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年,我下井救人,被救者冒名顶替功劳,提干那天我找上门

B站影视 电影资讯 2025-11-14 08:57 1

摘要:井下头没太阳,只有瓦斯和煤尘,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塌下来的顶板。

一九八六年,北方的风像刀子。

我叫陈岩,二十岁,是红旗煤矿的一名采掘工。

我们这地方,男人的命,一半在自己手里,一半在井下头。

井下头没太阳,只有瓦斯和煤尘,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塌下来的顶板。

我爹就是这么没的。

所以我娘总说,我们这种人家,活一天,算一天。

但我不这么想。

我觉得,人活着,得有点奔头。

我的奔头,在井上。

她叫林晚秋,矿区广播站的播音员。

她的声音,跟这黑乎乎的矿区不一样,是干净的,像山泉水。

每天下午五点,她的声音会准时从大喇叭里流出来,淌过整个矿区,淌进每个刚升井、一身煤灰的矿工耳朵里。

“各位工友,辛苦了……”

每次听到这句,我就觉得,那一身的疲乏,好像都被洗掉了一半。

我喜欢她,矿区里年轻的小伙子,没几个不喜欢她的。

但他们只敢在井下开几句荤玩笑,没人真敢上去搭话。

我敢。

我不是愣头青。我爹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好矿工,技术传给了我。下井三年,我已经是队里的技术尖子,连队里最倔的老师傅刘海柱,都肯冲我点点头,说一句:“陈岩这小子,随他爹,是块好料。”

有这底气,我才敢在升井后,洗干净脸,换上我最好的一件的确良衬衫,去广播站门口“偶遇”她。

一来二去,话就说上了。

她不嫌我一个挖煤的,她说,我眼睛亮,不像别人,眼里只有煤。

我跟她说,等我攒够了钱,我就不下了。我想去考个大学,学地质,以后当个工程师,在图纸上画线,而不是在井下玩命。

她听了,眼睛也亮亮的,说:“陈岩,我等你。”

就为这句话,我下井比谁都玩命。

出事那天,是个星期二。

天气闷得像个蒸笼,井下的空气也格外粘稠。

下午三点多,我正操作着采煤机,忽然脚下的地猛地一颤。

紧接着,头顶传来“咔嚓咔嚓”的怪响,像是有个巨人在啃噬着岩层。

“不好!要塌了!”

刘师傅吼了一嗓子,声音都变了调。

我们这帮老矿工,对这声音太熟了。

是死神在敲门。

刺耳的警报声响彻整个矿井,红色的警报灯疯狂闪烁,把每个人惊恐的脸都映得一片血红。

“快撤!往西边巷道撤!”队长嘶吼着。

人群像炸了窝的蚂蚁,乱糟糟地朝巷道口涌去。

煤尘和碎石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呛得人喘不过气。

我被人流裹挟着,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去找晚秋。

我们刚撤出工作面不到五十米,身后就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轰隆——

整个巷道都在剧烈摇晃,感觉天都要塌了。

回头一看,刚才我们待的地方,已经被黑压压的岩石和煤块彻底堵死。

活下来的人,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上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

清点人数的时候,队长脸都白了。

“还差三个!”

空气瞬间凝固。

谁都知道,这种规模的塌方,被埋在下面,九死一生。

更要命的是,塌方地点是7号采区,那地方地质结构复杂,瓦斯浓度高,是出了名的“鬼门关”。

很快,矿长、书记、总工程师都下了井,现场成立了临时指挥部。

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

“塌方量太大了,大型设备进不去,只能靠人挖。”总工程师看着图纸,眉头拧成了疙瘩。

“瓦斯浓度在持续升高,随时可能二次爆炸!”安全员的声音带着颤。

矿长王建国的脸色铁青,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

“不管怎么样,都得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把烟头狠狠地摁在地上。

“谁熟悉7号采区的结构?谁敢组个抢险队进去?”

一片死寂。

没人敢接话。

这不是逞英雄的时候,这是去送命。

就在这时,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传来:“我儿子!我儿子许志强还在里面!”

是副矿长许大年。

他刚从地面赶下来,头发乱糟糟的,脸上全是汗。

许志强,我认识。二十出头,刚从矿业学校毕业,分到井下当技术员,说是来“锻炼锻炼”。

平时在井下,也是跟在老师傅屁股后面,不怎么说话,看着挺老实的一个人。

没想到,他也在里面。

许副矿长看着王矿长,嘴唇哆嗦着:“老王,求你了,一定要救救我儿子,他还年轻……”

王矿长的脸色更难看了。

他扫视了一圈周围的矿工,最后,目光落在了刘师傅身上。

“老刘,你经验最丰富,你看……”

刘师傅咳嗽了两声,黝黑的脸上满是褶子,他看了一眼黑洞洞的塌方口,摇了摇头。

“王矿长,不是我不去。我这把老骨头,眼睛花了,腿脚也不利索了。这活儿,得是年轻人,还得是技术好、脑子灵的。”

说着,他的目光,转向了我。

“陈岩,你要是敢去,我给你当参谋。”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我身上。

我心里“咯噔”一下。

说不怕,是假的。

我仿佛看到了我爹当年被抬出来时,那张蒙着白布的脸。

我娘哭到昏厥的样子,又浮现在眼前。

我答应过晚秋,要好好活着。

可是……

我看着许副矿长那张绝望的脸,看着周围工友们期盼又恐惧的眼神。

我是陈岩。

我爹是陈敬业,当年矿上的技术标兵,为了救工友,自己没跑出来。

我不能给他丢人。

我深吸一口气,把恐惧压下去。

“我去。”

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巷道里,格外清晰。

王矿长猛地抓住我的胳膊,力气大得吓人:“小子,想清楚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想清楚了。”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是采掘队的,7号采区我熟。而且,我年轻,体力好。”

许副矿长“扑通”一下就要给我跪下,被我一把扶住。

“许叔,你放心,只要他们还活着,我一定把人带出来。”

这不是空话。

塌方虽然猛,但巷道里总有些犄角旮旯能躲人。只要没被当场砸死,就有希望。

很快,一个五人抢险队组成了。

我是队长。

刘师傅不放心,非要跟着到塌方口,在外面给我们做技术指导。

他拉着我,压低声音说:“小子,记住,救人是其次,保住自己的命是第一。情况不对,立马就撤,听见没?”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还有,”他塞给我一个水壶,“省着点喝。里面不知道什么情况。”

我们戴上呼吸器,拿着风镐、撬棍和便携式瓦斯检测仪,走向那片黑暗。

晚秋的声音,突然在我脑子里响起。

“陈岩,我等你。”

我心里默念了一句:晚秋,等我回来。

塌方区像一个张着血盆大口的怪兽。

巨大的岩石和煤块交错堆叠,堵死了整个巷道。

缝隙里,不时有“嘶嘶”的瓦斯泄漏声,听得人头皮发麻。

“瓦斯浓度在临界点,大家动作轻点,别产生火花!”我通过对讲机低声命令。

我们开始清理碎石。

这活儿比平时采煤累多了。空间狭小,呼吸不畅,每搬开一块石头,都要耗费巨大的力气。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汗水浸透了衣服,黏在身上,又冷又痒。

呼吸器里的空气,也变得越来越稀薄。

“队长,不行了,得歇会儿。”一个队员靠在岩壁上,喘得像个破风箱。

我也感觉到了极限。

“原地休息五分钟,检查氧气余量。”

我靠着一块大石头坐下,拧开刘师傅给我的水壶,只抿了一小口。

水是甜的,带着一股铁锈味。

就在这时,我耳朵动了动。

在一片死寂中,我好像听到了一点极其微弱的声音。

“……救……救命……”

声音是从我们脚下传来的。

我立刻打了个手势,让大家安静。

我趴在地上,把耳朵贴在冰冷的岩石上。

“救命……我在这儿……”

声音更清晰了!

“下面有人!”我兴奋地喊道。

队员们一下子来了精神,围了过来。

我用撬棍敲了敲地面,喊道:“下面的人听着!我们是抢险队!你们有几个人?有没有受伤?”

下面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传来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就我一个……我的腿被压住了……快救我……”

是许志强!

我心里一喜,至少找到了一个。

“你别慌!保持体力!我们马上救你出来!”

我根据声音传来的方向,判断出他的位置大概在我们脚下偏左三米左右。

那里原本是一条废弃的通风道。

塌方的时候,他可能正好掉进了通风道里,躲过了一劫。

“从这里挖!”我指着一块巨大的平板岩。

“这块石头太大了,我们弄不动!”

“用千斤顶!”

我们几个人合力,把便携式液压千斤-顶塞进岩石缝隙,一点一点地把它顶起来。

“咔嚓……”

岩石被抬起一道缝。

我打着矿灯往里照,下面黑乎乎的,一股浓烈的瓦斯味扑面而来。

“瓦斯检测仪!”

检测仪上的数字飞快地跳动,发出了尖锐的警报。

“不行!浓度太高了!下去就是死!”

队员们都退后了一步。

我死死地盯着那个黑洞。

许志强的呻吟声,越来越弱。

“……救我……我不想死……”

我脑子飞快地转着。

通风道!

我突然想起来,刘师傅曾经跟我讲过,7号采区的通风系统图。这条废弃的通风道,在五十米外,应该还有一个通向主巷道的出口!

只要打开那个出口,形成空气对流,就能把这里的瓦斯吹走!

“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想办法!”

我把手里的工具一扔,转身就往回跑。

“陈岩!你干什么去?危险!”

我顾不上回答。

时间就是生命。

我凭着记忆,在复杂的巷道里穿行,寻找那个被封死的出口。

终于,在一堆废旧的支架后面,我找到了!

出口被几块预制板堵得严严实实。

我用尽全身力气,一块一块地把预制板撬开。

最后一块预制板被移开的瞬间,一股强劲的气流“呼”地一下灌了进去!

成了!

我立刻往回跑。

等我回到塌方点,那里的瓦斯浓度已经降到了安全线以下。

“可以下去了!”

我第一个顺着绳子滑了下去。

通风道里一片狼藉。

许志强就躺在不远处,一条腿被一根变形的H型钢死死地压着,脸色惨白如纸。

“许志强!醒醒!”我拍了拍他的脸。

他缓缓睁开眼睛,看到我,像是看到了救星,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陈岩……救我……我好疼……”

“别怕,我来了。”

我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势,还好,只是压住了,没有断。

“上面的人,把撬棍递下来!”

我用撬棍,一点一点地撬动那根钢梁。

每动一下,许志强就发出一声惨叫。

我满头大汗,咬着牙,使出吃奶的劲儿。

“再来一下……就好了!”

“轰!”

就在钢梁被撬开的瞬间,头顶的岩层突然传来一阵异响。

二次塌方!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来不及多想,猛地扑过去,把刚脱困的许志强死死地护在身下。

无数的碎石和煤块,像雨点一样砸在我的背上、腿上。

一阵钻心的剧痛从左腿传来,我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陈岩!陈岩!”

上面传来队员们焦急的呼喊。

我咬着牙,感觉整个左腿都麻了,动弹不得。

“我……我没事……”我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快……快把许志强拉上去……”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许志强推向绳索。

然后,就再也撑不住了,意识陷入了一片黑暗。

等我再次醒来,已经是在矿区医院的病床上。

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还有刺鼻的消毒水味。

我动了动,左腿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疼。

低头一看,整条腿被厚厚的石膏包裹着,吊在半空中。

“你醒了?”

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是林晚秋。

她坐在我床边,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

看到我醒来,她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但很快又被担忧取代。

“你吓死我了……”她声音里带着哭腔,“医生说,你左腿粉碎性骨折,差一点就要截肢了。”

我心里一沉。

粉碎性骨折?

这意味着,我可能再也下不了井了。

那个当工程师的梦想,那个和她的未来……一下子变得模糊起来。

“别担心,”她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握住我的手,“医生说,只要好好休养,能恢复的。就算……就算以后不能下井了,也没关系,我陪着你。”

她的手很暖。

我心里涌起一股暖流,眼眶有点发热。

“其他人呢?许志强他们呢?”我沙哑地问。

“都救出来了。许志强只是皮外伤,已经出院了。另外两个被困的工友,也都救出来了。”

“那就好,那就好……”我松了一口气。

只要人都没事,我这条腿,断了也值。

接下来的几天,矿上的领导、工友陆陆续续都来看我。

王矿长拍着我的肩膀,一个劲儿地说:“好小子!好样的!给我们红旗煤矿长脸了!”

许副矿长也来了,提着水果和罐头,拉着我的手,眼泪都下来了。

“陈岩啊,你就是我们家的大恩人!要不是你,志强他……”

他说,等我出院了,一定让许志强亲自来给我磕头道谢。

我嘴上说着“不用不用,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心里却美滋滋的。

我成了英雄。

虽然断了一条腿,但我觉得值。

我想,等我好了,矿上肯定会给我安排一个轻松点的工作。说不定,那个去大学进修的名额,也能轮到我。

到时候,我就能光明正大地和晚秋在一起了。

我躺在病床上,一边忍着腿上的剧痛,一边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晚秋每天都来陪我,给我削苹果,读报纸。

她读报纸的时候,声音真好听。

那天,她照例拿着矿区的报纸《红旗矿工》来读给我听。

“头版头条,是关于这次抢险的报道。”她笑着说,“你可是大英雄了。”

我得意地扬了扬眉毛。

她清了清嗓子,开始念:

“《英雄出少年,智勇双全勇救工友》——记我矿青年技术员许志强在“7·12”塌方事故中的英雄事迹……”

等等。

我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晚秋,你……你念的是什么?”

“是报道啊。”她也愣了一下,低头看着报纸,“怎么了?”

“许志强?”我难以置信地重复着这个名字,“英雄……不是我吗?”

晚秋的脸色也变了。

她快速地浏览着报纸,越看,脸色越白。

那篇长篇报道里,把许志强塑造成了一个临危不惧、智勇双全的英雄。

说他在被困后,非但没有惊慌,反而冷静地分析了现场情况,找到了废弃的通风道,并指导地面抢险人员打开了通风口,稀释了瓦斯。

又说他在被救时,遭遇二次塌方,还奋不顾身地保护了抢险队员……

至于我陈岩,只在文章的末尾被提了一句。

“……在此次抢险中,青年矿工陈岩等同志也表现积极,不幸负伤,目前正在医院接受治疗。”

“表现积极”。

“不幸负伤”。

我感觉一股血“嗡”地一下就冲上了头顶。

我的天,塌了。

我舍生忘死,换来的就是一句“表现积极”?

我九死一生,从死神手里抢回来的功劳,就这么安在了许志强头上?

“这……这是怎么回事?”我指着报纸,手都在发抖,“这上面写的,都是我干的啊!怎么变成他了?”

晚秋也慌了,连忙安慰我:“陈岩,你别激动,是不是……是不是搞错了?报社的人不了解情况,写错了?”

写错了?

这他妈能是写错了?

这里面的细节,通风道、二次塌方……除了当时在场的人,谁会知道?

这分明就是蓄意的!

是许志强,是他!他把我的功劳,全都偷走了!

“王八蛋!”

我一拳砸在床板上,牵动了伤口,疼得我龇牙咧嘴。

“我要去找他们!我要去找王矿长!我要问问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挣扎着要下床,被晚秋死死地按住。

“你别动!你腿上还有伤!”她急得快哭了,“你等我,我去给你问!”

晚秋走了。

病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我盯着天花板,报纸上的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

我想不通。

我真的想不通。

许志强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救了他的命啊!

他怎么能这么对我?

难道就因为他爸是副矿长?

傍晚,晚秋回来了。

她脸色很难看,一进门就关上了门。

“我去找了王矿长。”她低着头,声音很小,“王矿长说,这是矿党委开会决定的。”

“决定的?”我冷笑,“决定把我的功劳给别人?”

“他说……他说许志强是大学生,是技术员,把他树立成典型,对矿上的宣传更有利。而且……他爸爸是许副矿长,矿里也要考虑影响……”

“所以呢?所以我的命就不是命?我的功劳就不是功劳?”我气得浑身发抖,“就因为我爹不是副矿长?”

晚秋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流眼泪。

我明白了。

全都明白了。

这不是写错了,也不是误会。

这是一场赤裸裸的交易。

许家需要一个英雄儿子来铺路,矿领导需要一个“高学历”的典型来向上级汇报。

而我,陈岩,一个普通的采掘工,就成了那个最完美的牺牲品。

我的命,我的腿,我的未来,都成了他们官官相护的垫脚石。

“呵呵……呵呵呵……”

我躺在床上,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出来。

的讽刺。

我以为我救了一个人,当了一个英雄。

到头来,我只是一个被用完就扔的工具。

一个傻子。

出院那天,矿里派了辆车来接我。

腿上的石膏还没拆,我拄着双拐,一步一步地挪下楼。

阳光刺眼,我却觉得浑身冰冷。

来接我的人,是工会的一个干事,一路上一句话都不说。

车没有开回我家,而是直接开到了矿部。

在二楼的一间小办公室里,王矿长和许副矿长都在。

王矿长脸上没什么表情,许副矿长则是一脸的愧疚和尴尬。

“陈岩啊,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王矿长公式化地问。

我没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们。

“这个……陈岩啊,”许副矿长搓着手,不敢看我的眼睛,“这次的事,真是……真是委屈你了。”

“是啊,”王矿长接过话头,“矿上都研究过了。你这次也算立了功,虽然只是协助,但精神可嘉。所以,矿里决定,给你奖励五百块钱。”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推到我面前。

“另外,你这个腿,以后下井是肯定不行了。矿里给你安排了个新岗位,去澡堂当管理员,你看怎么样?”

五百块钱。

一个澡堂管理员。

这就是对我这条腿,对我这条命的交代。

我看着那个信封,又看了看他们两个人的脸。

一个虚伪,一个懦弱。

我突然觉得很可笑。

我抓起那个信封,当着他们的面,一点一点地撕碎。

“王矿长,许副矿长,”我看着他们,一字一句地说,“这钱,你们留着,给许志强买点补品,他当英雄,也挺辛苦的。”

“澡堂管理员的位置,也挺好,冬暖夏凉,你们留给自己的儿子吧。”

“我的腿,我自己负责。我的功劳,我也不要了。”

“我只想问一句。”

我的目光,像刀子一样,直直地射向许大年。

“你儿子,半夜睡得着觉吗?”

许大年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王矿长“啪”地一拍桌子:“陈岩!你怎么说话呢!这是组织上的决定!你有什么不满可以提,不要在这里胡搅蛮缠!”

“我胡搅蛮缠?”我笑了,“行,我不说了。”

我拄着拐,转身就走。

走到门口,我又停住了。

“王矿长,有件事我忘了说。”

“7号采区塌方,死了三个人,伤了我一个。只有一个所谓的‘英雄’,毫发无伤,还风风光光。”

“这事要是传出去,你猜,上面的人,是信报纸上的故事,还是信一个断了腿的矿工的实话?”

说完,我没再看他们,一瘸一拐地走了。

身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我的生活,从那天起,彻底变了样。

腿伤让我成了半个残废,不能再下井,只能在地面做些杂活。

从一个月一百多的高薪采掘工,变成了一个月三十块的杂工。

家里的日子,一下子就紧巴了起来。

我娘看着我一瘸一拐的样子,天天以泪洗面,嘴里不停地念叨:“报应啊……这都是报应……”

我知道,她不是在说我,是在说这个不公平的老天。

矿区里,流言蜚语也传开了。

有人说我贪生怕死,在抢险的时候当了逃兵,才摔断了腿。

有人说我不知好歹,矿里给了五百块钱,还安排了工作,我还敢跟领导拍桌子。

那些曾经羡慕我、巴结我的工友,现在看到我,都绕着走。

他们的眼神里,有同情,有鄙夷,但更多的是疏远。

在这个小小的矿区社会里,我成了一个异类,一个失败者。

而许志强,则成了冉冉升起的新星。

他成了抢险英雄,全矿通报表彰。

他的名字,上了市里的报纸,甚至省里的电台。

他不再是那个跟在老师傅屁股后面的技术员了。

他很快被提拔为采掘队副队长,又过了几个月,直接调到矿安监科当了科长。

他穿着崭新的干部服,头发梳得油光锃亮,每天夹着个公文包,在矿区里走来走去。

看到我,他会远远地停下脚步,眼神复杂地看我一眼,然后装作没看见,扭头就走。

那眼神,不是愧疚,而是炫耀。

像是在说:你看,陈岩,你当初那么厉害又怎么样?现在还不是一个瘸子?而我,才是最后的赢家。

每一次,我都想冲上去,把他那张虚伪的脸撕烂。

但我不能。

我冲上去,又能怎么样呢?

打他一顿?然后被送进派出所?

我娘怎么办?

我只能把所有的愤怒和屈辱,都咽进肚子里。

晚上,我一个人坐在小屋里,就着一盘花生米,喝最便宜的二锅头。

酒是辣的,烧着我的喉咙,也烧着我的心。

我一遍又一遍地回想井下的那一幕。

他的哭喊,我的承诺,砸在我背上的石头,那钻心的疼痛……

这一切,都像一场笑话。

唯一能给我安慰的,只有晚秋。

她没有离开我。

她不顾家里的反对,不顾周围人的指指点点,还是天天来找我。

她会帮我娘做饭,会给我按摩那条已经开始萎缩的左腿,会陪我默默地坐着,一句话都不说。

我知道,她心里比我还难受。

那篇英雄报道,是她亲口在广播里念出来的。

她每次看到我,眼神里都带着深深的愧疚。

“陈岩,对不起……”她不止一次地对我说。

“不怪你。”我摸着她的头,“你只是个播音员,稿子是别人写的。”

但我知道,我们之间,已经有了一道看不见的墙。

我变得沉默寡言,喜怒无常。

有时候,她跟我说话,我会莫名其妙地发火。

“你走!你别管我!你去找你的英雄去!”

每次吼完,我都会后悔。

我看到她通红的眼圈,心疼得像刀绞。

但我控制不住自己。

我心里的那团火,快要把我烧成灰了。

我恨许志强,恨王矿长,恨这个颠倒黑白的世界。

我也恨我自己。

恨我自己的无能,恨我自己的软弱。

为什么我不能像我爹一样,死在井下?

那样,至少还能落个烈士的名声,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像个活死人一样,被人嘲笑,被人遗忘。

有一天晚上,我又喝多了。

晚秋来找我,看到我醉醺醺的样子,眼泪一下子就流下来了。

“陈岩,你别这样折磨自己了,行吗?”她抱着我,哭着说,“我们走吧,我们离开这里,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

我苦笑着。

我一个瘸子,一个被矿上“处理”过的人,能去哪里?能怎么重新开始?

“你走吧,晚秋。”我推开她,“你是个好姑娘,你不应该跟着我这么一个废物。忘了我吧。”

“我不!”她倔强地看着我,“我认定你了,这辈子就是你了。就算你是个瘸子,是个废物,我也认了!”

我看着她,这个我生命里唯一的光。

我突然觉得,我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为了我娘,为了晚秋,也为了我自己。

我不能就这么认了。

功劳可以被抢走,荣誉可以被玷污。

但一个人的骨气,不能丢。

我把酒瓶子狠狠地摔在地上。

“好。”我对她说,“我不喝了。”

从那天起,我真的没再碰过一滴酒。

我开始试着重新站起来。

腿虽然瘸了,但手还在,脑子还在。

我不能下井,就在地面上找活干。

矿上安排的杂活,我认真干。

别人不愿意干的脏活累活,我抢着干。

扫厕所,清垃圾,搬运物料……

我把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了干活上。

我想让所有人看看,我陈岩,就算瘸了一条腿,也不是废物。

我还开始看书。

我把我爹留下来的那些采矿、地质、机械的书,全都翻了出来。

白天干活,晚上就看到深夜。

很多知识,以前在井下实践的时候,只是知其然。

现在静下心来啃书本,才真正做到了知其所以然。

我的腿,也在慢慢恢复。

虽然还是瘸,但已经能扔掉拐杖,慢慢行走了。

我每天都坚持锻炼,绕着矿区一瘸一拐地走。

一开始,很多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我。

像是在看一个笑话。

慢慢地,他们的眼神变了。

从嘲笑,变成了惊讶,最后,变成了一丝敬佩。

刘师傅来看过我几次。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递给我一根烟,拍拍我的肩膀。

我知道,他懂我。

日子就像这矿区的天空,灰蒙蒙的,一天一天地过。

转眼,半年过去了。

冬天来了。

北方的冬天,冷得彻骨。

我的腿,一到阴雨天就疼得厉害。

但我的心,却比以前平静了许多。

我不再去想那些功劳和荣誉,也不再去恨许志强。

我只想过好我自己的日子。

我存了一点钱,托人从外地买了一辆二手的三轮车。

我开始在矿区摆摊,修理一些小家电,自行车。

手艺是我爹教的,没丢。

生意不好不坏,至少能补贴点家用,让我娘和晚秋,能吃上一顿肉。

我以为,我的生活,就会这样平静地继续下去。

直到那天。

那天,矿区的大喇叭里,又响起了晚秋的声音。

但这一次,她的声音里,没有了往日的甜美,而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通知,通知。”

“经矿党委研究决定,报上级主管部门批准,任命许志强同志为我矿副矿长,主管生产安全工作。”

“本周五下午三点,将在矿大礼堂,举行新任领导干部任命仪式。请全体干部职工,准时参加。”

……副矿长。

许志强。

这个名字,像一把生了锈的锥子,狠狠地扎进了我的心脏。

我正在给人修一辆永久牌的自行车,听到这个消息,手一抖,扳手“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周围的人,也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议论纷纷。

“听见没?许志强要当副矿长了!”

“我的天,这才多大年纪?二十一?还是二十二?”

“人家命好啊!爹是副矿长,自己又是英雄,这不就跟坐火箭一样?”

“英雄?呵呵,什么英雄,谁不知道那是……”那人说到一半,看到我阴沉的脸,赶紧闭上了嘴。

我没理他们。

我默默地捡起扳手,继续拧着螺丝。

但我的手,却抖得厉害。

副矿长。

他才多大?

他懂什么生产安全?

他下过几天井?

他除了会哭,会抢功劳,他还会什么?

就凭他,一个偷走我功劳的小偷,一个踩着我断腿往上爬的懦夫,现在要当副矿"长了?

要主管全矿的生产安全?

要把几千名矿工兄弟的命,交到他这种人手里?

凭什么?

凭什么!

一股压抑了半年的怒火,在我胸中“轰”的一声,彻底爆炸了。

我不能再忍了。

这一次,我退无可退。

这不是为了我自己的功劳和荣誉。

这是为了井下那几千个,每天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干活的兄弟!

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把命交到一个骗子手里。

我慢慢地站起身,擦了擦手上的油污。

“老李,车子明天再给你修吧。”

“哎,陈岩,你干嘛去?”

我没回答。

我一瘸一拐地,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我的步子很慢,但每一步,都异常坚定。

周五。

下午两点半。

我穿上了我最好的一件衣服。

还是那件的确良衬衫。

洗得有些发白了,但熨烫得平平整整。

我娘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担忧。

“岩子,你……你真要去?”

“嗯。”我点了点头,“娘,你放心,我不是去打架,我是去讲道理。”

“可他们……他们能听你的吗?”

“听不听,是他们的事。说不说,是我的事。”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脸颊消瘦,眼窝深陷,但那双眼睛,还亮着。

像两簇不肯熄灭的火苗。

我走出家门。

晚秋在门口等我。

她也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脸上没有化妆,素面朝天。

“我跟你一起去。”她说。

我看着她,摇了摇头:“晚秋,你不能去。你去了,广播站的工作就没了。”

“没了就没了!”她眼圈红了,“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

“听话。”我捧着她的脸,认真地说,“你去了,只会让他们觉得我是为了你,在胡搅蛮-缠。你待在家里,等我回来。”

“如果你……回不来呢?”她声音里带着哭腔。

“那就忘了我。”

我没再给她说话的机会,转身就走。

矿大礼堂,离我家不远。

我一瘸一拐地走着,那条受伤的左腿,像是在回应我心里的愤怒,一阵阵地抽痛。

路上,遇到了很多去参加大会的工友。

他们看到我,都露出惊讶的表情,然后纷纷避开,好像我是什么瘟神。

我不在乎。

今天,我就是瘟神。

我要去捅破那个脓包,让所有人都看看,里面到底有多脏,多臭。

大礼堂门口,张灯结彩,挂着巨大的红色横幅。

“热烈祝贺许志强同志荣升副矿长!”

刺眼。

的刺眼。

两个戴着红袖章的门卫,拦住了我。

“干什么的?有请柬吗?”

“我叫陈岩,采掘队的。”我平静地说。

“陈岩?”其中一个门卫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眼神里充满了鄙夷,“瘸子陈岩?你来干什么?这里是你能来的地方吗?赶紧走赶紧走!”

“我来给许副矿长道贺。”

“道贺?我看你是来捣乱的吧!”另一个门卫不耐烦地推了我一把。

我没动,像一棵钉在地上的树。

“让我进去。”我的声音冷了下来。

“就不让!怎么着?”

“那我,就只能自己进去了。”

我话音刚落,猛地一侧身,从他们中间的缝隙里挤了进去。

“哎!拦住他!”

他们反应过来,想来抓我,已经晚了。

我冲进了礼堂。

礼堂里,坐满了人。

乌压压的一片。

主席台上,王矿长、许大年,还有几个我不认识的市里来的领导,正襟危坐。

许志强就坐在他们中间。

他穿着一身崭新的蓝色干部服,胸前戴着一朵大红花,脸上洋溢着意气风发的笑容。

他正在发言。

“……感谢组织的信任,感谢领导的培养,感谢同志们的支持!我深知自己身上的担子很重,能力还有所欠缺。但我一定不会辜负大家的期望,在未来的工作中,我将以保障全矿生产安全为己任,兢兢业业,鞠躬尽瘁,带领大家……”

他说得慷慨激昂,口沫横飞。

台下,不时响起一阵阵热烈的掌声。

真是一派和谐的景象啊。

我站在礼堂的最后面,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像是在看一出荒诞的戏剧。

我的突然闯入,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直到,我开始往前走。

我一瘸一拐地,从过道中间,朝着主席台,一步一步地走过去。

我的脚步声,在掌声的间隙里,显得格外突兀。

“哒……哒……哒……”

渐渐地,有人注意到了我。

议论声响了起来。

“那不是陈岩吗?”

“他来干什么?”

“看他那样子,不会是来闹事的吧?”

掌声稀落了下来。

主席台上的人,也发现了我。

王矿长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许大年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而许志强,他看着我,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他的眼神,从一开始的错愕,变成了惊恐,最后,化为了怨毒。

他认识我这身衣服。

他也记得我这张脸。

我一直走到了主席台下面,才停住脚步。

整个礼堂,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我抬起头,看着台上的许志强。

“许副矿长,”我开口了,声音沙哑,但异常清晰,“恭喜啊。”

许志强脸色发白,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王矿长反应了过来,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陈岩!你来这里干什么!谁让你进来的!保安!保安呢!把他给我轰出去!”

两个保安从后面冲了过来,想要架住我。

“别碰我!”我猛地一甩胳膊,吼了一声。

那两个保安被我的气势吓住了,一时没敢上前。

我没理会王矿长,我的眼睛,自始至终,都死死地盯着许志强。

“许副矿长,哦不,现在应该叫许科长,或者,我应该叫你,小许?”

“你还记不记得,半年前,7号采区塌方那天?”

我的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礼堂里,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许志强的额头上,渗出了冷汗。

“我不记得了,”他躲避着我的目光,声音发颤,“你……你认错人了。”

“认错人了?”我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你怎么会不记得呢?”

“那天,在黑漆漆的通风道里,你被钢梁压着腿,哭着喊救命。你说你不想死,你说谁救了你,你就给谁当牛做马。”

“这话,你忘了吗?”

台下,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们。

“你胡说!”许志强终于忍不住了,尖叫起来,“我没有!是你胡说八道!你就是嫉妒我!你就是想来讹钱!”

“我胡说?”

我慢慢地弯下腰,把我的左腿裤管,一点一点地卷了起来。

石膏早就拆了。

但那条腿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蜈蚣一样丑陋的疤痕。

肌肉已经萎缩,和右腿比起来,明显细了一圈。

我指着那道疤。

“你再看看这个!”

“那天,二次塌方,是谁把你护在身下?是谁用这条腿,替你挡住了掉下来的石头?”

“许志强,你敢不敢摸着你胸口那朵大红花,告诉大家,那天在井下,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敢不敢告诉大家,你这个英雄,到底是怎么来的?”

我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许志强的心上。

他的脸,已经毫无血色,像一张白纸。

他浑身发抖,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够了!”

王矿长再次暴喝一声,打断了我。

他走下主席台,来到我面前,脸色铁青。

“陈岩,我警告你,不要在这里血口喷人,扰乱会场秩序!你这是在公然污蔑我们的英雄同志!你这是在向组织挑衅!”

“英雄?”我看着他,冷笑一声,“王矿长,你也好意思说这两个字?”

“当初,是谁在办公室里,跟我说,要考虑影响,要把许志强树立成典型?”

“是谁,用五百块钱和一个澡堂管理员的位子,就想买断我这条腿,买断我的功劳?”

“你敢说,这里面,没有你王矿长的一份‘功劳’吗?”

王矿长的脸,瞬间也白了。

他没想到,我敢把这些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全都捅出来。

“你……你……你这是造谣!你这是诽谤!”他指着我,气得手都在发抖。

“我是不是造谣,你心里清楚,他心里也清楚!”

我的目光,再次转向许志强。

“许志强,你别装死!你是个男人,就站出来,把话说清楚!”

“那天,你爹许副矿长,拉着我的手,说我是他们家的大恩人,要让你给我磕头道谢。这话,你爹敢认吗?”

我看向了主席台上的许大年。

许大年低着头,一张老脸涨成了紫红色,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不敢看我,也不敢看台下的众人。

他默认了。

全场哗然。

真相,已经不言而喻。

所有人都明白了。

所谓的英雄事迹,不过是一个精心编造的谎言。

一个用我的血和骨头,给他铺就的晋升之路。

人们看我的眼神,变了。

从看热闹,变成了同情,变成了愤怒。

他们看许志强的眼神,也变了。

从崇拜,变成了鄙夷,变成了唾弃。

“原来是这样……”

“我就说嘛,他一个毛头小子,哪来那么大的本事?”

“真不是个东西啊!人家救了他的命,他还抢人家的功劳!”

“连爹都帮着儿子撒谎,这一家子,真是……”

议论声,像潮水一样,涌向主席台。

许志强彻底崩溃了。

他“扑通”一声,从椅子上滑了下来,瘫坐在地上。

“不是我……不是我……是……是我爸……是他让我这么做的……”他语无伦次地哭喊着,把所有责任都推给了他爹。

许大年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那眼神,是绝望,是心死。

王矿长也傻眼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他一手扶持起来的“英雄”,竟然是这么一个烂泥扶不上墙的货色。

他更没想到,这场他精心策划的任命仪式,会变成一场揭露丑闻的闹剧。

市里来的那几个领导,脸色已经黑得像锅底。

其中一个年纪最大的,站起身,冷冷地看了一眼王矿长和许家父子。

“王矿长,看来你们红旗煤矿的问题,很严重啊!”

“这场任命仪式,我看,就到此为止吧。”

“至于这件事,我们市纪委,会成立专案组,下来调查清楚!一定会给所有工友,给这位陈岩同志,一个交代!”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剩下的几个领导,也跟着起身离去。

整个大礼堂,乱成了一锅粥。

我看着瘫在地上的许志强,看着面如死灰的许大年,看着手足无措的王矿长。

我没有感觉到胜利的快感。

只觉得一阵深深的疲惫。

我慢慢地放下裤管,遮住那道丑陋的伤疤。

我转过身,一瘸一拐地,朝着礼堂门口走去。

身后,是工友们复杂的目光。

但这一次,没有人再躲着我。

有几个老师傅,默默地站了起来,对着我的背影,竖起了大拇指。

我走出了礼堂。

外面的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放晴了。

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我看到晚秋,就站在不远处的大树下。

她看到我出来,立刻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我。

“都结束了。”我拍着她的背,轻声说。

她在我怀里,放声大哭。

哭声里,有委屈,有心疼,但更多的是释放。

我知道,从今天起,我们头顶的那片乌云,终于散了。

后来的事情,就像一场风暴。

市纪委的调查组,雷厉风行。

王矿长、许大年,都被停职调查。

许志强,被直接开除。

那篇关于他的英雄报道,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所有参与造假的人,都受到了应有的处分。

半个月后,矿里重新召开了表彰大会。

这一次,主角是我。

还是那个大礼堂,还是那些人。

但气氛,已经完全不同。

新来的矿长,亲手把一等功的奖章,戴在了我的胸前。

还有一万块钱的奖金。

在那个年代,这是一笔巨款。

矿长当着所有人的面,向我道歉,说矿上对不起我,让我受了委屈。

他说,要恢复我的一切待遇,并且,准备把我作为后备干部,重点培养。

台下,掌声雷动。

这一次的掌声,是真诚的。

我看着台下的工友们,看着站在人群中,笑中带泪的晚秋和我娘。

我心里,五味杂陈。

我终于拿回了属于我的一切。

但我也知道,有些东西,永远也回不来了。

比如我那条再也无法像正常人一样奔跑的腿。

比如那半年里,我所承受的屈辱和痛苦。

大会结束后,新矿长把我叫到办公室。

他拿出一张推荐表。

“陈岩同志,这是省工业大学的委培生推荐表。我们矿里,一致推荐你去上大学,学地质勘探专业。你愿意吗?”

我看着那张表。

上大学,当工程师。

这是我曾经梦寐以求的事情。

可是现在,我却犹豫了。

我想起了7号采区那黑洞洞的塌方口,想起了许志强那张惨白的脸,想起了王矿长和许大年那丑恶的嘴脸。

我突然觉得,比起坐在办公室里画图纸,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我去做。

我摇了摇头。

“矿长,谢谢您的好意。大学,我不想去了。”

矿长愣住了:“为什么?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我想留在矿上。”我看着他,认真地说,“我想去安监科。”

“我想把我这半年在书上学的,和我爹教给我的,还有我用这条腿换来的教训,都用上。我不想再看到有兄弟,因为安全事故,把命丢在井下。我也不想再看到,有任何人,能把工友的命,当成自己升官发财的垫脚石。”

矿长沉默了。

他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

最后,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他说,“我答应你!红旗煤矿的安监科,就交给你了!”

一年后,我和晚秋结婚了。

婚礼很简单,就在矿上的食堂,摆了几桌。

来的,都是矿上的工友。

刘师傅喝多了,拉着我的手,老泪纵横。

“好小子,没给你爹丢人。”

我成了安监科的副科长。

每天,我都会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在矿区里走来走去。

检查每一个安全细节,排查每一个隐患。

井下的兄弟们,都服我。

他们知道,陈科长不是在办公室里指手画脚的官老爷。

他们知道,陈科长这条腿,就是为了救他们这样的人,才瘸的。

他们叫我“瘸腿阎王”。

说我管安全,比阎王爷催命还严。

我听了,只是笑笑。

我知道,我不是阎王。

我只是一个,从井下爬上来,不想再让别人掉下去的普通人。

偶尔,我也会听说许志强的消息。

听说他离开矿区后,去了南方,做生意赔得血本无归,后来又因为诈骗,被抓了进去。

我听到这些,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他的人生,已经与我无关。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又是几年过去。

我当上了安监科科长,后来又成了主管安全的副矿长。

和我爹一样,我把我的大半辈子,都献给了这座煤矿。

只是,我没有把命留在井下。

我用我的知识和坚持,让红旗煤矿的安全生产记录,年年都是全省第一。

再也没有发生过,像“7·12”那样惨烈的事故。

有时候,站在矿区的山坡上,看着下面万家灯火,晚秋会从后面抱住我。

“在想什么呢?”

“在想,我们老了以后,去哪里。”

她靠在我的肩膀上,笑着说:“还能去哪里?就待在这儿。这儿有你的根。”

是啊。

我的根,就在这里。

在这片黑色的土地上。

它曾经带给我无尽的痛苦和屈辱。

但最终,也让我找到了自己的价值和尊严。

那条瘸了的腿,在阴雨天,还是会疼。

但它也时刻提醒着我。

人活着,可以没有功劳,可以没有荣誉,但不能没有骨头。

只要脊梁不弯,腿瘸了,一样能站得顶天立地。

来源:小蔚观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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