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说白了,就是给那些老掉牙的建筑和雕像做做保养,除除尘,补补漆,让它们看起来不那么像一堆快要散架的破烂。
我叫林默。
工作是在这座城市的历史文化遗产修复中心混日子。
说白了,就是给那些老掉牙的建筑和雕像做做保养,除除尘,补补漆,让它们看起来不那么像一堆快要散架的破烂。
这活儿清闲,但没钱。
我能跟雕像交流。
对,你没听错,就是那些杵在广场上、公园里、老宅门口的石头、青铜、汉白玉疙瘩。
这事儿我没跟任何人说过。
说了也没人信,他们只会觉得我修文物修得脑子也成了文物。
“嘿,小子,又来了?”
一个沙哑、苍老,带着浓重风霜感的声音在我脑子里响起。
我抬头,看着眼前这座“开埠英雄”的青铜像。
他叫钱德功,一百多年前的本地富商,捐钱修了码头,于是市里给他立了这座像。
现在,他每天最主要的工作就是跟鸽子作斗争。
“钱老,今天风大,给您擦擦脸。”我一边说,一边拿出工具,清理他脸上一坨新鲜的鸟粪。
“擦什么脸!你看看我肩膀!那帮长毛的,简直把我当成公共厕所了!”钱老的声音气急败坏。
我叹了口气。
“您就当是为城市生态做贡献了。”
“贡献个屁!我堂堂钱德功,想当年在码头上跺一脚,半个城都要抖三抖,现在让一群扁毛在我头上拉屎?”
我习惯了他的抱怨。
这座城市里,每一尊有点年头的雕像,都有自己的脾气。
市中心广场那位挥手指点江山的伟人像,总爱跟我聊国际形势,张口闭口都是“格局要打开”。
艺术公园里那个叫“缪斯”的裸女雕像,多愁善感,看见落叶都要伤春悲秋半天,念叨着她逝去的灵感。
而钱老,就是个脾气暴躁但心眼不坏的空巢老头。
我清理完鸟粪,拍了拍他的底座。
“行了,钱老,干净了。我得去下一家了。”
“等等。”钱老的声音突然沉了下来。
我顿住脚步。
“小子,你有没有觉得……这城里有点不对劲?”
“不对劲?哪儿不对劲了?”我不以为意,“是房价又涨了,还是我这个月又要吃土了?”
“不是这个!”钱老的声音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严肃,“是‘味道’变了。”
“味道?”
“说不上来。就像……有些东西,正在被悄悄地抹掉。很慢,但一直在发生。”
我皱了皱眉。
“您是不是一个人待久了,开始胡思乱想了?”
“你这小子!”他骂了一句,但很快又压低了声音,“你记不记得,东街口那对石狮子?”
我当然记得。
那是座老宅院门口的石狮子,雕工精美,风雨侵蚀的痕跡很有味道。我上个月才给它们做过一次青苔清理。
那对夫妻狮子,公的沉默寡言,母的话痨得不行,每次我去都拉着我聊东家长西家短。
“记得啊,怎么了?”
“它们不见了。”
“不见了?什么意思?搬走了?”
“不是搬走。”钱老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寒意,“是一夜之间,就没了。连同那座老宅子,一起被推平了。现在那里……是一块光秃秃的平地,盖着绿色的防尘网。”
我的心咯噔一下。
东街口那座宅子是市里的保护建筑,怎么可能说推就推?
“你别不信。”钱老说,“你去看看就知道了。还有,城南那座‘纺织女工’的雕像,上周也被拉走了,说是要‘升级改造’,可拉到哪儿去了?没人知道。”
我心里泛起一阵嘀咕。
“这……可能是市政统一规划吧。”我试图找个合理的解释。
“规划?哼,我在这里站了一百多年,什么规划没见过?”钱老冷笑一声,“这种‘规划’,透着一股邪气。”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像是在耳边低语。
“林默,你听我说。我们这些老家伙,不只是石头和铜块。我们是这座城市的‘钉子’,是锚。我们身上,刻着这座城的记忆。”
“如果有一天,我们这些‘钉子’都被拔光了……”
“这座城,会变成一座你完全不认识的空壳。”
“它会忘了自己是谁。”
我站在风里,感觉后背有点发凉。
一个雕像告诉我,我们生活的城市正在“失忆”。
这事儿怎么听怎么像三流网络小说的开头。
但我还是决定去东街口看看。
不是我信了钱老的鬼话,我只是……就是想去确认一下。
毕竟那对石狮子夫妇,上个月还拜托我下次给它们带点好闻的香薰蜡烛,说想改善一下生活品质。
东街口离得不远,我骑着我的破电驴,十几分钟就到了。
远远地,我就看到了那片刺眼的绿色防尘网。
我的心沉了下去。
老宅院没了。
那棵从院墙里探出半个身子的百年老槐树,也没了。
门口那对活灵活ē现的石狮子,自然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好像被人用橡皮擦,从这块画布上硬生生擦掉了一块。
我停下车,走到防尘网边上,透过缝隙往里看。
里面是刚平整过的土地,黄土裸露,散落着一些碎砖烂瓦。
我拿出手机,想在网上搜搜相关新闻。
拆除市级保护建筑,这么大的事,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
可我搜了半天,关键词换了好几个:“东街口老宅”、“拆除”、“规划”……
什么都没有。
一条新闻都没有。
就好像那座宅子,那对石ar狮子,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感,像藤蔓一样缠上了我的心脏。
我忽然想起钱老的话。
“有些东西,正在被悄悄地抹掉。”
我骑上电驴,又去了城南的纺织公园。
“纺织女工”的雕像基座还在,但上面空空如也。
基座旁边立着一块崭新的牌子,上面写着:“园区升级改造,敬请期待”。
我问了在公园里遛弯的几个大爷大妈。
“阿姨,请问原来这上面的雕像呢?”
“雕像?哦,拉走了,说是要换个新的,高科技的,会发光的!”一个大妈兴高采烈地说。
“什么时候拉走的?”
“就上礼拜吧。半夜来的车,动静还挺大。”
“那您知道拉到哪儿去了吗?”
“这谁知道啊。”大妈摆摆手,“反正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我看着那个空荡荡的基座,心里却一点也轻松不起来。
那个“纺织女工”大姐,性子很温和,每次我去给她做保养,她都会跟我讲过去纺织厂里的故事,讲那些女工们用青春和汗水织出这座城市繁荣的过往。
她的声音,仿佛还回荡在耳边。
现在,她也不见了。
晚上,我回到我那间租来的小破屋,煮了碗泡面。
热气腾셔的热气熏得我眼睛有点酸。
我打开工作群,我们头儿,一个叫孙经理的中年男人,在群里发了个通知。
“@所有人,接市政规划处紧急通知,未来一个月,将对市内部分老旧雕塑进行集中清理和替换,请大家做好相关资产登记和交接工作。具体名单明天公布。”
下面一排“收到”。
我也回了个“收到”。
但我心里清楚,这事儿不简单。
“集中清理和替换”。
说得真好听。
不就是把钱老它们这些“老家伙”全都当废品处理掉吗?
我一夜没睡好。
脑子里全是钱老那句“我们是这座城市的钉子”。
第二天,名单下来了。
我看着那张长长的列表,手脚冰凉。
钱老的“开埠英雄”像,在第一批清理名单上。
还有艺术公园的“缪斯”,滨江大道的“舵手”,甚至连我母校里那尊老校长的半身像,都没能幸免。
几乎所有我认识的、能聊上天的老伙计们,都在这张单子上。
理由五花八门。
“造型陈旧,不符合现代审美。”
“材质老化,存在安全隐患。”
“与周边新规划建筑风格不协调。”
我捏着那张纸,指节发白。
这他妈的哪是城市规划,这分明是一场有预谋的屠杀。
下午,我借着外出工作的名义,又去找了钱老。
“钱老,出事了。”我把那份名单的事告诉了他。
钱老沉默了。
青铜铸就的脸上,那双永远望向远方的眼睛,似乎蒙上了一层悲哀的阴影。
“该来的,还是来了。”他长叹一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谁要这么做?”我急切地问。
“我不知道‘谁’。”钱老的声音疲惫而凝重,“但我知道‘为什么’。”
他停顿了很久,仿佛在组织语言。
“林默,你觉得‘记忆’是什么?”
“记忆?就是记住的事情呗。”
“不。”他否定道,“记忆是一种‘力量’。一座城市的记忆,更是如此。它看不见,摸不着,却真实存在。它沉淀在每一块砖石,每一寸土地,也沉淀在我们这些老家伙的身上。”
“这种力量,能让一座城市在岁月长河里,始终记得自己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而现在,有人想偷走这种力量。”
我听得云里雾里。
“偷走?怎么偷?这又不是钱包。”
“他们以为把我们这些承载着记忆的‘容器’毁掉,再换上他们制造的、空洞的、崭新的‘容器’,就能把城市的记忆格式化,然后注入他们想要的‘新记忆’。”
“他们想让这座城市,彻底忘记过去,只听从他们未来的指令。”
钱老的描述,让我联想到了电脑重装系统。
格式化C盘,然后装一个全新的Windows。
一个干净、听话,但没有任何个人痕迹的系统。
“这太疯狂了!”我脱口而出。
“疯狂?为了利益和控制,人类什么疯狂的事做不出来?”钱老的语气里充满了过来人的嘲讽。
“那我能做什么?”我看着他,“我只是个修雕像的。”
“你能跟我们说话。”钱老一字一句地说,“这是你最大的武器。”
“你是我们和这个世界唯一的连接点。”
“林默,去找到其他的‘钉子’,在它们被拔掉之前。把我们的声音串联起来。我们每一个,都藏着一块城市的记忆碎片。只有把它们拼在一起,你才能看清整件事的真相,才有可能找到阻止他们的办法。”
“去找谁?”
“去艺术公园,找‘缪斯’。她比我更敏感,她能感觉到那股‘抹除’力量的源头。”
我离开钱老那里的时候,心情无比沉重。
我不再是一个只想混日子的文物修复工了。
我好像……莫名其妙地,成了一个背负着整座城市记忆的“信使”。
这担子太重了。
我想撂挑子不干。
但我一闭上眼,就想起东街口那对消失的石狮子,想起“纺织女工”温和的声音,想起钱老那双悲哀的眼睛。
操。
我好像没得选。
艺术公园里,“缪斯”女神赤裸着身体,优雅地靠在一块岩石上。她由汉白玉雕成,身形优美,表情哀伤。
“你来了。”她没有睁眼,声音像一阵风,直接飘进我脑海。
“钱老让我来找你。”
“我知道。”她轻声说,“我感觉到了。那股力量……像一只冰冷的、贪婪的巨兽,正在吞噬这座城市的光。”
“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它来自城市的心脏。那里正在建造一座新的地标,一座……通天塔。”
“通天塔?”我愣住了,“你是说CBD那边正在盖的那栋‘汇生中心’?”
“汇生……汇聚生命吗?真是讽刺。”缪斯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凄美的笑意,“它不是在汇聚生命,而是在吸食生命。吸食这座城市的记忆和灵魂。”
“汇生中心”,我知道那个地方。
是本市这几年来最大的投资项目,由一个叫“汇生集团”的公司开发。号称要建成未来城市的典范,集商业、办公、艺术、科技于一体。
那栋主楼设计得极具未来感,像一根巨大的水晶竹笋,直插云霄。
现在,它成了缪斯口中的“通-天-塔”。
“我感觉到了,我们这些‘老东西’的记忆和力量,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流向那座塔。”
“每一次有雕像被‘清理’,那座塔的光芒就更盛一分。而整座城市的‘颜色’,就更黯淡一分。”
“颜色?”
“是灵魂的颜色,记忆的颜色。你看不见,但我能看见。”缪斯的声音充满了悲伤,“这座城市,正在褪色。很快,它就会变成一片灰白。”
我看着她洁白无瑕的身体,忽然觉得那不是汉白玉的白,而是一种生命被抽干后的苍白。
“我该怎么办?”我又问出了这个无力的问题。
“去找到‘记录者’。”缪斯说。
“记录者?那是什么?”
“它不是雕像。它是一本书。一本刻在石头上的书。”
“在市图书馆的旧馆,地下的档案室里,有一块石碑。那是这座城市最早的奠基石之一,上面刻着第一批来到这里拓荒的先民的名字和故事。”
“它是这座城市记忆的‘索引’。找到它,它会告诉你,那些被抹除的记忆,到底是什么。以及,‘汇生集团’真正想要的东西,是什么。”
我心里一紧。
市图书馆旧馆,我知道那个地方。
因为年久失修,早就封闭了,所有书籍都搬到了新馆。那里现在应该是一片废墟才对。
“旧馆已经废弃了,我怎么进去?”
“你会有办法的。”缪斯的声音飘渺起来,“快去吧。我感觉……我的时间也不多了。”
我看着她,她的雕像本体就在第二批的清理名单上。
我咬了咬牙,转身就走。
我没有回家,直接骑车去了市图书馆旧馆。
那是一栋苏式风格的老建筑,墙皮剥落,窗户破败,门口拉着警戒线,挂着“危险建筑,请勿靠近”的牌子。
大门被一把巨大的U型锁锁着。
我绕着旧馆走了一圈,发现一扇位于侧面的小窗户,玻璃碎了,只剩下木框。
窗户很高,下面堆着一些建筑垃圾。
我看了看四周没人,踩着垃圾堆,手脚并用,勉强爬了上去,翻进了窗户。
里面一股浓重的霉味和灰尘味。
我打开手机手电筒,光柱在黑暗中扫过。
到处都是废弃的书架,地上散落着腐烂的书本和纸张,像一个知识的坟场。
根据缪斯的指引,我要找的是地下档案室。
我找到了通往地下的楼梯。
楼梯口被倒塌的书架堵住了大半,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了过去。
地下室比上面更潮湿,空气几乎能拧出水来。
手电光扫过,我看到一排排巨大的金属档案柜,上面已经锈迹斑斑。
我开始一个个地找。
地下室很大,像个迷宫。我感觉自己像个盗墓贼。
终于,在一个角落里,我找到了缪斯说的那块石碑。
它被一块防雨布盖着,我掀开布,光束照了上去。
那是一块近两米高的青石碑,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不是现代汉字,而是一种古老的篆体。
幸好我工作的一部分就是研究这些,勉强能认出一些。
我的手轻轻抚上冰冷的石碑。
“你好,‘记录者’。”我在心里默念。
没有回应。
我愣了一下。
难道它不会说话?
我又试了一次。
还是没有回应。
怎么回事?是缪斯搞错了?还是……它已经“死”了?
我不甘心,用手电筒仔细地照着碑文。
我发现,碑文的字迹,颜色深浅不一。
有些字迹清晰如新刻,而另一些,则模糊不清,仿佛被什么东西磨损过。
我凑近了看,发现那些模糊的字迹上,覆盖着一层极薄的、几乎透明的结晶体。
我用手指刮了一下,那结晶体很硬。
这是什么?
就在我疑惑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
在这死寂的地下室里,铃声显得格外刺耳,吓得我一哆嗦。
是个陌生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接了。
“喂?”
“是林默先生吗?”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清脆又有活力。
“是我,你是?”
“你好你好!我叫宋佳,是个……呃,城市文化爱好者,也是个播客主!”女孩有点兴奋地说,“我从一个朋友那里拿到你的电话,听说你是文物修复方面的专家。”
“专家谈不上。有什么事吗?”我有点不耐烦。
“是这样的,我最近在做一个关于‘正在消失的城市记忆’的专题,我发现最近我们市有很多历史建筑和雕塑都不见了,但网上一点新闻都查不到,我觉得这事儿很奇怪!”
我的心猛地一跳。
“你也发现了?”
“对啊!你也觉得奇怪对不对!”女孩的声音更激动了,“我查到一些线索,所有这些消失的东西,都和一家叫‘汇生集团’的公司有关!他们在进行一场大规模的‘城市更新’,但手法非常诡异,像是在……刻意抹除什么。”
她说的,和钱老、缪斯告诉我的,几乎一模一样。
“我查到汇生集团的下一个目标,可能是市图书馆旧馆。他们已经拿到了这块地的批文,下周就要开始拆除了。”
我的后背瞬间冒出冷汗。
下周?这么快?
“林默先生,我听说旧馆地下室里,藏着一块非常重要的奠基石碑,那可能是解开所有谜团的关键。我想进去看看,但我一个人有点害怕,而且也进不去……你对这里熟,能不能……”
我看着眼前的石碑。
这个叫宋佳的女孩,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你怎么知道石碑的事?”我警惕地问。
“啊……我是从一本很老的市志里看到的记载。我猜它可能还在。”她的回答听起来没什么破绽。
“你在哪儿?”我问。
“我就在旧馆外面!”
我沉默了几秒钟。
一个陌生的、对这件事同样好奇的女孩。
她可能是个麻烦。
但也可能……是个帮手。
我一个人,势单力薄。也许我需要一个从“正常人”视角来调查这件事的伙伴。
“你等一下。”我说完,挂了电话。
我再次看向石碑。
既然它不说话,那我就只能用最原始的办法了。
我拿出手机,对着石碑上的碑文,一页一页地拍照。
不管上面写了什么,先记录下来再说。
拍完照,我原路返回,从窗户翻了出去。
外面天已经快黑了。
一个穿着冲锋衣、背着双肩包,扎着马尾的女孩正焦急地在门口踱步。
应该就是她了。
她看到我从墙上跳下来,吓了一跳,随即眼睛一亮。
“你就是林默先生?”
“叫我林默就行。”我拍了拍身上的灰,“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事?”
“我做播客的,叫《城市回响》,专门讲这些被遗忘的角落和故事。”她从包里拿出个小小的录音笔,像个记者一样,“我嗅觉很灵的!我觉得这个‘汇生集团’绝对有大问题!”
她叫宋佳,但更喜欢别人叫她小宋。
她是个行动力爆表的姑娘。
我把我在地下室的发现告诉了她,包括石碑不回应我,以及上面有奇怪的结晶体。
“结晶体?”她皱起眉,从包里掏出一个平板电脑,飞快地操作起来。
“我看看……我之前查过一些关于‘汇生集团’的资料。他们的CEO,叫高启明,是个很神秘的人,很少公开露面。但有传闻说,他痴迷于一些……呃,怎么说呢,就是类似炼金术、神秘学之类的东西。”
“炼金术?”我嗤之以鼻,“都什么年代了。”
“别不信啊。”小宋把平板转向我,“你看,这是汇生集团早期的一些项目,都是收购一些有历史的矿场、古井、老宅。他们对外宣称是地产开发,但实际上,很多地方买下来之后就封存了,根本没开发。”
“他们像是在……收集什么。”
我看着那些资料,心里那股不安越来越强烈。
“你拍的照片呢?给我看看。”
我把手机递给她。
她把照片导入平板,放大,仔细地看着那些古老的文字。
“这些字……你认识吗?”
“认识一些。”我把我的理解告诉她。
这块石碑,记录的是这座城市从一片荒滩,如何变成一个繁荣聚落的过程。
上面刻着先民的名字,他们开垦了哪块地,修建了哪条水渠,谁在抵御洪水中牺牲了……
这些,都是这座城市最原始的DNA。
“你看这里!”小宋忽然指着屏幕上一个模糊的区域,“这个字,是不是‘源’?”
我凑过去看。
那个字迹几乎已经完全被结晶体覆盖,只能勉强辨认出轮廓。
“好像是。”
“这个字下面,原本应该记录的是这座城市最早的水源地。但是……被抹掉了。”小宋的脸色很难看。
“还有这里,‘第一座祭坛’的位置,也被抹掉了。”
“这里,‘第一批工坊’的建立者名字,也模糊了。”
我们俩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骇。
“汇生集团,或者说高启明,他不是在抹除记忆。”小宋的声音有些发抖,“他是在‘窃取’。他用某种方法,把这些最核心、最本源的记忆,从石碑上‘提取’出来,变成了那种结晶体。”
“然后呢?他要这些记忆干什么?”
“我不知道……但绝对不是好事。”小宋咬着嘴唇,“那座‘汇生中心’,肯定就是他的‘炼金炉’。他把偷来的城市记忆,全都熔炼到了那座建筑里。”
我感觉自己像在听一个天方夜谭。
但眼前的事实,又让我不得不信。
“我们必须阻止他。”我说。
“怎么阻止?”小宋看着我,“我们连他是谁,在哪儿都不知道。而且,下周这里就要被拆了,石碑也会被他们抢走。”
我深吸一口气。
“我们必须在他们动手之前,把石碑转移走。”
“转移?这么大的石碑,我们俩怎么搬?而且能藏到哪儿去?”
我想起了我的工作单位。
历史文化遗产修复中心。
我们有一个巨大的恒温恒湿地下仓库,专门用来存放待修复的文物。
那里的安保系统,比银行金库还严。
如果能把它运到那里,至少暂时是安全的。
“我有办法。”我说,“但需要你的帮助。”
接下来的两天,我和小宋制定了一个疯狂的计划。
我利用职务之便,搞到了中心仓库的钥匙和安保系统的临时关闭权限。当然,这需要伪造一份“紧急文物抢救申请”,上面需要孙经理的签字。
这事儿小宋帮了大忙。
她不知道从哪儿搞到了孙经理签字的样本,用修图软件做了一份以假乱真的电子签名。
她说她以前为了翘课,伪造过导员的签字,业务熟练。
我看着她,觉得这姑娘简直是个宝藏。
然后是运输。
我联系了一个平时帮我们运送大型文物的朋友,花重金,让他半夜出车。就说是一件没登记在册的“抢救文物”。
行动定在周四晚上。
那晚,月黑风高。
我和小宋在图书馆旧馆碰头。
她带来了一堆工具,撬棍、液压钳,甚至还有一个小型的起重滑轮组。
我问她哪儿来的。
她说她爸是搞工程的,这些都是从她爸的工具房里“借”的。
我们俩,一个文物修复工,一个播客主,活脱脱变成了两个盗墓贼。
进入地下室,我们用撬棍和千斤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那块重逾千斤的石碑从地里起出来。
我累得像条死狗,小宋却好像有使不完的劲儿。
“林默,你这体力不行啊,得多锻炼。”她一边喘气一边嘲笑我。
我白了她一眼,没力气回嘴。
用滑轮组把石碑吊到地面,再小心翼翼地运上朋友的货车。
一切都有惊无险。
凌晨三点,货车开进了我们单位的地下仓库。
我和朋友一起,把石碑安置在了一个最隐蔽的角落,用几层防尘布盖好。
送走朋友,我瘫坐在仓库冰冷的地板上,感觉骨头都快散架了。
小宋递给我一瓶水。
“我们成功了第一步。”她说。
“是啊。”我灌了一大口水,“但接下来呢?高启明发现石碑不见了,肯定会发疯的。”
“发疯才好。”小宋的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他一急,就会露出马脚。”
她的话音刚落,我的手机就响了。
是孙经理。
这么晚了,他打电话干嘛?
我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小林啊,睡了没?”孙经理的声音听起来很客气,甚至有点谄媚。
“没……没呢,孙经理,有事吗?”
“有个事跟你说一下。明天你不用去跟进西郊那个牌坊的项目了。你来我办公室一趟,有个更重要的任务交给你。”
“什么任务?”
“汇生集团的高总,点名要你去负责‘汇生中心’大厦内部的一些艺术品陈设的顾问工作。这是个大项目,你小子运气好,被高总看上了,好好干,别给我丢脸!”
我的血,瞬间凉了半截。
高启明。
他指名道姓,要见我。
他发现了。
他肯定是通过某种我无法理解的方式,知道了是我拿走了石碑。
这他妈不是邀请,是鸿门宴。
我挂了电话,把事情跟小宋一说。
她的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他这是在向你宣战。”
“那我……去还是不去?”我有点慌了。我只是个修雕g像的,不是007。
“去!必须去!”小宋斩钉截铁地说,“这是我们唯一能接近他、弄清楚他到底想干什么的机会!”
她看着我,眼神坚定。
“别怕,我会在外面支援你。我会想办法黑进汇生中心的内部网络,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你进去之后,见机行事,注意安全。记住,你不是一个人。”
看着她,我那颗慌乱的心,莫名地安定了一些。
第二天,我穿上了我最贵的一件衬衫,把自己收拾得人模狗样,走进了孙经理的办公室。
孙经理对我那叫一个热情,又是倒茶又是递烟,把我吹捧成了一个百年难遇的青年才俊。
我知道,这都是因为那个“高总”。
他亲自开车,把我送到了“汇生中心”。
那栋楼比在外面看着更夸张。
大堂挑高几十米,光洁如镜的地面,充满未来感的装饰,到处都是闪烁的电子屏幕。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淡淡的、说不出的香味。
一个穿着职业套装、妆容精致的女秘书接待了我。
“林先生,高总在顶楼等您。”
她带着我,走进一部专属电梯。
电梯上升时,我能感觉到轻微的失重感。
我的心跳得飞快。
顶层。
电梯门打开,是一个巨大得惊人的办公室,或者说,是一个空中花园。
整层楼几乎都是透明的玻璃幕墙,可以360度俯瞰整座城市。
一个穿着白色中式长衫的男人,正背对着我,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
他看起来不过四五十岁,头发乌黑,身形挺拔。
他就是高启明。
“林默先生,欢迎。”他转过身,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
他长得很儒雅,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看起来像个大学教授,而不是一个掌控着巨大商业帝国的CEO。
但我从他身上,感觉到了一股和缪斯形容的极其相似的气息。
冰冷,贪婪。
“高总,您好。”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抖。
“请坐。”他指了指旁边的沙发。
我坐下,身体僵硬。
“林先生,我很欣赏你。”他开门见山地说,“欣赏你对这座城市历史的‘执着’。”
他特意加重了“执着”两个字。
我心里一沉。
“我只是做我的本职工作。”
“不,你做的,远超你的本职。”他笑了笑,走到一个博古架前,拿起一个看起来很古老的青铜器皿。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我摇摇头。
“这是‘饕餮纹鼎’。古时候,人们用它来祭祀,祈求风调雨un,国泰民安。但它还有另一个作用。”
他把玩着那个小鼎,目光幽深。
“它可以‘吞噬’。吞噬祭品的‘灵’。”
我的瞳孔猛地一缩。
“看来你懂了。”高启明看着我的反应,很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把那些雕像……”
“它们不是雕像,林先生。”他纠正我,“它们是‘容器’,是这座城市记忆和灵魂的‘锚点’。每一个锚点,都锁住了一部分城市最本源的‘气运’。”
“我要做的,不是毁掉它们,而是‘释放’它们。”
“释放?你管这叫释放?”我忍不住反驳,“你这是在谋杀!”
“不不不,你理解错了。”他摆摆手,“你看这座城市,老了,旧了,充满了各种杂乱无章的记忆。这些记忆,就像电脑里的垃圾文件,拖慢了它的运行速度。我要做的,是帮它清理垃圾,让它重获新生。”
“而那些被释放出来的最精纯的‘气运’,将被汇聚在这里。”他张开双臂,环视着这间奢华的办公室,“这座‘汇生中心’,就是新的‘鼎’。它将成为这座城市唯一的、全新的‘灵魂中枢’。”
“而我,”他指了指自己,脸上露出一种狂热的表情,“将成为这个新灵魂的‘意志’。”
我终于明白了。
他不是要偷,他是要“取代”。
他要成为这座城市的神。
“你疯了!”我站了起来。
“我没疯。我只是看到了未来。”他走到我面前,拍了拍我的肩膀,“林默,你是个聪明人,也是个特殊的人。你能听到那些‘老家伙’的聒噪,对吗?”
我的身体瞬间僵住。
“别紧张。我不会伤害你。事实上,我很需要你。”他的声音充满了诱惑力。
“那块石碑,在你那里吧?”
我没有回答。
“我知道它在你那里。你把它藏得很好。但是,没有用。”他摇摇头,“它是‘索引’,但不是‘钥匙’。没有钥匙,你就算拿着索引,也打不开记忆的宝库。”
“而我,有钥匙。”
他从脖子上,摘下一个挂坠。
那是一个用不知名金属打造的、造型奇特的钥匙。上面刻满了和我从石碑上看到的类似的结晶体。
“这是我花了半辈子,从世界各地收集的‘记忆碎片’打造的。它可以开启任何被封存的‘源记忆’。”
“林默,把石碑交给我。”他的语气不容置疑,“然后,加入我。你将成为新世界的第一位‘祭司’,你将拥有你无法想象的权力和知识。”
“如果我说不呢?”我盯着他。
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那很可惜。”他转身走回窗边,“你知道吗,拔掉一颗‘钉子’,最好的办法,不是用锤子硬撬。”
“而是让它自己烂掉。”
他打了个响指。
办公室的一面墙壁,变成了一块巨大的显示屏。
屏幕上,出现了钱老的雕像。
“钱德功,开埠商人,127岁。”高启明的声音像在念悼词,“材质:青铜。内部结构已出现严重锈蚀。我们的人,只需要往他的基座里,注入一点特制的‘催化剂’……”
屏幕上,几个穿着工作服的人,正在钱老的雕像基座旁操作着什么。
“三天之内,他就会从内部彻底崩解,变成一堆无用的铜锈。”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
“你敢!”我怒吼道。
“我为什么不敢?”他冷冷地看着我,“还有艺术公园的‘缪斯’,汉白玉材质,最怕酸性腐蚀。一场恰到好处的‘酸雨’,就能让她‘融化’得无影无踪。”
屏幕切换,出现了缪斯那优美的身姿。
“还有你母校的老校长,我们甚至不用动手。只需要宣布那尊雕像的艺术家曾经有过‘劣迹’,愤怒的学生们自己就会把它推倒。”
他一个一个地数着。
每一个名字,都像一把刀子,插在我的心上。
“林默,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高启明转过身,目光如刀,“三天。三天之内,把石碑带到这里。否则,你将亲眼看着你的那些‘老伙计’们,一个一个,在你面前,灰飞烟灭。”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汇生中心的。
我的脑子一片混乱。
高启明的威胁,像魔咒一样在我耳边回响。
我冲进一个公共厕所,用冷水浇着自己的脸。
我必须冷静下来。
我拿出手机,给小宋发了条信息:“我出来了。情况很糟。”
很快,她回了过来:“老地方见。”
我赶到我们约定的那家24小时咖啡馆。
小宋已经点好了咖啡,看到我失魂落魄的样子,她把一杯热的推到我面前。
“慢慢说,怎么了?”
我把和高启明的对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她听完,久久没有说话,只是握着杯子的手,越来越紧。
“这个疯子!”她低声骂了一句。
“我现在该怎么办?”我声音沙哑地问,“他拿钱老他们威胁我。我只有三天时间。”
“不能把石碑交给他!”小宋立刻说,“那是我们最后的筹码!一旦交出去,我们就彻底输了。”
“可不交出去,钱老他们就……”
“我们得想办法救他们!”小宋打断我,“同时,还要想办法对付高启明。”
“怎么救?他的人已经动手了。我们怎么可能同时阻止那么多地方的破坏?”我感到一阵绝望。
小宋低着头,手指飞快地在平板电脑上敲打着。
“我刚才在你进去之后,试着攻击了汇生中心的网络防火墙。他们的系统非常严密,我进不去核心区,但还是拿到了一些外围资料。”
她把平板转向我。
“你看,这是汇生中心的能源供应图。整栋大楼,除了常规的市政供电,还有一个独立的核心能源系统。我猜,那就是他用来吸取‘气运’的装置。”
“这个系统,会在三天后,也就是本周五的午夜十二点,进行一次‘能量峰值测试’。那天,刚好是这座城市建城纪念日。我猜,那不是测试,而是他要正式启动‘大阵’,彻底吞噬整座城市的记忆!”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也就是说,我们必须在周五午夜之前,阻止他。”
“没错。”小宋点点头,“而且,我们不能被动地去救那些雕像。我们得主动出击。”
“怎么出击?”
小宋看着我,眼睛里闪烁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光芒。
“林默,你说,你能和雕像说话,对吧?”
“是。”
“那……你能不能,把它们的声音,‘广播’出去?”
我愣住了。
“广播?什么意思?”
“高启明想让这座城市失忆。那我们就反其道而行之。我们让这座城市,‘记起来’!”
小-宋的计划,大胆得近乎疯狂。
她要在周五晚上,利用她那个小小的播客平台,做一场“特别直播”。
直播的主题,就是“倾听城市的声音”。
而我,就是这场直播的“信号发射塔”。
她要我,在直播的时候,去到一个地方,一个能连接所有雕像“意识”的节点。
在那里,我尝试将所有雕像的声音,通过我的“翻译”,传递给小宋。
然后,她通过直播,把这些来自城市灵魂深处的声音,传递给每一个正在收听的市民。
“高启明以为他能悄无声息地抹除一切。但如果,整座城市的人,都听到了那些被他视为‘垃圾’的记忆,听到了那些石头发出的呐喊和悲鸣,你觉得会怎么样?”
“人们会愤怒,会质疑。舆论的压力,会像潮水一样涌向汇生集团。他想一手遮天的计划,就会彻底破产!”
这个计划太冒险了。
首先,那个所谓的“节点”,在哪儿?
其次,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能力同时连接那么多雕像的意识,更别说“广播”出去了。
最后,就算成功了,市民们会相信吗?他们会不会只当这是一个行为艺术,或者一个骗局?
我把我的疑虑告诉了小宋。
“节点的事,交给我。”她说,“我需要你把所有你认识的雕像的位置,都在地图上标出来。”
我花了一个小时,在她的电子地图上,标记了三十多个点。
小宋看着那张星罗棋布的地图,手指在上面画着线。
“你看,这些点,构成了一个不规则的网。而这张网的中心……”
她的手指,点在了地图上的一个位置。
“城市中心广场。”
我恍然大悟。
中心广场,是这座城市地理上的中心。
而广场中央,矗立着那座挥手指点江山的伟人像。
他脾气最大,也最德高望重。
所有的老雕像,都尊称他一声“老总长”。
他,可能就是所有雕像意识网络的“服务器”。
“至于你能不能做到……”小宋看着我,眼神里是满满的信任,“林默,别小看你自己。你能听到它们的声音,就说明你和这座城市有着最深的羁绊。你不是信使,你是‘共鸣者’。你一定可以的。”
“那……如果人们不信呢?”
“总会有人信的。”小宋笑了,“就算只有一个人信,那也是一颗火种。只要有火种,就能燎原。”
我被她说服了。
或者说,我被她身上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感染了。
死马当活马医吧。
总比坐以待毙强。
接下来的两天,我们分头行动。
我继续假装配合工作,每天去汇生中心报到,实际上是在拖延时间,并且偷偷观察那里的安保部署。
高启明似乎很有信心,没有再催我,只是偶尔会用那种看穿一切的眼神看着我,让我毛骨悚然。
而小宋,则在为她的“特别直播”做准备。
她发布了预告,利用她播客积累的人气,把这次直播的噱头造得很大。
“周五午夜,让我们一起倾听,这座城市被遗忘的心跳。”
预告下面,评论两极分化。
有人期待,有人嘲讽。
“搞什么玄虚?”
“支持!早就觉得这个城市越来越没意思了!”
“主播是不是疯了?”
周五晚上,十一点。
我按照计划,来到了中心广场。
小宋躲在广场附近的一辆伪装成工程车的面包车里,那里是她的“移动直播间”。
我们用蓝牙耳机保持联系。
“林默,情况怎么样?”
“我到了。广场上人不多。”我压低了声音。
“老总长怎么说?”
我抬头看着那尊巨大的伟人像。
他沉默着,巍然屹立。
“他没说话。”
“怎么会?”
“我不知道。我感觉……他的意识很微弱。像被什么东西压制着。”
我突然想起了高启明的话。
他不会放任这么重要的“节点”不管的。
我绕着雕像基座走了一圈,果然,在基座背面的一个隐蔽角落,我发现了一个小小的、新安装的金属盒子。
上面有汇生集团的logo。
“小宋,我发现一个东西,应该是干扰器之类的。”
“能破坏掉吗?”
“我试试。”
我从包里掏出一把多功能军刀,撬开了那个盒子。
里面是复杂的电路板,中间有一块闪烁着红光的晶体。
就是它了。
我没有剪断线路,那可能会触发警报。
我拿出随身携带的一小瓶高纯度酒精,这是我工作时用来清洗精密零件的。
我把酒精,小心翼翼地,倒在了那块晶体上。
滋啦一声。
电路板冒出一股青烟,红光熄灭了。
几乎在同一瞬间,一个洪亮、威严的声音,如同惊雷一般,在我脑海中炸响。
“是谁……唤醒了我?”
是“老总长”!
他的声音,比我以前听到的任何时候都要清晰,都要强大。
“是我,林默。”
“林默……”他似乎在回忆,“我记得你。那个总来给我擦灰的小子。”
“老总长,出大事了!”我长话短说,把高启明的阴谋,以及我们的计划,飞快地告诉了他。
他沉默了。
整个广场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窃我城运,断我根基。此獠,当诛!”
他的声音里,带着滔天的怒火。
“小子,你需要我做什么?”
“我需要您,帮我把所有‘老伙it’的声音,都连接起来。我们要在午夜十二点,向全城‘呐喊’!”
“好!”他言简意赅,“我将开放我的‘中枢’。但以你一人之力,承受所有人的意识洪流,你的精神可能会崩溃。”
“我顾不了那么多了。”
“好小子,有我当年的几分胆气!”他赞许道,“你准备好。我会用我的力量,护住你的心神。”
“还有十分钟!”耳机里传来小宋紧张的声音。
我深吸一口气,走到雕像的正下方,盘腿坐下,将手掌,贴在了冰冷的基座上。
“我准备好了。”
“开始吧。”老总长沉声说道。
一瞬间。
我的大脑,仿佛被投入了一片信息的汪洋大海。
无数的声音,无数的画面,无数的情感,疯狂地涌了进来。
我听到了钱老愤怒的咆哮:“狗日的,想拆了老子?没那么容易!”
我听到了缪斯哀伤的吟唱:“光,在消失……”
我听到了纺织女工的叹息:“那些姑娘们的笑声,你们还记得吗?”
我听到了东街口那对石狮子的声音,它们没有消失,它们被埋在了地基深处,声音微弱得像风中残烛:“好黑……好冷啊……”
还有老校长的谆谆教诲,码头舵手的豪迈歌声,无名烈士墓碑下不屈的誓言……
成百上千的声音,汇聚成一股无法抗拒的洪流,冲击着我的意识。
我的头疼得快要裂开,感觉自己下一秒就会变成一个白痴。
“守住心神!”老总长的声音像一口洪钟,在我脑海中震响,帮我稳住了即将崩溃的意识。
“小宋!开始!”我用尽全力,对着耳机吼道。
“收到!直播已开启!”
午夜十二点,整。
小宋的直播间里,一片寂静。
几十万听众,正莫名其妙地等待着。
然后,我的声音,通过小宋的设备,传了出去。
沙哑,疲惫,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你们好,我是林默。一个文物修复工。”
“现在,请安静。听。”
我闭上眼睛,放开了对自己意识的控制。
我成了一个“翻译”,一个“管道”。
第一个传出去的,是钱老的声音。苍老,愤怒,却中气十足。
“我叫钱德功!一百二十七年前,我站在这里,看着第一艘货轮驶入码头!我脚下的每一寸土地,都浸透着这座城市的汗水!现在,有人想把它从我脚下抽走!我告诉你们,休想!”
紧接着,是缪斯的声音,空灵而悲伤。
“我是缪斯。我见过这座城市最美的晚霞,听过恋人们最甜的誓语。但现在,我只看得到冰冷的灰色。他们在偷走我们的色彩,偷走我们的爱与美……”
纺织女工、老校长、石狮子……
一个又一个声音,通过我的嘴,通过小日志的直播,传遍了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正在开车的司机,把车停在了路边。
正在加班的白领,摘下了耳机。
正在熬夜打游戏的学生,放下了鼠标。
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们在收音机里,在手机上,听到了这些匪夷所思,却又无比真实的声音。
那些声音,讲述着他们熟悉又陌生的街道,讲述着他们父辈祖辈的故事,讲述着这座城市曾经的荣光与伤痛。
直播间的弹幕,从一开始的“???”“这是什么鬼”,变成了沉默。
然后,开始有人打出文字。
“我爷爷……他就是纺织厂的工人。”
“东街口那家馄饨店,我从小吃到大,上个月也没了……”
“我记得那尊纺织女工雕像!我小时候还爬上去玩过!”
“汇生集团……是不是就是那个盖最高楼的?他们到底在干什么?!”
群情,开始激愤。
与此同时,汇生中心顶楼。
高启明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他脚下,一个由无数光路构成的复杂法阵,正在缓缓转动。
整座大楼,都在嗡嗡作响。
“时间到了。”他喃喃自语,脸上露出陶醉的表情,“开始最后的‘收割’吧。”
他正要按下启动按钮。
他的秘书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
“高总!不好了!您看这个!”
她把一个平板电脑递到高启明面前。
上面,正是小宋的直播画面。
我的声音,正从里面传出。
高启明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林默!”他咬牙切齿地吐出这个名字。
“他怎么做到的?!他怎么可能连接到‘中枢’?!”
他无法理解。
他明明已经在“老总长”那里设置了屏蔽。
但他不知道,这世上,有一种东西,叫酒精。
“立刻切断全城的网络!所有广播信号!快!”他咆哮道。
“晚了,高总……”秘书的声音在发抖,“这段直播,已经被无数人录下来,正在社交网络上病毒式传播……我们的公关电话,快被打爆了。”
高启明看着窗外。
他能感觉到,那些原本正源源不断流向这里的“气运”,开始变得混乱,甚至……开始回流。
城市的“集体意识”,正在苏醒。
而这种苏醒,正在激烈地反抗他的吞噬。
“一群……蝼蚁!”他状若疯狂,“你们以为这样就能阻止我?!”
他猛地扑向控制台,狠狠地按下了那个红色的按钮。
“我要强行启动!我要把你们……全都吸干!”
“轰——”
整栋汇生中心,发出一声巨响。
大楼顶端那颗水晶般的塔尖,瞬间爆发出刺眼的光芒,一道光柱,直冲夜空。
强大的吸力,如同一个无形的黑洞,开始疯狂地拉扯着整座城市的“灵魂”。
中心广场上。
我感到一股撕心裂肺的剧痛。
我能感觉到,钱老、缪斯他们,正在被那股力量强行剥离。
“啊——!”我忍不住惨叫出声。
“顶住!”老总长的声音在我脑海中怒吼,“这是他最后的反扑!我们决不能输!”
“用我们的记忆!用我们全部的力量!反击!”
老总长一声令下。
所有雕像的意识,不再是单纯的诉说。
它们开始汇聚,开始融合。
一百多年的风雨,几代人的悲欢,无数个被遗忘的故事……
所有这一切,通过我这个“共鸣者”,凝聚成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无比庞大的精神力量。
那股力量,不再是洪流,而是一把……剑。
一把由整座城市的记忆所铸就的,斩断一切虚妄的,无形之剑。
“斩!”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这股力量,对准了那道刺眼的光柱,狠狠地劈了过去。
没有声音。
没有爆炸。
但在精神的世界里,这无疑是一场核爆。
汇生中心顶楼。
高启明正狂笑着,感受着那股涌入身体的庞大力量。
他感觉自己正在“升华”,即将成为永恒不朽的存在。
突然,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一股无法形容的、无比厚重的力量,顺着他与大阵的连接,反噬而来。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钱德功在码头上指挥着工人,汗流浃背。
他看到了纺织女工们在昏暗的厂房里,日夜不休地摇着纺车。
他看到了先民们在荒滩上,用血肉之躯,筑起第一道堤坝。
他看到了无数张平凡而坚韧的面孔,无数双充满希望和汗水的眼睛。
这些,都是他想要抹除的“垃圾”。
但现在,这些“垃圾”,变成了审判他的业火。
“不……不!!”
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
他想要窃取的是“气运”,是精纯的能量。
但他得到的,却是这些能量背后所承载的,沉重得让他无法承受的……因果。
他的身体,开始出现裂痕。
不是皮肤,而是他的存在本身。
那些他不屑一顾的记忆,那些他嗤之以鼻的情感,正在他的灵魂里,疯狂地冲刷,撕裂,将他构建的虚假“神格”,冲击得支离破碎。
“我……不甘心……”
这是他最后的念头。
下一秒,他的身体,连同他脖子上那串“钥匙”,一起,化作了漫天飞灰。
随着他的消失,汇生中心顶端的光柱,也瞬间熄灭。
整栋大楼,发出一阵哀鸣,所有的灯光,全部暗了下去。
一场惊天的阴谋,就此落幕。
中心广场上。
我瘫倒在地,浑身湿透,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我感觉自己的脑子像一团浆糊,但前所未有的轻松。
那些声音,都退去了。
只剩下老总长疲惫但欣慰的声音。
“小子,干得不错。”
我笑了笑,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小宋和几个朋友冲了过来,把我扶起。
“林默!你怎么样!”她焦急地问。
“还活着。”我说。
远处,传来了警笛声。
第二天,全城都炸了。
汇生集团股价暴跌,所有项目被紧急叫停,相关负责人被立刻控制。
官方给出的解释是“涉嫌重大金融诈骗及违规建设”。
没有人提及“城市气运”和“记忆盗窃”。
这样也好。
有些事,烂在肚子里,比公之于众更合适。
那栋不可一世的“汇生中心”,成了全市最大的烂尾楼。
据说,那栋楼里,一到晚上就会传出各种奇怪的声音。有胆大的人进去探险,出来后都说,感觉那栋楼“活了”,到处都是人的影子和说话声。
高启明没能成为城市的神。
他只是把那些他偷来的记忆,永远地困在了那座他为自己打造的钢铁坟墓里。
被拆除的雕像,开始被重新找回。
东街口那对石狮子,被从地基里挖了出来,虽然有些破损,但修复一下,还能回到它们原来的位置。
纺织女工像,也在一个废弃的仓库里被找到。
清理名单,自然也作废了。
我的生活,似乎又回到了正轨。
我依然是那个给雕像除尘补漆的文物修复工。
只是,我的工作内容,多了一项。
“嘿,小子,我跟你说,昨天那只肥鸽子,又想在我头上拉屎,被我一个‘眼神’给瞪回去了!哈哈哈哈!”钱老的声音,充满了炫耀。
“是是是,您最厉害。”我一边给他抛光,一边敷衍道。
“林默,你看今天的天空,多蓝啊。”缪斯的声音,带着一丝喜悦。
“是啊,很蓝。”
我成了这座城市所有雕像的专属“心理咨询师”和“八卦交流中心”。
我很忙。
但我觉得,这日子,还挺不赖的。
那天,小宋约我吃饭,庆祝她的播客粉丝突破百万。
“对了,那个石碑,你打算怎么办?”她问。
“让它在仓库里待着吧。”我说,“那里最安全。”
我没告诉她。
那天之后,我再去仓库看过一次石碑。
我把手放上去的时候,它对我“说话”了。
它没有发出声音,而是直接把一段信息,传入了我的脑海。
它告诉我,它不仅仅是“记录者”。
它还是“种子”。
当城市面临毁灭时,它可以保存下最核心的记忆火种,等待下一个纪元的重生。
高启明想要它的力量,却不知道如何正确地使用它。
它还告诉我,我能听到雕像的声音,不是偶然。
因为我的祖先,就是第一批在这片土地上拓荒的先民。
我的血脉里,就流淌着这座城市最原始的记忆。
我不是“共鸣者”。
我是这座城市记忆的,“继承者”。
最后,它问了我一个问题。
“你,准备好守护这座城市了吗?”
我没有回答它。
我只是走出仓库,看着外面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的城市。
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
守护吗?
我不知道。
我只想,明天去给钱老擦脸的时候,记得给他带一瓶他最喜欢的二锅头。
来源:新瓷握膝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