跟我一起沉沦。”
他的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一刀一刀扎进我的心脏。
我看着眼前这个面目狰狞的男人。
陌生的,可怕的。
我认识的那个,会在宿舍楼下为我唱情歌的少年,早就死了。
死在了五年前,那个我没有勇气掀开白布的担架上。
“钱呢?”我冷冷地问。
“什么钱?”
“那五百万。”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当然是被我拿走了。”
“你以为,我会让你这么轻易地拿走吗?”
我也笑了。
笑得比他还冷。
我从包里,拿出我的手机,按下了报警键。
“姜池,你策划绑架,勒索钱财,数额巨大。你猜,你下半辈子,会在哪里度过?”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你……你报警了?”
“对。”
我抱着朵朵,一步一步后退。
“从你出现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是个麻烦。所以,我留了一手。”
“你刚才说的话,警察应该都听到了。”
我晃了晃手里的另一支录音笔。
“这里,还有一份备份。”
他彻底慌了。
他朝我冲过来,想抢我手里的东西。
“晚晚!你不能这么对我!我们是夫妻!”
“我们早就不是了。”
我侧身躲过他,冷冷地看着他。
“在你选择诈死的那一刻,我们就已经恩断义绝。”
远处,传来了警笛声。
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姜池的脸上,血色尽褪。
他看着我,眼里充满了绝望和不甘。
“林晚,你真狠。”
“是你逼我的。”
警察很快赶到,将姜池团团围住。
他没有反抗,束手就擒。
被带走的时候,他回头看了我一眼。
那一眼,很复杂。
有恨,有悔,有不舍,还有一丝……解脱?
我不知道。
我也不想知道。
我只是紧紧抱着怀里的朵朵,感受着她温热的体温。
我的女儿,我的宝贝。
我差一点,就永远失去她了。
陈舟也赶来了。
他看到我们母女平安,长长地松了口气。
他脱下外套,披在我身上。
“都结束了。”
我点点头,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是的,都结束了。
这场迟到了五年的闹剧,终于落幕了。
姜池因为策划绑架勒索,数罪并罚,被判了十五年。
那五百万,也被警方追了回来。
陈舟的房子和车,失而复得。
生活,好像又回到了正轨。
但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我跟陈舟坦白了一切。
包括我用录音笔设局,引姜池说出真相的事。
他听完,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握住我的手,说:“晚晚,你做得对。”
“我只是……怕你觉得我心机太重,太狠了。”我有些不安。
“不。”他摇摇头,“对付魔鬼,就不能用天使的方法。”
“你保护了朵朵,也保护了我们这个家。你是我心里的英雄。”
那一刻,我所有的不安和彷徨,都烟消云散。
我跟朵朵也进行了一次长谈。
我没有再骗她。
我告诉她,爸爸没有变成星星,他只是生了很严重的病,做错了一些事,所以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治病”,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
朵朵似懂非懂。
她没有哭,只是抱着我,小声说:“妈妈,那以后,是不是只有你和陈叔叔陪着我了?”
“对。”我摸着她的头,“我们会一直陪着你。”
“那好吧。”她点点头,“妈妈不哭,朵朵也不哭。”
我看着她故作坚强的样子,心疼得无以复加。
我知道,这件事会在她心里留下一道疤。
但我会用余生所有的时间和爱,去抚平它。
半年后,我和陈舟结婚了。
没有盛大的婚礼,只是请了双方的亲人,简单地吃了一顿饭。
我爸妈看着陈舟,眼里满是欣慰和感激。
他们拉着我的手,说:“晚晚,这次,你找对人了。”
是啊。
找对了。
婚后的生活,平淡又幸福。
陈舟是个好丈夫,也是个好父亲。
他会陪我加班,会给我做饭,会在我累的时候给我捏肩膀。
他会陪朵朵写作业,会带她去游乐园,会教她骑自行车。
他用他的温柔和耐心,一点一点,修复着我们母女俩心里的创伤。
朵朵也越来越开朗,她开始叫陈舟“爸爸”。
第一次听到她这么叫的时候,陈舟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眼圈都红了。
我的事业也越来越好。
我升了职,成了公司的合伙人之一。
我不再是那个需要依附男人的林晚。
我有自己的事业,有爱我的家人,有可以掌控的人生。
偶尔,我还是会想起姜池。
想起那个曾经让我爱过,也让我恨过的男人。
我不再恨他了。
也没有原谅。
他只是变成了一个符号,一个教训,提醒我曾经有多么愚蠢和天真。
又一个夏天。
我们一家三口去海边度假。
还是北戴河。
还是那片灰蓝色的海。
朵朵和陈舟在沙滩上堆城堡,笑声传出很远。
我站在海边,看着翻涌的浪花。
五年前,我在这里,亲手撒下了一捧“骨灰”,埋葬了我的过去。
五年后,我站在这里,身边是我的爱人,我的女儿。
海风吹起我的长发,带着一丝咸湿的味道。
我张开双臂,拥抱这片海,也拥抱我的新生。
我知道,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回到家,整理行李的时候,我在一个旧箱子的夹层里,发现了一样东西。
是一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上,是二十岁的我和二十一岁的姜池。
我们穿着情侣装,在大学的操场上,笑得一脸灿烂。
那时候的天很蓝,风很轻,我们都以为,未来会像那天一样,永远明媚。
我看着照片,看了很久。
然后,我拿出打火机,点燃了照片的一角。
火苗升起,一点一点,吞噬了那两个年轻的笑脸。
最后,只剩下一小撮灰烬。
我走到窗边,打开窗户。
风吹进来,把那撮灰烬,吹散在空气里。
这一次,是真的,尘归尘,土归土了。
我关上窗,转身回到客厅。
陈舟正在给朵朵讲睡前故事,声音温柔。
“……后来,公主和王子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朵朵已经睡着了,嘴角还带着甜甜的笑。
陈舟俯身,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
然后,他抬起头,朝我看来,朝我伸出手。
我走过去,握住他的手。
他的手心,温暖而干燥。
“老婆,我们回家吧。”
“好。”
我笑了。
是啊,回家。
这里,才是我的家。
我的人生,经历过一场惨烈的“死亡”,又迎来了一场盛大的“重生”。
我曾以为,姜池的出现,会是我人生的终结。
但现在我明白,他的离开,才是我新生的开始。
他教会了我,爱会伤人,信任会崩塌,人性经不起考验。
而陈舟教会了我,爱是治愈,是陪伴,是无论发生什么,都坚定地站你身边。
我不再是那个活在回忆里的林晚。
我是林晚。
是陈舟的妻子。
是林朵朵的妈妈。
是一个,值得被爱,也懂得如何去爱的,全新的女人。
生活还在继续。
我知道,未来还会有各种各样的挑战和困难。
但我不再害怕了。
因为我的身边,有光,有爱,有家。
这就够了。
来源:云来暮为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