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对面,人事经理王伟,我们都叫他王经理,正襟危坐,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一种程序化的、不带任何感情的精光。
我被辞退了。
就这么简单,一句话的事。
会议室的空调开得像西伯利亚的寒风,直往我脖领子里灌。
对面,人事经理王伟,我们都叫他王经理,正襟危坐,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一种程序化的、不带任何感情的精光。
“陈阳,基于公司组织架构的优化调整,以及你近期的绩效综合评估……”
他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标准模板里复制粘贴出来的,标准,冰冷,且不容置疑。
我没说话。
我看着他那条歪了半寸的领带,忽然很想笑。
一个连自己领带都打不明白的人,正在跟我谈“组织架构的优化”。
多讽刺。
绩效?
我一个人,扛起了整个数据分析小组三分之二的KPI。我开发的那个用户行为预测模型,上个季度刚给公司增加了八个点的利润增长。
这些,他不知道?
他当然知道。
但他不在乎。
“所以,公司决定,从今天起,与你解除劳动合同。”
他终于说完了这句核心台词,像是完成了一项神圣而艰巨的任务,身体都松弛了些许。
我点点头。
“好的。”
我的平静似乎让他有点意外。他可能预备了一整套安抚、解释甚至是对抗的说辞,但我一个字都没让他用上。
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补偿方案在这里,N+1,完全符合规定。你看一下,没问题的话,就在这里签字。”
他把一份文件推过来。
我没看。
我知道那上面写的什么,也知道我签了字,就意味着我和这家我付出了五年青春的公司,一刀两断。
我拿起笔,唰唰签下自己的名字。
陈阳。
这两个字,此刻看起来陌生得可笑。
王经理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微笑,客气地伸出手:“陈阳,祝你未来前程似锦。”
我没握。
我只是站起来,对他点了点头,转身走出了会议室。
我听到背后他那声尴尬的“咳”。
爽。
这是我今天唯一感到爽的瞬间。
回到我的工位,开放式办公区里,几十双眼睛像探照灯一样“刷”地一下聚焦在我身上,然后又心虚地散开。
空气里弥漫着八卦、同情和一丝幸灾乐祸的复杂气味。
我不在乎。
我的工位在窗边,桌上有一盆快要被我养死的绿萝,显示器旁边贴着我老婆小雨的笑脸大头贴。
电脑还亮着,屏幕上是我写了一半的代码。
一个名为“X-7”的算法模型。
这是我的心血,也是我这半年来所有夜晚和周末的归宿。
王经理对它一无所知,他只知道我每天都在“瞎忙”,催着我要那些他看得懂的、花里胡哨的日报、周报。
他永远不会明白,这个模型一旦完成,将彻底颠覆整个集团的供应链效率。
那将是百亿级别的价值。
而现在,它不属于我了。
我坐下来,深吸了一口气,闻到了一股灰尘和电子元件混合的味道。
这是我熟悉的味道。
我开始清理东西。
同事们假装在忙,但眼角的余光都黏在我身上。
我没理他们。
我先拔掉了绿萝上那根枯黄的叶子。
然后,我撕下了小雨的大头贴,小心地夹进钱包里。
接着,我打开了电脑。
清理电脑是个技术活,尤其是在所有人都盯着你的情况下。
我没有愤怒地砸键盘,也没有悲情地流泪。
我像一个即将进行精密手术的外科医生,冷静,专注。
桌面上的私人文件,家庭照片,旅游视频……打包,加密,上传到我的私人云盘。
然后,粉碎。
不是简单的拖进回收站,是调用小程序,进行军用级别的三重数据覆盖式粉碎。
确保神仙也恢复不了。
浏览器历史记录,清除。
所有的登录密码,cookie,清除。
社交软件的聊天记录,清除。
我做得不快,但极有条理。
键盘的敲击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像一种沉闷的鼓点。
每敲一下,就代表着一段记忆的消逝。
然后,我看到了那个名为“Project_X-7”的文件夹。
它静静地躺在D盘的根目录。
里面是我近两百个日夜的心血。
无数次的推演,失败,重来。
密密麻麻的代码,像是我的另一个孩子。
王经理那个蠢货,他甚至不知道这个文件夹的存在。他要的报告,都是我从这个项目的副产品里随便扒拉出来应付他的。
删掉它?
一了百了。
让这个本可以创造奇迹的东西,和我一起,从这家公司消失。
这个念头在脑子里盘旋,带着一股复仇的快感。
我甚至能想象到,未来某一天,当他们终于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什么时,那懊悔的表情。
尤其是王经理。
但我的手指悬在“Delete”键上,迟迟没有按下去。
为什么?
我在问自己。
这不是我的东西了。我没有义务为一家辞退我的公司保留任何东西。
可……
这也不仅仅是公司的东西。
它是我的作品。
一个创作者,可以恨那个不懂欣赏的买家,但他会亲手毁掉自己的心血之作吗?
我盯着屏幕,沉默了很久。
办公室里的人可能以为我卡住了,或者在做什么最后的挣扎。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在进行一场天人交战。
最终,我叹了口气。
去他妈的。
老子不是那种人。
我没有删除它。
我也没那么傻,把它完完整整地留给王经理那个草包去邀功。
我做了一个非常复杂的操作。
我把整个“X--7”项目文件夹,用一种极为罕见的压缩算法,打包成了一个单一文件。
然后,我把它伪装成一个系统驱动更新包,藏在了操作系统的底层文件夹深处。
一个绝对不会有人去碰,也不会被常规清理软件扫描到的地方。
文件名,我随手敲了一串乱码。
接着,我写了一个微型脚本。
这个脚本只有一个功能:在未来的某个特定时间,或者当某个特定指令被输入时,这个压缩包会自动解压到指定的、显眼的位置。
而那个指令……
我把它设置成了我老婆小雨的生日,加上我俩结婚纪念日的组合。
一组除了我,全世界只有另一个人可能知道,但她绝对不会用它来开电脑的数字。
做完这一切,我才开始格式化我工作用的那个分区。
进度条在屏幕上缓缓移动。
10%… 50%… 100%。
完成。
一个崭新的、干净的、空无一物的硬盘分区。
就像我在这家公司从未存在过一样。
我站起来,拎起我那个用了三年的双肩包,里面只有一串钥匙,一个钱包,和一个充电宝。
来时空空,去时亦空空。
我环顾四周。
那些曾经和我并肩作战、也曾一起吐槽过王经理的同事们,此刻都低着头,没人敢和我对视。
只有一个刚来不久的实习生小李,怯生生地站起来,对我小声说:“陈哥,保重。”
我对他笑了笑。
“你也是。”
然后,我头也不回地走向大门。
刷门禁卡的时候,红灯亮了,发出“滴滴”的拒绝声。
权限已经被注销了。
真快。
保安从里面帮我开了门,表情公事公办。
我走出这栋我每天都要进出的大厦,傍晚的阳光刺得我眼睛有点疼。
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世界依旧在运转,好像少了我,没有任何不同。
我站在路边,点了一根烟。
深深吸了一口,又缓缓吐出。
烟雾缭绕中,我看到马路对面的巨大电子屏上,正播放着我们集团的宣传片。
“科技,引领未来。”
我笑了。
去你妈的未来。
老子的未来,现在一片迷茫。
回到家的第一天,是麻木。
我推开门,小雨正系着围裙在厨房忙活,抽油烟机轰轰作响。
“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她探出头,头发上沾了一点面粉,看起来有点滑稽。
“公司没事,就早回来了。”
我不想第一天就让她担心。
那晚的饭,我吃得食不知味。
小雨兴高采烈地跟我讲她公司里的八卦,讲她新买的一件衣服,讲我们下个月要不要去海边玩。
我一边听,一边点头,一边扒拉着碗里的米饭。
米饭是硬的,菜是咸的。
或者,只是我的感觉出了问题。
晚上躺在床上,我盯着天花板,大脑一片空白。
五年。
从一个愣头青,到部门的技术骨干。
我以为我在这里扎下了根。
结果,一阵风就把我连根拔起了。
凭什么?
这三个字,像一把钝刀子,在我心里来回地割。
半夜,我悄悄起身,走到阳台。
城市的夜景很美,万家灯火,像一片倒映在地上的星空。
哪一盏灯,是属于我的?
我看着楼下还没熄灯的邻居家,想着他们是不是也在为房贷、为工作、为孩子的学费发愁。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个孤魂野鬼。
第二天,是愤怒。
麻木褪去,愤怒像火山一样喷发出来。
我把王经理在他祖宗十八代和我之间,用各种恶毒的语言来回问候了一百遍。
我甚至打开电脑,想写一封举报信,把王经理这些年贪的、占的、打压异己的破事,全都捅到集团纪委去。
但我写了不到两行,就删掉了。
有用吗?
在庞大的公司体系里,我一个被辞退的无名小卒,去举报一个手握实权的部门经理?
人家只会觉得我是打击报复。
我烦躁地关上电脑,在客厅里来回踱步。
小雨看出了我的不对劲。
她没多问,只是默默地给我泡了一杯茶。
“是不是工作上遇到不开心的事了?”
我看着她担忧的眼神,再也绷不住了。
“我被辞退了。”
我说。
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墙上挂钟的滴答声。
小雨愣住了,手里的杯子晃了一下,热水洒出来一点,烫得她“嘶”了一声。
我赶紧拿纸巾给她擦。
“没事吧?”
她摇摇头,看着我,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昨天。不想让你担心。”
她没说话,就那么看着我,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我最怕她哭。
我把她搂进怀里,感觉她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哭什么,天又没塌下来。”我故作轻松地说,“正好,在家歇两天,就当放假了。”
“王八蛋!”她在我怀里闷声骂了一句,“肯定是那个姓王的!他早就看你不顺眼了!”
我拍着她的背,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至少,还有人站在我这边。
那天下午,我们俩哪也没去,就窝在沙发上。
她拿着计算器,把家里的存款、理财、基金,全都算了一遍。
“房贷每个月8500,车贷2300,物业水电燃气加起来差不多1000……”
她一边算,一边念叨。
“存款还够我们撑一年半,前提是不生病,不出现意外开销。”
她放下计算器,看着我,表情严肃。
“陈阳,你别慌。有我呢。我这个月刚发了奖金,大不了,我们省着点花。你慢慢找工作,不着急,一定要找个舒心的。”
我看着她,这个平时连瓶盖都拧不开的姑娘,此刻却像个准备上战场的女将军。
我心里的愤怒和委屈,忽然就被抚平了很多。
“好。”我用力点头。
第三天,是茫然。
愤怒过后,是巨大的空虚和茫然。
我打开招聘网站,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职位要求。
35岁,一个尴尬的年纪。
高不成,低不就。
一些初级岗位,薪资低得可怜,我拉不下那个脸。
一些高级岗位,要求有管理经验,有团队资源,我又够不着。
我投了几份简历,都石沉大海。
一种强烈的挫败感笼罩着我。
我开始怀疑自己。
我是不是真的不行?是不是真的被时代淘汰了?
我关掉网页,开始打扫卫生。
把地板拖得锃亮,把窗户擦得一尘不染。
我需要做点什么,来证明自己不是个废物。
小雨去上班了,偌大的房子里只有我一个人。
安静得可怕。
我甚至能听到冰箱压缩机启动的声音。
我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的天空发呆。
一只鸟飞过,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我就像那只鸟吗?
下午三点,阳光正好。
我昏昏欲睡。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
一个陌生的号码,归属地是本地。
我以为是推销贷款的,随手就想挂掉。
但鬼使神差地,我按了接听键。
“喂,你好。”
“请问是陈阳先生吗?”
电话那头,是一个非常干练、悦耳的女声。
声音里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职业感。
“我是。”
“您好,陈先生。我是集团总部董事长秘书处,我姓李。董先生想见您一面,请问您现在方便吗?”
我脑子“嗡”的一声。
集团总部?
董事长秘书处?
董先生?
我们集团的董事长,姓董。
那个只在公司年会和新闻上才能见到的,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传说中的大老板?
他要见我?
一个被开除三天的无名小卒?
我的第一反应是,骗子。
现在的骗子,剧本都这么高级了吗?
“哪位董先生?”我警惕地问。
“我们董事长,董正国先生。”对方的语气依旧平静,但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权威。
我沉默了。
董正国。
这个名字,不可能有假。
“为什么?”我问。
“具体情况,您见到董事长就知道了。如果您方便,我们已经派车在您小区门口等您了。”
我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
楼下,一辆黑色的奥迪A8L,静静地停在平常空着的老槐树下。
车牌号很扎眼,一串连号的“8”。
那不是普通的车。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
这不是骗局。
可……这到底是为什么?
我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念头。
是王经理出事了?
是公司良心发现了?
还是……因为那个“X-7”项目?
“陈先生?”电话那头的李秘书催促道。
我深吸一口气。
“好,我马上下来。”
挂了电话,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穿着家居服,头发有点乱,胡子也没刮。
一脸的颓废和迷茫。
我迅速冲进卫生间,用最快的速度洗了把脸,换上了衣柜里最体面的一件衬衫和西裤。
出门前,我给小雨发了条微信。
“集团总部找我,我去一趟。”
然后,我关上门,像一个即将奔赴未卜战场的士兵,走下了楼。
黑色的奥迪A8L,内饰是低调的奢华。
司机穿着白手套,沉默寡言,车开得极稳。
车里放着舒缓的古典乐,但我一个音符都听不进去。
我的大脑在高速运转。
这三天发生的一切,像电影快放一样在眼前闪过。
王经理那张虚伪的脸。
同事们躲闪的眼神。
小雨担忧的泪水。
以及,那个被我藏在系统深处的,“X-7”项目。
一定是它。
我越来越确定。
除了它,我身上没有任何东西,值得惊动集团董事长。
可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王经理那个蠢货,不可能主动上报。
难道……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两个月前,集团CTO(首席技术官)来我们部门视察。
当时所有人都围着CTO,汇报着那些光鲜亮丽的PPT。
只有我,在角落里调试“X-7”的一个子模块。
CTO中途休息,无意中走到了我身后。
他站了大概五分钟。
我当时太专注,都没发现。
直到他开口问我:“你这个算法逻辑很有意思,是做什么的?”
我吓了一跳,回头才看到是他。
我紧张地解释了几句,说是一个个人兴趣研究的小东西。
王经理闻声赶来,一脸谄媚地把CTO引走了,还回头瞪了我一眼,仿佛我在不务正业。
CTO临走前,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难道是他?
车子驶入了市中心最繁华的CBD。
最终,在集团总部那栋高耸入云的“双子塔”楼下停住。
这里我只来过一次,是刚入职培训的时候。
从那以后,我就像个基层士兵,再也没资格踏入这座“司令部”。
李秘书已经在大厅等我。
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性,穿着得体的职业套装,气质干练,和我打电话时听到的声音一模一样。
“陈阳先生,这边请。”
她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领着我走向专属电梯。
电梯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她按下了顶楼的按钮——66层。
我看着电梯外飞速变化的城市景色,手心有点冒汗。
“李秘书,”我忍不住开口,“能冒昧问一下,到底是什么事吗?”
她看了我一眼,嘴角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陈先生,别紧张。董事长只是想和你聊聊一个……技术上的问题。”
技术问题?
我心里更有底了。
电梯门打开。
66层,董事长的专属楼层。
和我之前所在的部门那种拥挤嘈杂的开放式办公区完全不同。
这里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地上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墙上挂着看不懂的现代画。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高级的木质香气。
李秘书把我带到一扇厚重的红木门前,轻轻敲了敲。
“董事长,陈阳先生到了。”
“请进。”
一个沉稳的、略带沙哑的男声从里面传来。
李秘书推开门,对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我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办公室大得像个小礼堂。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半个城市的风景。
一个穿着中式对襟衫,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人,正站在窗前,背对着我。
他就是董正国。
我们集团的灵魂人物。
一个白手起家,创造了千亿商业帝国的传奇。
“董事长。”我恭敬地喊了一声。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如炬,仿佛能看穿人心。
“你就是陈阳?”
“是。”
“坐。”
他指了指我对面的沙发。
我拘谨地坐下,身体只敢坐一半。
“小李,上茶。”
李秘书很快端来了两杯茶,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董正国在我对面坐下,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
他没有马上开口,而是就那么看着我。
那是一种审视的目光,带着巨大的压迫感。
我感觉自己像个被放在显微镜下的标本。
“听说,你被辞退了。”他终于开口,语气平淡,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是的。”
“什么理由?”
“公司组织架构调整。”我用了王经理的原话。
他笑了,笑声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组织架构调整?呵呵。”
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
“陈阳,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
“你是不是在负责一个叫‘X-7’的项目?”
来了。
我心里一沉,知道真正的考验开始了。
“那只是我个人的一些研究,算不上项目。”我回答得很谨慎。
“个人研究?”董正国挑了挑眉,“能让整个集团的物流成本降低30%的个人研究?”
我瞳孔一缩。
他知道!
他知道这个项目的真正价值!
“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我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董正国摇了摇头,似乎对我的戒备心并不意外。
他从旁边拿起一个平板电脑,点开一个视频,推到我面前。
视频里,是一个巨大的数据模拟中心。
几十个技术人员正在忙碌。
屏幕中央,一个复杂的动态数据流正在崩溃,满屏的红色警报。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对着镜头,一脸焦急地汇报着什么。
“……模型在第三阶段压力测试时全面崩溃,数据逻辑混乱,底层架构存在根本性缺陷……”
我认出来了。
那个崩溃的模型,虽然界面被美化过,但它的核心逻辑,分明就是我那个“X-7”项目的阉割版。
一个被抽掉了灵魂,只剩下空壳的复制品。
“这是昨天下午发生的事。”董正国缓缓说道。
“你的前任上司,王伟经理,在你离职的第二天,就向集团上报了一个‘重大技术突破’,也就是你现在看到的这个东西。”
“他说,这是他带领团队,呕心沥血的成果。”
我冷笑一声。
“他连这个模型的后台都登录不进去。”
董正国的眼睛亮了一下。
“哦?说来听听。”
“这个项目从立项到开发,只有我一个人。所有的代码,所有的架构,都是我一手完成的。王经理除了催我写PPT,没有贡献过一个字符。”
我的语气很平静,但在陈述一个事实。
“他拿到的,最多只是一些我为了应付他,从项目里剥离出来的、不涉及核心算法的演示数据。”
“所以,他拿着一堆空壳,去邀功了?”
“可以这么说。”
董正国沉默了。
他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一下,又一下。
整个房间里,只剩下这单调的敲击声。
过了很久,他才重新开口。
“陈阳,这个项目,对我,对整个集团,非常重要。”
他的语气变得异常严肃。
“它不是一个普通的技术开发,它是我亲自部署下去的一个‘深海炸弹’。”
“我把它匿名投放到最普通的业务部门,不给任何资源,不给任何指示,就是想看看,在这一片滩涂里,到底能不能长出真正的珊瑚。”
“或者说,我想看看,谁是那个能发现珍珠的渔夫。”
我怔住了。
我从没想过,这个我以为是自己“私活”的项目,背后竟然有如此深远的布局。
“王伟,是那个把珍珠当成石子扔掉的蠢货。”
“而你,”他看着我,“你是那个把珍珠藏起来的人。”
我的心猛地一跳。
“现在,集团需要这颗珍珠。”
他死死地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
“原始数据,完整的算法模型,还在吗?”
“你离开公司的时候,清理电脑,把它……一起清理掉了吗?”
这才是今天这场会面的核心。
这才是决定我命运的终极问题。
我的大脑飞速旋转。
如果我说删了,会怎么样?
他可能会失望,然后让我走人。我将彻底与这个项目无缘。
如果我说还在,又会怎么样?
他们会让我交出来。然后呢?是给我一笔奖励,还是……让我回来?
我看着董正国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我知道,任何谎言和算计,在他面前都是徒劳的。
诚实,是唯一的选择。
我深吸了一口气,迎着他的目光,缓缓说道:
“我没有删除。”
董正国的身体,明显地松弛了下来。
“它在哪?”
“我把它加密压缩,伪装成了一个系统文件,藏在了我原来那台办公电脑D盘的系统文件夹里。”
“文件名是‘sys_update_pack_2023_x86.dll’。”我胡乱编了一个听起来很像系统文件的名字。
“密码呢?”
“密码很复杂。”我说,“我需要亲自去操作。”
这是我的一个小小的私心。
我不能就这么把一切都交出去。
我必须保证,这个项目的钥匙,还握在我自己手里。
董正国看着我,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
他没有生气,反而笑了。
“好小子。”
他站起来,走到我身边,拍了拍我的肩膀。
那只手并不重,但我却感觉到了千钧之力。
“走吧,我们现在就去。”
半个小时后,我又回到了我熟悉的那层办公区。
只是这次,我的待遇天差地别。
我走在中间,董正国在我左边,李秘书在我右边。
身后,还跟着两个一看就是技术高管的中年人。
我们这一行人的出现,像一颗炸弹,在安静的办公室里炸开了锅。
所有人都惊呆了。
他们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不解、和一丝恐惧。
尤其是王经理。
他正站在一个同事旁边,唾沫横飞地指导着什么。
当他看到董正国时,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然后迅速切换成一副谄媚到极致的笑容,屁颠屁颠地迎了上来。
“董……董事长!您怎么来了!哎呀,您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安排接待啊!”
董正国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王经理的笑容僵在脸上,尴尬得像一尊蜡像。
然后,他看到了我。
他脸上的尴尬,瞬间变成了惊愕和愤怒。
“陈阳?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已经……”
我没理他。
我径直走向我那个空空如也的工位。
电脑还在,只是换了一个新的、廉价的键盘鼠标。
“就是这台。”我对董正国说。
一个技术高管立刻上前,打开电脑。
王经理终于反应过来,追了上来,拦在我们面前。
“董事长,这……这是怎么回事?陈阳他因为绩效不达标,已经被公司辞退了,他现在没有权限接触公司的任何设备!”
他的声音很大,似乎想借此来彰显自己的原则和立场。
董正国终于停下脚步,转过头,第一次正眼看他。
“绩效不达标?”
董正国重复了一遍这五个字,语气里充满了冰冷的嘲讽。
“王经理,你知道‘X-7’项目吗?”
王经理一愣,随即挺起胸膛:“知道!当然知道!那是我带领团队攻关的重点项目,已经取得了重大突破,正准备向您汇报!”
“是吗?”董正国笑了,“你所谓的重大突破,就是昨天下午在总部模拟中心,把价值上亿的设备搞到系统崩溃?”
王经理的脸,“唰”的一下白了。
“不……不是的,董事长,那只是一个小小的技术意外,是数据兼容性的问题,很快就能解决……”
他还在狡辩。
“够了。”
董正国打断他。
“我不想听你废话。从现在开始,你被停职了。去人事部等着吧。”
王经理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傻了。
“董……董事长……我……我做错了什么……”
“你做错了什么?”董正国冷冷地看着他,“你最大的错误,就是有眼无珠,把黄金当垃圾扔了。”
说完,他不再理会瘫软在地的王经理,转向我。
“陈阳,开始吧。”
我点点头,坐了下来。
在几十双眼睛的注视下,我熟练地打开了命令行窗口。
黑色的窗口,白色的字符。
这是我最熟悉的战场。
我输入了一连串复杂的指令,进入了那个隐藏的文件夹。
然后,我找到了那个伪装成系统文件的压缩包。
“找到了。”我说。
“解压密码。”身后一个技术高管递过来一个移动硬盘。
我没有立刻输入密码。
我转过头,看着董正国。
“董事长,在解压之前,我有一个问题。”
“说。”
“这个项目,如果成功了,算谁的?”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我知道,我这句话,非常大胆,甚至有点不知好歹。
但我必须问。
我不想再做一次为他人做嫁衣的傻子。
董正国看着我,沉默了几秒钟。
然后,他笑了。
笑得很开怀。
“算你的。”
“从今天起,集团成立一个新的部门——前沿数据战略部。你,是第一任部门总监。”
“直接向我汇报。”
“至于待遇,”他看了一眼旁边的李秘书,“比你之前的,翻三倍。”
我听到周围传来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我的心,也在此刻,重重地落了地。
我转过身,面对电脑。
手指在键盘上飞舞。
我输入了那串只有我自己知道的密码。
小雨的生日,加上我们的结婚纪念日。
按下回车。
屏幕上,解压进度条开始跳动。
1%… 50%… 100%。
一个名为“Project_X-7_Final”的文件夹,出现在了桌面。
那一刻,窗外的阳光正好照进来,洒在屏幕上,也洒在我的脸上。
很暖。
一周后。
我坐在65层的独立办公室里。
窗外,是我曾经仰望的风景。
桌上,放着一杯现磨的蓝山咖啡,香气醇厚。
我曾经养的那盆半死不活的绿萝,被李秘书派人取了回来,换了一个漂亮的新花盆,现在绿得发亮。
我的新部门,正在组建中。
董正国给了我最大的权限,让我从全集团抽调最顶尖的技术人才。
前天,我把那个曾经对我说“保重”的实习生小李,也要了过来。
他来我办公室报到的时候,激动得话都说不清楚,一个劲地喊“陈总”。
我让他别这么叫,叫我“陈哥”就行。
至于王经理。
我听说,他被集团以“职务侵占”和“商业欺诈”的名义,移交给了司法机关。
他不仅丢了工作,可能还要面临牢狱之灾。
那天他被保安带走的时候,据说,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不可能……这不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的。
你亲手扔掉的东西,被别人捡起来,变成了宝贝。
这就是最真实的可能。
小雨辞掉了她原来的工作,来给我当“生活助理”了。
用她的话说,是来“监视”我,怕我被65楼的哪个漂亮秘书给勾走了。
我知道,她只是想陪着我。
那天我开完会,回到办公室,看到她正趴在我的办公桌上睡着了。
夕阳的余晖洒在她脸上,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
我走过去,轻轻地给她披上我的外套。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拥有了全世界。
我打开电脑,“X-7”项目已经被正式命名为“启明星计划”。
在我和新团队的努力下,它已经完成了最后的优化,即将进入全面部署阶段。
它将像一颗真正的启明星,照亮这个庞大商业帝国未来的航向。
而我,是那个点亮它的人。
我回想起被辞退那天的傍晚。
我站在街边,抽着烟,看着对面的宣传片,感觉自己被世界抛弃了。
但现在我明白。
世界没有抛弃你。
它只是用一种残酷的方式,帮你筛选掉那些不属于你的东西。
真正的价值,就像藏在沙砾里的金子,或许会被暂时掩埋,但绝不会永远无光。
你需要的,只是在被埋没的时候,保持冷静,保护好自己身上的光芒。
然后,等待风来。
手机响了,是小雨的微信。
一张她刚做的红烧肉的照片,油光锃亮,看起来就很有食欲。
下面配了一行字:“老公,下班没?回家吃饭啦!”
我笑了。
我回复道:“马上。”
然后关上电脑,拿起外套,推开门。
走廊的灯光很亮,一直通向远方。
我知道,那条路,是我未来的路。
而路的尽头,是家。
来源:花开星为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