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天花板是无机质的白色,鼻腔里充斥着消毒水和病患身体混合的复杂气味。我微微转头,窗外是灰蒙蒙的天,像一块脏掉的抹布,压得人心头发紧。腹部的伤口被层层纱布包裹,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细密而尖锐的疼痛,提醒我身体里那个曾经鲜活的器官,已经被永久地摘除了。
01 暖汤
手术后的第三天,我才从麻醉的混沌中彻底清醒。
天花板是无机质的白色,鼻腔里充斥着消毒水和病患身体混合的复杂气味。我微微转头,窗外是灰蒙蒙的天,像一块脏掉的抹布,压得人心头发紧。腹部的伤口被层层纱布包裹,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细密而尖锐的疼痛,提醒我身体里那个曾经鲜活的器官,已经被永久地摘除了。
“瑾瑾,你醒了?”
一个熟悉得如同我自己心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费力地转过头,看到了闻染。
她就坐在我的病床边,穿着一件米白色的羊绒衫,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她见我醒来,那双眼睛立刻弯成了月牙,里面盛满了真切的关切和心疼。
“感觉怎么样?伤口还疼吗?”她俯下身,小心翼翼地帮我掖了掖被角,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
闻染立刻会意,拿起桌上的棉签,蘸了温水,一点点湿润我的嘴唇。“慢点,别急。”她柔声说,“医生说你手术很成功,后续好好休养就行。你看你,平时总说自己是铁打的,这回知道厉害了吧?”
我看着她,心中涌起一股暖流,驱散了病房里的寒意。
我和闻染,是从穿着开裆裤时就认识的交情。我们一起爬过同一棵大树,一起在夏天的午后偷吃过冰箱里的西瓜,一起分享过少女时代所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她是我人生的见证者,是我最坚实的后盾。我甚至觉得,在这个世界上,她比我丈夫陆景深、比我父母更懂我。
这次查出癌症,从最初的惊恐、崩溃,到后来的平静接受,整个过程,闻染都陪在我身边。她替我挡住了所有亲戚朋友过度的关心,替我查阅了无数资料,在我被化疗折磨得不成人形时,她会抱着我,一遍遍说:“瑾瑾,别怕,有我呢。”
是她,给了我面对这一切的勇气。
“景深呢?”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虽然沙哑得厉害。
“公司有个紧急会议,他一早就被叫回去了。”闻染端起旁边保温桶,拧开盖子,“他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一定照顾好你。放心吧,有我呢。我特意回家给你熬了汤,你现在还不能吃东西,先闻闻味儿,解解馋。”
一股浓郁又复杂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那不是医院食堂单调的骨头汤味,而是一种混合了多种药材的、带着一丝泥土芬芳的醇厚气息。
“这是什么?好香。”我精神好了些。
“乌鸡汤,里面我加了好多补气血的好东西。”闻染用勺子轻轻搅动着,汤色是漂亮的琥珀色,“最要紧的是,我托人从乡下找来一种叫‘还阳草’的草药,据说对手术后元气恢复有奇效。你闻闻,就是这股特殊的味道。”
她将保温桶凑近了些,我深吸一口气,确实有一股说不出的、微微发苦的草药味,但并不难闻,反而让人觉得安心。
“染染,谢谢你。”我的眼眶有些湿润。在我最脆弱无助的时候,永远是她,想得如此周到。
“谢什么,我们之间还用说这个?”她嗔怪地看了我一眼,将保温otg盖好,“等你过几天能进食了,我天天给你送。保证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我们又聊了会儿天,大多是她说,我听。她讲着公司里的趣事,讲着最近看的电影,努力用轻松的话题让我忘记病痛。阳光终于穿透云层,在她的侧脸上镀上一层柔和的金光,我看着她,恍惚间觉得,拥有这样一个朋友,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
下午,主治医生王主任来查房。他是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严谨又负责。他仔细询问了我的情况,又检查了伤口,最后目光落在了床头柜的保温桶上。
“这是家里送来的?”
“嗯,我朋友送的鸡汤。”我答道。
王主任点点头,顺手拧开了盖子,那股独特的药材香气再次飘散出来。他凑近闻了闻,眉头不易察索地皱了一下。
“这里面……加了什么特殊的药材吗?”
“我朋友说,加了一种叫‘还阳草’的草药,说是对身体恢复好。”
“还阳草?”王主任沉吟片刻,“我行医三十年,没太听说过这种草药。很多民间偏方没有经过科学验证,成分不明,乱用的话,可能会和术后用药产生冲突。”
他的话让我心里咯噔一下。
看着我紧张的神色,王主任又缓和了语气:“当然,也可能是我孤陋寡闻了。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时女士,你不介意我取一点汤汁,拿去检验科化验一下成分吧?我们对病人的术后饮食有严格的监控流程,这也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
我当然不会拒绝,甚至有些感激他的谨慎。
“当然可以,麻烦您了,王主任。”
王主任找来一个无菌采样管,小心地取了一些汤汁,然后盖好保温桶,对我温和地笑了笑:“别担心,大概率是没问题的。你好好休息。”
说完,他便拿着采样管,转身离开了病房。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那点刚刚升起的不安,又慢慢被压了下去。
怎么可能会有问题呢?
那是闻染,是我拿命去信的闻染啊。她怎么可能,会害我呢。
02 裂痕
接下来的两天,风平浪静。
陆景深处理完公司的事,几乎是二十四小时守在医院。他笨手笨脚地学着帮我擦身,学着记录各项身体数据,眼下的乌青越来越重,人也清瘦了一圈。
闻染每天雷打不动地在下午探视时间出现,带来新熬的汤,虽然我暂时还不能喝。她会陪我聊天,给我读新闻,或者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削苹果,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身上,岁月静好得像一幅画。
只是,那碗被拿去化验的汤,像一根看不见的细刺,扎在我心底某个角落。
我没有告诉闻染这件事。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似乎一问,就是对我们二十多年友情的亵渎。我也没告诉陆景深,他已经为我的病操碎了心,我不想再让他为这种“捕风捉影”的事烦忧。
我只能自己消化这份隐秘的不安。
我开始不受控制地回忆,回忆我和闻染之间的点点滴滴,试图找出任何一丝能支撑王主任那份谨慎的蛛丝马迹。
可是没有。
我想起的,全是她的好。
我高考失利,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三天三夜,是她用备用钥匙开门进来,抱着我说:“没关系,大不了我们一起去复读。”
我第一次被男朋友甩,哭得昏天黑地,是她二话不说,拉着我去那个男生楼下,指着他的鼻子骂了半个小时,然后带我去吃了三斤小龙虾。
我 和陆景深结婚时,她是我的伴娘。司仪请她讲话,她拿着话筒,说着说着就哭了,她说:“我把我生命里最好最好的宝贝,交给你了,陆景深,你一定要让她幸福,不然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那天,她看着陆景深的眼神,很奇怪。
这个念头是突然从记忆的深海里浮上来的,像一个意外的气泡。
我记得,那是一个非常短暂的瞬间。就在她把我的手交到陆景深手里之后,她退到一旁,眼泪还挂在睫毛上,但她望着陆景深的目光里,除了嘱托和祝福,似乎还夹杂着一些别的东西。
一种我当时无法读懂的,近乎于绝望的浓烈情感。
当时婚礼现场人声鼎沸,我被巨大的幸福感包围,只当是她为我高兴,没往深处想。可现在,这个画面在寂静的病房里,被无限地放大、慢放。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
是占有,是不甘,还是……爱慕?
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心脏猛地一缩,腹部的伤口都跟着疼了起来。
不可能的。
闻染和陆景深,除了因为我,几乎没有任何交集。她一直说,陆景深是个好男人,但太闷了,不是她喜欢的类型。她还开玩笑说,全世界的男人都死光了,她才会考虑陆景深这种“老干部”。
一定是我想多了。手术把我的脑子也弄坏了,开始胡思乱想。
我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停止这荒唐的猜忌。
第四天下午,闻染又来了。她今天穿了条姜黄色的连衣裙,衬得她气色极好。
“瑾瑾,今天感觉怎么样?”她放下手里的保温桶,“我今天换了花样,给你炖的鸽子汤。”
“好多了,医生说我明天可以试着下床走走了。”我笑着回答,努力表现得和往常一样。
“太好了!”她由衷地为我高兴,“等你出院了,我们去郊外泡温泉,好好去去身上的晦气。”
“好啊。”
我们聊着天,病房的气氛一如既往的温馨。可我却发现,自己开始下意识地观察她。观察她的每一个微笑,每一句话的语气,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我痛恨这样的自己。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推开了,王主任走了进来。他不是一个人,身后还跟着两名穿着制服的警察。
我的心,在那一瞬间,沉到了谷底。
病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闻染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不解地看着王主任,又看了看他身后的警察,眼神里带着一丝茫然和警惕。
“王主任,这是……”
王主任没有看她,他的目光直直地落在我身上,那眼神复杂极了,有同情,有凝重,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怒。
他走到我的病床前,声音压得很低,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上。
“时女士,化验结果出来了。”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整个病房安静得只能听到仪器运作的滴滴声。
“那碗汤里,没有你朋友说的什么‘还阳草’。”
“我们检测出了一种生物碱成分,来源于一种叫‘断肠草’的植物。这种植物有剧毒,少量长期服用,不会立刻致命,但会严重抑制人体细胞的再生能力,破坏免疫系统,并对肝肾功能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刀,凌迟着我的神经。
我感觉自己的血液在瞬间冻结,四肢百骸都变得僵硬冰冷。我转过头,用尽全身力气,望向闻染。
她站在那里,脸色惨白如纸,手里还拎着那桶热气腾腾的鸽子汤。那双总是含笑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惊慌和恐惧。
王主任看着我惨白的脸,深吸了一口气,说出了那句彻底将我打入地狱的话。
“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如果喝下那碗汤,后果不堪设想。”
“时女士,我建议你立刻报警。”
03 冰点
“报警”两个字,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击穿了我最后的心理防线。
世界在我眼前分崩离析。
病房的白色墙壁、天花板、窗外的天空,所有的一切都开始旋转、扭曲,最后坍缩成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将我无情地吞噬。
耳边是王主任和警察的交谈声,闻染尖锐的辩解声,还有医疗仪器发出的、被无限放大的滴滴声。这些声音混杂在一起,变成了一阵阵令人作呕的嗡鸣。
我什么都听不清,也什么都看不清。
我只看得到闻染那张惨白到毫无血色的脸。
她在大声地说着什么。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你们搞错了!”
“王主任,是不是样本被污染了?怎么会有毒?我亲手熬的汤,我自己都尝过的!”
“警察同志,这一定是个误会!天大的误会!我和瑾瑾是最好的朋友,我怎么可能害她?”
她的声音那么激动,那么委屈,带着哭腔,听起来就像一个蒙受了天大冤屈的无辜者。
如果不是王主任那双沉痛而确凿的眼睛,如果不是那份白纸黑字的化验单,我几乎就要信了。
我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从指尖蔓延到全身。腹部的伤口传来一阵阵剧痛,但我感觉不到,因为有一种更深的、撕心裂肺的痛,正从我的心脏蔓生开来,瞬间攫住了我的全部感知。
是背叛。
是那种被最信任的人,从背后捅了一刀的,彻骨的寒冷和绝望。
为什么?
我死死地盯着她,想从她那张熟悉的脸上找出一个答案。
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
我们不是发誓要当一辈子姐妹,以后还要做彼此孩子的干妈吗?
我躺在这里,与死神搏斗,九死一生。你来看我,带着一碗精心熬制的毒药,微笑着,期盼着我喝下去。
闻染,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瑾瑾!你相信我!你快跟他们说,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我不可能害你的!”闻染挣脱了警察,扑到我的病床前,抓住了我的手。
她的手冰冷、潮湿,还在不停地发抖。
“瑾瑾,你说话啊!”她用力地摇晃着我的手臂,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砸在我的手背上,滚烫。
我看着她泪流满面的脸,那张我看了二十多年的脸,此刻却变得无比陌生。
她的眼泪是真的吗?她的惊慌是真的吗?还是说,这一切,都只是她精湛演技的一部分?
我缓缓地,一根一根地,掰开了她的手指。
这个动作耗尽了我全身的力气。
我的嘴唇翕动着,终于发出了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王主任,化验单……能给我看看吗?”
王主任立刻将化验单递了过来。
那是一张轻飘飘的纸,在我手里却重如千钧。我看不懂上面那些复杂的化学名词和数据,我只看到了最后结论那一栏,用加粗黑体打印的几个字:
【送检样本中,检测出“钩吻生物碱”成分,剧毒。】
钩吻,断肠草的学名。
铁证如山。
闻染看着我手里的化验单,脸上的血色彻底褪尽,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软在了地上。
“不……不是我……”她喃喃自语,眼神涣散,“我不知道……我买的草药……那个卖药的人骗了我……”
她还在演。
到了这个时候,她还在演。
一股混杂着恶心和愤怒的寒意,从我的尾椎骨一路窜上天灵盖。我感觉自己的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那一刻,彻底死掉了。
是天真,是信任,是对这个世界最后的一点温情。
我抬起头,目光越过瘫软在地的闻染,看向那两名警察,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警察同志,我要报警。”
“我怀疑,有人蓄意投毒,谋杀我。”
04 迷雾
警察带走了闻染,也带走了那桶还冒着热气的鸽子汤作为物证。
病房里终于恢复了安静,但那种死寂,比之前的喧嚣更让人窒息。空气中还残留着闻染身上淡淡的香水味,与消毒水的味道混合在一起,闻起来令人作呕。
王主任留了下来,他给我倒了杯温水,轻声安慰道:“时女士,你别太激动,身体要紧。剩下的事情,就交给警方处理吧。”
我接过水杯,手指却抖得厉害,水洒了大半在被子上。
王主任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帮我换了床单,又给我注射了一支镇定剂,然后悄然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了匆匆赶回来的陆景深。
景深是接到医院电话后,用最快速度赶来的。他冲进病房时,额头上全是汗,脸上写满了惊惶和后怕。
“怀瑾!”他一把抓住我的手,声音都在发颤,“我听说了……你怎么样?你没事吧?”
我看着他,紧绷了许久的神经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彻底断裂。眼泪像决了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我死死咬住嘴唇,却还是无法抑制地发出了压抑的、受伤的兽类般的呜咽。
景深什么都没说,只是将我紧紧地、紧紧地拥进怀里。他宽阔的胸膛给了我一丝摇摇欲坠的支撑。我能感觉到他的身体也在微微颤抖,是愤怒,也是后怕。
“没事了,没事了老婆,有我在。”他一遍遍地吻着我的头发,声音嘶哑,“幸好……幸好王主任谨慎,幸好你没有喝。不然……”
他不敢再说下去。
我也不敢想。
如果不是王主任的职业敏感,如果我真的喝下了那碗汤……
我会在闻染日复一日的“关爱”中,身体慢慢垮掉,最后在某个看似平常的日子里,因为“术后并发症”或者“器官衰竭”而死去。
没有人会怀疑她。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是我的伴娘,是我生病后最尽心尽力的照顾者。她会为我的死哭得肝肠寸断,她会帮着景深处理我的后事,她甚至会成为所有人眼中那个“情深义重”的典范。
而我,只会成为一座冰冷的墓碑。
这个认知像一条毒蛇,死死地缠住了我的心脏,让我几乎无法呼吸。
“为什么?”我靠在景深的怀里,一遍遍地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啊……”
景深没有回答,他只是更用力地抱着我。
我知道,他也想不通。
在景深的认知里,闻染就是我的亲姐妹,是他也必须尊重和感谢的人。
警方初步的审讯结果,在第二天就反馈了回来。
闻染坚决不承认自己是蓄意投毒。
她一口咬定,自己是从一个乡下的流动草药贩子手里买的“还阳草”,她根本不知道那是剧毒的断肠草。她将那个草药贩子的体貌特征、交易地点描述得清清楚楚,听起来天衣无缝。
她说,她才是最大的受害者,她被骗了,还差点害了自己最好的朋友。
她在审讯室里哭得几度昏厥。
来向我通报情况的,是一位姓李的年轻警官。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同情。
“时女士,目前所有的证据都只是间接的。我们查了你朋友闻染的手机和电脑,没有发现任何购买或者查询‘断肠草’的记录。监控也显示,她确实在两天前去过她所说的那个城郊结合部的菜市场。我们正在根据她提供的线索,寻找那个所谓的‘草药贩子’。”
“但是,”李警官话锋一转,“我们也查到了一些别的东西。”
他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打印出来的银行流水单。
“这是闻染近一年的银行账户流水。我们发现,她在三个月前,向一个私人侦探的账户上,转过一笔五万块钱的款项。”
“私人侦探?”我和景深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困惑。
“是的。”李警官点了点头,“我们顺着线索找到了那个侦探。据他交代,闻染雇佣他,是为了调查……你丈夫,陆景深先生。”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景深也愣住了,他皱着眉,满脸的不可思议:“调查我?调查我什么?”
“调查你的一切。”李警官的表情变得有些严肃,“你的日常行程、社交圈子、资金往来,甚至……你和你妻子时女士的感情状况。”
我呆呆地坐在病床上,感觉自己像在听一个荒诞不经的故事。
闻染在调查景深?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个在婚礼上,被我忽略掉的、奇怪的眼神,再次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那绝望的、浓烈的、带着不甘和占有欲的眼神。
一个可怕的、我一直不敢去深想的猜测,像一根毒藤,慢慢地,从我心底最阴暗的角落里,生长了出来。
“李警官,”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能不能……帮我再查一件事?”
“你说。”
“查一下闻染的电脑,看有没有一个加密的文件夹,或者一个隐藏的硬盘分区。”
李警官有些不解,但还是点了点头:“我们会尽力。”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如果她真的喜欢一个人,喜欢到偏执,她一定会为他建一个专属的‘神殿’。”
这是闻染亲口对我说过的话。
那是在大学时,我们一起看一部爱情电影,女主角有一个塞满了男主角照片和物品的秘密盒子。当时闻染不屑地撇撇嘴说:“太低级了。如果我爱一个人,我会为他建立一个数字神殿,把他所有的信息都收藏起来,只有我一个人能看到。”
我当时只当是句玩笑话。
现在想来,却毛骨悚然。
05 对峙
警方技术人员的效率很高。
第二天下午,李警官再次来到病房,脸色比上一次更加凝重。
他带来一个笔记本电脑,当着我和景深的面,打开了一个被层层加密、又伪装成系统文件的文件夹。
文件夹的名字,叫“J.S.”。
景深。
我的心脏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文件夹里,是成百上千个文件,按照日期和类别,被整理得井井有条。
有照片。全是陆景深的照片。有他大学时在篮球场上打球的抓拍,有他穿着学士服的毕业照,有他在公司年会上发言的侧影,甚至有我们一起出去旅行时,闻染“无意”间拍下的、只有他一个人的风景照。每一张照片的角度都近乎痴迷,充满了窥视感。
有文档。记录着陆景深从小到大的所有信息。他的生日、血型、喜欢的食物、讨厌的颜色、历任女友的名字(在我之前)、每一次考试的成绩、每一份工作的履历……详细到令人发指。
还有一个子文件夹,名字叫“我们”。
点开来,全是用修图软件合成的照片。闻染穿着婚纱,依偎在陆景深的身边,背景是我们婚礼那天的教堂。还有他们“一家三口”的照片,那个孩子的脸,是用电脑合成的,一半像她,一半像景深。
在文件夹的最深处,有一篇日记。
日记从十年前开始,一直记录到我手术的前一天。
里面的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对陆景深的爱恋、幻想,以及……对我的,刻骨的嫉妒和怨恨。
“今天景深又和时怀瑾那个女人在一起了,他笑得好开心。那个笑容,本该是属于我的。”
“我真不明白,时怀瑾到底哪里好?她平庸、乏味,像一杯白开水,怎么配得上太阳一样耀眼的景深?”
“他们要结婚了。我穿着伴娘裙,站在他身边,却不是他的新娘。我把她的手交给他时,真想就这么死掉。或者,让她死掉。”
“她生病了。真是老天开眼。这是不是我的机会?一个让她永远消失,让我可以名正言顺地陪在景深身边的机会?”
“断肠草……名字真好听。一点点,只要一点点,就能让她在不知不觉中衰弱下去。景深那么善良,他一定会很伤心吧。不过没关系,以后,我会替她,好好地爱他。”
电脑屏幕的光,映着我和景深惨白的脸。
病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我感觉不到愤怒,也感觉不到悲伤,只感觉到一种深入骨髓的恶寒。
我自以为是的二十多年的友情,不过是她精心编织的一张网。我不过是她靠近陆景深的跳板,是她爱情幻想里那个必须被清除的障碍。
她对我所有的好,所有的关心,都只是为了更好地将我推入深渊。
陆景深的手紧紧握成了拳,手背上青筋暴起,他的呼吸粗重,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显然被气到了极点。
“疯子……她就是个疯子!”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李警官合上电脑,神情严肃:“时女士,陆先生,这些就是全部的证据。动机、物证、人证,现在已经形成了完整的证据链。那个所谓的‘草药贩子’,我们查了所有的监控,根本就不存在。”
“接下来,我们会正式对闻染提起公诉。”
我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
“李警官,在提起公诉前,我能……和她见一面吗?”
景深和李警官都惊讶地看着我。
“怀瑾,你见她做什么?”景深立刻反对,“那个女人已经疯了!”
“我必须见她。”我看着景深,眼神无比坚定,“有些话,我要当面问清楚。有些事,我要亲手做个了结。”
这是我为那段死去的友情,举办的最后一场葬礼。
在警方的安排下,我在一间特殊的会见室里,见到了闻染。
她穿着看守所的统一服装,卸掉了所有妆容,头发也剪短了,露出了那张我熟悉又陌生的脸。几天不见,她憔悴了很多,眼窝深陷,嘴唇干裂,但那双眼睛,在看到我的时候,却迸发出一种奇异的光彩。
那是一种混杂着嫉妒、不甘和疯狂的光。
“你来了。”她开口,声音嘶哑,带着一丝诡异的笑意,“我就知道你会来。”
“为什么?”我没有理会她的故作镇定,开门见山。
“为什么?”她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时怀瑾,你到现在还在问我为什么?”
她猛地站起来,双手拍在桌子上,身体前倾,死死地盯着我:“因为你抢走了我的一切!陆景深,他本来应该是我的!”
“我先认识他的!”她近乎咆哮,“大一那年迎新晚会,他就坐在我旁边!是我先跟他说的第一句话!是我先喜欢上他的!可是你呢?你凭什么?就因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就可以心安理得地从我身边抢走他?”
我被她扭曲的逻辑和颠倒黑白的说辞震惊了。
我甚至不记得迎新晚会有过这一幕。我只记得,是闻染后来主动介绍景深给我认识,说是她的同乡学长。
原来,从一开始,就是一场处心积虑的骗局。
“你把我当成什么?一个可以让你接近他的工具吗?”我的声音冷得像冰。
“不然呢?”她笑得更加疯狂,“时怀瑾,你太天真了。你以为我真的愿意跟你做朋友?你身上有哪一点值得我闻染屈尊降贵?如果不是为了景深,我连看都不会看你一眼!”
“你生病的时候,我其实挺开心的。我觉得这是老天在帮我。我照顾你,看着你一天天虚弱下去,我心里就有一种变态的快感。我甚至想好了,等你死了,我就去安慰景深,我会告诉他,我会替你好好照顾他……我们会有自己的孩子,我们会很幸福……”
她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脸上露出了痴迷而向往的神情。
我静静地听着,心中最后一点残存的温情,也被她这番恶毒的话语彻底碾碎。
我从口袋里,拿出一支录音笔,按下了停止键。
闻染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你……”
“闻染,”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平静,却带着千钧之力,“你说得对,我以前,确实很天真。”
“但是现在,我不天真了。”
“你刚才说的每一个字,都已经被录下来了。它们会和你的那本日记,你电脑里那些恶心的照片一起,成为呈堂证供。”
“你不是爱陆景深吗?爱到可以为他杀人?那你就用你的下半辈子,在监狱里,去好好地‘爱’他吧。”
说完,我没有再看她一眼,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会见室。
身后,传来了她歇斯底里的尖叫和咒骂。
但我已经不在乎了。
06 终局
走出看守所,外面阳光正好。
明媚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驱散了会见室里带来的所有阴冷和晦气。
陆景深就站在门口的车旁等我,他没有问我谈话的内容,只是走上前,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了我的肩上,然后轻轻地将我拥入怀中。
“都结束了。”他在我耳边低声说。
“嗯。”我把脸埋在他的胸口,嗅着他身上熟悉的、令人安心的味道,点了点头,“都结束了。”
是啊,都结束了。
那段长达二十多年的友情,我曾经视若生命的情谊,在今天,被我亲手埋葬。没有眼泪,没有悲伤,只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和释然。
闻染的案子,开庭审理得很快。
因为证据确凿,加上她在会见室里那段完整的录音自白,她蓄意谋杀的罪名成立,被判处有期徒刑十五年。
宣判那天,我没有去法庭。
我只是在新闻的角落里,看到了那个一闪而过的、她被法警带走时的背影。佝偻、瘦削,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光彩。
听说,在法庭上,她依然毫无悔意,只是反复念叨着陆景深的名字,状若疯魔。
而那个所谓的“J.S.”文件夹,也成了网络上流传甚广的一个都市传说,警示着人们,在最亲密的关系里,也可能隐藏着最深的恶意。
我的身体在陆景深的精心照料下,一天天好起来。
出院那天,我去向王主任道别。
我对他深深地鞠了一躬:“王主任,谢谢您。您救了我的命。”
王主任扶起我,温和地笑了笑:“我只是做了一个医生该做的事。真正救了你的,是你自己的坚强和清醒。”
是啊,我很庆幸,在遭遇了那样极致的背叛后,我没有被击垮。
我选择了报警,选择了直面真相,选择了用法律的武器来保护自己。
出院后,我和景深搬了家,换了一个新的环境。
我删除了所有和闻染有关的联系方式,扔掉了所有她送给我的东西。景深也彻底清理了公司里和她有关的业务往来。
我们很有默契地,再也没有提起过那个名字。
就好像,这个人,从来没有在我们的生命里出现过一样。
只是在某些午夜梦回的时刻,我还是会偶尔想起,在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那个穿着米白色羊绒衫的女孩,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微笑着对我说:“瑾瑾,别怕,有我呢。”
然后,我会在一身冷汗中惊醒,转头看到身边熟睡的陆景深,感受到他平稳的呼吸和温热的身体,那颗悬着的心,才会慢慢地落回实处。
我知道,那道由背叛留下的伤疤,或许永远都不会真正消失。
但它会时时刻刻提醒我,要更珍惜眼前所拥有的一切。
珍惜生命,珍惜阳光,珍惜每一个真心待我的人。
一年后,我的复查结果一切正常。
医生说,我恢复得很好,癌细胞没有任何复发的迹象。
走出医院大门时,阳光灿烂得有些刺眼。陆景深牵着我的手,掌心温暖而干燥。
“老婆,我们去旅行吧。”他看着我,眼睛里有星辰大海,“去一个没有冬天的地方。”
我笑着点了点头,用力地回握住他的手。
我知道,我的人生,在经历过那场炼狱般的考验后,终于翻开了崭新的一页。
前路或许依然有风雨,但我不再害怕。
因为我的身边,有最爱我的人。而我的心里,也住进了一个更强大的,再也不会被轻易打倒的自己。
来源:在人间收集眼泪