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潮|麦秸秆

B站影视 欧美电影 2025-11-17 17:16 1

摘要:从村庄的泥土里长出来的人,大约没有不对麦秸秆怀着一种亲切的。早些年的它,不单是造纸的原料,在它还站在广袤的、充满生机的田野上时,它首先是一株庄稼的脊梁,托举着一粒粒饱满的、圆润的麦子。那真是狂风也刮不倒、折不断的“粮汉子”。它们就那样密密地、无声地立在家乡的大

进入霜降节气,大小麦的播种也就开始了。

从村庄的泥土里长出来的人,大约没有不对麦秸秆怀着一种亲切的。早些年的它,不单是造纸的原料,在它还站在广袤的、充满生机的田野上时,它首先是一株庄稼的脊梁,托举着一粒粒饱满的、圆润的麦子。那真是狂风也刮不倒、折不断的“粮汉子”。它们就那样密密地、无声地立在家乡的大田里,立在每户人家的柴门旁,也立在庄户人那被日头晒得黝黑、却亮着一星希望的心坎上。

麦秸秆的生长,是跟着节气的脚步走的。霜降过后,田地里的晚稻收割殆尽,队员便会扛着犁耙,把土地深耕细耙,整得平平整整,像一块摊开的素帛。接着将精选的麦种均匀地撒在土里,再覆上一层薄土。那细小的种子便在泥土的温床里安睡,不久,嫩芽便争先恐后地钻出来,先是鹅黄,再是浅绿,最后铺成一片浓绿的绒毯,把田野裹得严严实实。

小时候,我与伙伴们最爱在麦田里奔跑。麦叶划过小腿,带着淡淡的青草香,痒痒的、凉凉的。春风吹过,麦田便起了绿浪,一波推着一波,涌向远方,连带着田埂上的蒲公英、车前草都跟着摇曳。麦秸秆在阳光雨露中拔节生长,起初是纤细的,带着几分柔弱,可过不了多久,便长得挺拔粗壮,节间分明,像一个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它们相互依偎,相互支撑,形成一片密不透风的屏障,挡住了风沙,也护住了地里的墒情。

田野里生长的麦子。视觉中国。

我总记得那些年月,田是不肯让它闲着的,总要种上两茬、三茬。种春花作物的小麦、大麦,便如同伺候早稻、晚稻一般,是顶顶要紧的事。有了这成片的、金黄的麦田,碗里的饭食,心里的踏实,便都有了着落。对于这日日长在身边的麦秸秆,庄户人早已不是“初相识”,更不是“表象看”了。他们晓得,这看似枯索的秆儿,是能为人类奉献了果实之后,再将躯壳也交付出去的。

麦秸秆的一生,都在奉献。拔节期,它努力汲取阳光雨露,为麦穗的孕育积蓄力量;扬花期,它顶着细碎的白花,在风中传递花粉,孕育希望;灌浆期,它把根须扎得更深,把养分源源不断地输送给麦穗,让麦粒从干瘪变得饱满。老农侍弄麦田,也像伺候自己的孩子。天旱了,便挑着水桶去浇水,一勺一勺,浇得均匀;病虫害来了,便背着药箱去喷洒农药,一步一步,走得仔细。他们看着麦秸秆一天天粗壮,看着麦穗一天天饱满,脸上的笑容便一天天灿烂。

每年的芒种,是顶热闹的。昨儿个看着田里还是绿意里透着些微黄,仿佛只一夜的工夫,今天抬眼一望,已是浩浩荡荡的一片金灿灿了。老辈人说,“芒种”也叫“忙种”,人是忙着下种,那有“芒”的麦子,却也到了该收的时候。每一根细如针尖的麦芒,都像是指向人间的、欢乐的请柬;那沉甸甸的麦穗,谦卑地垂着头,却又仿佛喜滋滋地,迎向那闪着白光的镰刀。

收割麦子是老农一年中最忙碌也最喜悦的事。天刚蒙蒙亮,田埂上便响起了脚步声、镰刀碰撞声。大人们头戴草帽,腰系围裙,手握镰刀,弯着腰,一镰一镰地割着麦子。“唰唰唰”的声音此起彼伏,像一首欢快的田园交响曲。割下来的麦子被捆成一束束,码在地头上,像一个个金黄的稻草人。我那时年纪小,便会捡拾散落的麦穗。阳光毒辣,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泥土里,瞬间便没了踪影。可看着那些沉甸甸的麦穗,心里却甜滋滋的。

“春争日,夏争时。”这夏天的每一个时辰,都是金子铸成的,都与那沉甸甸的丰收连着筋、贴着肉。那时的我,也曾跟着大人们在田里劳作过,晓得这收获的艰辛与喜悦。队里的队长,总是扯着嗓子,在田埂上反复地叮嘱:“这麦秸秆,要趁着好天气,晒得干干的,一滴雨也淋不得!造纸厂等着要呢!”

收割后的麦秸秆,被摊在晒场上,接受阳光的暴晒。老农会时不时地翻动它们,让每一根秸秆都能晒得透彻。晒干后的麦秸秆,颜色变得洁白,质地也变得干燥坚硬。孩子们会趁着大人不注意,抽几根麦秸秆,编成小篮子、小蚂蚱,或是做成哨子,含在嘴里吹,发出“呜呜”的声响。

麦秸秆是造纸的好材料,队里将它一车车地送往造纸厂,既是任务,也是集体一项不小的进项。可在农家自己的日子里,它的用处,比起那柔韧的稻秸秆,却要逊色不少。稻秸可以喂牛,可以垫栏,慢慢地沤成上好的肥料。麦秸秆呢,性子太硬,不易腐烂,作肥料也差着一筹。除了偶尔拿来铺铺偏房的屋顶,防些风雨,大多时候,便显得有些无用了。

郑州市联合收割机收割麦田场景。视觉中国。

然而,在我的记忆里,麦秸秆却另有一种温润的光泽。那便是母亲手编的扇子。

母亲是能将那干燥、洁白的麦秸秆,变出法子来的。她先将它们放在淘米水里,静静地浸泡些时辰。那清水似的米汁,仿佛有一种魔力,泡过的麦秸秆,不仅愈发显得白净,还平添了几分韧劲儿。编扇子的时候,母亲的手指灵巧地穿梭着,那秆儿随着手指曲曲折折地扭出花样来。因了这韧劲儿,它便不易折断,编成的扇面,光洁而平整。

母亲是不肯只编一把光板扇子的。她总要让它有些生气,有些看头。于是,便用些颜料,将部分麦秸染上青的、红的颜色,在扇面上细细地编出些兰草、荷花的样子来。那些图案虽不繁复,却栩栩如生,透着一股朴素的美感。扇柄呢,就用家乡山上新劈的毛竹,削得粗细均匀,再用砂纸磨得光光滑滑,握在手里,有一种清凉的、妥帖的感觉。一个夏天,母亲能编出许多把这样的扇子,自己家用不了,便一一分赠给左邻右舍。夏夜的庭院里,大人们摇着麦秸秆扇子,拉着家常,孩子们则在一旁追逐嬉戏。晚风混着麦秸淡淡的干香,和着蒲扇摇出的凉意,驱散了夏日的炎热,也抚平了一天的疲惫,便成了我童年最安恬的梦。

除了编扇子,麦秸秆在农家的生活里,还有许多细碎的用处。有的会用麦秸秆扎成扫帚,扫院子、扫灶台,虽然不如竹扫帚耐用,却也轻便灵巧。有的会用麦秸秆编成简易的篱笆,围在菜园子周围,防止鸡鸭进去糟蹋蔬菜。甚至在缺柴少薪的年月,麦秸秆也是上好的燃料。把它们扎成捆,塞进灶膛里,火苗“噼啪”作响,燃起熊熊的火焰,煮熟了饭菜,也温暖了整个屋子。那燃烧后的灰烬,还是很好的钾肥,撒在菜地里,蔬菜便长得格外茂盛。

不过,关于这送往造纸厂的麦秸秆,那些年我也耳闻过一些别样的事。说是有些外头来的人,上门收购了队里晒得顶好的干麦秸,运到厂子前,却趁着四下无人,将那冰冷的河水,大瓢大瓢地泼在打成捆的麦秸上。那干燥的秸秆,见了水,便如饥似渴地吞咽下去,分量顿时就重了。虽是烈日当头,表面一会儿就干了,可那水渍,却暗暗地、贪婪地藏在了捆子的深处。过磅的工人,大抵是看惯了这山也似的原料,只粗略一看,便放过去称重了。

我那时听了,心里总有些说不出的滞闷。在这朗朗的乾坤下,竟也有人为了几枚铜钱,行这般鬼祟的伎俩。转念一想,或许也怪不得他们。大约是那厂子“家大业大,财大气粗”,利润高了,便不在乎这些许的损耗,管理上也就松懈了,放任了。这经营上的漏洞,像一道暗处的伤口,恰恰便诱着那些贪便宜的心,往那钱眼里去钻了。更让我觉得可惜的是,那些本应化作洁白纸张的麦秸秆,被水浸泡后,质地变得脆弱,造出的纸也会大打折扣。这不仅是对麦秸秆的亵渎,也是对庄户人辛勤劳作的不尊重。

后来,随着时代的发展,村里的年轻人大多外出打工,麦田也渐渐少了。一些土地被流转出去,种上了果树、苗木,或是建起了厂房。曾经一望无际的麦田,如今只剩下零星的几块,在岁月的长河中静静诉说着过往的辉煌。母亲也渐渐老了,眼睛花了,手指也不如从前灵活,再也编不出那样精致的麦秸秆扇子了。那些曾经陪伴我童年的麦秸秆制品,也渐渐被塑料、金属等现代材料所取代,淡出了人们的生活。

如今,许多年过去了。村庄、麦田、母亲编的扇子,都渐渐远了。只是偶尔在街上,看见那些雪白的、精致的纸页,我还会无端地想起那些金黄的、曾经挺拔在故乡土地上的麦秸秆来。它们的一生,从青青的田野,到沉实的麦穗,再到母亲手中生风的凉扇,最后,或许便化作了这一页无声的、承载着思想的纸。它仿佛是卑微的,却又是完整的。它来过这人间,便留下了它的痕迹。

近些年常回老家,我特意去了曾经的麦田。那里早已没有了金黄的麦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散竹林。风吹过竹林,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极了当年麦浪翻滚的声音。我弯腰捡起一根散落的竹枝,忽然觉得,它和麦秸秆有着某种相似之处。它们都从泥土中生长,都有着挺拔的身姿,都在默默奉献着自己的一切。或许,这就是生命的轮回与延续吧。

麦秸秆,这株从泥土里长出来的庄稼脊梁,不仅承载着老农的希望与喜悦,也承载着我童年最温暖的记忆。它是那样平凡,却又那样伟大。它用自己短暂的一生,诠释了奉献的意义,也教会了我珍惜与感恩。每当想起麦秸秆,我的心中便会涌起一股暖流,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麦浪翻滚、扇香阵阵的童年,回到了那个简单而纯粹的乡村岁月。那些与麦秸秆相关的日子,如同一张张老照片,永远定格在我的记忆深处,温暖而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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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钱江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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