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医生诊断书上的“阿尔茨海默症中期”几个字，像一枚冰冷的钉子，钉在了我和父亲命运的十字路口。从那天起，我知道，我生命中最巍峨的那座山，开始被时光的流沙一点点掩埋。

医生诊断书上的“阿尔茨海默症中期”几个字，像一枚冰冷的钉子，钉在了我和父亲命运的十字路口。从那天起，我知道，我生命中最巍峨的那座山，开始被时光的流沙一点点掩埋。

妈妈走得早，是父亲又当爹又当妈，用他粗糙的双手，把我从稚子拉扯成人。他记得我所有的事：记得我爱吃他做的糖醋排骨，记得我小学三年级那次发烧他背着我跑了三里地，记得我初恋失败后在他怀里哭湿了他的衬衫。他的记忆，就是我全部的成长史。

可现在，这本“历史书”正在被一页一页无情地撕毁。

起初是忘记关煤气，后来是下楼找不到回家的路。再后来，他开始混淆我的身份。有时，他会摸着我的头说：“丫头，放学啦？作业写完了没？”有时，他会紧张地把我护在身后，对来看望我的丈夫警惕地问：“你是谁？别欺负我女儿！”

每一次，我都强忍着泪水，配合着他错乱的时空，一遍遍地回答：“爸，作业写完啦。”“爸，他是我老公，对我很好，您别担心。”

他的心，像一间正在搬家的老房子，熟悉的家具一件件被搬空，变得空旷而陌生。他忘了我的名字，忘了我的年龄，忘了站在他面前的，是他用生命爱了三十多年的女儿。

但，有些东西，似乎被刻在了灵魂最深处，任凭什么病魔，也无法夺走。

那天下午，阳光很好。我扶着他到小区花园散步。他像个安静的孩子，任由我牵着，眼神茫然地看着周围的一切。一个邻居阿姨提着刚买的菜路过，热情地跟我们打招呼。父亲毫无反应。

阿姨从菜篮子里拿出一个刚买的红苹果，递给我，笑着说：“给老爷子尝尝，可甜了。”

就在我伸手去接的那一刻，变故发生了。

一直安静的父亲突然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猛地打掉了我手中的苹果，用尽全力把我护在他已然佝偻的身后。他对着那位一脸错愕的阿姨，激动地、含糊不清地嘶吼着，脸涨得通红。

我惊呆了，连忙抱住他：“爸！爸！你怎么了？阿姨是好人，是给咱们苹果吃的！”

他不听，依旧挥舞着手臂，情绪激动，死死地把我挡着。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让他平静下来。邻居阿姨尴尬地离开了。

我扶着惊魂未定的父亲坐下，心里充满了疑惑和疲惫。他到底怎么了？

我捡起那个滚落在地上的苹果，下意识地用手擦了擦。就是这个简单的动作，像一道闪电，瞬间击中了我的记忆。

我全都想起来了。

那是我五岁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下午，邻居给了我一个又大又红的苹果。我开心极了，没洗也没擦，拿起来就咬。结果不到十分钟，我就因为急性肠胃炎被送进了医院，上吐下泻，高烧不退，在医院折腾了整整一周。

我记得，父亲在那一周里仿佛老了十岁，他日夜守在我床边，眼睛布满血丝，不停地喃喃自语：“都怪我，没看好你，都怪我……”

从那以后，父亲就有了“心病”。他给我吃任何水果，都一定要洗三遍以上，然后用干净的毛巾反复擦干，直到表皮发亮。这个习惯，保持了几十年。

我以为，他早就忘了这件事。连同我的名字、我的样子一起，忘在了那个名为“阿尔茨海默”的深渊里。

可是，他没有。

他忘了全世界，忘了我是谁，但他没有忘记，那个没擦干净的苹果，曾经让他差点失去了他最心爱的女儿。

他没有忘记，要保护我。

那一刻，积攒了太久太久的泪水决堤而出。我再也忍不住，蹲在他面前，握着他布满老年斑的手，失声痛哭。

他被我吓到了，脸上的愤怒和警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孩童般的不知所措。他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然后，他小心翼翼地伸出那双曾经为我撑起整个天空、如今却不停颤抖的手，极其笨拙地、温柔地擦去我脸上的泪水。

他的眼神依旧混沌，找不出一丝理性的光芒。

但他咧开嘴，露出了一个像婴儿般纯真、又像山一样厚重的笑容，含糊地、一字一顿地说：

“乖……不……哭……爸……在……”

世界，在他脑中已是一片空白。

但爱，是他唯一不曾迷路的方向。

时光偷走了他的记忆，却偷不走他爱我的本能。原来，世界上最深的爱，早已超越了记忆的范畴，融进了血液，刻进了骨髓，成了比呼吸更自然的本能。

就算他忘了全世界，也绝不会忘记，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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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灵动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