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林沐雪猛地从梦中惊醒,额间沁出一层薄汗。梦境光怪陆离,依稀是幼时被人追着叫“童养媳”的场景,那些或好奇或怜悯或带着几分轻蔑的目光,如同细密的针,扎在心口,不致命,却绵密地疼。
父亲战死沙场后,我被侯府收养。
成了他名义上的“童养媳”
长大后,他为了阻止皇上赐婚,让我扮演他的未婚妻。
直到他的白月光归来,我才发现,这场戏,我早已入了心。
01
寅时三刻,万籁俱寂。
林沐雪猛地从梦中惊醒,额间沁出一层薄汗。梦境光怪陆离,依稀是幼时被人追着叫“童养媳”的场景,那些或好奇或怜悯或带着几分轻蔑的目光,如同细密的针,扎在心口,不致命,却绵密地疼。
她披衣起身,推开临窗的支摘窗,微凉的夜风裹挟着庭院中兰草的清冽气息涌入,稍稍驱散了心头的窒闷。天际墨蓝,疏星淡月,勾勒出定远侯府飞檐斗拱的沉寂轮廓。
这里是她的家,亦不是。
十年前,林家满门忠烈战死沙场,只余她这个年仅七岁的孤女。圣上怜恤,将她收养于宫中一段时日后,便由与林家是世交的定远侯沈毅接出宫,认作义女,养在侯府。从此,她林沐雪便成了这侯府的表小姐,也成了与侯府世子沈寒渊名字捆绑在一起的人。
“沐雪小姐是侯爷和夫人为世子爷定下的未来媳妇儿,打小养在府里的。”
这话,她听了十几年。从最初的懵懂,到后来的窘迫,再到如今的……麻木?或许,还有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隐秘期待。
脚步声轻轻响起,贴身丫鬟云舒端着铜盆进来,见她站在窗前,忙取过一件披风为她系上:“小姐,晨露寒重,仔细着了凉。世子爷今日就要凯旋回京了,府里上下都忙着呢,您可不能在此时病倒。”
林沐雪任由她伺候着,唇角牵起一抹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弧度:“知道了。”
沈寒渊,她的义兄,定远侯府世子,年少成名,骁勇善战。此次平定西北边患,历时一载,大胜而归。今日,便是他班师回朝的日子。
“小姐,听说世子爷这次立了大功,陛下定会重重封赏。外面的人都说……”另一个丫鬟云卷快人快语,端着早膳进来,话说到一半,被云舒瞪了一眼,连忙噤声,小心地觑着林沐雪的脸色。
林沐雪走到梳妆台前坐下,看着镜中那张清丽却略显苍白的脸。她知道外面的人说什么。无非是说,沈寒渊功成名就,她这个靠着侯府恩情养着的“童养媳”,怕是更配不上他了。或者说,沈寒渊心中另有白月光——比如那位曾与他有过婚约传言,却因家族获罪而远徙边关的苏家小姐。
“说什么?”她拿起木梳,慢条斯理地梳理着如墨青丝,语气平静无波,“说世子爷前程似锦,我这孤女高攀不起?”
“小姐!”云舒急道,“您别听外面那些闲言碎语。侯爷和夫人待您如亲生,世子爷……世子爷对您也是不同的。”
不同吗?林沐雪垂下眼睫。沈寒渊待她,客气、周到,尽了一个兄长该尽的所有责任。他会过问她起居,会在她生病时请来太医,会在她受委屈时出面维护。可那份好,总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纱,疏离而克制。他不喜她靠近,不与她多言,目光掠过她时,常常是淡淡的,看不出情绪。
她天生性子不算热络,甚至有些情感上的淡漠。幼年失怙,寄人篱下,让她早早学会了察言观色,藏起真心。她曾以为,嫁给谁都一样,既然命运将她与沈寒渊绑在一起,而他似乎也不反对这桩婚约,那便如此吧。至少,侯府是她熟悉的地方,义父义母待她恩重如山。
可随着年岁渐长,那份深埋心底、因他而起的细微波澜,却越来越难以忽视。她害怕这波澜会打破现状,让她连这仅有的容身之所都失去。
“替我梳个简单些的发髻吧。”林沐雪放下梳子,吩咐道,“今日府中事忙,我们早些去给母亲请安。”
用过早膳,天色已蒙蒙亮。林沐雪带着云舒前往侯夫人所居的正院。一路行来,府中仆从皆步履匆匆,脸上带着喜气与忙碌,见到她,纷纷行礼,口称“表小姐”,眼神却或多或少带着些探究。
她皆坦然受之,面上挂着得体的浅笑,心中却是一片清明。无论沈寒渊如何,无论外人如何看她,她首先要做的,是守好自己的心,过好自己的日子。她闲暇时钻研书画,在京中闺秀中小有名气,这便是她的立身之本。
行至抄手游廊,迎面走来一行人。为首之人身姿挺拔,身着玄色暗纹劲装,风尘仆仆,却掩不住通身的冷冽气势。不是预计午时后才到的沈寒渊,又是谁?
他竟提前回府了。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沈寒渊的目光深邃,如同古井寒潭,落在她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以及……某种她读不懂的复杂情绪。一年未见,他似乎更瘦了些,轮廓也更冷硬了些,战场硝烟淬炼出的杀伐之气尚未完全散去。
林沐雪心头一跳,下意识地攥紧了袖中的手指,面上却依旧维持着平静,微微屈膝:“兄长,一路辛苦。”
沈寒渊脚步微顿,深看她一眼,喉结滚动,最终只淡淡“嗯”了一声,声音带着长途跋涉后的沙哑:“母亲起身了?”
“应是起了。”林沐雪垂眸答道。
“嗯。”他又应了一声,便带着人从她身边走过,带起一阵微凉的风。
擦肩而过的瞬间,林沐雪似乎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血腥气与尘土味交织的气息。
她站在原地,没有回头。直到那脚步声远去,才缓缓松开已有些汗湿的手。
心,兀自跳得有些急。
这盘棋,似乎从沈寒渊提前回府的这一刻起,就悄然发生了变化。而她那颗早已决定安于现状的心,似乎也因这突如其来的重逢,泛起了一圈小小的涟漪。
沈寒渊的提前回府,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涟漪迅速荡开,波及侯府的每一个角落。林沐雪能清晰地感觉到,府中下人对待她的态度,在原有的恭敬之外,又多了一层小心翼翼的审视和愈发明显的巴结。
请安时,侯夫人赵氏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沐雪啊,寒渊这孩子,性子是冷了些,可心里是有数的。你们自幼一起长大,情分非同一般。如今他建功立业回来了,你们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赵氏目光慈爱,却带着不容错辨的试探。
林沐雪低眉顺目,声音温婉:“母亲,兄长刚立大功,朝中事务必然繁忙,此时谈婚论嫁,恐让他分心。再者,沐雪年纪尚小,还想多在母亲身边尽孝几年。” 她将姿态放得极低,既全了侯府的脸面,也表明了自己不争不抢的态度。
赵氏闻言,眼底闪过一丝满意,拍了拍她的手背:“好孩子,难为你如此懂事。放心,侯府绝不会亏待你。”
从正院出来,林沐雪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应对长辈,她早已驾轻就熟,只是心头的疲惫感,挥之不去。
午后,她正在自己院中的小书房里临帖,试图用笔墨压下心头的纷乱,门外传来云舒的通传:“小姐,世子爷来了。”
林沐雪笔尖一顿,一滴墨迹在宣纸上晕开。她放下笔,整理了一下衣裙:“请兄长进来。”
沈寒渊换下了戎装,穿着一身墨色常服,更显得身长玉立,只是那股子冷峻气息并未减少分毫。他走进书房,目光先是扫过书案上摊开的字帖,然后才落到林沐雪身上。
“兄长寻我,有何事?”林沐雪主动开口,打破沉默。
沈寒渊走到她面前,距离不远不近,恰好维持着礼貌的界限。他沉吟片刻,开门见山:“我今日提前回府,已面圣述职。陛下隆恩,除了封赏,亦多有垂询……包括我的婚事。”
林沐雪心头一紧,面上却不露分毫:“陛下关心兄长,是兄长的福气。”
沈寒渊深邃的目光锁住她,似乎想从她平静的面容下看出些什么:“京中局势复杂,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如今我携军功回朝,看似风光,实则身处漩涡中心。许多人,包括陛下,都想借此机会往我身边,往定远侯府塞人。”
他顿了一下,继续道:“我需要一位信得过的‘世子妃’,稳住后方,应对这些纷扰。至少在外人看来,侯府内部铁板一块,无隙可乘。”
林沐雪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并非因情爱而选择她,而是因为她是目前最“合适”的人选——知根知底,便于掌控,且能帮他挡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一股淡淡的涩意涌上心头,但很快被她压下。这样也好,利益合作,远比虚无缥缈的感情来得牢固。
“兄长的意思是?”她抬起眼,直视着他。
“我希望你能配合我。”沈寒渊语气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在人前,我们需要扮演一对感情甚笃的未婚夫妻。你需要站在我身边,与我共同应对各方试探和压力。作为回报,只要我沈寒渊在一日,定远侯府便是你最坚实的后盾,保你一世尊荣安稳。”
他的话很直接,甚至有些冷酷,将一场婚姻的本质剖析得淋漓尽致。
林沐雪沉默着。她知道,这是一个机会,一个能让她在侯府地位更加稳固,甚至拥有一定话语权的机会。虽然这并非她最初期待的婚姻模样,但比起被动等待命运安排,主动抓住这份“合作”,似乎更为明智。
她深吸一口气,迎上他审视的目光,声音清晰而坚定:“好。我答应你。我会尽力扮演好‘未婚妻’的角色,配合兄长应对一切。也希望兄长,信守承诺。”
沈寒渊看着她,女孩的眼眸清澈而坚定,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通透和冷静。他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波动,微微颔首:“一言为定。”
合作达成,书房内的气氛却并未轻松多少。两人之间,依旧隔着那道无形的屏障。
“三日后,宫中设宴,为我等凯旋将领接风洗尘。你随我同去。”沈寒渊留下这句话,便转身离开了。
林沐雪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轻轻摩挲着指尖。
三日转瞬即逝。
赴宫宴这日,林沐雪精心打扮了一番。她选了一套湖水碧的云锦宫装,裙裾上用银线绣着疏落的兰草,既不失侯府千金的身份,又不过分张扬。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簪了一支沈寒渊命人送来的白玉兰簪子,算是点明了“未婚夫妻”的戏码。
当她和沈寒渊一同出现在宫门口时,立刻吸引了无数目光。
沈寒渊一身紫色世子常服,金冠束发,面容冷峻,气场强大。而走在他身侧的林沐雪,姿容清丽,气质沉静,两人并肩而行,竟意外地有种和谐之感。
“那就是沈世子养在府里的那位林小姐?”
“瞧着倒是个端庄的,就是不知能不能担起世子妃的重任。”
“听说沈世子心里另有其人,这位怕是……”
窃窃私语声隐约传来。
林沐雪恍若未闻,目不斜视,步履从容。她能感觉到沈寒渊刻意放缓了脚步,与她保持着并肩的距离,手臂偶尔会虚扶一下,做出呵护的姿态。他演得很投入。
进入大殿,依品级落座。沈寒渊作为今日的主角之一,位置颇为靠前。林沐雪坐在他身侧,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打量。有好奇,有羡慕,也有不加掩饰的嫉妒。
酒过三巡,气氛逐渐热络。一位身着华服、眉眼骄纵的少女端着酒杯走了过来,是瑞王府的昭华郡主。她倾慕沈寒渊在京中并非秘密。
“沈世子,恭喜凯旋。”昭华郡主笑着向沈寒渊敬酒,目光却似有似无地瞟向林沐雪,“这位便是林小姐吧?果然好相貌,难怪能得世子青眼,养在府中这么多年。”
这话带着刺,暗指林沐雪凭借容貌和侯府庇护才得以立足。
林沐雪放下银箸,微微一笑,不卑不亢:“郡主谬赞。沐雪承蒙侯爷夫人不弃,收养膝下,恩同再造。至于相貌,父母所赐,不敢妄论。倒是郡主,英姿飒爽,颇有瑞王爷当年的风范,令人敬佩。”
她四两拨千斤,既点明自己是受侯府恩义收养,而非以色侍人,又巧妙地赞了昭华郡主一句,将其锋芒引开。
昭华郡主被噎了一下,脸上有些挂不住,还想再说些什么。
沈寒渊却在此刻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郡主,沐雪性子娴静,不惯应酬。若郡主想饮酒,寒渊奉陪便是。” 他说着,举起了手中的酒杯。
这话明着是维护林沐雪,暗里却是在说昭华郡主打扰了“性子娴静”的未婚妻。
昭华郡主脸色变了几变,终究不敢在沈寒渊面前太过放肆,勉强喝了一杯,悻悻离去。
林沐雪侧头看了沈寒渊一眼,他面色如常,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她能感觉到,他周身那股冷意,在方才那一刻尤为明显。
经此一事,投向林沐雪的目光中,少了几分轻视,多了几分探究。后续又有几位夫人小姐过来搭话,林沐雪皆应对得体,言辞恳切又不失分寸,既维护了侯府的颜面,也展现了自己的涵养。
沈寒渊虽不多言,但始终坐在她身侧,偶尔在她与人交谈时,会补充一两句,或者将她不爱吃的菜 subtly 移开,换上她可能喜欢的。这些细微的举动,落在旁人眼中,自然是“情深意重”、“体贴入微”的证据。
回府的马车里,气氛不再如去时那般凝滞。
“今日,多谢兄长出言维护。”林沐雪轻声道。
沈寒渊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闻言眼睫微动,并未睁开:“分内之事。你……应对得很好。”
这是他第一次明确地肯定她。
林沐雪心中微动,看向窗外流转的灯火,没有再说话。扮演恩爱,似乎也并非全然是戏。至少,在共同面对外界时,他们之间,隐约生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默契。
宫宴之后,林沐雪“沈世子未婚妻”的身份算是正式在京中顶级圈层亮相。有沈寒渊当众维护的态度在前,又有她自身从容得体的表现佐证,一时间,京中关于她的流言蜚语少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些谨慎的观望和表面的客气。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日,林沐雪正在自己开设的“墨雪斋”书画铺后院作画,这里是她的一方小天地,能让她暂时忘却侯府的纷扰,沉浸于笔墨丹青的世界。
云卷气冲冲地进来,小脸涨得通红:“小姐,外面那些人真是太过分了!”
林沐雪笔下未停,是一幅寒梅图,枝干虬劲,红梅点点:“又听到什么了?”
“她们说……她们说那位苏雨柔苏小姐,不日就要随她遇赦的家人回京了!”云卷快言快语,“还说苏小姐当年与世子爷……哼,反正就是暗示小姐您地位堪忧!”
苏雨柔。这个名字,林沐雪并不陌生。吏部侍郎苏明远的嫡女,才貌双全,多年前与沈寒渊有过一段被众人看好的“金童玉女”时光。后来苏家卷入一桩旧案被贬出京,此事才不了了之。如今苏家遇赦,苏雨柔归来,在很多人看来,她这个“童养媳”出身的未婚妻,自然比不上曾经的白月光。
笔尖在宣纸上微微一顿,一滴墨汁险些晕染开。林沐雪稳住心神,将最后一瓣梅花勾勒完成,方才放下笔。
“嘴长在别人身上,她们要说,便由她们说去。”她语气平淡,拿起一旁的湿帕子擦手,“苏小姐回京与否,与我有何干系?与世子的婚约,是侯爷夫人和陛下都知晓的事情,岂是旁人几句流言就能动摇的?”
她看似平静,心中却并非毫无波澜。沈寒渊提出合作时,只字未提苏雨柔。如今白月光即将归来,他当初找她“合作”,是否也存了几分用她挡箭,以便他与苏雨柔再续前缘的心思?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像藤蔓般缠绕在心间,带来丝丝缕缕的闷痛。
“可是小姐……”云舒也面露忧色。
“没有可是。”林沐雪打断她,眼神恢复了一贯的清明,“做好我们自己的事便是。云卷,去将这幅画装裱起来。云舒,铺子里新到的徽墨清点好了吗?”
她将精力重新投入到书画铺的管理和创作中,这是她的立足之本,无论未来如何,拥有一份属于自己的事业和收入,总能多一分底气。
傍晚回到侯府,气氛似乎有些不同。下人们的神色更加恭谨,甚至带着几分紧张。
林沐雪回到自己的沐雪苑,没多久,沈寒渊便来了。他今日似乎回府较早,身上还穿着官袍。
他挥手屏退左右,书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苏家的事,听说了?”他开门见山,目光锐利,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些什么。
林沐雪心中微凛,面上却不动声色:“略有耳闻。恭喜兄长,故人即将归来。”
沈寒渊眉头微蹙,对她的反应似乎有些意外,又有些不悦:“你没什么想问的?”
林沐雪抬眸看他,眼神平静无波:“兄长希望我问什么?问您与苏小姐的过往?还是问您接下来的打算?”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淡淡的疏离,“我们之间,是合作。兄长如何处理私事,沐雪无权过问。只希望兄长记得我们的约定,在人前维护彼此体面即可。”
沈寒渊盯着她,眸色深沉,半晌没有说话。书房内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忽然,他向前一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他身上清冽的气息瞬间将她笼罩,带着一股压迫感。
“林沐雪,”他连名带姓地叫她,声音低沉,“我找你是合作,不是找你来给我添堵,更不是让你有机会把我推给别人的。”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气。
林沐雪愣住了,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却被身后的书案抵住。
沈寒渊却不再多言,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大步离开。
留下林沐雪一人站在原地,抚着有些急促的心跳,回味着他方才那句话,心头一片茫然。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苏雨柔归京的消息,如同投入油锅的一滴水,在京中权贵圈子里噼啪作响。不少好事者都在观望,等着看定远侯府这位“半路”未婚妻,如何应对真正白月光的回归。
然而,出乎众人意料,沈寒渊并未有任何特殊举动。苏家递来的拜帖被侯府以“世子军务繁忙”为由婉拒,几次公开场合,沈寒渊身边站着的,依旧是那个沉静如水的林沐雪。他甚至比以往更为“体贴”,但凡林沐雪在场,他的目光总会若有似无地落在她身上,偶尔低声交谈,姿态亲昵自然,仿佛苏雨柔的归来未曾掀起半分波澜。
这日,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到了傍晚,竟飘起了今冬第一场雪,起初是细碎的雪籽,渐渐变成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
林沐雪从墨雪斋回来,许是路上沾染了寒气,又或许是连日来心绪不宁积压所致,入夜后竟发起了低烧,头昏沉沉的,喉咙也干涩发痛。
云舒急得要去回禀夫人请大夫,被林沐雪拦住了:“夜深雪大,莫要惊动母亲了。不过是些许风寒,睡一觉便好。”
她素来不喜因自己的事麻烦旁人,尤其是在这敏感时期,一点小病小痛,都可能被解读出无数种意思。
喝了云舒熬的姜汤,她便昏沉睡去。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感觉额头上覆上一只微凉的手,很舒服。她艰难地睁开眼,朦胧的烛光下,竟看到沈寒渊坐在她的床沿。
他穿着家常的墨色长袍,发梢还带着未干的湿气,像是刚从外面回来。眉头微蹙,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担忧?
“兄……长?”她声音沙哑,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发烧了。”沈寒渊收回手,语气听不出情绪,却转身对候在一旁,同样一脸惊愕的云舒吩咐,“去把我带回来的那副驱寒散热方子煎了,药材在我书房左手边第二个抽屉。”
云舒连忙应声去了。
林沐雪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沈寒渊按住了肩膀:“别动。”
他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生硬,但力道控制得极好,并未弄疼她。他拿起旁边温着的清水,试了试温度,然后一手托起她的后颈,将水杯递到她唇边。
“喝点水。”
林沐雪就着他的手,小口啜饮着温水。如此近的距离,她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松木气息,混合着室外带来的淡淡风雪味道。他的手指修长,偶尔碰到她的脸颊,带着微凉的触感。这一切都真实得不像梦境。
她看着他冷峻的侧脸,在跳跃的烛光下显得柔和了几分,心头那股因苏雨柔归来而萦绕不散的阴霾,似乎被这雪夜的意外温情驱散了些许。
“不过是小风寒,劳烦兄长了。”喝完水,她低声道,声音依旧沙哑。
沈寒渊将她轻轻放回枕上,替她掖了掖被角,动作依旧有些笨拙,却异常认真。他看着她因发烧而泛红的脸颊和略显迷茫的眼神,沉默了片刻,才道:“既知是合作,你的安康便与我息息相关。你若病倒,谁与我同台唱戏?”
他的话依旧直接,甚至带着几分公事公办的冷漠,但林沐雪却从中听出了不一样的意味。若真只是怕无人配合,他大可不必深夜冒雪前来,亲自喂药。
药很快煎好,沈寒渊接过药碗,依旧是那般,托着她的后颈,一勺一勺,耐心地将那苦涩的汤药喂给她。他动作并不熟练,偶尔会洒出些许,但他眉头都未皱一下,只默默用帕子拭去。
喝完药,他并未立刻离开,而是在床边又坐了片刻,直到确认她呼吸逐渐平稳,热度似乎退下去一些,才起身。
“好好休息。”他留下这句话,吹熄了多余的烛火,只留了一盏角落的灯,然后悄然离去。
室内重新陷入昏暗与寂静,只有窗外雪落的声音簌簌作响。林沐雪望着床顶的帐幔,口中药的苦涩尚未散去,心间却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微甜。这个男人,似乎并不如他表现出来的那般冰冷无情。
而此刻,侯府门外不远处的一辆精致马车内,苏雨柔透过车窗,看着沈寒渊的贴身侍卫提着药包匆匆入府,又听闻下人打听来的“表小姐感染风寒,世子亲自探望”的消息,姣好的面容在雪夜的光影中,渐渐扭曲。
那场风雪之后,林沐雪的病很快痊愈。而她与沈寒渊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改变。他依旧话不多,但停留在沐雪苑的时间明显多了起来,有时是询问她铺子的经营,有时是带来一些宫中的点心,有时甚至只是对坐无言,各自处理手头事务,气氛却不再如以往那般凝滞。
这日,沈寒渊突然提出要带林沐雪去巡视他名下的一处皇庄和几家商铺。
“你既掌着墨雪斋,对经营之道应有所了解。日后府中中馈……总需有人打理,提前熟悉一下也好。”他给出的理由冠冕堂皇,无可指摘。
林沐雪心中明了,这既是进一步的信任,也是考验。她欣然应允。
皇庄占地广阔,田亩整齐,佃户管理井井有条。沈寒渊并非只让她走马观花,而是详细向她解释庄子的运作模式、收支情况,甚至询问她对于引进新作物、改善水利的看法。林沐雪虽未亲身经营过田庄,但胜在聪慧,饱读诗书亦涉猎杂学,往往能提出一些独到的见解,引得负责庄子的管事频频侧目,不敢再因她是女流而有所轻视。
巡视商铺时更是如此。沈寒渊名下的产业涉及绸缎、药材、酒楼等,林沐雪凭借经营墨雪斋的经验,对货品陈列、账目管理、伙计调度等方面,竟也能与掌柜们探讨一二,言辞精准,切中要害。
沈寒渊大多时候只是静静听着,偶尔在她与掌柜交谈间隙,补充一两句关键信息,或者在她提出某个建议后,直接对掌柜下令:“按林小姐说的办。”
这种毫无保留的支持,让林沐雪心中震动。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不再仅仅是侯府一个依附存在的“表小姐”,她的才智和能力,正在被他看见,并被赋予施展的空间。
回程的马车上,林沐雪心情颇好,连日来的阴郁一扫而空。她忍不住掀开车帘一角,看着窗外熙攘的街景。
“看来今日收获不小。”沈寒渊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
林沐雪放下车帘,回头看他,眼眸亮晶晶的:“多谢兄长给我这个机会。”这是发自内心的感谢。
沈寒渊看着她难得鲜活的神情,目光微柔:“是你自己有能力。”他顿了顿,状似无意地道,“过几日,京郊梅园的梅花该开了,可愿同往?”
这近乎是明确的邀约了。林沐雪心尖微颤,垂下眼睫,轻轻“嗯”了一声。
然而,就在马车行至一段相对僻静的道路时,异变陡生!拉车的马匹不知为何突然受惊,发出一声嘶鸣,猛地扬起前蹄,随即疯狂地向前冲去!车夫竭力控制,却无济于事,马车剧烈地颠簸起来,眼看就要撞向路边的石墙!
“小心!”电光火石间,林沐雪只觉一股大力袭来,整个人被沈寒渊紧紧护在怀中,他的背脊重重撞在摇晃的车壁上,发出一声闷响。
紧接着,外面传来侍卫的呼喝声和马匹被制住的嘶鸣,马车在距离石墙仅寸许的地方险险停住。
惊魂未定,林沐雪首先感受到的是沈寒渊怀抱的温暖和坚实,以及他胸腔内传来的急促心跳。她抬起头,焦急地看向他:“兄长,你没事吧?你撞到哪里了?”
她语气中的担忧和紧张,毫不掩饰。
沈寒渊低头看着怀中脸色发白、眼中满是关切的女子,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眸子,此刻清晰地映照着他的身影。他护在她身侧的手臂收紧了些,摇了摇头:“无妨。”
他并未立刻松开她,林沐雪也忘了挣脱。狭窄的车厢内,两人气息交融,一种微妙而暧昧的氛围无声蔓延。经历方才的生死一线,某些一直隔在两人之间的东西,仿佛被打破了。
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容颜,那双清澈的眼眸里,清晰地映着他的倒影,再无平日的疏离。心底某个角落,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触动了。
“没事了。”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终于缓缓松开了手臂。
林沐雪脸颊微热,坐直了身子,心却跳得如同擂鼓。经此一事,她再也无法自欺欺人。她对沈寒渊,早已不再是单纯的“合作”之情。而沈寒渊方才下意识的保护和此刻幽深的目光,似乎也昭示着,他的心,并非坚冰一块。
回府的路上,两人都沉默着,却有什么东西,在沉默中悄然滋生,破土而出。
自那日惊马事件后,林沐雪与沈寒渊之间的关系进入了一种微妙的新阶段。他依旧忙碌,但来沐雪苑的频率更高,停留的时间也更长。两人之间的话依然不多,但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似乎都能传递出无需言明的默契。沈寒渊甚至会就一些朝堂上无关紧要的趣闻与她分享,偶尔也会问及她对某些事务的看法。
林沐雪能感觉到,那层坚冰正在慢慢融化。她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这份来之不易的靠近,心中那份隐秘的情感,如同得到春雨滋润的藤蔓,悄然生长。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苏雨柔显然并未放弃。
这日,林沐雪受邀参加一位郡主办的诗会。席间,苏雨柔也在场,她表现得落落大方,与人谈笑风生,仿佛与林沐雪之间毫无芥蒂。甚至主动与林沐雪交谈,言语间提及一些与沈寒渊年少时的“趣事”,姿态亲昵自然,引得周围几位小姐掩嘴轻笑,目光不时瞟向林沐雪。
林沐雪始终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既不接茬,也不动怒,只在她说得过分时,淡淡一句“兄长如今军务繁忙,倒是不常提及往事了”,便轻描淡写地将话题带过,让苏雨柔的拳头如同打在棉花上。
诗会进行到一半,众人移步水榭赏景。经过一处拐角时,苏雨柔脚下似乎一滑,“哎呀”一声,整个人向林沐雪倒来,手中端着的果酒眼看就要泼到林沐雪身上。
电光火石间,林沐雪脑中念头飞转。她早已察觉苏雨柔今日眼神不对,此刻见她倒来的角度和手中酒杯倾斜的方向,心中顿时明了——这绝非意外!若这杯酒泼到她身上,且不说狼狈,苏雨柔大可借此哭诉自己并非故意,反咬一口说她林沐雪推搡或不依不饶,坏她名声!
心思电转,林沐雪非但没有躲闪,反而脚下 subtly 一动,看似是被苏雨柔撞得一个趔趄,手臂“不小心”轻轻格挡了一下苏雨柔持杯的手腕,同时身体向另一侧微倾。
只听“啪”一声脆响,那杯果酒并未如苏雨柔所愿泼在林沐雪身上,而是大半洒在了苏雨柔自己华美的裙裾上,酒杯也摔在地上碎裂开来。而林沐雪只是袖口沾染了几滴,无伤大雅。
“苏小姐!你没事吧?”林沐雪站稳身形,脸上适时露出几分“惊慌”和“关切”,上前一步欲扶住苏雨柔,“可是脚下打滑了?这水榭边地滑,千万要小心才是。”
她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让周围的人都听到。众人看去,只见苏雨柔衣裙狼藉,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而林沐雪虽袖口沾湿,却神色关切,姿态从容。孰是孰非,高下立判。
苏雨柔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林沐雪:“你……你分明是……”
“苏小姐!”林沐雪打断她,眼神清澈,语气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力度,“众目睽睽,还是先整理衣裙要紧。若因这点意外伤了和气,或是传出什么不好的言语,于你于我,于侯府苏府颜面都不好看。你说是不是?”
她的话,既点明了是“意外”,又暗含警告,若苏雨柔还要纠缠,坏的是两家名声。
苏雨柔看着周围人探究的目光,知道自己这亏是吃定了,再闹下去只会更丢脸,只得咬牙忍下,在丫鬟的搀扶下,狼狈离去。
诗会不欢而散。林沐雪回到侯府,并未多言,只将今日之事当做寻常插曲。
然而,沈寒渊当晚便知晓了全部经过。他并未多问林沐雪,而是直接动用了自己的力量去查。不过半日,结果便摆在了他的书案上——苏雨柔买通了郡主府的一个小丫鬟,故意在那处地面做了手脚,目的就是要让林沐雪当众出丑,甚至可能后续还有败坏她名声的计划。
沈寒渊面色阴沉如水。他之前对苏雨柔尚有几分故人之谊,未加理会,却不想她竟敢将手段用到林沐雪头上。
他雷厉风行,直接将证据甩给了苏家如今的家主,苏雨柔的兄长,并明确表态:若苏家再纵容苏雨柔行为不端,挑衅定远侯府未来主母,便是不将陛下钦封的世子和他沈寒渊放在眼里,后果自负。
同时,他利用军中关系,将苏家暗中参与的一些不甚光彩的生意往来 subtly 透露给了御史台。不过几日,苏家便焦头烂额,苏雨柔也被其父严令禁足,再不敢出来生事。
处理完这一切,沈寒渊才来到沐雪苑。
彼时林沐雪正在作画,画的正是那日惊马后,他护住她的瞬间。见他进来,她下意识地想用其他画纸遮盖。
沈寒渊却已走到近前,目光落在画上,微微一怔。画中男子的背影坚实,将女子牢牢护在怀中,虽未画面容,但那姿态和保护之意,跃然纸上。
他抬头,看向微微脸红的林沐雪,心中最后一点疑虑和犹豫彻底消散。他伸出手,轻轻握住她沾了些许墨迹的手。
“沐雪,”他第一次如此郑重地唤她的名字,声音低沉而清晰,“以往是我愚钝,固步自封,以为将你放在‘合作’的位置上便能心安理得地将你留在身边。”
林沐雪心猛地一跳,抬眸望进他深邃的眼中。
“没有什么白月光,也没有什么权衡利弊。”他紧紧握着她的手,目光灼灼,仿佛要将她刻入灵魂深处,“我沈寒渊心悦之人,自始至终,只有你林沐雪一人。从前是,现在是,往后余生,亦是如此。”
多年的守护,隐忍的情感,在此刻终于坦诚相见。
林沐雪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深情和坚定,眼眶瞬间湿润,反手紧紧回握住他,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声带着哽咽的轻唤:
“寒渊……”
冰雪消融,春暖花开。两颗心,终于毫无隔阂地靠在了一起。
心扉既已敞开,往日隔阂便如春日积雪,消融殆尽。沈寒渊待林沐雪,再不是那副冷硬疏离的模样。他会特意绕路去买她喜欢的点心,会在她作画时默默在一旁研磨,甚至会在她与手帕之交小聚时,掐着时辰亲自去接。那份细致入微的体贴,并非刻意营造,而是发自内心的珍视,连侯夫人赵氏见了,都忍不住打趣儿子像是换了个人。
林沐雪亦不再是那个将心事深深埋藏的孤女。在他面前,她可以坦然展现自己的聪慧、偶尔的小性子,以及对未来的憧憬。墨雪斋的生意愈发红火,她设计的书画纹样甚至被选入宫中,得了贵人青眼。她不再是依附侯府的莬丝花,而是能与沈寒渊并肩而立的木棉。
就在两人感情日益浓笃,开始正式商议婚期之时,边境突发急报:北狄趁冬末春初,草料匮乏之际,大举犯边,连破两城,形势危急。
圣旨下,命定远侯世子沈寒渊为镇北将军,即日点兵,驰援边关。
消息传来,侯府上下气氛顿时凝重。纵知沈寒渊骁勇善战,但战场刀剑无眼,谁能不忧?
出征前夜,沈寒渊来到沐雪苑。他没有穿戎装,依旧是一身墨色常服,却掩不住眉宇间的肃杀与决然。
“明日我便出发了。”他看着她,目光深沉如海。
林沐雪强压下心头翻涌的不舍与担忧,将早已准备好的一个平安符放入他手中,符下压着一枚她亲手雕刻的羊脂白玉佩,图案是缠绕的并蒂莲。“我和侯府,等你凯旋。”她声音微颤,却异常坚定。
沈寒渊握紧那犹带着她体温的玉佩与平安符,另一只手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揉入骨血。“等我回来,便娶你。”他在她耳边低语,誓言般郑重,“林沐雪,你是我沈寒渊三书六礼、明媒正娶唯一的妻。”
“好。”林沐雪埋首在他胸前,泪水终是忍不住滑落,浸湿了他的衣襟。
没有更多的言语,离别在即,所有的情意与牵挂,都融在了这个紧紧的拥抱里。
翌日,大军开拔。林沐雪站在城楼上,望着那玄甲黑骑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官道尽头,直到再也看不见,才任由冷风吹干脸上的泪痕。
沈寒渊走后,林沐雪的生活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却又截然不同。她依旧打理墨雪斋,侍奉侯夫人,但心头多了一份沉甸甸的牵挂。边关战报时好时坏,她的心也随着起伏不定。
她开始以未来世子妃的身份,更加积极地参与到侯府的事务中。有管事欺她年轻,试图蒙蔽,被她以雷霆手段揪出,依府规严惩,震慑了所有心怀侥幸之人。有宗族长辈以“世子不在,内宅需人坐镇”为由,暗示侯夫人接旁支子弟入府“帮衬”,被林沐雪不软不硬地以“侯爷与世子早有安排,不敢劳烦族亲”挡了回去,维护了侯府的独立。
她的聪慧、果决与对侯府的忠诚,渐渐赢得了府中上下真正的敬重。连最初或许只是因儿子喜欢而接受她的侯夫人赵氏,也真正将她视作了可以托付中馈的儿媳。
夜深人静时,她便提笔给沈寒渊写信。不谈府中琐事烦忧,只写京中趣闻,写墨雪斋的新画,写院中海棠结了花苞,写……她的思念。信无法及时送达,往往要托军中驿马辗转,但她依旧坚持写着。
而沈寒渊的家书,则随着不定期的军报,零星送回。信很短,多是“安好,勿念”、“一切顺利”之类的报平安之语,字迹潦草,显是军务繁忙中仓促写就。但偶尔,会在信纸角落,发现一个小小的、墨点勾勒的雪花的图案。
见字如面。两地相思,皆寄托于这薄薄的信笺之上。等待虽苦,但因心中有爱,有承诺,便有了支撑下去的力量。林沐雪知道,她必须守好这个家,等他归来。
春去秋来,边关的战事持续了将近一年。期间有捷报,也有失利,京中人心随着战报起起落落。林沐雪始终保持着冷静,对内稳住侯府,对外应对各方打探,展现出超乎年龄的沉稳与魄力。
终于,在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八百里加急的捷报传遍京城:镇北将军沈寒渊奇袭北狄王庭,大获全胜,斩敌酋首,北狄主力溃散,已递降书,不日即将班师回朝!
举城欢腾!定远侯府门前车马络绎,皆是前来道贺的宾客。林沐雪悬了将近一年的心,终于重重落下,喜悦的泪水盈满眼眶。
大军凯旋那日,京城万人空巷。林沐雪随着侯府家眷,在皇帝亲设的凯旋亭迎接。
旌旗招展,蹄声如雷。玄甲军队列整齐,带着沙场淬炼出的凛冽杀气,缓缓行来。为首之人,端坐于高大骏马之上,身姿比离去时更为挺拔坚毅,面容被边关风霜刻磨得愈发冷峻,唯有一双深邃眼眸,在触及亭中那抹倩影时,瞬间冰雪消融,漾开浓得化不开的温柔与思念。
沈寒渊的目光,穿越人山人海,精准地锁定了林沐雪。四目相对,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盛大的凯旋宴在宫中举行。沈寒渊自然是宴会的焦点,圣上龙心大悦,加官进爵,赏赐无数。
酒至半酣,高坐龙椅的皇帝忽然开口,语气带着几分随意,却让喧闹的宴会瞬间安静下来:“沈爱卿年少有为,立此不世之功,朕心甚慰。听闻爱卿尚未正式大婚?朕之三公主,年方二八,品貌端方,与爱卿正是良配,不若朕今日便为你二人赐婚,成就一段佳话如何?”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无数道目光瞬间投向坐在女眷席位的林沐雪,有同情,有怜悯,有幸灾乐祸。天子赐婚,又是尊贵的公主,谁能拒绝?这林沐雪,怕是要从云端跌落了。
林沐雪端着酒杯的手稳如磐石,面上依旧带着得体的浅笑,仿佛并未听见那足以改变她命运的话语,只是目光静静地望向大殿中央那个身影。
只见沈寒渊离席,行至御前,撩袍单膝跪地,声音清朗坚定,响彻大殿:“陛下隆恩,臣感激不尽!然,臣惶恐,不敢领受!”
殿内一片哗然。竟有人敢当众拒婚?还是拒的公主?
皇帝脸色微沉:“哦?为何?”
沈寒渊抬起头,目光毫无畏惧,朗声道:“回陛下,臣早已心有所属,并立下誓言,非她不娶。臣与定远侯府表小姐林沐雪,自幼相识,情深意重,婚约早定。臣在边关,每每身陷险境,皆是凭借与她重逢之念,方能屡破强敌!沐雪她,于公,在臣离京期间,代臣侍奉高堂,稳定侯府,其贤德之名,京中皆有耳闻;于私,她更是臣此生认定的唯一挚爱,是支撑臣活下去、得胜归来的信念所在!臣之战功,半属将士用命,半属她林沐雪之功!若违誓言,另娶他人,臣枉为人臣,更枉为人夫!请陛下成全臣之心意,收回成命!”
他言辞恳切,掷地有声,不仅坦然承认与林沐雪的感情,更将她的付出与自己的战功相连,将她抬到了无人能及的高度。
皇帝闻言,脸上的不悦渐渐散去,反而露出几分感慨与赞赏。他早就听闻沈寒渊与府中那位林小姐感情甚笃,今日一见,方知情深至此。他看向一旁神色平静,眼中却隐有泪光的林沐雪,问道:“林氏女,寒渊所言,可是属实?你当真愿嫁他为妻?”
林沐雪起身,行至沈寒渊身侧,并肩跪下,姿态优雅,声音清晰柔韧:“回陛下,臣女与世子,两情相悦,生死不渝。臣女愿嫁沈寒渊为妻,无论贫富贵贱,此生不悔。”
一个铮铮铁骨,当众拒婚,坦言深情;一个柔韧不凡,不畏天威,直言不悔。殿中众人无不为之动容。
皇帝看着殿下这对璧人,良久,哈哈大笑:“好!好一个‘两情相悦,生死不渝’!朕岂是那等棒打鸳鸯之人?沈爱卿忠勇可嘉,情深义重;林氏女贤德聪慧,不畏不惧。你二人佳偶天成,朕今日便为你二人赐婚,择吉日完婚,另赐林氏女郡主封号,享双倍俸禄,以彰其德!”
峰回路转,竟是如此结局!满殿文武纷纷起身道贺。
沈寒渊与林沐雪相视一笑,紧紧握住彼此的手,叩谢皇恩。
十里长街,凯旋仪仗煊赫。沈寒渊没有骑马,而是与林沐雪同乘御赐的车驾,接受万民欢呼。他握着她的手,低声道:“柠柠,我回来了。”
林沐雪靠在他肩头,泪中带笑:“嗯,欢迎回家,我的将军。”
皇帝赐婚,郡主加封,林沐雪风风光光地嫁入了定远侯府,成为了名正言顺的世子妃。婚礼之盛大,堪称京城十年之最。沈寒渊实现了他的诺言,给了她一场无可挑剔的婚礼。
洞房花烛夜,红烛高燃。沈寒渊轻轻挑开那绣着龙凤呈祥的盖头,露出林沐雪绝美的容颜。她含羞带怯,眼波流转间,满是幸福的光彩。
“夫人。”他低唤,声音喑哑,带着无尽的眷恋。
“夫君。”她回应,声音轻柔,蕴含着全部的情意。
饮过合卺酒,红帐落下,一室旖旎。多年的等待与坚守,终于在这一刻,圆满成真。
婚后生活,并未被柴米油盐消磨掉激情,反而愈发甜蜜。沈寒渊虽接手了更多军务朝政,但除非紧急公务,否则必定回府陪林沐雪用晚膳。他会记得她所有喜好,会在她熬夜画设计图时,默默为她披上外衣,添上灯油。林沐雪则将侯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婆媳和睦,下人信服。她的墨雪斋也成了京中文人雅士、贵族女眷常聚之地,声名远播。
一年后,林沐雪诊出有孕,侯府上下欣喜若狂。沈寒渊更是紧张得不行,几乎将她当成了易碎的瓷娃娃,恨不能时时刻刻带在身边。
怀胎十月,瓜熟蒂落。林沐雪顺利产下一子,哭声洪亮,健康强壮。
沈寒渊看着产床上疲惫却带着满足笑意的妻子,再看看襁褓中那个皱巴巴的小家伙,心中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幸福和责任感填满。他俯身,在林沐雪汗湿的额头上印下深深一吻:“辛苦了,夫人。”
孩子满月宴上,沈老爷子抱着重孙,乐得合不拢嘴,亲自为其取名“沈承烨”,取承继家业,光耀门楣之意,小名则依着林沐雪怀孕时爱吃宵夜的习惯,唤作“宵宵”。
有了孩子后,沈寒渊的人生似乎变得更加完整。他依然是在外说一不二、威严冷峻的定远侯世子,但在家中,他是会笨拙地给儿子换尿布、会被儿子骑在脖子上当大马、会陪着妻子在庭院里散步看星的丈夫和父亲。
他逐渐将一部分军权移交给了可靠的副手,将更多的时间留给了家人。皇帝理解他的选择,亦赞赏他懂得取舍。
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又是一个春日,庭院的海棠花开得正好,粉白的花朵簇拥枝头,如云似霞。林沐雪靠在沈寒渊的肩上,看着刚刚学会走路的宵宵,摇摇晃晃地在铺满花瓣的草地上扑蝴蝶,咯咯直笑。
“寒渊,”林沐雪轻声唤他,“有时候觉得,像做梦一样。”从孤女到世子妃,从小心翼翼到被他捧在手心,这一路走来,坎坷亦有,但更多的是幸运与幸福。
沈寒渊揽紧她的肩膀,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目光温柔地落在她和孩子身上:“不是梦。柠柠,遇见你,娶到你,才是我沈寒渊这一生,最确定的真实。”
他顿了顿,低沉的嗓音带着无尽的缱绻:“谢谢你,一直都在。”
林沐雪侧过头,对上他深邃含情的眼眸,嫣然一笑,主动凑上前,在他唇边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阳光透过花枝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笼罩着相依相偎的两人和蹒跚学步的稚子,温暖而美好。
来源:栀子看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