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87年,我二十五岁,在北京一个破败的国营零件厂当工人,一个月工资三十七块五。
我叫陈辉。
1987年,我二十五岁,在北京一个破败的国营零件厂当工人,一个月工资三十七块五。
这点钱,除了糊自己的嘴,剩下的全被我妈搜刮走,给她的小儿子,也就是我弟,攒着娶媳妇。
我呢?在她眼里,大概就是个凑数的,能喘气就行。
王婶找到我的时候,我正蹲在厂门口的大槐树下,抽一毛钱一包的劣质烟,琢磨着晚上是吃白菜面还是面条白菜。
“小辉,愁眉苦脸的干嘛呢?”
王婶是我们这一片儿有名的媒婆,一张嘴能把死人说活了,也能把活人说到坟墓里去。
我懒得搭理她,吐了个烟圈。
“王婶,您有事说事,没事我可得回家喂我自个儿了。”
她一屁股挤到我身边,一股廉价雪花膏和汗味儿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
“瞧你这点出息。”她拍了我大腿一下,“婶儿给你说个好亲事,保你以后吃香的喝辣的。”
我乐了,烟灰差点掉裤裆上。
“我?就我这条件,谁家姑娘瞎了眼能看上我?”
“姑娘条件好着呢,长得那叫一个水灵,跟画儿里的人儿似的。”王婶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就是……命格有点硬。”
我心里咯噔一下。
“多硬?”
“天煞孤星。”
这四个字一出来,周围的空气都好像冷了三分。
天煞孤星,克父克母,克夫克子,沾上谁谁倒霉。这是老一辈嘴里最毒的命。
我把烟头狠狠摁在地上,站了起来。
“王婶,您拿我开涮呢?”
“哎,你听我说完啊!”她拽住我,“这姑娘叫林晚,爹妈前些年出意外走了,之前说了两门亲,一个订婚前一天掉河里了,一个谈着谈着,家里厂子失火,全完了。所以才……才拖到了现在,二十三了。”
她顿了顿,抛出真正的诱饵:“她爹妈留下一间临街的小瓦房,还有三千块钱的抚恤金。她说了,谁要是肯娶她,这房子和钱,就是陪嫁。”
三千块钱。
一间临街的瓦房。
在1987年,对于我这种兜比脸还干净的穷光蛋来说,这不叫诱饵,这叫天雷。
能把我炸得粉身碎骨,也能把我炸上天。
我脑子里嗡嗡作响,眼前晃动的不是王婶那张褶子脸,而是一沓沓的大团结,和一间属于我自己的房子。
“我……我考虑考虑。”
我几乎是逃回家的。
家,其实就是工厂分的筒子楼里的一间小屋,我和我弟住上下铺,我妈和我爸挤在用布帘子隔开的另一头。
我把这事儿跟我妈一说,她正纳鞋底呢,针“啪”一下就扎手上了。
“你说什么?!”她跳了起来,声音尖得像厂里的汽笛,“你要娶那个扫把星?陈辉,你是疯了还是傻了?!”
我爸在一旁闷头抽烟,一言不发,这是他惯常的姿态。
我弟从上铺探出头,幸灾乐祸地看着我:“哥,你可真有种,为了钱连命都不要了。”
我妈指着我的鼻子骂:“我告诉你陈辉,你要是敢娶那个女人进门,我就死给你看!我们老陈家是造了什么孽,要让你这么个东西来败坏门风!”
我心里一股邪火蹭蹭往上冒。
从小到大,所有好的都给了我弟,我穿他剩下的,吃他挑剩的。我拼死拼活上班,工资卡没捂热过。
现在,我只想给自己找条活路,倒成了败坏门风?
“死?”我冷笑一声,“您为了我二舅家多占一间房,跟我爸打架都能喝半瓶农药,我早习惯了。”
“你!”我妈气得浑身发抖,抄起鞋底子就往我身上招呼。
我没躲,任由那布鞋底一下下抽在背上,不疼,就是觉得麻木。
“这媳D妇,我娶定了。”
我一字一句地说完,摔门而出。
那天晚上,我在大槐树下坐了一夜。
我想了很多,想我这二十五年活得像个笑话,想我妈的偏心,想我爸的窝囊,想我弟的白眼。
最后,我想到了那个叫林晚的姑娘。
天煞孤星。
她一个人,是怎么熬过这些年的?
第二天,我找到王婶,告诉她,我同意。
王婶乐开了花,当即就安排我们见面。
见面的地方在公园,我特意换了件干净的白衬衫,口袋里揣着我这个月仅剩的五块钱生活费。
然后,我见到了林晚。
她比王婶说的还要好看。
皮肤很白,是那种常年不见光的白。眼睛很大,但没什么神采,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古井。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裙子,安安静静地坐在长椅上,整个人都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清。
我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我们俩谁也没说话。
尴尬得能抠出三室一厅。
最后还是我先开的口:“我叫陈辉。”
她“嗯”了一声,声音很轻,像羽毛。
“你的事……王婶都跟我说了。”
她的肩膀几不可查地抖了一下。
我看着她紧紧攥着衣角的手,鬼使神差地又说了一句:“我不信命。”
她猛地抬起头看我,那双古井似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一丝波澜。
“为什么?”
“因为我的命,已经够烂了。”我自嘲地笑了笑,“再烂,还能烂到哪儿去?”
她没说话,但眼神柔和了一些。
我们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我说我在厂里的事,她说她平时在家看书。
临走的时候,我从口袋里掏出那五块钱,去公园小卖部买了两根冰棍,递给她一根。
“奶油的。”
她接过去,小口小口地舔着,像只警惕的小猫。
阳光透过树叶洒在她脸上,我忽然觉得,她笑起来一定很好看。
我们的婚事,遭到了我全家人的激烈反对。
我妈以死相逼,我爸唉声叹气,我弟冷嘲热讽,街坊邻居更是把这件事当成了年度大戏,见了我跟见了瘟神一样。
“小辉啊,你可想清楚了,那姑娘邪性得很!”
“是啊,别为了点钱把命搭进去!”
我一概不理。
我铁了心,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我从工厂宿舍搬了出来,用我攒了几年、藏在床板下的两百块私房钱,简单地把林晚那间小瓦房修葺了一下。
婚礼办得极其寒酸。
没有酒席,没有鞭炮,我妈我爸我弟都没来。
只有王婶作为证婚人,还有几个实在推脱不过的厂里同事,尴尬地坐着喝了杯茶。
林晚穿着一件红色的确良衬衫,是她自己买的。
她依旧不怎么说话,只是默默地给大家倒水。
同事们坐了一会儿,找了各种借口,溜之大吉。
屋子里很快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红色的双喜字贴在斑驳的墙上,显得有些滑稽。
我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
“林晚,”我说,“委屈你了。”
她摇摇头,看着我的眼睛,第一次,主动握住了我的手。
她的手很凉。
“不委屈。”她说,“谢谢你。”
那一刻,我心里那点因为家人缺席而产生的怨气,忽然就烟消云散了。
去他妈的全世界。
我有家了。
婚后的日子,很平静,甚至有些甜。
林晚话不多,但手脚勤快,把小小的家收拾得一尘不染。她做的饭很好吃,每天我下班回家,总能闻到饭菜的香味。
她会给我补衣服上的破洞,会给我打热水泡脚,会在我看报纸的时候,安安静静地在一旁纳鞋底。
我那颗在原生家庭里被冻得僵硬的心,一点点地被她捂热了。
我开始觉得,娶她,是我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决定。
至于那三千块钱的嫁妆,她原封不动地交给了我。
“你是一家之主,钱你管着。”
我一个大男人,差点当场掉眼泪。
我把钱存进银行,想着以后做点小生意,不能让她跟着我吃一辈子苦。
然而,平静的日子没过多久,“怪事”就开始了。
第一件怪事,发生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
那天晚上,风跟疯了似的,刮得窗户呜呜作响。我和林晚刚躺下,就听见院子里“轰隆”一声巨响。
我吓得一激灵,抄起手电筒就冲了出去。
院子东边的围墙,塌了。
那面墙本来就年久失修,被这大雨一泡,直接倒了半边,砖头瓦块碎了一地。
我心疼得直抽抽,这得花多少钱修啊。
林晚也跟着跑了出来,看到这片狼藉,脸色煞白。
“都怪我……”她喃喃自语,“我就知道……”
第二天,街坊邻居都知道了我家墙塌了的事。
闲言碎语立刻就传开了。
“看见没,这才刚结婚几天,家里的墙都塌了!”
“那女人就是个祸害!陈辉这下惨了!”
我妈更是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了消息,特意跑过来,指着我的鼻子骂了一上午,说我是被迷了心窍,迟早家破人人亡。
我憋着一肚子火,懒得跟他们吵,一个人默默地收拾那些砖头。
林晚就在一旁,红着眼圈给我递水。
我心里烦躁,但看着她那副样子,又不忍心说重话。
“不关你的事。”我闷声说,“墙本来就该修了。”
就在我搬开一块最大的石头时,手忽然碰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
不是砖头。
我好奇地扒开泥土,发现下面埋着一个烂了一半的木头匣子。
我心里一动,把它刨了出来。
匣子很沉,打开一看,我跟林晚都傻眼了。
里面不是金银珠宝,而是一排排码得整整齐齐的……银元。
袁大头。
足足有上百块。
我和林晚对视一眼,都能看到对方眼里的震惊和狂喜。
在那个年代,一块袁大头的黑市价,能换几十块钱。
这一匣子,少说也值好几千。
这是一笔横财,一笔足以改变我们命运的横财。
我激动得手都在抖。
晚上,我把门窗都关得死死的,把那些银元倒在床上,一遍遍地数。
林晚坐在旁边,看着我笑。
“你好像个地主老财。”
“我就是地主老财了!”我搂住她,狠狠地亲了一口,“媳妇,我们发财了!”
她在我怀里,笑得像个孩子。
这是我第一次见她笑得这么开心。
因为塌墙而起的那些阴霾,瞬间一扫而光。
我偷偷去黑市,分批次地把那些银元换成了钱。
到手将近五千块。
加上林晚的嫁妆,我们手里一下子有了八千块的巨款。
我当即就决定,辞职。
那破厂子,我一天都不想待了。
我拿着钱,把院墙重新修了,修得又高又结实。
剩下的钱,我打算做点小买卖。
我妈听说我家墙塌了,反而挖出了钱,态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她又跑来我家,这次脸上堆满了笑。
“小辉啊,我就说你媳妇有福气吧,你看,这叫破财免灾,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她拉着林晚的手,亲热得像是亲生母女。
我看着她那副嘴脸,只觉得恶心。
林晚却不计前嫌,恭恭敬敬地给她倒茶。
我把她拉到一边,小声说:“你理她干嘛?”
“她是你妈。”林晚说。
我没话了。
我媳妇,就是这么善良。
有了钱,我就开始琢磨干点什么。
八十年代末,个体户的春风已经吹遍了大街小巷。
我考察了很久,决定干养殖。
来钱快,门槛低。
我包了郊区的一块地,建了鸡舍,买了上千只鸡苗,准备大干一场。
我每天起早贪黑,像伺候祖宗一样伺候那些小鸡。
林晚也跟着我一起忙活,喂食,打扫,从不叫苦。
眼看着小鸡一天天长大,膘肥体壮,我心里美滋滋的,仿佛已经看到了大把的钞票在向我招手。
然而,就在鸡快要出栏的时候,第二件怪事发生了。
鸡瘟。
毫无征兆的,整个地区的养鸡场都爆发了大规模的鸡瘟。
每天都有成百上千的鸡死去。
我的养鸡场也没能幸免。
前一天还好好的鸡,第二天早上起来,就死了几十只,而且数量还在不断增加。
我当时就懵了。
请来的兽医也束手无策,只能摇头叹气,说这是天灾,认命吧。
我眼睁睁地看着那些鸡一只接一只地倒下,心在滴血。
这可是我全部的家当啊!
几天下来,上千只鸡死了一大半,剩下的也都病恹恹的,离死不远了。
我彻底绝望了,整天蹲在鸡舍门口抽烟,一根接一根。
周围的养殖户,哭天抢地,有的甚至直接破产跑路了。
闲言碎语又一次传到了我的耳朵里。
“都说那陈辉媳妇命硬,你看,果然吧!养什么死什么!”
“真是个灾星,谁沾上谁倒霉!”
我妈又来了,这次没骂我,而是拉着我的手哭。
“儿啊,听妈的话,跟那女人离了吧!再这么下去,咱们家底都得被她克光了!”
我烦躁地甩开她的手。
“你走!”
那几天,我几乎没跟林晚说过一句话。
我心里有怨气。
我怨老天不公,也忍不住迁怒到她身上。
难道……她真的是天煞孤星?
林晚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收拾那些死鸡,默默地给我做饭。
她的眼睛又变回了那两潭古井,深不见底。
一天晚上,我喝了点闷酒,回到家,看到林晚还在灯下忙活。
她面前摆着一堆瓶瓶罐罐,正在捣鼓一些草药。
一股浓重的中药味弥漫在空气里。
“你干嘛呢?”我没好气地问。
“我小时候,跟我外婆学过一些土方子。”她头也不抬地说,“我外婆说,治鸡瘟,得用大蒜、艾草还有几味清热解毒的药混在一起,煮水给它们喝。”
我嗤笑一声:“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信这个?兽医都没办法!”
“试试吧。”她说,“总比等死强。”
我没再理她,倒头就睡。
第二天,我被一阵鸡叫声吵醒。
不是那种病恹恹的哀鸣,而是中气十足的打鸣声。
我冲到鸡舍,愣住了。
那些原本奄奄一息的鸡,竟然有好几只站了起来,在地上踱步,甚至开始抢食。
林晚正端着一个大盆,把那些黑乎乎的药汤倒进食槽里。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这真的有用?”
林晚点点头:“好像是。”
接下来的几天,简直就是奇迹。
在林晚的土方子调理下,剩下的几百只鸡,竟然一只都没再死,而且一天比一天精神。
而周围其他养鸡场的鸡,几乎全军覆没。
半个月后,市场上鸡肉和鸡蛋的价格,翻着倍地往上涨。
而我,成了我们这片儿,唯一能供应活鸡的养殖户。
那些之前对我避之不及的商贩,现在天天堵在我家门口,挥舞着钞票求我卖给他们。
我坐地起价。
之前一块钱一斤的鸡,我卖到了三块,甚至五块。
就这样,一场足以让我倾家荡产的鸡瘟,竟然让我因祸得福,狠狠地赚了一大笔。
清点完最后一笔钱,我看着桌上那厚厚的一沓大团结,手都在抖。
足足两万块。
1987年的两万块!
我转过头,看着正在灯下给我缝补衣服的林晚。
她还是那么安静,仿佛外面那些喧嚣都与她无关。
我走过去,从背后抱住她。
“媳妇,你不是天煞孤星。”
我把下巴搁在她肩膀上,闻着她身上淡淡的皂角香。
“你是我的福星。”
她的身体僵了一下,然后慢慢放松下来。
我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滴在了我的手背上。
她哭了。
这次发财之后,我没再继续干养殖。
风险太大了。
我拿着这笔钱,在城里最繁华的地段,盘下了一间门面。
我想开个饭馆。
林晚做菜那么好吃,不开个饭馆可惜了。
但就在我看好门面,准备签约的时候,第三件怪事发生了。
我当时还在零件厂挂着职,没办离职手续,想着留条后路。
那天,我正要去厂里办最后的手续,林晚却死死拉住我。
她脸色惨白,嘴唇都在抖。
“别去,陈辉,你今天别去厂里。”
“怎么了?”我不解地问。
“我……我昨天晚上做了个噩梦。”她声音发颤,“我梦见厂里……厂里着火了,火好大……”
我心里咯噔一下。
换做以前,我肯定觉得她是胡思乱想。
但经历了鸡瘟那件事,我对她的话,有了一种莫名的信服。
可我又觉得,这太玄乎了。
一个梦而已。
“别瞎想,大白天的,怎么可能着火。”我安慰她。
“我求你了。”她抓着我的胳膊,指甲都快嵌进我肉里,“就今天,别去,好不好?”
看着她惊恐的眼神,我犹豫了。
理智告诉我这很荒谬,但情感上,我不想让她担心。
“行行行,我不去,不去总行了吧。”我妥协了,“我今天就在家陪你。”
她这才松了口气。
那天下午,我俩正在家里看电视,电视里突然插播一条紧急新闻。
“本市城北零件厂发生重大火灾,三号车间突然起火,火势凶猛,目前伤亡情况不明……”
三号车间。
就是我所在的那个车间。
我手里的苹果“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我整个人都傻了,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如果我今天去了……
我不敢想。
我猛地转头看向林晚,她也正看着我,眼神里满是后怕。
我们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那场大火,烧得很严重。
三号车间几乎被夷为平地,好几个同事受了重伤,还有一个没跑出来,当场就没了。
因为是重大安全事故,厂里要给所有员工赔偿。
我因为档案还在厂里,也分到了一笔赔偿金。
更离奇的是,厂里会计在核算的时候,不知道是慌了神还是怎么的,把给另一个同名同姓的退休老干部的抚恤金,错划到了我的名下。
等发现的时候,钱已经打到我账上了。
厂里领导焦头烂额,也顾不上追究这点小钱,最后不了了之。
就这样,我不仅毫发无损,还凭空又多了一大笔钱。
拿着那笔沉甸甸的“赔偿金”,我心里再也没有了发财的喜悦,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敬畏。
我开始相信,我媳妇林晚,身上真的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
别人眼里的“克”,到了我这里,全都变成了“生”。
克走了灾祸,生出了财路。
这哪里是天煞孤星,这分明是老天爷派来渡我的活菩萨。
我把开饭馆的计划,跟林晚说了。
她没什么意见,只说:“你决定就好。”
我用那笔钱,在市中心最热闹的商业街,买下了一间两层的小楼。
一楼开饭馆,二楼我们自己住。
装修那天,我请了个风水先生来看看。
风水先生拿着罗盘,在屋里转了半天,眉头拧成了疙瘩。
“陈老板,”他把我拉到一边,小声说,“你这铺子……煞气很重啊。”
“怎么说?”
“这地方以前是个刑场,后来又几经转手,开过棺材铺,也开过花圈店,总之,阴气太重。前几个在这里做生意的,不是破产就是出事,没一个有好下场。我劝你,还是换个地方吧。”
我听完,心里非但没有害怕,反而乐了。
阴气重?煞气重?
那可太好了。
我老婆天煞孤星,专治各种不服。
我当场拍板,就这儿了!
我给饭馆取名“晚来香”。
晚,是林晚的晚。
开业那天,我没请客,没放炮,就安安静静地开了门。
周围的商户都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我。
“又来一个不怕死的。”
“等着吧,不出三个月,肯定关门。”
然而,他们都想错了。
饭馆的生意,从开业第一天起,就好得出奇。
林晚的手艺,彻底征服了食客的胃。
她做的菜,没有花里胡哨的摆盘,也没有名贵的食材,就是最普通的家常菜。
但就是好吃。
好吃到让人想把舌头都吞下去。
一传十,十传百。
“晚来香”的名气,很快就打了出去。
每天饭点,门口都排起长队。
更神奇的是,关于我们这间铺子“闹鬼”的传闻,不仅没有吓跑客人,反而吸引了更多好奇的人前来“探险”。
不少年轻人,专门跑来我们这儿吃饭,就为了体验一下在“鬼屋”里吃饭是什么感觉。
我索性将计就计,在店里添了些半真半假的“灵异”元素。
比如,在墙上挂几幅看久了会觉得眼睛在动的仕女图,在角落里放一个据说是前朝留下来的旧柜子。
生意,更火爆了。
我赚得盆满钵满。
不到一年,我就在“晚来香”旁边,又盘下了两间门面,把饭馆扩大了三倍。
我买了我们市第一辆私家桑塔纳。
我成了别人口中的“陈老板”。
我妈的态度,也从一开始的鄙夷,到后来的讨好,再到现在的谄媚。
她三天两头往我这儿跑,不是说我弟要买房,就是说我爸身体不好要补补。
每次来,都对着林晚一口一个“好媳妇”“大功臣”。
林晚依旧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样子,给她钱,给她买东西,但从不跟她交心。
我知道,她心里有根刺。
我也一样。
那根刺,在我妈一次又一次的索取中,越扎越深。
转折点,发生在我开饭馆的第二年冬天。
我妈病了。
很严重。
急性肝衰竭,送进医院就直接下了病危通知书。
医生说,情况很不好,让我们准备后事。
我爸和我弟都慌了神,在医院走廊里哭天抢地。
我弟指着我的鼻子骂:“都是你!都是你娶了那个扫把星!现在好了,她把你克完了,开始克妈了!”
我爸也老泪纵横地看着我:“小辉,算爸求你了,你跟她离了吧,不然你妈……你妈真的没救了!”
那一刻,我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
我一拳就揍在了我弟的脸上。
“你他妈给我闭嘴!”
我揪着他的领子,把他顶在墙上,眼睛血红。
“我告诉你们,谁要是再敢说我媳妇一个字,我跟他拼命!”
我爸和我弟都被我吓住了。
我从来没有发过这么大的火。
我甩开我弟,冲进病房。
我妈躺在病床上,插着各种管子,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状态。
她看到我,浑浊的眼睛里,流露出恐惧和怨毒。
“你……你让她……滚……”她用尽全身力气,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是她……是她要害死我……”
我的心,像被一把钝刀子,来回地割。
就在这时,林晚提着一个保温桶,出现在病房门口。
她听到了我妈的话。
她站在那里,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我弟冲过去,一把推开她。
“滚!你这个灾星!这里不欢迎你!”
保温桶掉在地上,滚烫的鸡汤洒了一地。
林-晚-狼-狈-地-跌-倒-在-地。
我脑子里那根弦,“啪”的一声,断了。
我冲过去,扶起林晚,检查她有没有被烫伤。
然后,我转过身,看着我爸,我弟,还有病床上那个面目可憎的女人。
“从今天起,”我一字一句,声音冷得像冰,“你们,跟我,跟我的家人,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说完,我拉着林晚,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病房。
那天晚上,林晚一句话都没说,只是默默地流眼泪。
我抱着她,心疼得无以复加。
“别哭了,”我说,“以后,我们跟他们,再也没有关系了。我们过我们自己的日子。”
她在我怀里,点了点头。
我以为,这件事,就会这样结束。
但第二天,医院打来电话,说我妈的情况,突然稳定下来了。
虽然还没脱离危险,但各项指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医生都觉得不可思议。
我爸和我弟欣喜若狂,又给我打电话,让我回去看看。
我挂了电话,没去。
我不想再让林晚受任何委屈。
可没想到,林晚却对我说:“去看看吧,她毕竟是你妈。”
我看着她,她眼神很平静。
“我不去,”她说,“我不想让他们不高兴。你替我去看看她。”
我拗不过她。
我一个人去了医院。
我妈已经清醒了,虽然还很虚弱,但已经能说话了。
她看到我,眼神很复杂。
没有了之前的怨毒,多了一丝愧疚。
“小辉……”
我没说话,给她倒了杯水。
接下来的几天,我每天都去医院一趟,送点吃的,待一会儿就走。
我妈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好。
一周后,她竟然可以下床了。
医生说,这简直是医学奇迹。
我弟又开始在我面前念叨,说是我听了他的话,跟那“灾星”划清了界限,妈的病才好的。
我一个眼神瞪过去,他立刻闭了嘴。
出院那天,我去接她。
办完手续,我妈把我拉到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用手帕包着的东西,塞到我手里。
“这个,你拿去给林晚。”
我打开一看,是一个成色很好的玉镯子。
“这是我当年结婚的时候,你奶奶给我的。”我妈说,“我一直收着,本来想留给你弟媳妇的。”
她顿了顿,叹了口气。
“那天……你们走后,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我掉进一个黑洞里,怎么都爬不出来。后来,是林晚,她变成了一道光,把我拉了上来。”
“我醒了之后,就觉得身上有劲儿了。”
“小辉,是我对不起她。她是个好孩子,是我……是我老糊涂了。”
我拿着那个镯子,心里百感交集。
我把镯子拿回家,给了林晚。
我把妈的话,也跟她说了。
林晚摩挲着那个镯子,眼圈红了。
那次之后,我妈像是变了个人。
她再也不提钱的事,也不再对我弟偏心眼。
她开始学着对林晚好。
她会给林晚做她爱吃的菜,会拉着林晚的手,跟她聊家常。
虽然林晚一开始还有些拘谨,但人心都是肉长的。
渐渐地,她们的关系,真的像一对正常的婆媳了。
那道横亘在我们家多年的坚冰,终于开始融化。
而我的生意,也越做越大。
九十年代初,我抓住了股市的第一波红利,用开饭馆赚的钱,狠狠地捞了一笔。
后来,我又投资房地产,在城市扩张的浪潮中,资产翻了十几倍。
我从一个穷工人,变成了我们市有名的富豪。
很多人都说我运气好,有商业头脑。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最大的运气,是娶了林晚。
这些年,也发生过一些不大不小的“怪事”。
比如,我本来想投资一个看起来稳赚不赔的矿产项目,合同都准备签了,结果林晚不小心把茶水洒在了合同上,耽误了签约。
半个月后,那个矿,塌方了,成了全国新闻。
再比如,我们全家准备坐飞机去海南旅游,临出门前,林晚突然肚子疼,疼得走不了路。我们只好改签了第二天的航班。
而我们原本要坐的那趟航班,起飞后不久就遭遇了强气流,虽然安全降落了,但机上所有人都吓得半死。
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
每一次,都是有惊无险,每一次,都让我避开了灭顶之灾。
我再也不觉得这是“怪事”了。
这是我媳妇在用她自己的方式,守护着我,守护着我们这个家。
关于她“天煞孤星”的传言,早就没人提了。
现在,所有人都说,林晚是我陈辉的“旺夫”贵人。
我妈更是把她当成了宝贝,天天跟老姐妹们炫耀,说自己有全世界最好的儿媳妇。
有一年,我们回老家祭祖。
遇到了当年那个给我们说媒的王婶。
她老了很多,背也驼了,但那张嘴,还是一样能说会道。
她拉着我的手,看着我身边的林晚,和我们身后跟着的一双儿女,满脸感慨。
“陈辉啊,婶儿当年没说错吧。”她得意地说,“我就知道,你们俩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什么天煞孤星,那是他们凡夫俗子没眼光,看不出这姑娘是块璞玉!”
我笑了笑,没跟她争辩。
晚上,我和林晚躺在床上。
孩子们已经睡了。
窗外,是熟悉的蝉鸣和蛙叫。
“你说,”我问她,“你真的信命吗?”
林晚靠在我怀里,想了很久。
“以前信。”她说,“我觉得我这辈子,就这样了。一个人来,一个人走,不连累别人,就是我最好的结局。”
“那现在呢?”
她转过身,看着我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早已没有了当年的古井无波,而是盛满了星光和温柔。
“现在,”她笑了,“我信你。”
我的心,瞬间被填得满满的。
我紧紧地抱住她。
是啊,去他妈的什么狗屁命运。
所谓的天煞孤星,不过是世人给苦难和不幸,找的一个愚昧的借口。
他们看到的,是林晚身上的“克”。
克走了她的父母,克走了她的亲缘。
但我看到的,是这些苦难在她身上,磨砺出的坚韧、善良和智慧。
她就像一棵生长在悬崖峭壁上的松树,所有的风雨,都只会让她的根,扎得更深。
而我,不过是那个恰好路过,有幸能为她遮挡片刻风雨的人。
可最后,我才发现,是她,用她那看似单薄的身躯,为我撑起了一整片天空。
她挡住了所有射向我的明枪暗箭,过滤掉了所有可能降临的灾祸。
她把所有的“煞”,都自己扛了。
然后把所有的“旺”,都留给了我。
这世上,哪有什么天煞孤星。
只有一个爱我至深,愿意为我付出一切的女人。
而我,何其有幸,在那个一穷二白的年代,用我全部的孤勇,娶了她。
来源:小马阅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