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一个角落,堆着几个落了灰的纸箱,里面是我老婆沈璐以前当文艺青年时攒下的“宝贝”。
我是在储藏间里找到那支录音笔的。
一个角落,堆着几个落了灰的纸箱,里面是我老婆沈璐以前当文艺青年时攒下的“宝贝”。
旧书,过期的电影杂志,还有几盘早就听不了的磁带。
我本来是想找个旧的插线板,没想到翻出了这么个东西。
黑色的,塑料外壳,很轻,边缘有些磨损,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我想不起来家里什么时候有过这玩意儿。
是我的?还是沈璐的?
我捏着它,心里有点犯嘀咕。
最近我和沈璐的关系,怎么说呢,就像这储藏间里的空气,沉闷,停滞,带着一股陈旧的味道。
我们分房睡已经快三个月了。
起因是一场大吵,具体为什么吵的,我现在甚至都记不太清了,好像是为了她想换辆车,我觉得没必要,又好像是为了我那个没完没了的加班。
总之,都是些鸡毛蒜皮。
但就是这些鸡毛蒜皮,像一根根看不见的稻草,把我们之间那点仅存的温情压垮了。
现在我们每天的交流,不超过十句话。
“我上班了。”
“嗯。”
“晚上回来吃饭吗?”
“不一定,有应酬。”
“好。”
然后就是一整天的沉默,直到第二天早上重复。
我甚至觉得,家里的那只橘猫都比我更了解她最近的心情。
我鬼使神差地按下了录音笔的播放键。
“滋啦——”
一声轻微的电流噪音后,一个熟悉到让我汗毛倒竖的声音响了起来。
是我的声音。
“你讲点道理好不好!现在公司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我这个项目要是拿不下来,别说换车了,下个月房贷都成问题!”
声音里充满了不耐烦和被压抑的暴躁。
我愣住了。
紧接着,是沈璐的声音,带着哭腔,尖锐又委屈。
“我怎么不讲道理了?李峰!我跟你谈的是换车的事吗?我跟你谈的是你这个人!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你有多久没好好跟我说过一句话了?!”
“我天天累得跟狗一样,回来还要听你在这里抱怨,你有意思吗?”
“我抱怨?我连抱怨的资格都没有了是吗?这个家是旅馆吗?你把我当成什么了?一个免费的保姆?”
“你又来了,又来了!”我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绝望,“能不能别每次都把话题扯到这上面来?能不能让我安静一会儿?”
“安静?好啊,我让你安静!”
“砰!”
一声巨大的关门声。
然后是死一样的寂静。
录音到这里就停了。
我站在储藏间的昏暗光线下,手里捏着那支冰冷的录音笔,感觉全身的血都凉了。
这是三个月前,我们那场大吵的录音。
每一个字,每一个标点,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精准地扎在我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我一直以为,那只是一场寻常的争吵。
就像我们婚后无数次争吵一样,话说得难听,但睡一觉,第二天也就过去了。
可我没想到,有人把它录了下来。
是沈璐录的吗?
她为什么要录下来?
留作证据?以后离婚的时候用?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我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了,疼得我喘不过气。
我把录音笔揣进口袋,像做贼一样,悄悄关上了储藏间的门。
客厅里很安静,沈璐今天没课,应该在卧室。
我走到她卧室门口,门关着。
我不敢敲门。
我甚至不敢想象,门后的她,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在某个深夜,一遍又一遍地听着这段录音。
她是在回味我的刻薄,还是在坚定自己离开的决心?
我回到自己的小书房,把门反锁。
我瘫坐在椅子上,又把录音笔拿了出来。
我一遍又一遍地听。
听我自己的声音,那么陌生,那么冷酷,像个混蛋。
“我天天累得跟狗一样……”
“能不能让我安静一会儿?”
这些话,我说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
我记起来了。
那天,我那个该死的客户,就是那个姓王的甲方,为了一个logo的颜色,折腾了我们整个项目组整整一个星期。
赤橙黄绿青蓝紫,他几乎试了个遍,最后还是选了第一稿。
那天下午,他终于签字了。
我感觉自己半条命都没了。
回到家,只想把自己扔在沙发上,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
然后沈璐就跟我提了换车的事。
她看上了一辆小巧的电车,说上下班方便,也环保。
我当时脑子里那根弦“嗡”的一下就绷断了。
我只觉得,她一点都不体谅我。
她不知道我为了这个家在外面受了多少气,吃了多少苦。
她只关心她那点小资情调,她那点不切实际的幻想。
于是,战争爆发了。
现在,从录音笔这个绝对客观的第三方视角听来,我才发现,我错得有多离谱。
沈璐一开始的语气,是试探,是商量。
“老公,我们最近……要不要考虑换辆车?”
是我的不耐烦,点燃了第一个火星。
“换什么车?现在这车不是开得好好的吗?”
然后,是她的小心翼翼。
“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觉得,我上班开那个大车不方便,而且也费油……”
再然后,是我彻底失去理智的咆哮。
我把所有在公司受的怨气,所有对未来的焦虑,所有对自己的无能的愤怒,都毫无保留地倾泻在了她身上。
而她呢?
她只是想跟我聊聊天。
她只是想让我像以前一样,摸着她的头说:“好啊,只要我老婆喜欢,咱们就换。”
录音里的那声关门声,现在听来,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我的脸上。
那天晚上,她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没有出来。
我一个人在客厅里抽了半包烟,然后也回了自己房间。
我以为这是冷战的开始。
我没想到,这是诀别的序曲。
我坐在书房里,从下午一直坐到天黑。
窗外的天色一点点暗下去,城市的霓虹次第亮起,像一张巨大而虚伪的网。
我感觉自己就被困在这张网里,动弹不得。
手机响了,是公司新来的实习生小刘。
“峰哥,王总那边又提新要求了,说logo能不能再大一点,再红一点,要那种‘让人一看就热血沸腾’的红。”
我捏着手机,听着电话那头小刘战战兢兢的声音。
“知道了。”我哑着嗓子说。
“那……那我们是现在改吗?大家都在等您。”
“让他们先下班吧,”我说,“我今晚有事。”
挂了电话,我把手机调成静音,扔到一边。
去他妈的王总。
去他妈的热血沸腾。
我现在只想搞清楚一件事。
沈璐,我的老婆,到底想干什么。
我站起来,走到客厅。
她卧室的门还是关着。
我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
“沈璐?”
里面没有声音。
“是我,李峰。”
还是没有声音。
我的心沉了下去。
我试着转动门把手,门没锁。
我推开门。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微光,勾勒出床上一个模糊的轮廓。
她好像睡着了。
我走过去,借着手机屏幕的光,看到她侧躺着,背对着我,呼吸均匀。
枕边放着一本书。
我拿起来看了一眼,《非暴力沟通》。
书页的边角有些卷曲,看得出来,她经常翻。
我的心又被刺了一下。
她是在努力自救吗?
还是在研究,如何用更“文明”的方式,来跟我这个“野蛮人”摊牌?
我把书轻轻放回原处,退出了房间。
我没有叫醒她。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难道要我举着录音笔质问她:“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只会引发另一场更猛烈的争吵。
一场,可能会被再次录下来的争吵。
我回到书房,打开电脑,开始处理工作。
屏幕上那个红得刺眼的logo,像一个巨大的嘲讽。
我盯着它,脑子里却全是沈璐的脸。
我想起我们刚认识的时候。
她是我大学的学妹,在迎新晚会上弹了一首钢琴曲。
白色的连衣裙,长发披肩,手指在琴键上跳跃,整个人都在发光。
我当时就觉得,这个女孩,是我这辈子要娶的人。
我追了她很久。
给她写情书,在她宿舍楼下弹吉他,带她去吃遍了学校后街所有的小吃。
她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特别甜。
她说:“李峰,你对我真好。”
那时候的我,好像有使不完的劲儿,愿意为她做任何事。
可现在呢?
现在我只会对她说:“你能不能让我安静一会儿?”
我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是因为还不完的房贷?
是因为永远在催命的KPI?
还是因为,我以为她永远不会离开我,所以就肆无忌惮地消耗着她的爱?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录音笔里的那个男人,让我觉得恶心。
那一晚,我通宵没睡。
我把那个该死的logo改了二十多遍,最后改成了一个我自己都想吐的“热血沸腾红”。
天亮的时候,我把文件发给小刘,告诉他,直接给王总,我不管了。
我走出书房,客厅里静悄悄的。
沈璐已经去上班了。
餐桌上放着一杯牛奶和两片吐司。
牛奶还是温的。
我的眼眶突然有点发热。
她还在关心我。
哪怕我们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她还是习惯性地为我准备早餐。
我坐下来,拿起那杯牛奶,一口气喝完。
然后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要跟她谈谈。
不是以录音里那个混蛋的身份,而是以李峰,那个曾经发誓要对她好一辈子的男人的身份。
我给她发了条微信。
“今晚早点回来,我做了你爱吃的糖醋排骨。”
发完之后,我盯着屏幕,心跳得厉害。
过了很久,她回了一个字。
“好。”
就这一个字,让我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我感觉自己像个等待审判的犯人。
下午,我跟公司请了半天假,去了菜市场。
我很久没逛过菜市场了,被里面的热闹和烟火气弄得有点手足无措。
我凭着记忆,买了排骨,买了她爱吃的西兰花和玉米。
回到家,我系上那条我们刚结婚时买的情侣围裙,开始在厨房里折腾。
油烟机轰轰作响,锅里发出滋滋啦啦的声音。
我一边手忙脚乱地翻炒,一边在脑子里演练晚上要说的话。
“璐璐,对不起。”
不行,太干了。
“璐璐,我听到了那个录音……”
更不行,这不等于是不打自招吗?
“璐璐,我们……我们还能回到过去吗?”
太矫情了。
我发现,我在工作上可以口若悬河,面对客户可以巧舌如簧,但在最亲密的人面前,我却笨拙得像个傻子。
天快黑的时候,我终于做好了三菜一汤。
糖醋排骨,蒜蓉西兰花,玉米烙,还有一个番茄蛋汤。
卖相不怎么样,排骨的颜色有点深,西兰花有点软。
但我尽力了。
我把菜端上桌,然后坐在沙发上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墙上的挂钟,指针走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七点。
七点半。
八点。
她还没回来。
桌上的菜已经凉了。
我的心也一点点凉了下去。
她是不是反悔了?
她是不是觉得,跟我吃这顿饭,没有任何意义?
我拿出手机,想给她打电话,但又不敢。
我怕听到她说:“李峰,我们还是算了吧。”
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门响了。
沈璐回来了。
她看起来很疲惫,脸上没什么表情。
看到一桌子的菜,她愣了一下。
“你做的?”
“嗯,”我站起来,有点局促,“我……我今天下班早。”
她没说话,放下包,去洗了手,然后在我对面坐下。
气氛尴尬得能拧出水来。
“吃吧,”我说,“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
她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排骨,慢慢地咀嚼。
我紧张地看着她。
“怎么样?”
“糖放多了,”她淡淡地说,“有点腻。”
我的心猛地一沉。
“哦,可能是我手抖了。”我给自己找台阶下。
“没事,”她说,“能吃。”
然后,我们又陷入了沉默。
一顿饭,吃得比上坟还沉重。
我几次想开口,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我看着她,她瘦了,眼角也有了细纹。
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她以前吃饭的时候,总喜欢叽叽喳喳地跟我分享学校里的趣事。
哪个学生又调皮了,哪个家长又奇葩了。
而我总是笑着听,时不时地给她夹菜。
现在,我们之间只剩下碗筷碰撞的声音。
吃完饭,她默默地收拾碗筷。
我抢着说:“我来吧。”
“不用,”她推开我,“你歇着吧。”
她进了厨房,我跟了进去,倚在门框上看着她的背影。
水龙头哗哗地响着。
“沈璐。”我终于鼓起勇气。
她没回头,只是“嗯”了一声。
“我们……我们这样多久了?”
她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你想说什么?”她转过身,擦着手,看着我。
她的眼神很平静,平静得让我害怕。
“我……”我语塞了。
我脑子里准备了一万句话,此刻却一句都说不出来。
最后,我只是干巴巴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她看着我,没说话。
“那天……我不该对你发脾气。”我说。
“哪天?”她问。
我愣住了。
她不记得了?还是她在装傻?
“就是……吵架那天。”
“哦,”她点了点头,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
这三个字,比“我恨你”更让我难受。
这说明,在她心里,这件事已经翻篇了,连同我这个人,可能也快要翻篇了。
“过不去!”我有点激动,“沈璐,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那你想怎么样?”她反问我,“像录音里那样,再吵一遍吗?”
我的大脑“轰”的一声,一片空白。
她知道了。
她知道我听了录音。
她是怎么知道的?
我把录音笔放在书房的抽屉里,她不可能看到。
“你……你在说什么?什么录音?”我还在嘴硬。
她突然笑了,那笑容里充满了疲惫和讽刺。
“李峰,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那支录音笔,是我故意放在那个箱子里的。”
我彻底傻了。
“你……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希望你找到它,我希望你听一听。”她说,“我想让你知道,你那天说的话,有多伤人。我想让你知道,我们之间的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我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原来,这不是一场意外。
这是一场她精心策划的“提醒”。
“我录下来,不是为了威胁你,也不是为了以后跟你算账。”她的声音有些哽咽,“我只是……我只是觉得太委屈了。我怕我自己忘了,忘了你那天有多过分。我怕时间长了,我又会心软,又会觉得,可能是我自己太作了。”
“所以,我需要一个证据。一个提醒我,不要再轻易原谅你的证据。”
她的话,像一把锤子,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我一直以为,我是这段冷漠关系里的受害者。
我工作压力大,我身心俱疲,所以我理所当然地可以忽略她,可以对她发脾气。
现在我才明白,她才是那个真正的受害者。
她承受着我的冷暴力,还要假装坚强。
她一个人,默默地消化着所有的委屈和伤害。
而那支录音笔,是她唯一的武器,也是她最后的防线。
“对不起……”我除了这三个字,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你不用说对不起,”她摇了摇头,“我累了,李峰。我真的累了。”
“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吧。”
分开?
这两个字像晴天霹雳。
“不!我不同意!”我冲过去,抓住她的手腕,“璐璐,你听我解释!我真的知道错了!”
“放手!”她挣扎着,“你弄疼我了!”
“我不放!你不能就这么判我死刑!”我几乎是在吼。
“判你死刑?”她冷笑一声,“李峰,你搞清楚,不是我判你死刑,是你自己,把我们的感情,一步步推向了悬崖!”
“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吗?我愿意每天回家对着一堵墙说话吗?我愿意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哭吗?”
“我给你发微信,问你什么时候回来,你说在加班。我给你打电话,你说在开会。我做了你爱吃的菜,等你到半夜,你回来的时候,一身酒气,倒头就睡。”
“你生日,我订了餐厅,买了礼物,你一个电话就说客户有事,放我鸽子。”
“我们结婚纪念日,你忘得一干二净!”
“这些,你都忘了吗?!”
她一句句地控诉,像一把把尖刀,把我伪装的坚强捅得千疮百孔。
我忘了。
我真的都忘了。
我的生活被工作填满了,被那些没完没了的PPT和报表填满了。
我忘了怎么去爱她。
我松开手,无力地后退了两步。
“我……”
“你不用再说了,”她打断我,“我们都需要冷静一下。我明天就搬去我妈那儿住。”
说完,她转身走出了厨房。
我一个人站在原地,听着她回卧室,收拾东西的声音。
那声音,一下下,都像是在敲碎我的骨头。
那天晚上,她真的走了。
她拖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没有回头。
我站在门口,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电梯里,感觉整个世界都空了。
房子变得空前的大,空前的安静。
我走到她的卧室。
空气里还残留着她身上淡淡的香味。
衣柜里,她的衣服少了一半。
梳妆台上,她的护肤品都不见了。
只剩下那本《非暴力沟通》,孤零零地躺在床头。
我拿起那本书,翻开。
扉页上,是她娟秀的字迹。
“希望,还来得及。”
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沈璐搬走后的第一个星期,我像个没头苍蝇。
上班,下班,回家。
对着空荡荡的房子,连开灯的欲望都没有。
我开始失眠。
一闭上眼,就是录音里我们吵架的声音,和她拖着行李箱离开的背影。
我给她发微信,她不回。
我给她打电话,她不接。
我跑到她妈家楼下等她,她妈下来,给了我一个冰冷的眼神。
“小峰,你让璐璐自己静一静吧。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们老的也管不了。但做人,要讲良心。”
“讲良心”三个字,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
我成了一个不讲良心的人。
我开始疯狂地工作,想用忙碌来麻痹自己。
小刘看我的眼神,都带着同情。
“峰哥,你……没事吧?要不你还是休个假吧。”
“我没事。”我说。
我怎么能有事?
我要把那个该死的项目做完,我要拿到奖金,我要证明给她看,我不是一个只会说大话的废物。
我要把她追回来。
可我越是这样想,事情就越是往相反的方向发展。
王总那边,又出了幺蛾子。
他说我们的方案,没有“灵魂”。
我他妈的都想问问他,灵魂是什么颜色的?是不是比“热血沸腾红”还要红?
那天晚上,项目组又加班到深夜。
所有人都筋疲力尽,怨声载道。
小刘小心翼翼地把一份外卖放在我桌上。
“峰哥,吃点东西吧。”
我打开一看,是份猪脚饭。
油腻腻的,看着就没胃口。
我想起了沈璐。
她知道我不喜欢吃油腻的东西。
每次我加班,她都会给我准备清淡的夜宵,一碗热粥,或者一碗馄饨。
她会用保温桶装好,让我带到公司。
同事们都羡慕我,说我娶了个好老婆。
是啊,我娶了个好老婆。
然后,我亲手把她弄丢了。
我扒了两口饭,再也吃不下去。
我冲出办公室,跑到楼下的便利店,买了一包烟,一瓶冰水。
我蹲在马路边,一根接一根地抽。
午夜的街头,车流稀疏。
我看着那些陌生的面孔,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
这个城市这么大,却没有一盏灯是为我亮的。
我拿出手机,翻出沈璐的微信头像。
那还是我们去海边玩的时候拍的。
她穿着长裙,海风吹起她的头发,笑得像个孩子。
我点开对话框,打了一行字。
“璐璐,我好想你。”
想了想,又删掉了。
太卑微了。
我又打了一行字。
“你什么时候回来?”
太急切了。
最后,我只发了三个字。
“睡了吗?”
然后,我就像个傻子一样,盯着屏幕等。
一分钟。
五分钟。
十分钟。
她没有回。
我知道,她肯定睡了。
或者,她看到了,但不想回。
我把手机扔在一边,仰头看着天空。
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只有一片浑浊的灰色。
就像我的生活。
就在我准备起身回公司的时候,手机亮了一下。
我几乎是扑过去的。
是沈璐。
她回了两个字。
“没睡。”
我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我赶紧回。
“怎么还没睡?”
“有点事。”
“什么事?”
那边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发来一张图片。
是一张B超单。
下面有一行小字。
“孕6周+”。
我看着那张黑白的图片,和那行小字,大脑一片空白。
她……怀孕了?
什么时候的事?
我仔细回想,我们上一次……是什么时候?
就是那次吵架之前。
所以,她是在跟我吵架之后,发现自己怀孕的?
所以,她录下那段录音,不是为了跟我离婚,而是……
我不敢想下去。
我的手开始发抖。
我拨通了她的电话。
这一次,她接了。
“喂?”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疲惫。
“璐璐……”我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沙哑得不成样子,“那张图……是真的吗?”
“嗯。”
“你……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电话那头沉默了。
我能听到她压抑的呼吸声。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她终于开口,“发现的时候,我们正在冷战。我想告诉你,可我一看到你那张冷冰冰的脸,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后来,我们吵架了。你说的那些话……李峰,你知道吗?我当时真的想过,要不要留下这个孩子。”
我的心像被刀割一样疼。
“对不起……璐璐,对不起……”
“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我给你看这个,不是为了让你愧疚。”她说,“我只是想告诉你,我需要时间,好好想一想。想一想我们的未来,也想一想这个孩子的未来。”
“你别想!”我急了,“你想什么?这个孩子必须留下!你也是我的!谁都不能走!”
“李峰,”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冷,“你还是这样。你总是用你的方式,来决定所有事。”
“我……”
“我累了,想睡了。”她打断我,“就这样吧。”
然后,她挂了电话。
我听着手机里的忙音,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我蹲在地上,像个被抛弃的孩子,放声大哭。
我搞砸了。
我把一切都搞砸了。
第二天,我没去公司。
我开着车,去了我们以前常去的一座山上。
山顶有个寺庙,很安静。
我把车停在山脚,一步步往上爬。
台阶很长,像我们走过的这几年。
我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在回忆。
回忆我们第一次牵手,第一次拥抱,第一次接吻。
回忆我向她求婚时,她哭着点头的样子。
回忆我们婚礼上,我对她说的誓言。
“沈璐,从今天起,我会用我的一生去爱你,保护你,让你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誓言犹在耳边,可我却把她伤得体无完肤。
我爬到山顶,已经是中午了。
寺庙里香火缭绕。
我看到有年轻的夫妻在求签。
我走过去,也求了一支。
解签的老和尚看了看签文,又看了看我。
“施主,你这支是下下签啊。”
“镜花水月,缘起缘灭。强求不得,回头是岸。”
我拿着那张薄薄的签纸,手都在抖。
回头是岸?
我的岸在哪里?
我失魂落魄地走下山。
回到车里,我坐了很久。
我拿出那支录音笔。
我一直把它带在身上,像一道催命符。
我又按下了播放键。
听着里面我们声嘶力竭的争吵,我突然觉得很可笑。
为了什么呢?
为了一辆车?为了那点可怜的自尊心?
我把录音笔里的电池抠了出来,连同签纸一起,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
过去就让它过去吧。
镜花水月也好,缘起缘灭也罢。
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要去找她。
就算她真的不想要我了,我也要当面听她说。
我发动车子,直接开到了她妈家楼下。
这一次,我没有在楼下等。
我直接上了楼,按响了门铃。
开门的是她妈。
看到我,她妈的脸立刻沉了下来。
“你来干什么?”
“阿姨,”我鞠了一躬,“我想见见沈璐。”
“她不想见你。”
“阿姨,求您了,就让我跟她说几句话。”我的声音带着哀求。
她妈看着我通红的眼睛,和憔悴的脸,终究还是心软了。
“你等一下。”
她关上门。
过了几分钟,门又开了。
沈璐站在门口。
她穿着家居服,脸色苍白,但肚子还看不出来。
她看着我,眼神复杂。
“你来干什么?”她问。
“我们谈谈。”我说。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让我进去了。
她妈给我们倒了杯水,就回了自己房间,把空间留给我们。
我们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隔着一个茶几的距离。
相顾无言。
“孩子……还好吗?”我先开了口。
“嗯。”
“对不起,”我说,“我昨天……太激动了。”
她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
“璐璐,”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我知道,我说再多对不起都没用。我伤了你的心,这是事实。”
“我混蛋,我自私,我不是个好丈夫。”
“但是,我爱你。这一点,从来没有变过。”
“我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不是为了孩子,是为了我们。”
“我们从头开始,好不好?”
她抬起头,看着我。
眼眶红了。
“李峰,你觉得……我们还回得去吗?”
“回得去!”我说,“只要你愿意,我们就一定回得去!”
“我改,我什么都改。我不加班了,我把工作辞了都行!我以后天天陪着你,给你做饭,陪你散步,我们一起给宝宝做胎教。”
“我再也不会对你大吼大叫,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哭了。”
我说的语无伦次,像个急于表现的孩子。
她看着我,突然笑了。
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
“你还是这样,”她说,“一冲动,就什么都敢说。”
“工作怎么能说辞就辞?房贷不要还了吗?孩子生下来不要奶粉钱吗?”
“我……”
“李峰,”她打断我,“我不需要你为我放弃什么。我也不需要你天天陪着我。”
“我只是希望,你能看到我。你能把我,把这个家,放在你心里一个重要的位置。而不是把它当成你打拼累了回来歇脚的旅店。”
“我希望我们是战友,是伙伴,可以一起分担生活的风雨,而不是我一个人,在你身后,看着你的背影,越走越远。”
我听着她的话,心如刀绞。
原来,她要的,一直这么简单。
而我,却从来没有给过她。
“我知道了。”我站起来,走到她面前,蹲下身,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很凉。
“璐璐,以前是我不好。从现在开始,我们一起。好不好?”
我仰头看着她,眼睛里充满了恳求。
她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
久到我以为她又要拒绝我。
然后,她点了点头。
“好。”
那一刻,我感觉整个世界都亮了。
我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好像要把她揉进我的身体里。
“谢谢你,老婆。谢谢你。”
那天之后,沈璐没有马上搬回来。
她说,她需要看到我的实际行动。
我没有反驳。
我知道,信任的重建,比摧毁要难得多。
我开始改变。
我不再把所有的时间都扑在工作上。
我拒绝了所有不必要的应酬。
每天准时下班,去她妈家,陪她吃饭,陪她散步。
周末,我带她去郊外,去逛公园,去听音乐会。
我开始学着做饭,研究孕妇食谱。
虽然经常做得一塌糊涂,但她每次都会吃完,然后笑着说:“有进步。”
我开始跟她聊天。
聊我的工作,我的烦恼,也听她聊学校里的事情,聊她对未来的期待。
我发现,我们之间,原来有那么多话可以说。
那本《非暴力沟通》,我也拿来看了。
我才明白,原来“好好说话”,是一门这么深的学问。
我们的关系,在一点点地解冻。
她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了。
有一天,我陪她去做产检。
医生指着屏幕上那个小小的光点,说:“看,这是宝宝的心跳。”
我听着那“噗通、噗通”的声音,感觉自己的心也要融化了。
我转头看沈璐,她也在看我,眼睛亮晶晶的。
那一刻,我什么都没说,只是握紧了她的手。
从医院出来,她说:“我们回家吧。”
我愣了一下。
“回哪个家?”
她白了我一眼,“你说呢?”
我笑了。
我开着车,回到了我们那个三个月没有烟火气的家。
打开门,阳光正好从窗户洒进来,把整个客厅都照得暖洋洋的。
家里的那只橘猫,看到我们,“喵”地一声扑了过来,在沈璐的脚边蹭来蹭去。
沈璐弯下腰,摸了摸它的头。
“我们回来了。”她说。
我看着她的侧脸,在阳光下,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我突然想起,我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好好地看过她了。
我走过去,从身后抱住她。
“老婆,”我把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欢迎回家。”
她在我怀里,轻轻地“嗯”了一声。
我知道,那支录音笔,像一根刺,曾经深深地扎在我们之间。
现在,伤口虽然还在,但已经在慢慢愈合了。
未来的路还很长,可能还会有争吵,还会有矛盾。
但我知道,这一次,我不会再放手了。
我会学着去倾听,去理解,去爱。
用我余生的所有力气。
来源:滑稽小丑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