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车厢里陷入一片昏暗,只有应急灯幽幽地亮着,像手术室里的无影灯,冰冷,客观,照得人无所遁形。
回老家过年时,我发现村里的那些人变通透了,纷纷流行这6种活法
高铁驶入山洞,光线被瞬间吞噬。
车厢里陷入一片昏暗,只有应急灯幽幽地亮着,像手术室里的无影灯,冰冷,客观,照得人无所遁形。
我靠着窗,玻璃上凝结的水汽模糊了窗外的景物,也模糊了身边男人的侧脸。
陈驰,我的丈夫,结婚七年。
他睡着了,头微微靠向另一边,喉结随着平稳的呼吸轻轻滚动。一个英俊的,疲惫的,陌生的男人。
我们的婚姻,也像这趟列车,正高速穿行在一条漫长而黑暗的隧道里。
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重见天日。
也许,根本没有出口。
这个念头冒出来时,我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了一下,不疼,只是麻。
我解锁了他的手机。
指纹是我的。我们之间曾有过这样的默契,一种象征着绝对信任的、不设防的姿态。
现在想来,那更像是一种被精心饲养的麻痹。
我没有去看微信,那太脏。
我点开了他手机里的叫车软件。
界面干净,只有一条条冰冷的时间与路线记录。
我点进“个人中心”,指尖有些发凉。
然后,我看见了那几个字——“常用同行人”。
软件很贴心,为了方便用户,可以预设几个经常一起坐车的人。
他的“常用同行人”里,只有一个。
备注是:小安。
我盯着那个名字,像在辨认一个从未见过的字。笔画简单,组合起来却有一种惊心动魄的陌生感。
安。
多好的一个字。安稳,安全,安静。
我点开行程记录,一条条往回翻。
从我们家到他公司。
从他公司到城西的一处新楼盘。
从那处楼盘到一家日料店。
从日料店再回到那处楼盘。
这些路线,像一张细密的蛛网,缠住了我的视线。
最近的一条,是两天前。
周五,深夜十一点半。起点是他公司,终点是那个叫“朗阅府”的新楼盘。
那天晚上,他凌晨一点才回家,带着一身酒气和疲惫。
他说,陪客户喝酒,项目到了关键期,没办法。
我信了。
我还给他煮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卧了两个荷包蛋。
他吃面的时候,我就坐在对面看着他。灯光下,他眼里的红血丝那么清晰,疲态不是假的。
他说,老婆,辛苦你了。
我说,快吃吧,胃里暖和点就不难受了。
现在想来,那碗面,真像一个笑话。
胃是暖了,可心呢。
他的心,被谁捂暖了?
列车猛地一晃,穿出了山洞。
光线像决堤的洪水,瞬间涌入车厢,刺得我眼睛发痛。
陈驰醒了。
他揉了揉眼睛,看向我,眼神还有些惺忪。
“到哪儿了?”
“快了。”我轻声说,不动声色地将手机屏幕按熄,放回他外套的口袋里。
动作自然,流畅,仿佛我只是帮他保管了一下。
他“嗯”了一声,又重新闭上眼,显然还没睡够。
我看着他,心里异常平静。
没有愤怒,没有歇斯底里,甚至没有多少悲伤。
我的情绪,好像被刚才那个黑暗的山洞彻底冰封了。
我只是在想,这件事,该怎么处理。
像处理一个法律案件,或者一个商业合同。
首先,要确认事实,收集证据。
其次,要评估损失,明确诉求。
最后,是谈判,或者,清算。
回家的这两天,我把这件事在心里反复推演了无数遍。
我们的婚姻背景很简单。
大学同学,毕业后留在这座一线城市打拼。我进了律所,他进了设计院。从一无所有到有车有房,七年时间,像两只勤勤恳恳的工蚁,一点点搭建起我们的巢穴。
唯一的遗憾,是没有孩子。
我们努力了三年,尝试了两次试管,都失败了。
医生说,是我的问题。
那段时间,是我们关系最紧张的时候。他的沉默,我母亲的眼泪,和我自己身体与精神的双重崩溃,像三座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
后来,我放弃了。
我说,陈驰,就这样吧。两个人也挺好。
他抱着我,说,没关系,我只要你。
我以为,我们已经跨过了这道坎。
原来,他只是绕了过去。
绕到了一个叫“小安”的女孩身边。
我甚至能猜到那个女孩的样子。
年轻,健康,眼睛里有光。不像我,一个三十三岁的,被工作和生育压力磨得失去光泽的女人。
我的婚姻,像一盏用了太久的灯泡,钨丝已经老化,发出的光越来越微弱,随时可能“啪”的一声,彻底熄灭。
而小安,是一盏崭新的,明亮的,节能的LED灯。
男人嘛,总是喜欢明亮的东西。
两天前,也就是出发回老家的前一晚,我还在为他煲汤。
一锅莲藕排骨汤,小火慢炖了三个小时。
他说他最近总觉得累,身体像被掏空了。
我信以为真,到处找食补的方子,想把他那个“黑洞”填满。
他下班回来,我正把汤盛在白瓷碗里。
他从背后抱住我,下巴抵在我的肩窝。
“好香。”
“给你补补。”我说。
“老婆,你真好。”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কায়的叹息。
那时我以为是感动。
现在我明白了,那是愧疚。
是一种享受着我的好,同时又在欺骗我的愧疚。
这愧疚,就像汤里的一点点盐,不多,却足以改变整锅汤的味道。
只是当时的我,味蕾已经麻木,尝不出来了。
他喝汤的时候,我坐在他对面整理行李。
我拿起他的一件衬衫,闻到了一股陌生的香水味。
很淡,是一种清甜的栀子花香。
不是我的。我只用木质调的香水。
我问他:“你换香水了?”
他喝汤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说:“没有啊。可能是哪个同事身上的吧,今天电梯里人多。”
一个多么天衣无缝的解释。
我没有再问。
信任这种东西,一旦有了裂缝,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让它扩大。
我只是默默地把那件衬令叠好,放进行李箱。
就像一个法官,在心里记下了第一份证据。
现在,证据链已经完整。
常用同行人,深夜的路线,陌生的香水味。
足够了。
我不需要捉奸在床的狼狈,那不体面。
我不是一个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歇斯底里地撕扯的女人。
我只是要一个说法,一个交代,一个解决方案。
就像我工作里处理的那些合同纠纷一样。
冷静,克制,有理有据。
高铁缓缓停靠在站台。
老家到了。一个阴雨连绵的南方小城。
空气里都是湿漉漉的青草和泥土的味道。
我爸妈早就等在出站口。
看到我们,我妈立刻迎了上来,接过我手里的行李。
“哎哟,可算到了。路上累不累?”
“不累,妈。”我笑了笑。
我爸则拍了拍陈驰的肩膀,一个男人之间心照不宣的欢迎仪式。
“阿驰,回来就好。”
陈驰立刻换上一副乖巧女婿的模样,笑得一脸灿烂。
“爸,妈,新年好。想死你们了。”
他演得真好。
如果不是我提前看过了剧本,我也会被他这精湛的演技骗过去。
回家的路上,我妈坐在副驾,不停地跟我说着村里的各种新鲜事。
我爸开着车,偶尔插一句嘴。
我和陈驰坐在后排,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
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田野和房屋,一言不发。
车厢里的气氛因为我的沉默而变得有些微妙。
陈驰几次想开口跟我说话,都只是动了动嘴唇,又咽了回去。
他感觉到了。
感觉到了我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冰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
他很聪明,知道这个时候最好不要来招惹我。
车子开进村口,年味儿扑面而来。
家家户户门口都挂上了红灯笼,贴上了春联。
我妈指着不远处一栋新盖的三层小楼说:“看,那是你二叔家的。今年刚弄好,漂亮吧?”
“嗯,是挺漂亮的。”
“你二叔现在可想通了。”我妈感叹道,“他说啊,现在村里人都活明白了,不跟以前一样了。”
我有些好奇:“怎么个活明白了?”
“流行六种活法。”我妈掰着手指头数给我听。
“第一,叫‘搭伙过日子’。你看你堂哥,去年离婚了,今年又找了一个,俩人不去领证,就签了个协议,搭伙过。各管各的钱,家务一起做,孩子一起看。他们说,感情这东西太虚,不如白纸黑字来得实在。”
我心里一动,看向后视镜里自己的脸。
白纸黑字。
这四个字,像一颗石子,在我冰封的心湖上,砸开了一道裂缝。
“第二呢?”我问。
“第二,叫‘子女是投资,不是全部’。村东头的老李家,以前为了他儿子能在城里买房,把老本都掏空了。现在想通了,说儿子有儿子的福气,把钱攥在自己手里养老最要紧。孩子嘛,养大了就是一项完成了的投资,回报率多少,看天意。”
这话,正好戳在我心窝上。
我和陈驰那段为了孩子而互相折磨的日子,瞬间浮现在眼前。
“第三,‘挣钱不为攀比,为清闲’。你小时候的同学王小虎,记得吗?在外面当老板,前几年回来,派头大得很。今年回来,开个小破车,天天去水库钓鱼。他说钱挣得再多,买不来好身体和好心情。现在够花就行,图个自在。”
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陈驰。
他正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总是说累,说压力大,说项目一个接一个,像永动机一样停不下来。
他挣的钱,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更大的房子,更好的车,还是为了……给另一个女人一个家?
“第四,‘亲戚是邻居,边界感第一’。以前过年,东家吃西家住,乱糟糟的。现在不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关系再好,也得有边界。我跟你二婶现在就这样,平时常走动,但绝不掺和对方家里的事。”
边界感。
这又是一个精准戳中我的词。
我和陈驰之间,就是因为边界模糊了,才让他有了越界的机会。
“第五,‘情绪自己消化,不外包’。说的是谁家媳妇以前总爱回娘家哭诉老公不好,搞得两家人都难堪。现在人家学聪明了,有情绪自己去河边走走,或者找闺蜜喝顿酒,不在家里人面前倒垃圾。自己的日子,冷暖自知,没必要让所有人都来围观你的狼狈。”
不外包。
陈驰,他就是把他那些所谓的压力、疲惫、中年危机,外包给了另一个女人。
他把本该由我这个妻子来分担和消化的情绪垃圾,打包扔给了小安。
因为小安年轻,不懂,她会觉得那是一个成熟男人的脆弱,是一种别样的魅力。
而我,只会觉得,这是逃避,是无能。
“最后一条呢?”我的声音有些干涩。
“最后一条,叫‘旧事不提,只看当下’。”我妈说,“谁家没点磕磕绊绊呢。以前的人爱翻旧账,一吵架就把祖宗十八代的事都拿出来说。现在不了,过去了就过去了。日子是往前过的,总回头看,容易摔跤。”
旧事不提,只看当下。
这句话,像一道赦免令。
也像一道紧箍咒。
我回到家的第一个晚上,是在我自己的房间里度过的。
那是我出嫁前的房间,墙上还贴着我偶像的海报,书架上摆着一整套的《哈利·波特》。
陈驰想进来,我没让。
“我今晚想一个人睡。”我隔着门板对他说。
门外沉默了很久。
然后,我听到他低声说:“好。那你早点休息。”
脚步声远去了。
我躺在自己那张小小的单人床上,一夜无眠。
第二天是除夕。
家里很热闹,亲戚们陆陆续续都来了。
我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微笑着跟每个人打招呼,发红包,说吉祥话。
陈驰也表现得无可挑剔。
他陪我爸下棋,帮我妈择菜,给小辈们讲他在大城市里的趣闻。
他英俊,风趣,得体。
所有人都夸我找了个好老公。
我看着他在人群中游刃有余的样子,忽然觉得很可笑。
我们就像两个高超的演员,在亲戚朋友面前,合演一出名叫“幸福婚姻”的舞台剧。
只有我们自己知道,幕布之后,是多么冷清的后台。
午饭后,亲戚们聚在客厅里打牌看电视。
我借口头疼,回了房间。
我坐在书桌前,摊开一个笔记本。
这是我以前上学时用的,封皮已经有些泛黄。
我翻到崭新的一页,用黑色的水笔,在第一行写下四个字:
《婚姻关系重构协议》
然后,我开始一条一条地往下写。
第一条:忠诚义务。
我详细定义了“忠诚”的范畴。不仅包括身体,也包括情感。任何与第三方发生的,超越正常同事、朋友界限的情感交流与依赖,均视为违约。
第二条:信息透明。
双方手机、社交账号、支付记录等,应对彼此完全开放。不得以任何理由隐藏或删除关键信息。
第三条:财产共有。
重申婚内所有收入均为共同财产。任何单方面超过五千元的非必要支出,需提前与对方商议。任何对第三方的赠与,无论金额大小,均需对方书面同意。
第四条:沟通机制。
每周至少保证三小时的深度交流时间,用于沟通工作、生活及情感中遇到的问题。不得以“累”或“忙”为借口逃避。情绪问题应在内部解决,禁止“外包”。
第五条:违约责任。
若任何一方违反以上条款,另一方有权单方面提出离婚。违约方需放弃所有婚内共同财产的分割权利,并净身出户。
我写得很慢,很清晰。
每一个字,都像用刻刀,刻在纸上。
这不像一份协议,更像一份判决书。
写完最后一条,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心里那块被冰封的湖面,终于彻底裂开了。
冰冷的湖水涌了出来,带着刺骨的寒意,但也带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
我不是在报复。
我是在自救。
村里人说得对,感情太虚,不如白纸黑字来得实在。
晚上,吃完年夜饭,看完了春晚,大家都各自散去。
爸妈也回房睡了。
客厅里只剩下我和陈驰。
电视里还在重播着小品,尴尬的笑声充斥着整个空间。
他坐在沙发的另一头,离我远远的。
“林漱,”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我们……能谈谈吗?”
“可以。”我说,“去房间谈。”
我率先起身,走向我的房间。
他跟在我身后,像一个即将接受审判的犯人。
我关上门,反锁。
这个小小的动作,让他身体一僵。
我没有开大灯,只开了书桌上的台灯。
昏黄的光线,将房间分割成明暗两部分。我坐在光里,他站在暗处。
“坐吧。”我指了指床沿。
他依言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像个小学生。
我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沉默,是最好的审讯。
每一秒钟,都像一颗水滴,砸在他的神经上。
他的额头开始冒汗,喉结不停地上下滚动。
终于,他撑不住了。
“是我不对。”他低着头,声音闷闷的,“我不该……不该那样。”
“哪样?”我平静地问。
我的冷静,显然超出了他的预料。
他猛地抬起头,看着我,眼里全是震惊和不解。
他可能预想过我的眼泪,我的质问,我的歇斯底里。
但他没有预料到,我会如此平静。
“我……我不该和安……和她走得太近。”他艰难地吐出那个名字。
“她叫小安,是吗?”我替他补充完整。
他点了点头,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她是公司的实习生,刚毕业,很年轻。”他开始辩解,或者说,陈述,“你知道的,我最近压力很大。项目的事情,还有……我们之间的事情。”
他顿了顿,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
“和她在一起,很轻松。我不用想那么多复杂的事情。她很崇拜我,觉得我什么都懂。那种感觉……让我觉得我还能喘口气。”
“所以,她是你压力的出口,情绪的垃圾桶?”我一针见血。
他的脸瞬间涨红了。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我追问,“你深夜十一点半,送一个年轻的女同事回家。你把她设置为你的‘常用同行人’。你的衬衫上,有她的香水味。陈驰,你告诉我,这是什么意思?”
我每说一句,他的脸色就白一分。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他那层伪装的外壳。
“我们……没什么。”他还在做最后的挣扎,“真的,就是聊聊天,吃吃饭。我没有碰过她。”
“身体出轨和精神出轨,你觉得哪个更高尚?”我冷笑一声。
“婚姻的忠诚义务,是排他性的。你把本该给我的时间、精力和情感依赖,分给了另一个人。陈驰,你这叫违约。”
“违约”两个字,让他彻底愣住了。
他看着我,眼神陌生得可怕。
“林漱,我们在谈感情,不是在开庭。”
“感情?”我重复着这个词,觉得无比讽刺,“当你把另一个女人设置为‘常用同行人’的时候,你就没资格跟我谈感情了。”
“我们之间剩下的,只有法律关系,和合同义务。”
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将桌上的笔记本递给他。
“这是我拟的《婚姻关系重构协议》,你看一下。”
他颤抖着手,接过那个笔记本。
台灯的光,照亮了他惨白的脸。
他一页一页地翻看,越看,手抖得越厉害。
当他看到最后一条“违约责任”时,他猛地抬起头,眼睛里满是血丝,和一种难以置信的恐慌。
“净身出户?”他喃喃自语,“林漱,你……你要不要这么狠?”
“我不是狠。”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只是不喜欢脏。”
“一段关系,如果已经脏了,要么扔掉,要么,就用最强力的消毒剂,彻底清洗一遍。没有中间选项。”
“克制不是恩赐,是你的义务。同样,这份协议,不是我在请求你,而是在通知你。”
“签,或者不签。你自己选。”
“签了,我们的婚姻就按照新的规则继续。以前的事,我可以做到‘旧事不提’。”
“不签,我们明天就去办离婚。财产分割,按法律程序走。你违约在先,你觉得你能分到多少?”
我的话,像一把冰冷的锤子,敲碎了他最后一点幻想。
他瘫坐在床沿,手里紧紧攥着那个笔记本,仿佛那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房间里死一般寂静。
我能听到窗外传来的,零星的鞭炮声。
新的一年,就这样在这样一种诡异的氛围里,到来了。
过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已经石化了。
他终于动了。
他拿起桌上的笔,翻到最后一页,在我的名字旁边,签下了他的名字。
陈驰。
两个字,写得歪歪扭扭,力透纸背。
签完,他把笔记本合上,递还给我。
“好。”他说,声音嘶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我签。”
我接过笔记本,放回抽屉,锁上。
就像封存了一件,沾着血的证物。
“还有一个条件。”我说。
他抬起头,眼神空洞地看着我。
“现在,当着我的面,给小安打电话。”
他浑身一震,像被电击了一样。
“你……你说什么?”
“打电话给她。”我重复道,“开免提。”
“林漱,你没必要这样……”他的声音里带上了哀求。
“有必要。”我打断他,“我要让她知道,你是有妇之夫。我还要让她知道,你的‘轻松’和‘喘口气’,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不是在羞辱她,我是在划定边界。”
“这是规则的一部分。”
陈驰看着我,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掏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划动,找到了那个名字。
他的指尖,在“拨号”键上悬停了很久。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不催促,不逼迫。
但我知道,他会打的。
因为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电话接通得很快。
一个年轻的,带着几分怯生生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喂?陈哥?这么晚了,你……”
“开免提。”我轻声提醒。
陈驰的手抖了一下,按下了免提键。
女孩的声音,瞬间充满了整个房间。
“陈哥?你怎么不说话?”
陈驰深吸一口气,声音干涩地开口:“小安,我……我老婆在我旁边。”
电话那头,瞬间陷入了死寂。
我能想象到,电话那头的女孩,此刻是怎样一副惊慌失措的表情。
“我……”陈驰的声音更加艰难,“我今天,是想跟你说清楚。我们以后,不要再联系了。”
“为什么?”女孩的声音带着哭腔,“你不是说……你不是说你过得不开心吗?你不是说,跟我在一起,你才觉得像自己吗?”
年轻的女孩,总是把男人一时的脆弱,当成爱情的全部。
“你不是说,你觉得很有安全感吗?”
安全感。
多么讽刺。
他从一个年轻女孩那里寻求安全感,却亲手摧毁了自己妻子所有的安全感。
“对不起。”陈驰闭上眼睛,脸上满是痛苦,“那些话……是我不对。你忘了它们吧。”
“忘了?”女孩的声音尖锐起来,“陈哥,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你明明知道我……”
“他不能怎么对你。”我终于开口,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
电话那头,女孩的声音戛然而止。
“你是……嫂子?”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
“是我。”我说,“小姑娘,我不怪你。陈驰这个年纪的男人,对你这样刚出社会的女孩子,确实有迷惑性。”
“他身上的疲惫,你以为是沧桑。他偶尔的脆弱,你以为是深情。他给你画的饼,你以为是未来。”
“但你错了。”
“他只是把你当成一个临时的避难所,一个不用负责任的情绪出口。”
“现在,风暴过去了,避难所就要被拆除了。就这么简单。”
“我今天让他打这个电话,不是为了骂你,也不是为了炫耀什么。我只是要告诉你一个成年人的游戏规则:”
“第一,不要轻易相信一个已婚男人的鬼话。”
“第二,任何不以结婚为目的的靠近,都是在消耗你。”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天,永远不要把自己的安全感,寄托在别人身上。”
“言尽于此。以后,你好自为之。”
我说完,直接伸手,挂断了电话。
房间里,又恢复了死寂。
陈驰还保持着那个姿势,低着头,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塑。
“从明天开始,”我看着他,“执行协议。”
“把她的微信、电话,所有联系方式,当着我的面,全部删除。”
“明天回公司,你就去跟人事打报告,把她调离你的部门。或者,给她一笔补偿金,让她离职。钱,从我们共同财产里出。我同意。”
“我要你,跟她,物理上,社会关系上,彻底切割。做得到吗?”
他缓缓抬起头,看着我。
他的眼睛里,没有了挣扎,没有了痛苦,只剩下一片死灰般的认输。
“……做得到。”
那天晚上,他睡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我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睡在了爸妈旁边的客房。
躺在床上,我能听到隔壁传来我爸妈均匀的呼吸声。
那么安稳,那么踏实。
他们也是搭伙过了一辈子。吵过,闹过,但从没想过要分开。
他们的婚姻,像我们家院子里那棵老石榴树。
根系早已深深地扎进土地里,盘根错节,无法分割。就算某根枝丫被风吹断了,第二年,又会冒出新的嫩芽。
而我和陈驰的婚姻,更像两棵种在花盆里的植物。
看起来枝繁叶茂,但根系很浅,稍有风吹草动,就可能连根拔起。
现在,我做的,就是把这两个花盆,用铁丝,用锁链,强行捆绑在一起。
也许不美观,但至少,不会轻易散架。
第二天是大年初一。
我起得很早。
我下楼的时候,陈驰已经起来了。
他眼下有很重的黑眼圈,显然也是一夜没睡。
他正在厨房里,笨拙地学着我妈包饺子。
面粉沾了他一脸,看起来有些滑稽。
看到我,他局促地笑了笑。
“早。”
“早。”我淡淡地回应。
我妈端着一盘包好的饺子出来,看到我,笑呵呵地说:“你看阿驰,多勤快。一大早就起来帮忙。”
我没说话,只是走到他身边。
他以为我要说什么,身体都绷紧了。
我只是拿起手机,对着他。
“干嘛?”他一脸不解。
“删。”我只说了一个字。
他的脸,瞬间白了。
他默默地放下手里的饺子皮,擦了擦手,拿出手机。
当着我的面,打开微信,找到那个叫“小安”的头像。
长按,删除。
然后是通讯录。
删除。
整个过程,他一言不发。
删完,他把手机递给我,像是在交出一份答卷。
我检查了一遍,确认干净了。
然后把手机还给他。
“很好。”我说,“这是第一步。”
我妈在一旁看得云里雾里,但她很聪明,什么也没问。
她只是拉着我的手,说:“好了好了,大年初一的,都开心点。漱漱,你二叔他们今天中午要来吃饭,你去村口小卖部买两瓶好酒回来。”
“好。”
我拿了钱,正要出门。
陈驰忽然说:“我陪你去吧。”
我看了他一眼,没拒绝。
村里的小路,还带着清晨的湿气。
我们一前一后地走着,谁也不说话。
路过村东头老李家,看到他家门口停着一辆崭新的小轿车。
“老李家儿子今年出息了啊。”陈驰没话找话。
“车是租的。”我说,“听我妈说,老李两口子现在想通了,钱都自己攥着养老,不给儿子了。说子女是投资,不是全部。”
陈驰沉默了。
走到村口的池塘边,看到王小虎正戴着草帽在钓鱼。
他看到我们,远远地打了声招呼。
“你同学现在挺悠闲啊。”陈驰说。
“嗯。”我说,“他现在觉得,挣钱不为攀比,为清闲。”
陈驰又沉默了。
他大概是把我妈昨天在车上说的话,都听进去了。
买完酒回来,路上,他忽然开口。
“林漱。”
“嗯?”
“那份协议……”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是认真的吗?”
“你觉得我像在开玩笑?”我反问。
“我只是觉得……我们之间,一定要弄成这样吗?像签合同一样。”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甘和委屈。
“是。”我停下脚步,转过身,正视着他。
“陈驰,我问你,你觉得婚姻是什么?”
他被我问住了。
“是……是两个人在一起,互相扶持,白头偕老……”
“太虚了。”我打断他,“我告诉你,婚姻,在法律上,就是一种契约关系。”
“它规定了双方的权利和义务。共同财产,忠诚义务,抚养责任,赡养责任。每一条,都清清楚楚。”
“我们只是把它细化了,量化了。把那些模糊的,容易产生分歧的地方,用白纸黑字固定下来。”
“这没什么不好。就像我二叔他们说的,搭伙过日子,协议在先,反而能处得更长久。”
“因为大家都知道底线在哪里,边界在哪里。”
“我不是不相信感情。我只是,不再只相信感情了。”
我说完,继续往前走。
他愣在原地,很久,才迈开步子跟上来。
“林漱,”他走到我身边,声音很低,“对不起。”
这是他第二次说对不起。
第一次,是在昨晚的对峙里,带着不甘和辩解。
这一次,听起来,真诚了很多。
我没有回应。
原谅太轻易,就不会被珍惜。
接下来的几天,陈驰像变了一个人。
他不再整天抱着手机,而是主动陪我爸下棋,听我妈唠叨。
他会早起,帮着干一些零碎的家务。
他会记得,我喜欢吃鱼,但讨厌挑鱼刺,于是默默地把一盘鲫鱼里所有的刺都挑干净,把鱼肉夹到我碗里。
他会记得,我晚上睡觉怕冷,提前把热水袋灌好,塞进我的被窝。
这些,都是他曾经会做,但后来渐渐遗忘了的事情。
现在,他又一件一件地,重新捡了起来。
他在用行动,执行那份协议。
他在用一种最笨拙的方式,量化他的改变。
我妈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偷偷对我说:“漱漱,阿驰这次回来,好像懂事多了。”
我笑了笑,没说话。
我知道,这不是懂事。
这是求生。
一个在悬崖边上,拼命想抓住点什么,证明自己还有救的男人的求生本能。
大年初五,我们要回城里了。
临走前,我妈把我拉到一边,塞给我一个红布包。
打开一看,是一只成色很好的玉坠。
“妈,这太贵重了。”
“拿着。”我妈按住我的手,“这是我当年陪嫁的。戴着,压一压。”
她没有说压什么,但我懂。
“漱漱,”她看着我,眼睛里有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夫妻过日子,就像这玉。难免有磕碰,有裂纹。有裂纹不要紧,只要没碎,用金把它镶起来,叫‘金镶玉’,反而更值钱。”
“妈的意思是,日子要往前看。别总揪着过去不放。”
我鼻子一酸,差点掉下眼泪。
我妈她,什么都知道。
她只是选择了村里人那种“亲戚是邻居,边界感第一”的智慧,不点破,不掺和。
她用她自己的方式,告诉我“旧事不提,只看当下”的道理。
“妈,我知道了。”我把玉坠贴身收好。
回城的路上,还是那趟高铁。
但气氛,已经完全不同。
我们并排坐着,他不再睡觉,而是拿着一本书在看。
我靠着窗,看着窗外的景色。
车子再次穿过那个山洞。
黑暗袭来,但这一次,我没有觉得冰冷。
因为我的手,被一只温暖的大手握住了。
是陈驰。
他没有看我,眼睛还盯着书,但他的手,紧紧地握着我的。
我没有挣脱。
婚姻这盏灯,灭了,可以再换。
只要房间的电路还在,只要我们俩,都还愿意去交电费。
也许,它还能再亮起来。
亮度如何,色温怎样,都不要紧。
重要的是,它还亮着。
回到家的第一个星期,一切都按照协议进行。
陈驰每天准时下班,回家做饭。
我们每周会抽出一个晚上,关掉手机和电视,坐下来聊天。
聊工作上的烦心事,聊彼此的焦虑和恐惧。
像两个合伙人,在定期复盘一个重要的项目。
这个项目,就是我们的婚姻。
他把小安调离了。
给了她一笔丰厚的补偿金,让她去了另一家公司。
他把转账记录给我看。
我点点头,说:“做得很好。”
我们的关系,在一种奇特的、契约化的轨道上,缓慢地回温。
不再有炽热的激情,但多了一种冷静的秩序感。
像一杯柠檬水,酸涩,但解渴,清醒。
我甚至觉得,这样也挺好。
至少,不会再有突如其来的背叛,和撕心裂肺的伤害。
我们都小心翼翼地,在规则的框架内,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直到那天晚上。
我洗完澡出来,看到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是一条短信。
来自一个陌生号码。
我点开。
只有一句话。
“林姐,我是小安。我知道这样很冒昧,但有些事,我觉得你可能需要知道。关于陈哥,也关于他的公司。这不仅仅是感情问题。”
来源:溯游从之一点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