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PPT的最后一页，设计部的小姑娘特意用加粗、描金、放大到200号的艺术字，写着一个惊心动魄的数字。

那张PPT在屏幕上定格的时候，整个会议室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PPT的最后一页，设计部的小姑娘特意用加粗、描金、放大到200号的艺术字，写着一个惊心动魄的数字。

壹亿元。

这是我们项目组，在过去一年里，为公司创造的净利润。

我叫林晚，这个项目的负责人。

为了这一个亿，我搭进去了几乎所有东西。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我三百天都在公司。

我的胃病从偶尔发作变成了常驻嘉宾，我的发际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头顶撤退，我和我谈了三年的男朋友，在一个我照例加班的深夜，通过微信，和平分手。

他最后一条信息是：林晚，你爱工作胜过爱我。

我看着屏幕，想反驳，却连打字的力气都没有。

胃里正翻江倒海地疼。

我只是回了一个“好”。

然后把手机静音，继续改PPT。

现在，PPT放完了，一个亿的利润就烙印在所有人的视网膜上。

我坐在第一排，听着身后的掌声，感觉有些恍惚。

像一场漫长又痛苦的马拉松，终于冲过了终点线。

身体被掏空，只剩下一点点摇摇欲坠的虚荣。

老板王总，我们都叫他老王，此刻正站在台上，红光满面。

他五十出头，地中海发型梳得一丝不苟，肚子像怀了六个月的身孕，挺在笔挺的西装下面。

“同志们！静一静！”

老王抬了抬手，掌声渐渐平息。

他清了清嗓子，开始了那套我们听了无数遍的演讲。

“一亿！这是一个什么概念？这说明我们公司的战略是正确的！我们的方向是光明的！这证明了我们的狼性文化，是能够打胜仗的！”

我低着头，看着自己磨损了的黑色高跟鞋尖。

狼性文化。

我想起为了赶一个节点，项目组连续三天睡在公司的行军床上，空气里弥漫着外卖盒和提神饮料的酸腐气味。

那味道，确实挺像狼窝的。

“当然，取得这样的成绩，离不开每一位员工的辛勤付出。尤其，是我们的项目负责人！”

老王的声音突然拔高，一只手指向了我。

我浑身一激灵，像上课走神被老师点名的学生。

所有的目光，“刷”地一下，全都聚焦在我身上。

我只好挤出一个得体的、略带疲惫的微笑，站了起来。

“林晚！来，到台上来！”老王热情地朝我招手。

我踩着虚浮的步子走上台，站在他身边。

灯光有点刺眼。

“林晚同志，作为‘星尘计划’的总负责人，可以说，居功至伟！”老王把着我的肩膀，力气大得让我有点疼。

“为了这个项目，小林是日夜操劳，以公司为家，甚至……我听说，都耽误了个人问题嘛！”

他开了个自以为幽默的玩笑，下面传来一阵哄笑。

我的脸在发烫。

“这种无私奉献的精神，值得我们每一个人学习！”老王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庄重，“公司，也绝对不会亏待任何一个功臣！”

来了。

重点来了。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

说实话，我幻想过这个场景。

按照行业不成文的规矩，这么大的项目利润，项目负责人的奖金，至少也是七位数。

有了这笔钱，我可以在这个让我感觉漂泊的城市里，付一个不大但温馨的小房子的首付。

可以让我爸妈不再那么节俭，可以让他们出去旅游。

可以……给我自己买一块好点的表，而不是手腕上这个三百块的电子表。

我看到行政主管托着一个红色的丝绒盘子走上台。

盘子上，放着一个同样红色的，长方形的……信封。

我的心，咯噔一下。

信封？

七位数的奖金，用信封装？

这是什么尺寸的信封？

老王从盘子里拿起那个信封，在我面前晃了晃，脸上的笑容像一朵盛开的油腻的菊花。

“林晚，这是公司给你的特别奖励！表彰你的卓越贡献！”

他把信封塞进我手里。

很薄。

非常薄。

薄得像一片垂死的落叶。

我的脑子有一瞬间是空白的。

台下，掌声再次响起，比刚才更热烈。

夹杂着一些“哇哦”的惊叹和窃窃私语。

他们大概以为，这里面是一张巨额支票。

我也希望是。

我捏着那个信封，手指甚至能感觉到里面纸币的轮廓。

一张，两张，三张……

最多，五张？

我的指尖在发凉，然后是整个手掌，最后，寒意顺着手臂爬上我的脊椎。

“打开看看嘛！”老王还在笑着催促。

我感觉自己像个小丑。

在众目睽睽之下，我用微微颤抖的手，打开了那个信封。

抽出来。

红色的，崭新的，带着油墨香的……百元大钞。

一张。

两张。

三张。

四张。

五张。

五百块。

整整五百块人民币。

世界安静了。

我耳边只剩下自己血液奔流的轰鸣声。

一个亿的利润。

五百块的奖金。

我看着手里的五张纸币，突然觉得无比荒谬，荒谬到想笑。

我真的笑了。

我抬起头，看着老王那张期待我感激涕零的脸。

“谢谢王总。”

我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不像我自己的。

“公司这么困难的情况下，还给我发奖金，我真是……受宠若惊。”

老王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他可能没听出我话里的刺。

“应该的，应该的！小林啊，继续努力！公司的未来，还要靠你们这些年轻人！”

他拍了拍我的背，示意我可以下去了。

我捏着那五百块钱，走下台。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刃上。

我能感觉到身后那些复杂的目光，有同情，有幸灾乐祸，有鄙夷，有不解。

我没有回到我的座位。

我径直走向会议室的大门。

身后，老王还在高谈阔论，说着下一个“宏伟蓝图”，画着更大更圆的饼。

我拉开门，走了出去。

外面的走廊空无一人，安静得能听到灯管的电流声。

我靠在冰冷的墙上，把那五百块钱举到眼前。

崭新的纸币，上面的数字“100”那么刺眼。

我想起分手时，男朋友说我活得像个机器人。

我想起胃镜从喉咙里插进去时，那种深入骨髓的恶心。

我想起无数个深夜，对着电脑屏幕，眼睛酸涩到流泪。

我想起昨天，我还信心满满地在房产APP上，收藏了好几个小户型的链接。

一切，都像一个笑话。

一个用我一年青春、健康和爱情写成的，价值五百块的笑话。

我把钱揉成一团，狠狠地砸在地上。

然后，我蹲下去，又把它捡了起来。

一张一张，抚平。

这是我应得的。

我不能扔。

我回到我的工位。

格子间里，同事们已经陆陆续-续回来了。

看到我，他们脸上的表情都很尴尬。

没人说话。

空气里充满了欲言又止的沉默。

坐在我对面的小雨，一个刚毕业的小姑娘，偷偷从微信上给我发来一个“抱抱”的表情。

我回了她一个“微笑”。

然后，我打开了电脑。

没有打开任何工作软件。

我打开了浏览器，输入了“劳动仲裁”四个字。

看了半个小时，我关掉了页面。

没用的。

奖金属于公司自主发放范畴，除非合同里有明确约定。

而我们公司的合同，是法务部精心打造的天衣无缝的版本，里面只有义务，没有权利。

我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辞职？

这个念头疯狂地冒出来。

然后，另一个更现实的声音说：辞职了，下个月的房租怎么办？我妈的慢性病药费怎么办？

我不是刚毕业的愣头青，可以凭一腔热血裸辞。

我是一个被生活磨平了棱角的，三十岁的，不敢停下来的成年人。

我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

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愤怒，屈辱，不甘，最终都沉淀成一种麻木的悲哀。

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发来的短信。

“林小姐，有空聊聊吗？我是蓝海科技的秦峥。”

蓝海科技。

我们公司最大的竞争对手。

秦峥。

那个在业界被称为“快刀”的男人。

我盯着那条短信，看了足足一分钟。

心脏，重新开始不听话地狂跳起来。

我几乎没有犹豫。

“有空。”我回了两个字。

“半小时后，楼下咖啡馆，方便吗？”

“方便。”

我站起身，拿起我的包。

“我出去一下。”我对小雨说。

小雨担忧地看着我：“晚姐，你没事吧？”

“没事。”我朝她笑笑，“出去透透气。”

我没带那五百块钱。

我把它放在了键盘上，用我的茶杯压着。

像一块墓碑。

楼下的咖啡馆人不多。

我一眼就看到了秦峥。

他和我司老王是完全不同的类型。

他看起来三十五六岁的样子，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休闲裤，没有一丝赘“肉”的身材，显得很精干。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

察觉到我走近，他抬起头。

他的眼神很锐利，像鹰。

“林小姐，请坐。”他合上电脑，对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我坐到他对面。

“秦总，您找我？”我开门见山。

“对。”他点头，招手叫来服务员，“喝点什么？”

“一杯美式，谢谢。”

他对我笑了笑：“看来林小姐是个讲究效率的人。”

“习惯了。”

咖啡很快端上来。

我喝了一口，很苦，但让我的脑子清醒了不少。

秦峥没有马上开口，他只是看着我，那种审视的目光让我有点不自在。

“林小姐，你看起来很累。”他突然说。

我的心猛地一抽。

是啊，我累了。

累得快要散架了。

但在公司，在老王面前，我必须像一台永动机。

“还好。”我言不由衷。

“我看了你们‘星尘计划’的发布会直播。”秦峥说，“很成功。”

“谢谢。”

“一个亿的利润，很了不起。”他继续说，“你们老板，应该给了你一个很大的红包吧？”

我端着咖啡杯的手，抖了一下。

一些褐色的液体溅了出来，烫在我的手背上。

我没说话。

秦峥也不追问，他只是把纸巾盒推到我面前。

“擦擦吧。”

我抽出纸巾，胡乱地擦着手背。

“林小姐，”秦峥的声音很平静，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你的价值，不止五百块。”

我的眼泪，在那一瞬间，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

我不想哭的。

尤其不想在一个陌生人，还是竞争对手公司的老板面前哭。

这太丢人了。

但我控制不住。

过去一年的委屈、疲惫、压抑，像决堤的洪水，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我咬着嘴唇，不想让自己发出声音。

秦峥没有安慰我，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耐烦。

他就那么静静地坐着，等我平复。

过了很久，我终于止住了眼泪。

“抱歉，失态了。”我的声音沙哑。

“没关系。”他说，“情绪是人的正常反应。能压抑情绪的，要么是圣人，要么是机器。你都不是。”

我看着他。

“秦总，您是怎么知道……五百块的事的？”

“你们公司有我的线人。”他回答得坦然，“当然，你们公司肯定也有我的公司的线人。这是商业常态。”

我苦笑了一下。

是啊，我今天经历的，可能早就成了业界的笑话。

“林小姐，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秦峥身体微微前倾，“我今天找你，是想邀请你加入蓝海科技。”

我愣住了。

虽然我猜到了他的意图，但当他如此直白地说出来时，我还是感到了震惊。

“为什么是我？”

“因为‘星尘计划’。”他说，“我研究过这个项目，从立项到执行，再到最后的商业变现。整个链条，堪称完美。我知道，这个项目能成功，百分之八十的功劳在你。你对市场的判断，对流程的把控，对团队的管理，都非常出色。”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但最重要的一点是，你是一个能把事情从0做到1，并且做到100的人。而你们王总，他只是一个善于在事情做到100之后，把功劳从1抢到100的人。”

他的比喻，精准又刻薄。

却说得我心里无比通透。

“我需要你这样的人才。”秦峥说，“蓝海科技也需要。”

“您想让我去做什么？”

“复制一个‘星尘计划’？”我带着一丝讽刺问。

“不。”他摇头，“复制是三流公司的做法。我要你来，是想让你打造一个超越‘星尘计划’的项目。”

我的心，被这句话狠狠地撞了一下。

超越“星尘计划”。

“我给你一个独立事业部的负责人职位，总监级。”

“你的薪资，在你目前的基础上，翻三倍。”

“项目奖金，我们会白纸黑字写进合同。项目净利润的百分之五，是你个人和你的团队的。上不封顶。”

我的呼吸停滞了。

翻三倍的薪资。

净利润百分之五的奖金。

如果还是一亿的利润，那就是……五百万。

五百万，对比五百块。

多么讽刺。

“我需要考虑一下。”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激动。

“当然。”秦峥点头，“这是应该的。但我希望你尽快做决定。市场不等人。”

他站起身：“我的诚意已经给到。我相信，林小姐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选。”

“哦，对了。”他走到门口，又回过头，“如果你决定过来，你的团队，你可以带走任何你想带的人。蓝海科技照单全收。”

说完，他拉开门，走了。

咖啡馆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桌上的美式咖啡已经凉了。

我却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燃烧。

我没有回公司。

我直接回了出租屋。

那是一个三十平米的老破小，除了床和一张桌子，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我在这里住了五年。

每个月三千五的房租，像一个准时到来的催命符。

我把自己扔在床上，盯着泛黄的天花板。

脑子里，一边是老王油腻的笑脸和那五百块钱。

一边是秦峥锐利的眼神和那句“你的价值，不止五百块”。

我拿出手机，点开我和我妈的聊天框。

上周，我妈说，我爸的关节炎又犯了，阴雨天就疼得走不了路。医生建议换一种进口药，一个月要两千多，太贵了，还是用原来的国产药顶一顶吧。

我当时说，妈，没事，换！钱我来想办法。

现在，办法来了。

我坐起来，打开电脑，开始写辞职信。

我从来没有写得这么酣畅淋漓过。

没有客套，没有感谢。

只有一句话：

“王总，世界那么大，五百块不够看，我走了。”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

化了一个精致的妆，挑了一件我最贵的，也是唯一一件上千块的连衣裙。

我走进办公室的时候，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们大概没见过我这个样子。

在他们印象里，我永远是T恤牛仔裤，素面朝天，头发随便一扎。

我没有理会他们的目光，径直走向老王的办公室。

门没关。

我敲了敲门。

“进。”

老王正靠在的真皮老板椅上，一边喝茶，一边刷着手机短视频，发出嘿嘿的笑声。

“王总。”

他抬起头，看到我，愣了一下。

“小林啊，今天……穿得这么漂亮？”他眯着眼打量我，“怎么，谈恋爱了？”

“没有。”我走到他办公桌前，把手里的辞职信，轻轻地放在他面前。

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这是什么？”

“辞职信。”

他拿起那张纸，只看了一眼，脸色就沉了下来。

“林晚，你什么意思？”他把辞职信拍在桌上，“跟我耍脾气？”

“我没有耍脾气，王总。我是认真的。”

“认真？就为那点奖金？”他嗤笑一声，“林晚，你太让我失望了！我以为你是个有大局观的人！格局怎么这么小？为了几百块钱，就要死要活的？”

几百块钱。

他说得那么轻描淡写。

“王总，这不是几百块钱的事。”我看着他，“这是一个亿和五百块的事。”

“你什么意思？”他的声音冷了下来，“你在教我做事？”

“我不敢。”我说，“我只是觉得，我的价值，可能和公司的评估，出现了一点偏差。”

“偏差？”他冷笑，“你的价值，就是公司给你的！公司给你发工资，给你平台，你才能做出成绩！没有公司，你林晚算个屁！”

这句话，像一根毒刺，扎进我心里。

但我没有像以前那样，被刺痛，然后默默忍受。

我笑了。

“王总，您说的对。所以，我想去别的地方试试，看看我到底算个什么。”

“别的地方？”他警惕地看着我，“你要去哪？”

“这个，就不劳您费心了。”

“林晚！”他站了起来，肚子顶着桌沿，“我告诉你，没有我的批准，你休想走！你的离职报告，我不会批的！”

“按照劳动合同法，员工提前三十天书面通知，就可以解除劳动合同。您批不批，三十天后，我都会走。”我把昨天查到的法律条文，清晰地背了出来。

他大概没想到我连这个都准备好了，一时语塞。

“你……”他指着我，“你这是背叛！公司培养了你这么多年！”

“公司培养我，我为公司创造价值，这是等价交换。”我说，“现在，我觉得不等价了，所以交易终止。这不叫背叛，这叫市场选择。”

这些话，冷静，理智，甚至有点冷酷。

我自己都惊讶，我能说出这样的话。

或许，是被伤透了心，反而变得坚硬了。

“好，好，好！”老王连说三个好字，气得脸都涨成了猪肝色，“你要走是吧？可以！但是，‘星尘计划’所有的资料，数据，你一个字都不能带走！这些都是公司的资产！”

“我当然知道。”

“还有，”他眼神变得阴狠，“你别忘了，你签了竞业协议！两年内，不得到同行业的竞争对手公司任职！否则，就要赔偿公司一百万！”

他终于亮出了他的杀手锏。

我看着他，心里一阵悲凉。

这就是我为之卖命了五年的老板。

他脑子里想的，从来不是如何留住人才，而是如何用条款和枷锁，困住你，榨干你。

“王总，”我平静地说，“我们的竞业协议里，写得很清楚。公司需要在我离职后，按月支付我离职前十二个月平均工资的百分之三十，作为竞业补偿金。如果公司不支付，那竞业协议自动失效。”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您，会支付吗？”

老王的脸，瞬间变得五颜六色。

让他每个月白白给我几千块钱？

比杀了他还难受。

他当然不会支付。

他只是想用这个条款来吓唬我。

办公室里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我看到他额头上渗出了汗珠。

“对了，王总。”我打破了沉默，从包里拿出那五百块钱，放在他的辞职信上。

“这个，还给您。我怕我带走了，公司的资产会流失。”

说完，我转身就走。

“林晚！”他在我身后咆哮，“你给我站住！你一定会后悔的！”

我没有回头。

后悔？

我最后悔的，是没能早一点离开这里。

我回到工位，开始收拾我的东西。

其实也没什么东西。

一个水杯，一个颈枕，几本专业书，还有一盆快要被我养死的多肉。

小雨走过来，眼圈红红的。

“晚姐，你真的要走啊？”

我点点头。

“去哪想好了吗？”

“想好了。”

她欲言又止。

我拍了拍她的手：“小雨，谢谢你。以后有事，随时微信我。”

我抱着我的纸箱子，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我待了五年的格子间。

没有一丝留恋。

我走到门口，回头，看到项目组的其他几个成员，都站在那里看着我。

眼神复杂。

有羡慕，有不舍，也有犹豫。

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我走到我们项目组的核心技术骨干，阿哲的面前。

他是一个不善言辞，但技术能力极强的程序员。

‘星尘计划’的核心代码，都是他一行一行敲出来的。

“阿哲，”我说，“我走了。这是我的私人电话。如果有一天，你想换个地方写代码，随时打给我。”

阿哲愣愣地看着我，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离开了公司。

走出大门的那一刻，阳光照在我身上。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空气，是自由的味道。

我给秦峥打了个电话。

“秦总，我辞职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笑。

“欢迎加入蓝海科技。人事部会联系你办入职手续。我给你一周的假，好好休息一下。”

“不用。”我说，“我明天就可以来上班。”

我等不及了。

我迫不及待地想开始新的战斗。

蓝海科技的办公室，和我们原来的公司，完全是两个世界。

开放式的空间，明亮通透。

没有压抑的格子间，取而代之的是可以随意组合的办公桌。

茶水间里，有免费的咖啡、零食和水果。

甚至还有一个摆满了懒人沙发的休息区。

我看到几个程序员，正盘腿坐在懒人沙发上，抱着电脑讨论问题。

这里的空气，是鲜活的。

人事带我办完手续，把我领到了秦峥的办公室。

“准备好了？”秦峥递给我一杯水。

“准备好了。”

“好。”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我。

“这是公司未来半年的一个重点项目，代号‘启航’。你看看。”

我接过来，翻开。

只看了几页，我的心就沉了下去。

这个“启航计划”，在核心业务上，和我们之前的“星尘计划”，几乎是针锋相对。

这是一个抢市场的项目。

而且，是一个要从我老东家嘴里，硬生生抢食吃的项目。

“秦总，您这是……要我对打我自己？”我抬起头，看着他。

“不。”秦峥摇头，“我是要你，打败过去的你。”

他站起来，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林立的高楼。

“林晚，‘星尘计划’虽然成功，但它有它的局限性。它的技术架构，它的商业模式，都有可以被攻击的弱点。这些弱点，我相信，没有人比你更清楚。”

我沉默了。

是的，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当初为了赶进度，为了妥协老王那些外行的指挥，我们在项目里留下了很多“隐患”。

这些隐患，在当时看来，无伤大雅。

但如果被一个强大的对手抓住，足以致命。

“我要你做的，不是去攻击那些弱点。”秦峥转过身，目光锐利，“我要你，基于你对那些弱点的理解，做一个全新的，更强大的，无法被攻击的产品。我要的不是在‘星尘计划’的废墟上重建，而是直接造一艘航空母舰，从它身边碾过去。”

我的血液，再一次沸腾了。

造一艘航空母舰，从它身边碾过去。

这句话，充满了野心和力量。

“我需要一个团队。”我说。

“我说了，你可以从你原来的团队里，带任何人过来。”

“他们不一定会来。”

“那就去说服他们。”秦峥说，“一个优秀的领导者，不仅要能做事，还要能聚人。这是我对你的第一个考验。”

我明白了。

这不仅是一个项目，也是一张投名状。

我必须做得漂亮。

接下来的几天，我没有急着开始做项目方案。

我约了原来项目组的每一个人，单独吃饭。

第一个，是小雨。

我把蓝海的offer和工作环境告诉了她。

小姑娘眼睛里放着光。

“晚姐，我跟你干！”她几乎没有犹豫，“那个破地方，我一天都不想待了！你走了以后，老王把‘星尘计划’的功劳，全安在他一个新招来的亲戚头上了！还说我们都是沾了光！”

我一点也不意外。

这就是老王的风格。

第二个，是阿哲。

我约他在一个安静的日料店。

我没说太多蓝海的好话，我只是把“启航计划”的技术构想，跟他聊了聊。

聊到我们如何去避免“星尘计划”的那些技术债，如何构建一个更灵活、更稳健的底层架构。

阿哲的眼睛越来越亮。

对于一个真正的技术人来说，金钱的吸引力，远不如一个能让他热血沸腾的技术挑战。

“这个架构……”他喃喃自语，“理论上可行，但难度非常大。”

“所以，我需要你。”我直视着他。

他沉默了很久，喝了一口清酒。

“我老婆下个月预产期。”他说。

“蓝海科技有行业内最高标准的五险一金，还有额外的商业医疗保险，可以覆盖家属。男员工有十五天的带薪陪产假。”我平静地陈述。

他抬起头，看着我，笑了。

“林晚，你变了。”

“是吗？”

“以前你只会跟我们说，‘这个功能必须在周五前上线’。”他说，“现在，你开始关心我们有没有陪产假了。”

我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

“可能吧。”

离开的时候，阿哲对我说：“等我交接完工作，下个月就去找你。”

就这样，一个，两个，三个……

一周之内，我原来“星尘计划”的核心团队，除了两个实在有特殊情况走不开的，其余五个人，全部向老王递交了辞职报告。

消息传到老王耳朵里的时候，据说他气得当场砸了一个紫砂茶壶。

他给我打了个电话。

电话一接通，就是一顿咆哮。

“林晚！你个白眼狼！你挖我的人！你这是不讲武德！”

“王总，”我语气平静，“我没有挖，我只是告诉他们，这里有更好的机会。他们是成年人，有自己的判断。这叫良禽择木而栖。”

“你给我等着！你以为你到了蓝海就了不起了？我告诉你，这个行业没那么好混！我会让你知道，背叛我的下场！”

“我等着。”

我挂了电话。

一场战争，已经不可避免。

接下来的三个月，是我职业生涯里，最紧张，也最痛快的三个月。

秦峥给了我最大的授权。

预算，人员，资源，只要我提出合理的需求，他几乎从不拒绝。

我们整个“启航计划”项目组，像上满了发条的机器，高速运转。

但和以前不同的是，我们不再是苦哈哈的“狼”。

我们是装备精良的正规军。

我们有清晰的目标，有充足的弹药，有坚实的后盾。

我们加班，但不再是为了应付领导的心血来潮。

每一次加班，都是为了攻克一个明确的技术难关，或者优化一个关键的用户体验。

我们也会争吵，但不再是互相推诿扯皮。

每一次争吵，都是为了一个技术方案，一个产品逻辑，争得面红耳赤，但最终，我们会找到那个最优解。

阿哲带着他的技术团队，几乎是重构了整个底层代码。

小雨，这个刚毕业的小姑娘，也爆发出惊人的能量，她做的用户调研报告，精准又深刻，为我们的产品方向提供了最重要的依据。

而我，作为这艘“航空母舰”的舰长，我能感觉到，它正在我的手里，一点点成型。

那种成就感，无与伦-比。

当然，老王也没有闲着。

他似乎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如何给我们使绊子上。

他先是向行业协会举报，说我们恶意挖人，不正当竞争。

但秦峥的法务团队早就做好了预案，所有的离职入职手续，都合法合规，无懈可击。

举报，不了了之。

然后，他又开始打舆论战。

一些科技媒体上，开始出现一些黑我们的文章。

说“启航计划”是山寨版的“星尘计划”，说我林晚是个窃取了老东家核心机密的“商业间谍”。

文章写得绘声绘色，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很容易被带偏节奏。

一时间，公司里也有些风言风语。

我感到了巨大的压力。

那天，秦峥把我叫到办公室。

我以为他要质问我。

没想到，他只是递给我一份文件。

“这是公司公关部准备的回应稿，你看看。如果你觉得没问题，半小时后，就全网推送。”

我打开一看，回应稿写得不卑不亢，有理有据。

不仅澄清了事实，还顺便宣传了一下“启航计划”颠覆性的创新理念。

“秦总，您……相信我？”我有点不敢相信。

“我不是相信你。”秦峥看着我，“我是相信我的判断。如果我看错了人，那是我自己的问题，与你无关。”

他又说：“舆论的噪音，不用理会。打铁还需自身硬。把产品做好，就是对他们最响亮的回击。”

我走出他办公室的时候，心里最后一点疑虑和动摇，都烟消云散。

有这样的老板，我还怕什么？

三个月后，“启航计划”正式上线。

上线前夜，我们项目组所有人都没走。

大家聚在会议室里，吃着披萨，喝着可乐，盯着大屏幕上的倒计时。

气氛紧张又兴奋。

当倒计时归零的那一刻，阿哲敲下了回车键。

“上线成功！”

会议室里爆发出欢呼声。

大家互相拥抱，击掌。

我看到小雨哭了，阿哲也眼圈泛红。

我也想哭，但我忍住了。

因为我知道，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产品上线，只是第一步。

接下来，是市场的检验。

我们的对手，是我亲手带出来的“星尘计划”。

它已经占领了市场先机，拥有庞大的用户基础。

我们，是一个挑战者。

上线第一周，数据很平淡。

用户增长缓慢，日活用户不到“星尘计划”的十分之一。

公司内部，开始出现一些质疑的声音。

“花了那么多钱，就做出这么个东西？”

“我就说嘛，那个林晚，能有什么真本事，还不是靠着老东家的底子。”

项目组的士气，有些低落。

我召集大家开会。

“我知道大家压力很大。”我看着一张张疲惫又焦虑的脸，“但是，请相信我们过去三个月的努力。我们的产品，在核心体验上，是优于对手的。现在，我们需要一点耐心，也需要一点引爆市场的火花。”

“火花在哪？”有人问。

“在我这里。”

我说。

在做产品的时候，我就埋下了一个“杀手锏”。

那是一个针对“星尘计划”最大的痛点，做出的颠覆性功能。

这个功能，因为技术实现难度极高，我一直没有对外公布。

我就是要等一个时机。

现在，时机到了。

我找到了秦峥。

“秦总，我需要市场部配合，打一场闪电战。”

我把我的计划，全盘托出。

秦峥听完，沉默了片刻。

“这个玩法，很险。”他说，“一旦失败，我们前期的投入，可能都会打水漂。”

“但一旦成功，我们就能一举逆转战局。”我看着他，“您敢赌吗？”

秦峥笑了。

“我喜欢赌。”他说，“尤其是，和聪明人一起赌。”

第二天，蓝海科技的市场部，像一台战争机器一样，全面开动。

我们准备了一周。

然后，在一个周一的早上，我们那个“杀手-手锏”功能，伴随着铺天盖地的宣传，正式上线。

就像一颗深水炸弹，在平静的市场里，轰然引爆。

上线当天，我们的用户数据，开始以一种恐怖的速度飙升。

新用户注册量，是平时的十倍。

服务器的压力，瞬间达到了顶峰。

阿哲带着技术团队，严阵以待，紧急扩容了好几次服务器，才勉强撑住。

用户口碑，开始在各大社交平台发酵。

“我靠！蓝海的‘启航’也太牛逼了吧！这个功能简直解决了我的世纪难题！”

“‘星尘’是什么垃圾？赶紧卸载了！”

“林晚牛逼！从‘星尘’叛逃到‘启航’，原来是去憋大招了！”

我看着那些评论，心里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我们赌赢了。

一周后，我们的日活用户，追平了“星尘计划”。

两周后，反超。

一个月后，我们的市场占有率，达到了百分之七十。

“星尘计划”的用户，出现了大规模的流失。

它的城墙，正在崩塌。

而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

快到老王，根本来不及反应。

我听说，他紧急召开了好几次会议，想模仿我们的新功能。

但是，那个功能是我们基于全新的技术架构才实现的。

他那个陈旧又臃肿的系统，根本无法在短期内复制。

等他好不容易搞出一个不伦不类的山寨版时，市场，已经不属于他了。

大局已定。

年底，公司开年会。

地点在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宴会厅。

“启航计划”作为公司今年最成功的项目，创造了超过两个亿的净利润。

我和我的团队，被安排在最靠近主桌的位置。

年会的流程，和我在老东家经历的差不多。

领导讲话，表彰优秀员工，然后是抽奖和表演。

只是，这一次，我的心情完全不同。

当秦峥站在台上，宣布年度最佳团队是“启航计划”项目组时，我带着我的团队成员，一起走上台。

聚光灯下，我看到了小雨激动得通红的脸，看到了阿哲骄傲的笑容。

看到了每一个并肩作战过的伙伴，他们眼里都闪着光。

秦峥亲自给我们颁奖。

奖杯沉甸甸的。

然后，他拿过一个信封。

一个很大的，很厚的，牛皮纸信封。

“林晚，”他笑着说，“这是公司给你的。按照合同，项目净利润的百分之五，属于你和你的团队。这里面，是给你的那一部分。”

他把信封递给我。

我接过来，感觉到了那惊人的厚度。

“打开看看？”他眨了眨眼，像是故意模仿我曾经经历过的那个场景。

台下传来一阵善意的笑声。

我笑了笑，大大方方地打开了信封。

里面不是现金。

是一张支票。

我看着支票上的数字。

一，二，三，四，五，六，七……

一串长长的零。

八位数。

我的手，微微颤抖。

不是因为钱。

而是因为，这串数字背后所代表的认可、尊重和价值。

它像一束光，照亮了我曾经所有的灰暗和不甘。

它在告诉我，你的努力，是值得的。

你，林晚，你的价值，远不止五百块。

我抬起头，对着话筒。

“谢谢秦总，谢谢公司，谢谢我的团队。”

我的声音有些哽咽。

“我想说，选择比努力更重要。跟对人，做对事，比什么都重要。”

台下，掌声雷动。

年会结束后，我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是老王。

他的声音，不再有往日的嚣张和跋扈，反而充满了疲惫和一丝……哀求？

“林晚，……不，林总监。”他叫得有些别扭，“有空吗？一起吃个饭？”

我沉默了一下。

“有事吗，王总？”

“我们公司……最近有点困难。”他叹了口气，“‘星尘计划’的用户，流失得太厉害了。董事会那边，压力很大。”

“所以呢？”

“我想……我们两家公司，有没有可能……合作？”

合作？

我几乎要笑出声。

当初把我往死里踩的时候，他怎么没想过合作？

现在被打趴下了，就想来握手言和了？

“王总，我想您搞错了。”我说，“我们是竞争对手。”

“此一时彼一时嘛！”他说，“商场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我们可以……资源互换，共享用户……”

他说了一大堆，画着一个又一个不切实际的饼。

就像他当初在年会上，画给我们看的一样。

“王总，”我打断他，“您还记得，我离职的时候，您对我说的话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

“您说，没有公司，我林晚算个屁。”我一字一句，清晰地复述，“现在，我想告诉您。一家不尊重人才，只知道压榨员工，格局小到只能看见五百块钱的公司，在市场上，也算个屁。”

说完，我直接挂了电话。

拉黑。

一气呵成。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所有的恩怨，在这一刻，都了结了。

我没有兴趣去看他最终的下场。

因为，他已经不配做我的对手了。

我打开手机银行，看着那串刚刚到账的数字。

然后，我给我妈打了个电话。

“妈，收拾一下东西。我过两天回去，接您和我爸，来我这边住。”

“来你这边？住哪啊？你那小房子，我们去了更挤了。”

“妈，我买房了。”我说，“一个大房子，有三个卧室，还有一个向阳的大阳台，专门给您养花，给我爸晒太阳。”

电话那头，我妈沉默了很久很久。

然后，我听到了她压抑着的，喜悦的哭声。

挂了电话，我走到酒店的落地窗前。

窗外，是这个城市的璀璨夜景。

万家灯火，霓虹闪烁。

曾经，我看着这片灯火，感到的是无尽的孤独和迷茫。

但现在，我知道，这万千灯火中，有一盏，是为我而亮的。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是小雨发来的微信。

她发来一张自拍，照片里，她和阿哲他们，正拿着奖杯，在KTV里鬼哭狼嚎。

她配了一行文字：

“晚姐！谢谢你！这是我工作以来，最开心的一天！”

我看着那张笑脸，也笑了。

我回了她一句：

“这只是开始。”

来源：情深雪为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