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空气里全是黏糊糊的汗味、灰尘味,还有街角油条摊子散了一上午的油腻味。
1990年的夏天,热得像一锅煮沸的沥青。
空气里全是黏糊糊的汗味、灰尘味,还有街角油条摊子散了一上午的油腻味。
我们厂,国营红星纺织厂,下午三点就准时拉电闸,美其名曰“错峰用电”,其实谁不知道,厂子快揭不开锅了。
无所事事的工友们,像一群被放出笼的鸽子,扑棱棱一下就散了,钻进镇上各个阴凉的角落里耗时间。
我叫李枫,二十一岁,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顶了我爸的岗,在纺织厂当一名机修工。
每天的工作就是听着震耳欲聋的机器轰鸣,和满是油污的零件打交道。
下了班,浑身骨头都像是生了锈,脑子里也只剩下嗡嗡的回响。
唯一的娱乐,就是去镇上那家“环球录像厅”。
录像厅的老板是个半秃的胖子,姓王,我们都叫他王老板。
他总穿着一件洗得发黄的白背心,坐在门口一张吱吱呀呀的竹躺椅上,手里摇着一把蒲扇,眼皮耷拉着,像是永远睡不醒。
可只要你递过去五毛钱,他的眼睛立马就能睁开一条缝,从屁股底下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票,头也不抬地往里一甩:“进去吧,B厅,《英雄本色》。”
录像厅里永远是黑的。
厚厚的黑布帘子把外面毒辣的阳光和喧嚣隔绝得一干二净,只剩下屏幕上闪烁的光,和空气里弥漫的浓重烟味。
那种烟味很复杂,混着“大前门”的冲、“红塔山”的醇,还有一些叫不出牌子的旱烟的呛。
偶尔,还会飘过一丝女人的廉价雪花膏味儿。
我找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
椅子是长条的木板凳,坐久了屁股硌得生疼。
地是水泥的,黏糊糊的,不知道是泼洒的汽水还是谁吐的痰。
我点了根烟,熟练地眯起眼睛,让自己的身体陷进那片熟悉的昏暗里。
屏幕上,周润发穿着风衣,叼着牙签,用美金点烟的画面刚出来,全场就响起一片压抑的喝彩和吸气声。
我们这群在现实里憋屈得像孙子一样的年轻人,只有在这一刻,才觉得自己活得像个人。
就在这时,我感觉身边有人坐了下来。
一股和这里格格不入的香味,淡淡的,像雨后花园里的某种花,钻进了我的鼻子。
我下意识地侧过头。
借着屏幕上闪动的光,我看到一个女人的侧脸。
她很白,头发盘着,露出一段优美的脖颈。
她穿着一件浅色的连衣裙,不是我们厂里女工穿的那种的确良,料子看起来很高级。
她不像是在看电影,更像是在发呆,眼神没有焦点。
我心里咯噔一下。
来录像厅的女人不是没有,但大多是跟着男朋友来的小太妹,或者是在厂里找不到对象的大龄女青年。
像她这样气质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她似乎感觉到了我的注视,也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
她的眼睛很亮,在黑暗里像两颗星星。
我有点窘迫,赶紧把头转了回去,心脏却不争气地“怦怦”乱跳。
一部电影的时间,我如坐针毡。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她就在我身边,能闻到她身上那股好闻的味道,甚至能听到她平稳的呼吸声。
我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一会儿是周润发,一会儿是她那张白净的脸。
电影结束,灯“啪”地一下亮了。
所有人都被刺眼的灯光晃得眯起了眼。
我看到身边那个女人站起身,准备离开。
她比我想象的要高一些,身段很好。
就在她从我身前走过的时候,脚下好像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个趔趄,眼看就要摔倒。
我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一把扶住了她的胳膊。
她的胳膊很软,隔着薄薄的衣料,我能感觉到皮肤的温热和细腻。
“谢谢。”她站稳后,对我笑了笑,声音很温柔。
“没……没事。”我赶紧松开手,脸颊发烫。
她整理了一下裙子,没有马上走,反而又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带着点好奇和探究。
“你经常来这里看电影?”她问。
“嗯,下了班没事干。”我老实回答,声音有点干涩。
“小弟,”她忽然开口,称呼让我愣了一下,“这里的屏幕太小了,看着费劲。”
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能尴尬地点点头。
她又笑了,嘴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我家电视更大。”
说完,她就转身,推开那扇厚重的黑布帘,走了出去。
阳光瞬间涌了进来,刺得我睁不开眼。
等我适应了光线,门口已经没有了她的身影,只剩下王老板躺在竹椅上,蒲扇摇得有一下没一下。
“我家电视更大。”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投进了我那潭死水般的心里,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我一整个晚上都没睡好。
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她那张脸,那句话。
她是开玩笑?还是……别有用意?
我不敢想。
第二天,我鬼使神差地又去了录像厅。
我甚至特意换了件干净的白衬衫,那是去年过年我妈给我买的,平时都舍不得穿。
可我在录像厅里从下午三点坐到了天黑,把《喋血双雄》又看了一遍,也没等到她。
心里说不出的失落。
我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人家可能就是随口一说,我却当了真。
也是,她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和我这种厂里的小工有什么交集。
接下来的几天,我都没再去录像厅。
我试着把这件事忘掉,重新回到之前那种上班、下班、抽烟、发呆的生活。
但越是想忘,她那句话就越是清晰。
“我家电视更大。”
它像一个魔咒,在我耳边盘旋。
那不仅仅是一台电视,它代表着一个我从未接触过的,更宽敞、更明亮、更高级的世界。
一个星期后,我兜里揣着刚发的工资,心里憋着一股劲,决定去镇上最好的馆子“迎春饭店”搓一顿。
我想用一顿好饭好菜,把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彻底从脑子里赶出去。
迎春饭店的门脸是新装修的,玻璃门擦得锃亮。
我站在门口犹豫了半天,才鼓起勇气推门进去。
里面冷气开得很足,跟外面完全是两个世界。
我找了个角落坐下,点了一盘红烧肉,一盘炒青菜,还奢侈地要了一瓶啤酒。
肉刚上来,我夹起一块肥瘦相间的,正要往嘴里送,门口的风铃响了。
我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
然后,我就愣住了。
是她。
她还是穿着一身漂亮的连衣裙,身边还跟着一个男人。
那男人大概四十岁左右,微胖,戴着一副金丝眼镜,头发梳得油亮,手里夹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
一看就是个有钱的老板。
他们被服务员引到了靠窗的位置,离我不远。
我赶紧低下头,心脏又开始狂跳。
我希望她没有看到我。
我狼吞虎咽地把肉塞进嘴里,只想快点吃完,快点离开这个地方。
可我的耳朵却不听使唤,拼命地捕捉着他们的对话。
“……这次去深圳,签了个大单子。”是那个男人的声音,带着一股志得意满的腔调。
“辛苦了。”她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
“辛苦什么,为了你和这个家,值得。”男人说,“对了,给你带了件礼物。”
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推到她面前。
她打开盒子,我用余光瞥见,里面好像是一条项链,在灯光下闪着光。
“真漂亮。”她轻声说,但语气里听不出太多的惊喜。
我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原来,她有丈夫。
而且,她的丈夫这么有钱,能随手送她这么贵重的礼物。
我算什么?
一个连在迎春饭店吃饭都要掂量半天的穷小子。
我嘴里的红烧肉,瞬间变得索然无味。
我像个小偷一样,飞快地吃完饭,把钱拍在桌子上,几乎是逃一样地离开了饭店。
外面的热浪扑面而来,我却觉得浑身发冷。
我觉得自己之前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实在是太可笑了。
我决定,彻底忘了她。
生活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
机器的轰鸣,油污的气味,工友们粗俗的玩笑,还有我妈每天的唠叨。
“小枫啊,你也不小了,该考虑个人问题了。”
“隔壁张阿姨家的侄女,在供销社上班,人长得也水灵,要不要见见?”
我每次都含糊地应付过去。
我的心,好像被那天在饭店里看到的一幕给冻住了。
我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半个月后的一个下午,厂里又提前停了电。
我浑身是汗地走出车间,一个跟我关系不错的工友胖子,神神秘秘地凑了过来。
“枫哥,有好东西,去不去?”
“什么好东西?”我有气无力地问。
“香港来的,最新的,带劲的!”胖子挤眉弄眼。
我立刻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是那种录像带。
我本来不想去,但胖子硬拉着我,说:“去吧去吧,解解乏,憋坏了对身体不好。”
我被他拽着,又一次走进了那家“环球录像厅”。
这次王老板给我们开的是个小包间,比大厅贵,一块钱一个人。
包间里只有一台小电视和几张沙发,烟味更浓。
胖子兴奋地搓着手,我却意兴阑珊。
录像带开始播放。
画面不堪入目,声音更是让人面红耳耳赤。
胖子看得津津有味,我却觉得一阵反胃。
我站起身,想出去透透气。
“哎,枫哥,这才刚开始呢!”胖子不解地看着我。
“你们看吧,我出去抽根烟。”
我推开包间的门,走到录像厅昏暗的过道里。
我靠着墙,点了一根烟,猛吸了一口。
烟雾呛得我直咳嗽。
就在这时,一双白色的高跟鞋,停在了我的面前。
我顺着高跟鞋往上看。
是她。
她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衫,黑色的长裤,头发披散着,脸上没化妆,但依然很美。
只是眼神里,带着一丝疲惫和落寞。
我们两个就这么在昏暗的过道里站着,谁也没说话。
录像厅里嘈杂的声音,仿佛都离我们远去了。
“你怎么在这里?”最后还是她先开了口。
“……陪朋友来的。”我掐灭了烟头,声音有些沙哑。
“看什么?”她又问。
我没法回答。
她好像明白了,自嘲地笑了笑:“男人是不是都喜欢看这些?”
我沉默着。
“我叫陈舒。”她突然说。
“我……我叫李枫。”
“李枫。”她念了一遍我的名字,然后看着我,“那天,在饭店,我看到你了。”
我的心猛地一缩。
“你别误会,”她似乎看出了我的窘迫,“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那天我心情不好。”
“为什么?”我脱口而出。
问完我就后悔了,我有什么资格问这个。
她却没在意,只是淡淡地说:“他送我的项链,是上一次送给另一个女人的同款。”
我愣住了。
原来,那看似光鲜的背后,是这样的不堪。
我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女人,没有那么遥不可及了。
她也和我一样,有自己的烦恼和痛苦。
“走吧。”她突然说。
“去哪?”
“去我家。”她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看电视。”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理智告诉我,应该拒绝。
这是一个危险的邀请,一个不该触碰的禁区。
可我的脚,却不听使唤地跟上了她。
我们一前一后地走出了录像厅。
外面的阳光依旧刺眼,但这一次,我没有躲。
她住的地方在县城东边新建的家属院,叫“阳光小区”。
那是我们县第一个有物业管理的小区,住里面的非富即贵。
光是站在小区门口,看着那气派的铁艺大门和穿着制服的保安,我就已经感觉到了巨大的差距。
我跟在陈舒身后,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保安认识她,笑着跟她打招呼:“陈姐回来啦。”
陈舒点点头,带着我走了进去。
小区里很安静,到处都是绿树和花坛,跟我们厂那尘土飞扬的宿舍区简直是天壤之别。
她的家在三楼。
一栋六层的楼,楼道里干净得能照出人影。
她拿出钥匙,打开了门。
“进来吧。”
我深吸了一口气,走了进去。
然后,我被彻底镇住了。
地上铺着我叫不出名字的木地板,光可鉴人。
客厅中央是一套巨大的真皮沙发,看起来就软得能把人陷进去。
墙上挂着一幅看不懂的油画。
而最显眼的,就是客厅正中央那台电视。
真的很大。
至少有29寸,夏普牌的,是我在县城百货大楼里见过最贵的那种。
旁边还放着一台录像机。
“喝点什么?有可乐,还有……茶。”她打开冰箱问我。
冰箱里塞得满满当登,很多都是我没见过的牌子。
“水……水就行。”我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她递给我一杯水,然后走到电视机前,熟练地放进一盘录像带。
“你看,我这里也有很多带子。”她回头对我笑了笑,“不过,没有你朋友看的那种。”
她的笑话让我稍微放松了一点。
我坐在那张巨大的真皮沙发上,感觉自己整个人都陷了进去。
沙发太软了,让我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电视打开了。
屏幕上出现的,不是香港的枪战片,而是一部外国电影。
画面很美,色彩很柔和,男女主角说着我听不懂的语言。
底下有中文字幕。
“这是《罗马假日》。”陈舒在我身边坐下,我们之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赫本演的,我很喜欢。”
我“哦”了一声,其实我根本不知道赫本是谁。
但我还是装作很懂的样子,认真地盯着屏幕。
空气里又飘着她身上那股好闻的味道。
这一次,离得更近。
我能看到她脸上细小的绒毛,和长长的睫毛。
我的心跳得更快了。
电影演了什么,我一点都没看进去。
我的全部注意力,都在身边的这个女人身上。
她似乎也没怎么看电影,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开口:“李枫,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一。”
“还在上学?”
“没,在纺织厂上班。”我有点不好意思。
“哦。”她点点头,“你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我说了我的工作,我的家庭,我的无聊生活。
她静静地听着,偶尔会问一两个问题。
她也说了一些她的事。
她叫陈舒,今年二十八岁。
她不上班,是个家庭主妇。
她的丈夫叫赵建国,做建材生意的,经常出差。
“就像今天,他又去外地了,一个星期后才回来。”她淡淡地说。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客厅里很安静,只有电影里的声音。
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屋子里的光线也变得暧昧。
电影结束了。
字幕在屏幕上滚动。
我站起身,说:“不早了,我……我该回去了。”
“急什么,”她也站起来,走到我面前,“吃了晚饭再走吧。”
她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里,亮得惊人。
我们离得很近,我甚至能感觉到她呼吸里的热气。
我的喉咙发干。
“我……我不会做饭。”我说。
她笑了:“我会。”
那天晚上,我在她家吃了晚饭。
很简单的三菜一汤,但味道很好。
比我在迎春饭店吃的那顿红烧肉好吃多了。
吃饭的时候,她给我倒了一杯红酒。
我以前只喝过啤酒和白酒,第一次喝这种酸酸甜甜的酒,感觉很奇特。
喝了酒,我的胆子也大了一点。
我问她:“舒姐,你……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她放下筷子,看着我,眼神很复杂。
“因为你很干净。”她轻声说,“你的眼睛很干净,不像我见过的其他男人。”
我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吃完饭,我抢着要洗碗。
她没拦着,就靠在厨房门口,看着我笨手笨脚地把碗筷洗干净。
“没想到你还会做家务。”她笑着说。
“在家里我妈总让我干。”
洗完碗,我擦干手,觉得真的不能再待下去了。
“舒姐,我真的要走了。”
“我送你。”
她把我送到楼下。
夏天的夜晚,风是热的。
小区里很安静,只有虫鸣声。
走到小区门口,我停下脚步。
“你回去吧。”
她点点头,却没动。
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李枫,”她突然叫我的名字,“以后……要是无聊,还可以来找我。”
我的心,在那一刻,彻底失控了。
从那天起,我成了陈舒家的常客。
只要她丈夫赵建国出差,她就会给我打电话。
她家的电话号码,我背得滚瓜烂熟。
我们一起看电影,听音乐,聊天。
她给我看很多我从未看过的电影,比如《魂断蓝桥》、《卡萨布兰卡》。
她告诉我,电影里的爱情,现实里是不会有的。
她给我听很多我从未听过的音乐,邓丽君,还有一些外国的交响乐。
她说,音乐可以让人暂时忘记烦恼。
她跟我聊很多我从未想过的问题。
关于理想,关于未来,关于人生的意义。
我像一块干涸的海绵,疯狂地吸收着她带给我的这一切。
我感觉自己正在迅速地脱胎换骨。
我不再是那个只知道在录像厅里看枪战片、在车间里混日子的李枫了。
我开始看书。
她书架上有很多书,从《红楼梦》到《百年孤独》。
我一开始看不懂,但还是硬着生生地往下看。
我开始注意自己的形象。
我不再穿那件油腻腻的工作服到处晃,而是把我妈给我买的那些新衣服都翻了出来。
我甚至开始学着刮胡子。
厂里的工友都说我变了。
胖子拍着我的肩膀说:“枫哥,你最近是不是谈恋爱了?整个人都精神了。”
我只是笑笑,不承认也不否认。
我和陈舒之间,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我们很亲近,但又没有越过最后那条线。
我渴望她,但我又害怕。
我害怕打破这种美好的感觉,也害怕那个我从未见过,但却无处不在的男人——赵建国。
他的照片摆在电视柜上。
一张合影,他和陈舒站在一起,郎才女貌。
他搂着她的腰,笑得很得意。
每次看到这张照片,我心里都像被针扎了一下。
我清楚地知道,我只是一个替代品,一个她寂寞时的慰藉。
但即使是这样,我也心甘情愿。
直到有一天,这种平衡被打破了。
那天也是赵建国出差的日子。
外面下着大雨。
我在她家看书,她靠在沙发上听音乐。
雨声,音乐声,交织在一起,屋子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静谧和安逸。
我看得有些累了,放下书,揉了揉眼睛。
一抬头,发现她正看着我。
眼神里,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浓得化不开的情绪。
“李枫,过来。”她向我招了招手。
我走到她身边。
她拉着我的手,让我坐在她旁边的地毯上。
她的手很凉。
“你怎么了,舒姐?”我问。
“没什么。”她摇摇头,然后把头轻轻地靠在了我的肩膀上。
她的头发,带着那股熟悉的香味,拂过我的脸颊。
我的身体瞬间僵硬了。
我能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李枫,”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在梦呓,“抱着我。”
我犹豫了一下。
然后,我伸出手,轻轻地,环住了她的肩膀。
她很瘦,靠在我怀里,像一只受了伤的鸟。
我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他今天打电话回来了。”她突然说。
“嗯?”
“他说……他在外面,又有了别的女人。”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哭腔,“他让我别管他,只要我安分守己,他就会一直养着我。”
我的心,像被一只手狠狠地攥住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我只能更用力地抱着她,想把我的体温传递给她。
她在我怀里,低声地哭了起来。
那哭声,压抑而绝望,像一把小锤子,一下一下地敲在我的心上。
我从来没见过她这么脆弱的样子。
在我心里,她一直是优雅的,从容的,甚至有些高高在上的。
但这一刻,她只是一个被丈夫背叛的,可怜的女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哭声渐渐停了。
她抬起头,眼睛红红的,看着我。
“李枫,我是不是很没用?”
“不是。”我摇摇头,“是他不好。”
她看着我,突然笑了。
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凄美,和一丝决绝。
她慢慢地凑过来,吻住了我的嘴唇。
她的嘴唇,和她的手一样,是凉的。
但很快,就变得滚烫。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炸开了。
所有的理智,所有的顾虑,在那一刻,都烟消云散。
我反客为主,用力地回应着她的吻。
那是一个夹杂着欲望、怜惜、不甘和疯狂的吻。
那天晚上,我没有回家。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的时候,身边的位置是空的。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光斑。
空气里还残留着昨夜的气息。
我坐起身,有些茫然。
陈舒从客厅走了进来,她已经穿戴整齐。
“醒了?”她对我笑了笑,笑容里有些不自然,“早餐在桌子上,我做的。你快吃吧,吃完早点回去,别让你妈担心。”
她的语气,客气得有些疏远。
我的心,沉了一下。
我默默地吃完早餐,那是我最喜欢的鸡蛋面。
但吃在嘴里,却没什么味道。
“我走了。”我穿好衣服,站在门口。
“嗯。”她点点头,没有看我。
我推开门,走了出去。
身后,门被轻轻地关上了。
我回头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门,心里空落落的。
我感觉,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她没有联系我。
我每天都守在电话机旁,但那铃声却一次也没有为我响起。
我不敢主动打给她。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像一个丢了魂的人,上班心不在焉,好几次都差点出了事故。
胖子看出了我的不对劲。
“枫哥,你是不是失恋了?”
我苦笑了一下,算是默认了。
“天涯何处无芳草。”胖子拍着我的背,安慰道,“走,哥们带你喝酒去。”
那个周末,赵建国回来了。
我是在厂门口碰到他们的。
他开着一辆黑色的桑塔纳,那时候,我们整个县城也没几辆。
车窗摇下来,陈舒坐在副驾驶。
她化了妆,穿着漂亮的衣服,又变回了那个我初见时,优雅而遥远的女人。
她也看到了我。
我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了一秒钟。
她的眼神,很平静,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然后,她迅速地移开了视线。
桑塔纳从我身边疾驰而过,卷起一阵尘土。
我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车子消失在街角。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
我不过是她生活中的一段插曲,一个短暂的过客。
曲终人散,一切都要回到原位。
我感觉自己的心,被掏空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过得浑浑噩噩。
我开始酗酒。
每天下班,就拉着胖子去街边的小摊上喝啤酒。
我想用酒精麻痹自己,但越喝,脑子就越清醒。
陈舒的脸,陈舒的笑,陈舒的吻,像放电影一样,在我脑子里一遍遍地过。
我恨她,恨她的无情。
但更多的时候,我恨我自己。
恨我自己的天真,恨我自己的不自量力。
一天晚上,我又喝多了。
胖子把我送回家,我妈看着我醉醺醺的样子,心疼得直掉眼泪。
“儿啊,你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事跟妈说啊。”
我看着我妈花白的头发和担忧的眼神,心里一阵绞痛。
我为了一个不属于我的女人,把自己折磨成这样,值得吗?
我抱着我妈,嚎啕大哭。
那是我二十一年来,哭得最伤心的一次。
哭过之后,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要离开这里。
这个小县城,太小了。
小到我走到哪里,都能碰到关于她的回忆。
我要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重新开始。
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我爸妈。
我爸沉默了半天,抽了半包烟,最后只说了一句:“想好了就去吧,你长大了。”
我妈舍不得,拉着我的手哭了一晚上。
但她最终还是同意了。
她知道,我的心已经不在这里了。
九十年代初,南方的风吹遍了整个中国。
所有人都说,去广东,去深圳,那里遍地是黄金。
我决定去深圳。
我辞掉了纺织厂的工作。
主任再三挽留,铁饭碗说不要就不要了?
我只是摇摇头。
我已经厌倦了这种一眼就能望到头的生活。
离开前,我把所有的积蓄都取了出来,给我妈买了一台新的洗衣机。
我爸看着我,眼里有欣慰,也有担忧。
“出去之后,照顾好自己,别惹事。”
“我知道了,爸。”
走的那天,胖子来送我。
他塞给我一个信封,里面是他攒了半年的工资。
“枫哥,穷家富路,拿着。”
我眼睛一热,用力地抱了抱他。
“等我混出名堂,请你喝最好的酒。”
“我等着!”
火车启动的时候,我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站台,看着我爸妈和胖子越来越小的身影,眼泪再也忍不住,流了下来。
再见了,我的青春。
再见了,陈舒。
深圳,和我来的那个小县城,完全是两个世界。
高楼大厦,车水马龙,每个人都行色匆匆。
空气里没有了悠闲和安逸,只有一股金钱和欲望的味道。
我像一个误入巨人国的孩子,渺小而迷茫。
我住进了最便宜的城中村,一个十几平米的单间,阴暗潮湿。
然后,我开始了找工作的日子。
现实远比我想象的要残酷。
我没有学历,没有技术,只能去工地上打零工,或者去电子厂的流水线上当工人。
每天工作超过十二个小时,累得像条死狗。
但我咬着牙,坚持了下来。
因为我知道,我没有退路了。
在深圳的第二年,我用攒下的钱,报了一个夜校,学电脑。
那时候,电脑还是个稀罕物。
很多人都觉得我是在浪费钱。
但我隐隐觉得,这东西,以后一定会有大用。
我白天在工地上扛水泥,晚上就去教室里听课。
每天睡不到五个小时。
那段时间,我瘦了二十多斤,但也黑了,壮了。
我很少想起过去的事。
陈舒这个名字,已经被我埋在了记忆的最深处。
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会突然冒出来,像一根刺,轻轻地扎一下我的心。
但已经不疼了。
只是有点麻。
两年后,我从夜校毕业了。
凭着还算过硬的电脑技术,我找到了一份新工作。
在华强北的一个电脑城里,帮人装机、维修。
工资比以前高多了,工作也体面了不少。
我终于在这个城市,有了一点立足的根基。
我开始慢慢地攒钱,想着有一天,能在这里买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
哪怕只是一个单间。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我来深圳已经五年了。
1995年。
我已经不再是那个青涩、自卑的工厂小子了。
我成了电脑城里小有名气的“枫哥”。
我自己租了个小小的档口,开始自己做生意。
生意不大,但足够我过上还算体面的生活。
我买了传呼机,后来又换了大哥大。
那个曾经觉得遥不可及的世界,似乎离我越来越近了。
我也谈过几次恋爱。
有在电子厂打工的妹子,也有在写字楼里当文员的白领。
但都无疾而终。
我心里好像总有个缺口,谁也填不满。
我知道,那个缺口,是陈舒留下的。
她像一个标准,刻在了我的心里。
后来遇到的所有女人,我都会不自觉地拿来和她比较。
比她们的谈吐,比她们的气质,比她们看我的眼神。
但没有一个,是她。
一天下午,电脑城里没什么生意。
我坐在档口里,百无聊赖地翻着报纸。
突然,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出现在了我的视线里。
我愣住了。
是胖子。
他比以前更胖了,穿着一身不合体的西装,满头大汗地在电脑城里转悠,像个没头苍蝇。
“胖子!”我站起来,大声喊他。
他听到声音,回过头,看到我,也是一脸的惊喜。
“枫……枫哥?!”
我们两个大男人,在人来人往的电脑城里,激动地抱在了一起。
我把他拉到我的档口,给他倒了杯水。
“你小子,怎么跑深圳来了?”我捶了他一拳。
“别提了。”胖子一口气喝完一杯水,擦了擦嘴,“厂子倒闭了,在家待着也是饿死,就出来闯闯。”
我心里一阵唏嘘。
我们那个承载了我们整个青春的红星纺织厂,终究还是没撑住。
“那你现在住哪?干什么呢?”
“刚来,还没找到地方。想找个活干,可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胖子一脸愁容。
“别愁了。”我拍拍他的肩膀,“以后就跟着我干。住的地方,我给你想办法。”
胖子看着我,眼睛红了。
“枫哥,你现在……混得真好。”
我笑了笑,心里五味杂陈。
好吗?
也许吧。
至少,我不用再看任何人的脸色了。
胖子留了下来,帮我打理档口的生意。
他为人实在,手脚也勤快,给我省了不少心。
晚上,我们去大排档喝酒。
喝到一半,胖子突然问我:“枫哥,你还记得陈舒吗?”
我的手,抖了一下。
酒洒出来一些。
“怎么突然提她?”
“前段时间,我碰到她了。”胖子说。
我的心,猛地揪了一下。
“她……她怎么样了?”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
“不太好。”胖子摇摇头,“赵建国前几年做生意亏了,欠了一屁股债,跟人跑了。”
我愣住了。
那个在我记忆里,永远西装革履,开着桑塔纳,不可一世的男人,竟然……跑了?
“那她呢?”
“还能怎么样。房子被银行收了,她也没工作,听说现在在一家小饭馆里当服务员,一个人带着孩子,过得挺苦的。”
孩子?
我心里一动。
“孩子多大了?”
“五六岁了吧,是个男孩。”
我默默地计算了一下时间。
五六岁……
我的心,乱了。
“她……她没再找个人?”
“找?谁敢要啊。”胖子喝了口酒,叹了口气,“一个女人,带着个孩子,长得又那么漂亮,是非多。再说,赵建国欠的那些债,都算在她头上了。谁沾上谁倒霉。”
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液,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
是幸灾乐祸?
不,我没有。
是同情?
好像也不是。
更像是一种……宿命般的荒谬感。
曾经那么光鲜亮丽,让我自惭形秽的女人,如今却落魄到了这个地步。
而我,这个曾经被她俯视,被她抛弃的穷小子,却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站稳了脚跟。
真是造化弄人。
“枫哥,你想什么呢?”胖子见我半天不说话,推了推我。
“没什么。”我摇摇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喝酒。”
那天晚上,我又喝多了。
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又回到了那个昏暗的录像厅。
陈舒就坐在我身边,她转过头,对我笑。
她说:“小弟,我家电视更大。”
我醒来的时候,脸上全是泪。
从胖子那里,我要来了陈舒现在工作的饭馆地址。
我在那张写着地址的纸条面前,犹豫了很久。
去,还是不去?
去了,又能说什么?
说“你看,我现在混得比你好”?
那太残忍了。
说“我来帮你”?
我有什么资格?她会接受吗?
我纠结了好几天。
最后,我还是决定去看看。
不为别的,就为了给我的青春,画上一个句号。
我没有告诉胖子。
我买了一张回乡的火车票。
时隔五年,我又一次踏上了这片熟悉的土地。
县城变化不大,只是街上的店铺,换了不少新的招牌。
那家“环球录像厅”已经不在了,变成了一家卖廉价服装的店。
我站在店门口,恍如隔世。
胖子说的那家饭馆,在城西一条偏僻的小巷里。
饭馆很小,油腻腻的桌椅,墙壁被熏得发黑。
我走进去的时候,正是饭点,里面坐着几个吃饭的工人。
我一眼就看到了她。
她穿着一身灰色的服务员工作服,头发随意地扎在脑后,脸上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疲惫。
她正在给客人上菜,脸上挂着职业性的微笑。
但那笑容里,没有一丝光彩。
她比五年前,老了许多。
眼角已经有了细细的皱纹。
但她依然是美的。
那种美,经过了生活的磨砺,多了一丝沧桑和韧性。
我找了个角落坐下,要了一碗面。
她端着面走过来,放到我桌上。
“你的面。”
她没有认出我。
也是,我现在又黑又壮,留着寸头,穿着一身在深圳买的名牌,和五年前那个瘦弱青涩的李枫,判若两人。
我低着头,不敢看她。
我怕我的眼神,会泄露一切。
我默默地吃着面。
味道很一般。
就在这时,一个小男孩从后厨跑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变形金刚。
“妈妈,你看!”
他跑到陈舒身边,举起手里的玩具。
他大概五六岁的样子,长得很清秀,眉眼之间,有几分陈舒的影子。
也有几分……我的影子。
我的心,在那一刻,像是被重锤狠狠地击中了。
我手里的筷子,“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陈舒蹲下身,摸了摸男孩的头,脸上露出了这些年来,我见过的最温柔的笑容。
“小远真棒。快进去,别打扰叔叔阿姨吃饭。”
她哄着那个叫小远的男孩回了后厨,然后走过来,准备帮我捡筷子。
“先生,不好意思。”
她弯下腰。
就在那一瞬间,她看到了我的脸。
她的身体,僵住了。
我们四目相对。
她的眼睛里,先是茫然,然后是震惊,接着是难以置信,最后,变成了一种极度复杂的,我无法形容的情绪。
有慌乱,有羞愧,有难堪,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悲伤。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饭馆里的喧嚣,都离我们远去。
我能听到的,只有我们两个人,同样急促的心跳声。
“……是你?”她的声音,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
我点点头。
千言万语,都堵在了喉咙里。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们就在那油腻腻的饭馆里,一个站着,一个坐着,相对无言。
最后,还是她先打破了沉默。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到。”
“……过得好吗?”
“还行。”
简单的几句对话,却像是耗尽了我们所有的力气。
那天晚上,饭馆打烊后,我们一起走在县城空无一人的大街上。
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就像很多年前,她送我到小区门口的那个晚上。
只是这一次,我们之间,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她告诉我,赵建国跑了之后,债主天天上门。
她没办法,只能把房子卖了,用来抵债。
但还是不够。
她带着孩子,搬到了现在这个小巷子里,租了个小房子。
白天在饭馆打工,晚上还要去做点手工活,勉强维持生计。
“孩子……是我的吗?”我终于问出了那个在我心里盘旋了很久的问题。
她停下脚步,背对着我,肩膀微微颤抖。
过了很久,她才转过身。
“不是。”她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他叫赵远,是赵建国的儿子。”
我的心,沉了下去。
说不清是失落,还是……松了一口气。
“你走吧。”她说,“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为什么?”
“李枫,”她苦笑了一下,“你现在是成功人士了,有自己的事业,有自己的未来。而我呢?我只是一个被丈夫抛弃,欠了一屁股债,带着一个拖油瓶的失败者。我们之间,早就没有可能了。”
“我可以帮你。”我急切地说。
“帮我?”她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嘲讽,“怎么帮?用钱砸我吗?李枫,我虽然穷,但我还有尊严。”
她的话,像一盆冷水,从头到脚浇了下来。
我愣在原地,说不出一句话。
“忘了我吧。”她最后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遥远的梦,“就当我们,从来没有认识过。”
说完,她转身,走进了黑暗的小巷里,再也没有回头。
我站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
直到夜里的冷风,吹透了我的身体。
我回了深圳。
生活好像又回到了正轨。
我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生意上。
我的档口,变成了公司。
我的大哥大,换成了诺基亚。
我在深圳买了房,买了车。
我成了别人眼中的“李总”。
我再也没有回过那个小县城。
我把那段记忆,连同那张写着地址的纸条,一起锁进了抽屉的最深处。
2000年,新世纪的钟声敲响。
我的公司已经成了华强北最大的电脑配件批发商之一。
胖子成了我的副总,也结了婚,有了孩子。
他不止一次劝我:“枫哥,你也该成个家了。”
我只是笑笑。
我知道,我的心,早在很多年前,就丢在了那个小县城里,再也找不回来了。
那年年底,公司开年会。
我喝了很多酒。
结束后,我让司机送我回家。
车子经过一个路口,我无意中往窗外一瞥。
看到了一个巨大的广告牌。
上面是最新款的索尼电视。
广告词写着:“更大,更清晰,给你一个全新的世界。”
我看着那块广告牌,突然就笑了。
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到,吓了一跳。
“李总,您怎么了?”
“没事。”我擦掉眼泪,摇了摇头,“只是想起了一个故人。”
和一个关于电视的故事。
那个故事,开始于一个闷热的下午,一个昏暗的录像厅。
结束于一个清冷的夜晚,一个决绝的背影。
它教会了我什么是现实,什么是差距。
也教会了我什么是成长,什么是放下。
“司机,开车吧。”我对司机说。
车子重新启动,汇入了深圳璀璨的车流中。
我知道,无论那个电视有多大,有多清晰。
它都再也放不出,我逝去的青春了。
作品声明:内容存在故事情节、虚构演绎成分
来源:安然寻书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