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说得好听是设计师,其实就是个高级美工,每天在甲方的“logo大一点”和“用回第一稿”之间反复横跳。
潘家园的周末,人多得像一锅煮沸的杂米粥。
空气里混着旧木头、香灰和一种说不清的、时间发酵后的酸味。
我叫林墨,一个在北京漂了八年的平面设计师。
说得好听是设计师,其实就是个高级美工,每天在甲方的“logo大一点”和“用回第一稿”之间反复横跳。
我对这些瓶瓶罐罐的兴趣,大概源于一种逃离。
逃离屏幕上那些冰冷的像素,去触摸一点带着人味儿和时间感的东西。
那天我就是这么个心态,漫无目的地瞎逛。
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我看到了它。
一个紫檀笔筒。
摊主是个瘦老头,眯着眼在躺椅上假寐,对我的驻足视若无睹。
这态度反而让我觉得,东西可能不错。
笔筒个头不大,也就一掌高。那是一种近乎黑色的深紫,包浆温润,像一块被岁月盘了无数遍的玉。
上面没雕花,光素的,只有几道极浅的划痕,像某个倒霉的文人喝多了,用笔杆子不小心磕的。
我喜欢这种“破相”的东西。
完美无瑕的总让人觉得假,有点瑕疵,才像是真正在生活里待过。
“老板,这个怎么说?”我把它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手感极好。
老头眼皮掀开一条缝,报了个价。
不便宜,但也没到离谱的程度。正好是我一个月房租。
我心里咯噔一下。
一个月房租换个笔筒?我疯了?
可那手感,那色泽,像有魔力一样黏在我手上。
我开始跟他磨。从木料的真假说到市场的行情,从包浆的自然与否扯到器型的普通。
老头就一句话:“小伙子,喜欢就拿着,不喜欢就放下。”
得,遇上高手了。
这种无所谓的态度,最是拿捏人心。
最后,我还是咬着牙付了钱。支付宝余额跳水的那一刻,我心都在滴血。
我安慰自己,这是投资,是艺术,是精神食粮。
其实心里想的是,下个月的泡面是不是得从红烧牛肉降级成老坛酸菜了。
回到我那间二十平米的出租屋,我把笔筒小心翼翼地放在书桌上,像请回来一尊佛。
房间里唯一值钱的,除了我的苹果电脑,就是它了。
我打开台灯,光晕笼罩着笔筒,那些细微的划痕和木头本身的纹理,在灯下像有了生命。
我决定给它做个清洁。
用软布蘸着清水,一点一点擦拭。
擦到底部的时候,我感觉有点不对劲。
笔筒的底部是一块封死的木板,严丝合缝。但我用指甲轻轻敲击,声音有点空。
不是那种实木该有的闷响。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
不会吧?
电视剧里的情节?
我找来一把放大镜,对着底部的接缝处仔细看。
在一条极不显眼的木纹交汇处,我发现了一个比针尖还小的凹陷。
要不是我做设计的,对像素级的细节有种职业病般的敏感,根本不可能发现。
我找了一根针,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往那个小孔里探。
“咔哒。”
一声轻微到几乎听不见的响动。
我感觉自己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笔筒的底部,那块原本天衣无缝的木板,竟然松动了。
我用指甲轻轻一抠,它弹了起来,露出了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夹层!
真的有夹层!
我把笔筒倒过来,从里面掉出一个用油纸包着的小方块。
油纸已经泛黄发脆,边缘都磨损了。
我的手有点抖。
一层一层地剥开油纸,像在拆一个埋藏了不知多少年的秘密。
里面是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宣纸。
纸张比油纸还要黄,上面是用毛笔写就的繁体字。
最上面三个大字,龙飞凤舞。
“地契”
我脑子“嗡”的一声。
地契?
开什么国际玩笑。
我把那张纸摊平在桌上,凑到灯下。
上面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但还能辨认。
地址写的是:北平市,内三区,南锣鼓巷,雨儿胡同,柒号院。
业主:楚云生。
立契时间:民国三十六年。
下面还有一堆看不懂的官府条款和红色的印章。
我盯着那行地址,一遍一遍地看。
南锣鼓巷,雨儿胡同。
这地方我熟啊!网红打卡地,游客多得走不动道。
那里的四合院,现在是什么价?
我不敢想。
我掏出手机,手抖得差点解锁失败。
打开地图软件,搜索“雨儿胡同”。
地图上清晰地标出了那条蜿蜒的胡同。
我靠。
这不是梦。
我瘫坐在椅子上,看着桌上那张薄薄的、黄脆的纸,感觉整个世界都变得不真实了。
我,一个苦哈哈的北漂社畜,花了一个月房租,淘回来一张北京二环内四合院的地契?
这比甲方一稿就过还要魔幻。
我的第一反应不是狂喜,而是巨大的荒谬和随之而来的不安。
这是真的吗?
就算是真的,这玩意儿现在还有用吗?
民国的地契,拿到21世纪的今天,能管用?
我脑子里一团乱麻,各种念头疯狂乱撞。
发财了?
一夜暴富?
从此告别996,当个收租的包租公?
还是说,这是个骗局?那个瘦老头故意做旧,就等着我这种傻子上钩?
可这笔筒的包浆,这油纸和宣纸的陈旧感,怎么看也不像是几天就能做出来的。
我站起来,在狭小的房间里来回踱步,像一头被关在笼子里的困兽。
不行,我得冷静。
我需要找个人问问。
但能找谁?
朋友?同事?
跟他们说我淘到一张四合院的地契?
他们不把我当送进安定医院才怪。
而且,这种事,能随便跟人说吗?
人心隔肚皮。万一……
我脑海里闪过无数个社会新闻里因为财产反目成仇的案例。
一个名字跳了出来。
我爷爷。
我爷爷是老北京,在胡同里长大的。虽然早就搬进了楼房,但对那些陈年旧事,门儿清。
他今年快八十了,耳朵有点背,但脑子比我还好使。
对,找他。
他就算不懂法律,也肯定知道些老北平的掌故。
我把地契重新用油纸包好,塞回笔筒的夹层,盖上底盖。
一切恢复原样。
我把笔筒放进一个布袋里,套上外套就出了门。
已经是晚上十点。
北京的夜风有点凉,吹得我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一点。
地铁里人不多,车厢晃晃悠悠。
我靠在门边,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黑暗和灯火,心里五味杂陈。
半小时前,我还在为下个月的房租发愁。
现在,我怀里揣着一个可能价值连城的秘密。
生活,简直比最牛的编剧写的剧本还要离奇。
爷爷家住在南城一个老小区,房子不大,但被奶奶收拾得一尘不染。
我到的时候,他们已经准备睡了。
“大半夜的,你这孩子,出什么事了?”奶奶给我开门,一脸担忧。
“没事奶,就是想你们了,顺便有点东西想让爷爷给瞧瞧。”
爷爷正戴着老花镜看报纸,见我来了,放下报纸,扶了扶眼镜。
“什么宝贝疙瘩,值得你三更半夜跑一趟?”
我把布袋里的笔筒拿出来,放到他面前的茶几上。
爷爷“哟”了一声。
他没急着上手,而是凑近了,仔细地端详。
“紫檀的,光素的,这路份,是文人案头的东西。”他一边看,一边点头。
“爷,您再看看这个。”
我当着他的面,打开了笔筒的夹层,把那张地契取了出来。
奶奶也好奇地凑了过来。
当爷爷看到那张泛黄的宣纸时,他的表情明显变了。
他没说话,小心翼翼地接过地契,戴上老花镜,一个字一个字地读。
房间里安静极了,只听得到老式挂钟的滴答声。
过了足足有五分钟,爷爷才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我。
“小墨,这东西……你从哪儿弄来的?”
他的声音有点干涩。
我把在潘家园的经历一五一十地说了。
爷爷听完,长长地叹了口气。
“潘家园……那地方,水深着呢。”
“爷,这……是真的吗?”我紧张地问。
“纸是真的,印是真的,这字迹……也像是那个年代的。”爷爷用指尖轻轻摩挲着纸面,“至于这地契本身……那就复杂了。”
“怎么个复杂法?”
爷爷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
“楚云生……这个名字,我好像有点印象。”
我精神一振。
“您认识?”
“谈不上认识。”爷爷陷入了回忆,“我小时候,听我爹提过。说南锣鼓巷那边,住着一户姓楚的,书香门第,家里有好几进的院子。后来……后来世道乱了,这家人就败落了,再后来,就没信儿了。”
“那这房子……”
“雨儿胡同柒号院。”爷爷看着地契上的地址,喃喃自语,“这地方我知道。解放后搞过一次门牌号大调整,但那一片的老门牌,有些老人还记得。这地方,现在应该还在。”
我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爷,那您的意思是,这地契……可能还有用?”
爷爷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从法理上说,民国的地契,现在基本就是一张历史文件,没什么法律效力了。国家的土地政策早就变了。”
我的心凉了半截。
“但是,”爷爷话锋一转,“凡事都有个但是。这种事,牵扯到历史遗留问题,很麻烦。关键不在于这张纸,而在于这张纸背后的人和事。”
“什么意思?”
“你想想,这地契为什么会藏在笔筒里?说明当年的主人楚云生,走得急,或者有什么难言之隐。他把地契藏起来,就是盼着有朝一日,自己或者后人能凭着这个信物,回来。”
爷爷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现在的问题是,第一,楚家还有没有后人?第二,这院子现在是谁在住?住了多久?什么来头?”
一连串的问题,问得我哑口无言。
这些我都没想过。
我光想着发财了,却没想过这背后可能是一个家族几十年的颠沛流离。
“小墨,这事儿,你打算怎么办?”爷爷严肃地看着我。
我茫然地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
“我给你个建议。”爷爷说,“明天,你去那儿看看。”
“去雨儿胡同?”
“对。别声张,就当个游客,去柒号院门口转转,看看现在是什么情况。记住,只看,别问,别多事。”
爷爷的话像一剂镇定剂,让我纷乱的思绪有了个方向。
“好,我听您的。”
“还有,”爷爷把地契递还给我,“这东西,收好了。在事情没弄清楚之前,不要再让第三个人知道。”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从爷爷家出来,已经是午夜。
夜更深了,风也更冷了。
但我心里,却燃起了一团小小的火苗。
这件事,已经不只是钱的问题了。
它像一个来自过去的谜题,而我,无意中拿到了解开它的钥匙。
第二天是个周日,我起了个大早。
没开车,坐地铁到了南锣鼓巷。
即便是早上,这里也已经是人潮汹涌。各种小吃店、文创店门口排着长队,空气里弥漫着烤肠和香水的混合味道。
我挤过喧闹的人群,按照手机地图的指引,拐进了雨儿胡同。
一进胡同,世界瞬间安静了。
灰色的砖墙,斑驳的红漆门,头顶上乱七八糟的电线切割着一小块一小块的天空。偶尔有骑着自行车的大爷,叮铃铃地从身边经过。
这才是老北京的底色。
我放慢脚步,一边走,一边留意着门牌。
“雨儿胡同3号”、“雨儿胡同5号”……
我的心跳随着门牌号的递增而加快。
终于,我看到了“柒号”。
那是一个朱红色的大门,门上的铜制门环已经氧化成了暗绿色。门两边蹲着一对小小的石狮子,风化得很严重,表情都模糊了。
门楣上挂着一个更现代的蓝色门牌,上面写着“雨儿胡同7号”。
对上了。
就是这里。
院门紧闭着。我看不见里面的情况。
我装作一个普通游客,在门口徘徊,拿着手机假装拍照。
大门旁边,有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侧门。
就在这时,侧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提着一个菜篮子,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看起来七十多岁,穿着一件蓝色的布褂子,行动有些迟缓。
她锁上侧门,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很平静,但又带着一丝不易察qPCR的审视。
我心里一紧,连忙把手机放下,装作若无其事地往前走。
走了十几米,我回头看了一眼。
老太太正慢悠悠地朝胡同口走去。
我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我告诉自己,我只是想看看住在这里的是什么样的人。
老太太在胡同口的一个小菜摊上停了下来,跟摊主熟稔地打招呼,挑拣着新鲜的蔬菜。
她们说的是地道的北京话,语速很快。
“王大妈,今儿个又自个儿买菜来啦?”
“可不是嘛,儿子儿媳都忙,指望不上。”
“您身子骨还是这么硬朗。”
“瞎说,老胳膊老腿喽,不中用啦。”
王大MA?她姓王。
不姓楚。
我心里不知是失落还是庆幸。
等王大妈买完菜,颤巍巍地提着篮子往回走,我没再跟着。
我在胡同口的一棵大槐树下站了很久。
现在情况很清楚了。
柒号院有人住,而且看起来住了很久,跟街坊邻里都非常熟悉。
他们姓王,不是楚。
那我手里的这张地契,又算什么呢?
一张废纸?一个历史的玩笑?
我该怎么办?
冲进去,拿出地契,跟王大妈说:“对不起,这房子是我的”?
别说我没这个胆,就算有,我也干不出这种事。
把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赶出她住了一辈子的家?
我还没那么混蛋。
可就这么算了?
那可是南锣鼓巷的四合院啊!
我一想到这个,心就像被猫抓一样难受。
那是普通人奋斗十辈子都换不来的东西。
我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它,然后放弃?
我一整天都魂不守舍。
回到家,我又把那张地契拿了出来。
灯光下,“楚云生”三个字,仿佛在无声地质问我。
这个楚云生,到底是谁?
他去了哪里?
他还有后人吗?
我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既然现实中找不到线索,那就在网上找。
现在的互联网这么发达,只要存在过,总会留下点蛛丝马迹。
我打开电脑,在搜索框里输入了“楚云生 北平 南锣鼓巷”。
信息很少。
大部分都是一些不相关的重名。
我换了几个关键词,“楚氏 书香门第”、“民国 雨儿胡同”。
一连几个小时,我像个考古学家一样,在信息的废墟里挖掘。
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一个搜索结果吸引了我的注意。
那是一个关于老北京历史的论坛帖子,发布时间是五年前。
标题是:《寻找先祖遗迹,有谁知道民国时期南锣鼓巷的楚家?》
我心头一震,立刻点了进去。
发帖人叫“楚寻”,IP地址显示在海外。
帖子里写道:
“家祖父名楚云生,曾居北平南锣鼓巷雨儿胡同。民国三十七年冬,因时局动荡,仓促离京,后辗转赴台,终老于彼。祖父在世时,时常念及故园,曾言及在家中藏有重要信物,以待后人有缘寻回。然具体是何物,藏于何处,皆未言明。今晚辈欲寻先祖足迹,了其遗愿。不知论坛中可有前辈高人,知晓当年楚家之事?感激不尽。”
下面有几条零星的回复,大多是表示爱莫能助,或者感叹世事变迁。
帖子最后,发帖人留下了一个邮箱地址。
我盯着那个邮箱地址,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
找到了!
楚云生的后人!
他真的有后人!而且也在寻找!
我手里的笔筒和地契,不就是楚云生留下的“重要信物”吗?
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仿佛被一道闪电击中。
我不再是一个旁观者,一个投机者。
我成了这个横跨了七十多年的故事里,一个关键的环节。
我该联系他吗?
联系他,然后告诉他,我找到了你爷爷留下的东西,一张四合院的地契?
然后呢?
把地契给他?
那我算什么?活雷锋?
还是说,跟他谈条件?
“嘿,哥们儿,你爷爷的院子,地契在我这儿。你看,咱们是不是商量一下,这院子卖了,咱俩分?”
我被自己这个念头恶心到了。
这跟敲诈勒索有什么区别?
可如果不这么做,我忙活了半天,搭上了一个月房租,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天人交战。
一边是唾手可得的巨额财富,一边是良心和道义。
我关掉电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天花板,一夜无眠。
第二天上班,我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
同事小张凑过来:“林哥,你这是……昨晚去挖矿了?”
我苦笑一下,没说话。
打开电脑,看着屏幕上那些需要修改的logo,我第一次觉得如此索然无味。
一个logo,改八遍,报酬五千。
而一张纸,可能价值几千万。
这个世界,太不公平了。
一整天,我都在纠结。
那个邮箱地址,像一个潘多拉的魔盒,在诱惑着我。
打开它,可能会飞出财富,也可能会飞出灾难。
下班的时候,我终于做出了决定。
我不能再这样折磨自己了。
不管结果如何,我必须往前走一步。
我给那个叫“楚寻”的邮箱,发了一封邮件。
邮件写得很谨慎。
我没有提地契,也没有提笔筒。
我只是说,我是一个北京历史爱好者,无意中看到他的帖子,知道一些关于楚家的事情,如果他感兴趣,可以回复我。
我用的是一个新注册的匿名邮箱。
点击“发送”的那一刻,我长出了一口气,感觉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
接下来,就是等待。
等待的过程,是另一种煎熬。
我每隔十分钟就刷新一次邮箱。
一天过去了,没有回复。
两天过去了,还是没有。
我开始怀疑。
是不是那个邮箱已经废弃了?毕竟是五年前的帖子。
或者,对方觉得我是一个骗子?
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第三天晚上,我收到了回信。
邮件很简单,只有一句话。
“您好,我在。您知道些什么?”
发件人的名字,正是“楚寻”。
他回我了!
我立刻回复了他。
这一次,我透露了一点信息。
我说:“我知道楚云生先生离开北平前,留下了一件东西。一件很重要的东西。”
邮件发出去不到半小时,对方就回了。
“什么东西?在哪里?”
他的语气明显急切了起来。
我知道,鱼上钩了。
但我没有立刻回答。
我回道:“这件事很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楚。而且,我需要确认你的身份。”
“你要如何确认?”
“你祖父楚云生,除了南锣鼓巷的祖宅,是否还有其他念想?或者,有什么特别的物件,是他时常提起的?”
我在试探他。
如果他真是楚云生的后人,家里人肯定会跟他讲一些祖辈的故事,一些外人不知道的细节。
这次,对方沉默了很久。
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邮件才发过来。
内容很长。
“我没见过祖父,他去世时我还没出生。但听我父亲说,祖父晚年,时常摩挲着一个空空的笔座。那个笔座是紫檀木的,据说是他当年从北平带出来的唯一一件东西。他说,与笔座配套的笔筒,留在了北平的故居里。他说,‘筒在,根就在’。他一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把那个笔筒带出来。”
看到“紫檀”和“笔筒”这两个词,我浑身的血都凝固了。
对上了。
全都对上了。
他就是楚云生的后人,毫无疑问。
而我手里的,就是楚云生留下的“根”。
我深吸一口气,打下了一行字。
“你说的那个笔筒,在我手上。”
这一次,对方几乎是秒回。
“!!!!!”
一连串的感叹号,透露出他极度的震惊。
“你……你说的是真的?它在哪儿?你怎么得到的?”
我把潘家园买笔筒的经历简单说了一遍,隐去了夹层和地契的事。
“我下周回国。我们能见一面吗?无论如何,请务必让我看看那个笔筒。它对我们家族的意义,无可估量。我愿意出钱,把它买回来。您开个价。”
他最后那句“您开个价”,让我的心又乱了。
他愿意出钱。
出多少?
一个笔筒,就算料子再好,市场价也就几万块。
但对于他们家族,这是无价之宝。
我如果开口要一百万,他会给吗?
我没有立刻回复他关于钱的问题。
我只是说:“等你回国了,我们再联系。”
接下来的几天,我过得像在梦游。
我跟公司请了几天假,说家里有事。
我每天都在想,等见到了楚寻,我该怎么说,怎么做。
直接把笔筒和地契给他,然后潇洒地转身走人?
我做不到。我不是圣人。
跟他谈判,分钱?
我又觉得这事儿太龌龊,像是在发故人的国难财。
我再次去了爷爷家。
我把和楚寻联系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爷爷。
爷爷听完,沉默了很久。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然后说:“小墨,你想听实话吗?”
“您说。”
“这件事,从你发现地契的那一刻起,你就被卷进一个漩涡里了。这个漩涡,一边是钱,一边是情。你想两全,很难。”
“那……我该怎么办?”
“你问问你自己的心。”爷爷看着我,“你最初买这个笔筒,是为了什么?”
“我……我就是喜欢,觉得它好看,有味道。”
“那你现在,还喜欢它吗?”
我愣住了。
是啊,自从发现了地契,我的注意力就全在“四合院”和“钱”上了。
我几乎忘了,我最初是被这个笔筒本身所吸引。
它安静,古朴,带着岁月的痕迹。
它承载的,不应该只是一个天文数字的价格。
“你想想那个楚云生老先生。”爷爷继续说,“他把地契藏起来,把笔筒留下来,他图的是什么?是让他的后人回来发一笔横财吗?恐怕不是。他图的,是‘根’。是让后人知道,他们的家在哪里,他们的来处在哪里。”
爷爷的话,像一把钥匙,慢慢打开了我心里的那把锁。
“爷,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想明白了,就知道该怎么做了。”爷爷拍了拍我的肩膀,“钱是好东西,但人这一辈子,不能只为了钱活着。有些东西,比钱更重。”
我从爷爷家出来,心里豁然开朗。
是啊,比钱更重的东西。
比如,一个承诺。
比如,一段历史。
比如,一个漂泊了七十年的灵魂,回家的渴望。
我和楚寻约在了一家茶馆见面。
那家茶馆就在后海边上,古色古香,很安静。
我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半小时。
我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可以看到结了冰的湖面。
我把那个装着笔筒的布袋,放在旁边的座位上。
没多久,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
他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穿着一件深色的羊绒大衣,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文质彬彬。
他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了我身上。
或者说,是我旁边的那个布袋上。
他朝我走了过来。
“请问,是林先生吗?”他的声音很温和,普通话带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南方口音。
“是我。你是楚寻?”
“是的。”他对我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紧张和期待。
他在我对面坐下。
我们叫了两杯茶。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气氛有点微妙。
还是他先开了口。
“林先生,那个……笔筒……”
我点点头,把布袋推了过去。
“你看看吧。”
他的手有些颤抖地伸向布袋。
当他把那个紫檀笔筒拿出来的时候,我看到他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指尖,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笔筒的表面。
那神情,就像在抚摸一位久别重逢的亲人。
窗外的阳光照进来,落在他身上。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这个笔筒,终于回家了。
过了很久,他才抬起头,声音有些哽咽。
“谢谢你。真的,太谢谢你了。”
“不用谢。我也是机缘巧合。”
“林先生,我之前说过,我愿意出钱买回它。您开个价吧,只要我能承受,我都接受。”他很诚恳地看着我。
我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商人的算计,只有寻回祖物的赤诚。
我笑了笑。
“楚先生,我们先不说钱的事。我还有一样东西,想让你看。”
说着,我当着他的面,打开了笔筒的夹层。
当那张泛黄的地契出现在他眼前时,楚寻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到难以置信,再到巨大的激动。
“这……这是……”
“你爷爷留下的,另一件东西。”
他颤抖着手,拿起那张薄薄的纸。
当他看清“地契”两个字和“楚云生”的签名时,这个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很斯文的男人,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他没有哭出声,只是肩膀在不停地耸动。
我默默地把纸巾递了过去。
茶馆里很安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
我等他平复下来。
“我……我父亲说过,祖父当年走得太仓促,很多东西都没带走。他说,家里最重要的东西,都留在了那个院子里。我们一直以为,他说的是一些古董字画……没想到,没想到……”
楚寻擦干眼泪,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和一丝困惑。
“林先生,您……发现了这个,为什么还要联系我?”
他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
是啊,为什么?
我本可以拿着这张地契,自己去想办法的。
我看着他,很认真地说:“楚先生,这个笔筒,我买下它,花了我一个月的房租。我是一个普通的北漂,北京的房价对我来说,是天文数字。说实话,当我发现这张地契的时候,我第一个念头,就是发财了。”
我没有隐瞒自己当时的想法。
楚寻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我。
“但是,”我话锋一转,“后来我去了雨儿胡同,我查了你发的帖子,我跟我爷爷聊了天。我慢慢觉得,这件事,不只是钱的事。”
“我把笔筒和地契交给你,不是因为我多高尚,也不是因为我视金钱如粪土。而是因为,我觉得,它本来就属于你们楚家。它是你爷爷留下的一个念想,一个回家的路标。我只是一个无意中捡到路标的过路人。把路标交还给真正需要它的人,我觉得,这是我该做的。”
我说完,感觉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前所未有的轻松。
楚寻看着我,久久没有说话。
他的眼神很复杂,有感激,有敬佩,还有一丝……释然。
“林先生,”他站起身,对着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连忙起身去扶他。
“使不得,使不得。”
“不,您当得起。”他直起身,眼眶还是红的,“您不仅让我找回了祖物,还给我上了一课。说实话,如果这张地契落在我手里,我可能……也会首先想到它的价值。是您让我明白了,有些东西,真的比钱更重要。”
我们重新坐下。
气氛不再尴尬,反而多了一丝朋友间的坦诚。
“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我问他。
他看着手里的地契,神情变得凝重。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这太突然了。这个院子,现在有人住着,对吗?”
“对。一位姓王的老太太,看起来住了很多年了。”
“这就麻烦了。”楚寻皱起了眉头,“我不能就这么拿着一张七十多年前的纸,去把人家赶走。”
“我也是这么想的。”
“但是,这是祖宅,是祖父一生的念想……就这么放弃,我又于心不甘。”
他陷入了两难。
这正是我之前纠结过的问题。
现在,这个问题,抛给了他。
“也许,我们可以先去和那位王大妈谈谈?”我提议道,“不是去要房子,就是去聊聊。也许,她知道一些当年的事。”
楚寻想了想,点了点头。
“好。林先生,您……能陪我一起去吗?说实话,我一个人,有点……没底。”
“没问题。”我答应得很干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已经把这件事,当成了自己的事。
第二天下午,我和楚寻再次来到了雨儿胡同柒号院门口。
站在那扇朱红色的大门前,楚寻的神情,比我第一次来时还要激动。
“就是这里……我父亲给我看过照片,几十年前的老照片,跟现在一模一样。”他喃喃自语。
我们敲了敲那个小小的侧门。
过了好一会儿,门才开。
还是那位王大妈。
她看到我,愣了一下,又看了看我身边的楚寻。
“你们……找谁?”她的语气里带着警惕。
“大妈,您好。”楚寻上前一步,很客气地说,“我们没有恶意。就是想跟您打听一点事。”
王大妈上下打量着我们,眼神里的怀疑没有减少。
“打听事?打听什么事?”
“请问……您认识一个叫楚云生的人吗?”楚寻小心翼翼地问道。
听到“楚云生”三个字,王大妈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表情,有惊讶,有慌乱,还有一丝……了然。
她沉默了,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我们进去说吧。”
一个声音从王大妈身后传来。
一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他身材微胖,穿着一件夹克,眼神很精明。
他应该就是王大妈的儿子。
他把我们让进了院子。
我这才第一次看到了柒号院的真容。
这是一个标准的单进四合院。院子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净。正对着大门的是北屋,东西各有厢房。院子中央种着一棵海棠树,虽然是冬天,但枝干遒劲,可以想象春天开花时的盛景。
这和我幻想中的破败景象完全不同。
这里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男人把我们领进北屋,也就是正房。
屋里的陈设很简单,但很整洁。王大妈给我们倒了茶,然后就坐在一旁,一言不发,只是眼神不安地看着我们。
“我姓王,叫王建国。这是我母亲。”中年男人开门见山,“两位怎么称呼?找楚云生,有什么事?”
楚寻看了我一眼,似乎在寻求支持。
我对他点了点头。
楚寻深吸一口气,从包里拿出了那个紫檀笔筒,放到了桌上。
然后,他又拿出了那张地契,摊开。
“我叫楚寻,楚云生是我祖父。”
王建国和他母亲的目光,都落在了那张地契上。
王建国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王大妈的身体则开始微微发抖。
“你们……你们想干什么?”王建国的声音冷了下来,“拿着一张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废纸,就想来讹钱?”
“王先生,您误会了。”楚寻连忙解释,“我们不是来讹钱的。我只是想了解一下当年的情况。我祖父离开后,这个院子……是怎么到了您家的?”
“什么叫到了我们家?这院子就是我们家!”王建国的情绪激动了起来,“我们家在这儿住了几十年了!房本上写的是我爸的名字!跟你们姓楚的有什么关系?”
“房本?”楚寻愣住了。
“对!房本!”王建国从一个柜子里翻出一个红色的小本子,拍在桌上,“你自己看!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房产证!你那张民国的废纸,算个屁!”
气氛一下子剑拔弩张。
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妈,您跟他们说!”王建国扭头对他母亲说,“告诉他们,这房子跟他们没关系!”
王大妈嘴唇哆嗦着,看着楚寻,又看看那张地契,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挣扎。
“建国……你别说了……”她忽然开口,声音沙哑。
“妈?”王建国一脸不解。
“这房子……是楚家的。”
王大妈一句话,让整个房间都凝固了。
王建国像被雷劈了一样,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妈,您……您说什么胡话呢!”
“我没说胡话。”王大妈的眼泪流了下来,“你爷爷,当年就是楚家的管家。民国三十七年冬天,先生要走,走得急。他把这个院子,托付给了你爷爷。”
她指了指那张地契。
“先生说,地契他带不走,就藏了起来。他把信物留给了你爷爷,说,将来楚家的后人,会拿着信物回来。到时候,让我们把院子……还给人家。”
王大妈断断续续地,把一段尘封了七十年的往事,讲了出来。
楚云生当年仓促离京,将宅院托付给最信任的管家,也就是王大妈的公公。他留下的信物,就是那个紫檀笔座。他告诉管家,日后若有后人拿着配套的笔筒回来,便是凭证。
但是,一年,十年,几十年过去了。
楚家的后人,一直没有出现。
管家老了,去世了。管家的儿子,也就是王建D国的父亲,也老了,去世了。
这个秘密,就这么一代一代传了下来。
传到王建国这一代,已经变得模糊了。
“我爹临走前,也跟我提过。但他说,都这么多年了,楚家的人可能早就不在了。这院子,咱们住了这么久,早就该是咱们的了。”王建国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
八十年代,落实私房政策,王家凭着长期居住的事实,办理了新的房产证。
从法律上,他们成了这个院子的主人。
而那个关于楚家的承诺,渐渐被遗忘了。
或者说,是被刻意遗忘了。
直到今天,我们带着笔筒和地契,敲开了这扇门。
“我对不起楚先生……我对不起你爷爷……”王大妈老泪纵横,对着楚寻就要跪下去。
楚寻赶紧扶住她。
“大妈,您别这样。这不怪您。您一家人,为我们楚家守了这么多年的院子,我们感激还来不及。”
他说的是真心话。
王建国瘫坐在椅子上,脸色煞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真相大白了。
但问题,却变得更加棘手。
从情理上,这院子是楚家的。
从法律上,它现在属于王家。
怎么办?
打官司?
楚寻看着痛哭的王大妈,和失魂落魄的王建国,摇了摇头。
他做不到。
我们从柒号院出来,天色已经暗了。
胡同里亮起了昏黄的路灯。
我和楚寻都没有说话,默默地走着。
“林兄,”快到胡同口时,楚寻开口了,“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陪我走这一趟。不然,我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些事。”
“那你……打算怎么办?”我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楚寻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胡同深处。
“我不知道。”他苦笑了一下,“法律,人情……搅在一起,成了一团乱麻。”
“要不,跟王建国谈谈?看能不能给他们一些补偿,把院子买回来?”我提议。
“你觉得他会同意吗?”楚寻反问,“那不仅仅是一栋房子,那是他从小长大的家。而且,就算他同意,你觉得,我这么做,对得起王大妈吗?对得起他们家三代人的守护吗?”
我沉默了。
确实。
如果用钱来解决,这件事就变味了。
它会变成一场冷冰冰的交易,把那份跨越了七十年的情义,践踏得粉碎。
“让我想想吧。”楚寻说,“这件事,不能急。”
接下来的几天,楚寻没有再联系我。
我也没有去打扰他。
我知道,他需要时间,去做一个非常艰难的决定。
我回到了我的工作岗位,继续跟甲方斗智斗勇。
但我的心,总有一部分,还留在雨儿胡同的那个院子里。
我时常会想起王大妈那张布满皱纹、流着泪的脸,想起王建国那副从嚣张到崩溃的表情,想起楚寻站在胡同口,回头遥望时的落寞。
一个星期后,楚寻给我打了电话。
“林兄,有时间吗?我想请你喝杯茶。还是老地方。”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
我到了茶馆,他已经在了。
还是那个靠窗的位置。
他的面前,放着那个紫檀笔筒。
“我想好了。”他见我坐下,开门见山地说。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等他继续。
“我决定,不起诉,也不要钱。”
我愣住了。
“那……院子呢?”
“院子,还是让王大妈他们住着。”楚寻说,“那是他们的家。”
“那你……”
“我跟王建国谈了一次。心平气和地谈的。”楚寻笑了笑,“他一开始还是很抵触,觉得我要抢他的房子。我告诉他,我不要房子,也不要钱。我只要一个东西。”
“什么东西?”
“一个权利。”楚寻说,“我希望,柒号院,能挂一个牌子。”
“牌子?”
“对。就叫‘楚氏故居’。我希望,这个院子,能恢复它本来的名字。我希望,以后我们楚家的后人回来,能知道,这里是我们的根。”
“我还跟他提了一个条件。院子可以继续住,但不能卖。如果将来有一天,他们不住了,或者遇到拆迁,这个院子的优先处置权,必须还给我们楚家。我们可以按照市价,对他们进行补偿。”
“他同意了?”我有些不敢相信。
“他同意了。”楚寻点头,“我把那张地契,复印了一份给他。我说,这张纸,不是用来逼你的,是用来提醒我们两家人的。提醒我们,七十年前,有过一个承诺。”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或许,是最好的结局了。
它没有让任何人流离失舍,也没有让任何人反目成仇。
它兼顾了法律和人情,守护了那份最珍贵的信义。
“林兄,”楚寻把那个笔筒,推到我面前。
“干什么?”
“这个,送给你。”
我连忙摆手:“不行不行!这太贵重了!这是你们家的传家宝。”
“不。”楚寻很坚持,“它在我这里,只是一个念想。但在你这里,它见证了一段故事的圆满。它跟着你,比跟着我,更有意义。”
他顿了顿,继续说:“而且,你不是喜欢它吗?你买下它的时候,并不知道它背后有这么多事。你只是单纯地喜欢它。现在,事情了结了,就让它回归它本来的样子吧。一个你喜欢的,漂亮的笔筒。仅此而已。”
我看着他真诚的眼睛,无法拒绝。
“那……地契呢?”
“地契原件,我会带走,交给我的父亲。这是祖父留下的遗物。”楚寻说,“林兄,我过两天就要回去了。以后,雨儿胡同那边,还要麻烦你……偶尔帮我去看看。”
“放心吧。”我郑重地点头。
我们喝完那杯茶,在后海边上走了走。
冬天的阳光暖洋洋的,冰面上有人在滑冰,传来阵阵笑声。
一切都那么平静,那么美好。
仿佛之前那些紧张、纠结、对峙,都只是南柯一梦。
送走楚寻后,我的生活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
上班,下班,挤地铁,改稿子。
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
但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我把那个紫檀笔筒,就放在我的书桌上。
每天晚上,我打开台灯,看着它在光晕里泛着温润的光。
我不再去想它值多少钱,也不再去想那个我永远也买不起的四合院。
我看到它,就会想起潘家园的那个下午,想起爷爷的教诲,想起楚寻通红的眼眶,想起王大妈的眼泪。
它不再只是一个物件。
它是一段历史的见证,一个承诺的载体,一份善意的回响。
有一次周末,我又去了雨儿胡同。
柒号院的朱红大门旁,真的挂上了一块小小的、黑底金字的木牌。
上面写着:楚氏故居。
字迹古朴,不张扬,和整个胡同的气氛融为一体。
我站在街对面,看着那块牌子,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温暖,踏实。
就在这时,柒号院的侧门开了。
王建国走了出来,手里提着一袋垃圾。
他看见了我,愣了一下。
然后,他朝我,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
我也对他笑了笑,点了点头。
我们没有说话,但那个笑容里,没有了之前的敌意和戒备。
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转身离开,没再回头。
回到我那间小小的出租屋,我坐在书桌前,把一支笔,放进了那个紫檀笔筒。
笔和筒,终于在一起了。
我忽然觉得,自己在这个偌大的、冰冷的城市里,好像也有了根。
我的根,不在于一套房子,一张户口。
而在于,我亲手参与并守护了一段温暖的故事。
这个故事,就藏在这个笔筒里。
也长在了我的心里。
来源:风过花为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